“你總算是來了。自從我吩咐你來找我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天呢……而且還給我挑這麽晚的時問過來。”


    虹子一臉傻眼地說道。


    “……真的很對不起。”


    直人站在久世家玄關前低頭向虹子道歉,此時已經將近夜半時分。


    “算了,先進屋子裏再說吧。”


    已經換上睡袍的虹子轉身走回客廳,直人也脫掉鞋子踏上玄關,跟在虹子的身後走進去。


    並依照虹子的吩咐,彎腰坐在她的正對麵。


    虹子飼養的那隻黑色花斑貓,見狀馬上跳到她的膝蓋上。


    “我家女兒的表現如何呢?應該很適應住在你們家的生活吧?”


    “呃……恩,還勉強過得去啦。”


    這個時候,綾乃與水穗應該正在岸杜家進行溝通才對。綾乃說”我有話想跟水穗單獨談談”,直人心裏雖然覺得有點不安,還是決定全權交給她去處理。


    “那麽,你應該會老老實實地負起全責吧?”


    “啥?負什麽全責?”


    虹子突然一把摘下太陽眼鏡,隻見她瞪大了雙眼,“當然是玷汙了我家寶貝女兒的責任啊——!”


    她發出了足以響徹方圓一公裏範圍內的震天怒吼。嚇得直人維持著坐在沙發上的姿勢,直接跳向半空中。當然啦,他壓根就不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任何玷汙綾乃的舉動,於足使勁地搖頭否定虹子的指控。


    “呃……這這這……我、我跟綾乃之間什麽事都……那個……”


    “…………我是開玩笑的啦。”


    虹子一臉正經八百地說道。隻見她已經重新戴回丁太陽眼鏡,還露出一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的神態,再度伸手輕撫著貓咪的背部。


    (還開玩笑的咧……)


    雖然覺得這種搞笑手法真的很有問題,但直人實在沒有膽量開口向對方吐槽。


    “請問……這就是阿姨想跟我聊的事情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不過呢,咱們這場對話也不會花你太多時問。我隻是希望你用腦海的一角牢牢記住某件事情。”


    一度中斷話題的虹子,在沙發上慎重其事地挺直了腰杆。直人看到之後也跟著擺出了同樣的坐姿。


    “基本上,我一向都不會主動過問岸杜家的男性到底在做些什麽。因為在過往的年輕時代中,我欠了孝臣……也就是你父親一點恩情,所以我答應過他,會不惜一切地提供我的協助。


    正由於一直從旁觀察,因此我相信自己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對你們家的情形了若指掌……”


    直人默不作聲地點點頭,他也察覺到剛才虹子差點脫口說出”孝臣兄”這個字眼。可見在她”年輕時代”,都是這樣稱呼自己的父親吧。


    “我想這應該算是職業病吧,我總是能夠大致掌握住人際關係的趨勢演變。說穿了,那就像是一種可以識透存在於人與人之問,類似’水流’現象的感覺啦……特別是對於能夠近距離觀察的身邊熟人,我更有絕不失準的把握。所以我想利用這次機會,將我藉由觀察你與綾乃之間的互動而得到的感受說給你聽。”


    “這算是預言之類的宣告嗎?”


    “並不是那麽誇張的玩意兒啦。我又不是擁有什麽超能力……隻不過是基於長年累積的經驗與觀察結果做出來的瞬間判斷罷了。若再換個淺顯易懂一點的說法,就是所謂的女性直覺……我現在可以說了嗎?”


    “……請說。”


    咳~~虹子清了清喉嚨。


    “你目前在許多方麵,都相當仰賴綾乃在一旁協助。不管你們倆一同處理什麽事情,也幾乎都是由綾乃負責動腦筋提出解決的方案……沒錯吧?”


    “思……您說的沒錯。”


    “這種情形接下來還會持續好一陣子……隻能說這是個無可奈何的定局就是了。不過,我認為接下來你必須設法讓自己變得更堅強才行,閃為總有一天,你必定會遇上非得主動出手幫助綾乃不可的瞬問……雖然我說要你出手幫助,但事情絕不是像你想像的那麽簡單。你必須讓自己擁有一雙強而有力的膀臂,以便在那孩子徹底被擊垮,當真陷入絕望深淵,並開口向你求救時,能夠及時伸出援手拉她—把……這樣說你懂不懂?”


    一……對不起,好像有點懂義不太懂。”


    直人老實地回答虹子。若純粹隻是被逼得定投無路也就算了,不過,他實在無法想像綾乃開口向自己求救的模樣。


    “哈~我想也是啦!要現在的你去想像那種狀況,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虹子說著,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那麽,我隻給你一個提示。我建議你不妨設法鄉下點工夫……盡可能地去理解那孩子心靈最脆弱的部分。相信如此一來,你大概就能看見下一步該怎麽做了。”


    綾乃心靈最脆弱的部分——若是這一點的話,直人心裏大致上已經有個底了。綾乃至今仍不敢向棗表明自己其實是夢神,直人仍是唯一知道綾乃真實身分的人。


    “是,我知道了。”


    “另外還有一點……你必須留心注意那個姓倉野的小女孩喔。”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直人忍不住開口反問。


    “今天下午,我有稍微跟那孩子聊了一下。”


    虹子看來有點擔心地對直人說道。


    “她不但誠實坦率,內心又很堅強,可說是個相當乖巧的女孩子……不過,卻是那種可能在你與綾乃之間的關係扮演良藥或劇毒的女孩。你就順便記住我這番提醒吧!”


    “相當乖巧的女孩”可能成為”劇毒”——老實說,直人不太能夠理解個中的涵義,但他還是決定聽從虹子的忠告,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好啦,我想說的話到此告一段落羅。”


    虹子再度將那副龐然巨軀陷入沙發當中。


    “接下來輪到你開口啦。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想要問我呢?”


    “您早就知道了嗎?”


    直人大吃一驚——因為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當然不可能事先預知嘛!這純粹是出自於女人的直覺啦。”


    她一邊輕撫著貓咪的喉頭,一邊露出笑容。直人原本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提起這個話題,現在拜虹子主動提問之舉所賜,他心中的隱憂自然也隨之消失了。


    “請問,阿姨認識一位叫野木幹央的國中生嗎?聽說他好像曾經跟阿姨見過—麵。”


    傍晚時分,他與綾乃以及棗三個人一起商量,最後決定針對幹央這名國中男生展開調查。


    直人之所以前來久世家拜訪,一方麵當然是由於虹子先前曾經吩咐要找他過來談一談,另一方麵就是為了要詢問有關於幹央的情報。


    “哦哦~~你說那孩子呀?我認識啊。”


    虹子一臉開心地點了點頭。


    “他是我朋友的兒子啦。昨天我有稍微跟他聊了一下,他是個滿不錯的小男生呢。不但聰明能幹,而且個性又相當地乖巧坦率。”


    直人不禁歪著脖子,對於幹央個性很乖巧坦率的描述產生質疑。畢竟今天下午幹央才賞了直人一頓既凶狠又毫不留情麵的對待。


    “他並不是一個在言行舉止方麵有什麽值得在意之處的小男孩喔。真要說的話,反而是他的家長比較有問題……”


    虹子說到這裏突然噤口不語,隻見一絲陰霾掠過她的臉上。


    “他的家長發生了什麽事嗎?”


    唉……一聽直人詢問,她


    隨即深深地歎了口氣。


    “也罷,反正這也算不上是什麽秘密,即使講出來也無所謂吧……你應該知道’野木冰淇淋’這問店吧?就是一問在鎮上到處跑的冰淇淋攤販……”


    “啊~我不久前才吃過而已。那是一間相當有名的店呢……咦?野木不就是……”


    “正是那個小男生的父親在經營啊。你時常跑去買那問店的冰淇淋嗎?”


    “咦?我其實並不常吃冰淇淋……再加上車站前麵又新開了一問冰淇淋專賣店,所以我也隻有偶爾想到,才會去攤販那邊光顧一下……”


    “是吧?大家的想法應該都跟你一樣。幹央他爸爸的攤販剛開張時,業績其實還算是滿不錯的,然而自從車站前麵開了那問冰淇淋連鎖店之後,攤販這邊的生意就變得不太好。如果隻是單純的生意不好也就算了,但是連他太太的身體狀況都很糟糕。這幾年來,她曾經罹患了某種難以根治的疾病……”


    “阿姨說的太太,就是指野木幹央的母親吧?”


    “思。”


    虹子點點頭。


    “而那位太太呢……唉~其實她高中時代和我是同學啦。總之,她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相當沮喪鬱悶,她經常會到店裏麵來找我聊天……她從以前就是個正經八百,或者該說是個不懂得變通的女生。”


    虹子臉上的表情轉為陰沉。看來那位高中時代的同學到店裏來並不是為了占卜…,而是要找;她商量事情吧!聽說以衝著找她商量事情為目的而前來”九識☆女士”占卜館的客人數量相當可觀。


    “咦?不過您說她’曾經罹患了某種難以根治的疾病’,意思也就是說她的病現在已經痊愈了嗎?”


    一陣微妙的沉默籠罩在兩人間。


    “恩……應該算是吧。她的病看起來似乎是痊愈了沒錯……”


    那是一種感覺上似乎另有隱情的言語表達。


    “總之,在我看來,若真要說她的病已經痊愈,我又覺得她的表現好像不太對勁……隻是我也不便針對此事發表什麽意見,畢竟這其中或許存在著什麽誤會也說不定啊……”


    直人在腦中將虹子提供的情報整理過一遍。相較於幹央這名國中男孩,野木家庭——尤其是幹央的母親感覺起來格外有問題。直人打算待會回公寓之後,就把這件事說給綾乃聽。


    “野木冰淇淋”的攤販休旅車在晚上十點之後,才從外麵開回到自家車庫。畢竟最近經常前往離家很遠的地方做生意,因此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幹央躲在營業用大型冰箱旁邊,等待父親的出現。


    今天他以”身體不舒服”為藉口,從下午開始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麵。他實在很怕再次與品子打照麵,因此剛剛趁著母親洗澡之便,悄悄地溜出家門,躲進了這問車庫——目的當然是為了與父親商量有關於和葉的下落,以及那扇白色門扉的事。


    雖然也曾想過要打電話給綾乃,但他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要他向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提起有關於自己家裏的重大事態,他說什麽也辦不到。


    休旅車的引擎停止運轉,父親的龐大身軀伴隨著口哨聲步下了駕駛座。幹央看見父親那副無異於往常的身影,內心的緊張情緒頓時如同雪花一般融化殆盡。


    “……爸、爸爸……”


    他以略微顫抖的聲音出聲喊著。謙司隨即回過頭來,在發現兒子的身影後,踩著輕快的腳步瘧近幹央。


    “唷,這不是幹央嗎?你躲在車庫裏麵做什麽啊?”


    他開口詢問。


    “今天可真是累死我羅……你媽媽還醒著嗎?”


    幹央死命擋下正準備走向車庫大門的父親。


    “怎麽啦?發生了什麽事?”


    父親一臉笑意地凝視著幹央。


    “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單獨跟爸爸商量一下。”


    或許是察覺到兒子的神態不太對勁吧?謙司緩緩地收斂起嘴邊的笑容。


    “……這樣啊?總而言之,你先說來聽聽看吧。”


    幹央盡可能地整理出一點頭緒,並依照順序說出自己看見以及聽見的事態。首先是和葉再也個傳簡訊給自己,再來是母親不僅忘了九識古女上的長相,甚聖還不肯承認曾經在半路上遇見過九識☆女士,後來又有一對奇怪的雙人組合突然冒出來,試圖向自己打聽些什麽、以及母親私底下前往山梨將和葉接回來東京等等,他一口氣全部都說了出來——謙司一開始還很明顯地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不過,就在幹央提到祖父打電話過來詢問一事之後,他的臉色也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即便幹央已經描述完這一切了,謙司依然交抱著雙臂,低頭沉思了好一陣子。


    “和葉現在究竟在哪裏呢……”


    一陣沉默籠罩在父子間。幹央最想知道的,也正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覺得呢?就你所觀察到的現象,你覺得媽媽看起來很不正常嗎?”


    “我、我也不知道媽媽那樣到底算不算正常啊!”


    母親近來的心情一直都很好,也變得特別鄉話。外表看起來雖然還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母親,但是她所采取的行動卻又顯然充滿了疑點。幹央完全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麽原因,讓母親變成現在這種模樣。


    “……這樣啊。”


    謙司開口說道。


    “總之,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老爸來處理吧。我今天晚上會跟媽媽好好地談一談。”


    幹央凝視著父親的側臉,內心深處競莫名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將此事交給父親獨自一人去處理,真的不要緊嗎?或許是察覺到幹央心中的不安吧?隻見父親笑著伸出寬大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幹央的頭。


    “放心吧!相信不管是和葉的事情也好、還足那名占卜師也罷,一定部另有隱情……媽媽並不是個會刻意犯下這種錯誤的人,我想到了明天,她一定就會向你說明清楚才對。”


    聽見父親這番充滿自信的回答,幹央才放心地點點頭。


    2


    已經換上睡衣的水穗擺出正座姿勢,挺直了背脊坐在榻榻米上麵。


    “我記得明明就放在這裏麵的啊……”


    在她眼前的綾乃則是背對著她,忙著翻找自己帶來的行李箱。綾乃也已經洗好澡,身上穿著用來代替睡衣的運動裝。


    她剛剛對水穗說了句”我有話要對你說”之後,硬是把自己拖進這問和室。當然啦,水穗跟她之間根本沒什麽話好談的,她一心隻想馬上離開這個房問。


    “啊~找到了!”


    綾乃叫著轉過身來,隻見她手上握著兩根棒棒糖——分別是紅葡萄以及巧克力香蕉口味的。


    “你喜歡哪一種口味的呢?”


    “那種東西……我才不想吃。況且現在都已經這麽晚了……”


    水穗丟下這句話後,將臉轉向了一旁。


    “哦~是嗎?那我就不客氣羅。”


    綾乃選了那支紅葡萄口味的棒棒糖,她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紙後,將糖果放進口中。房間裏頓時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甘甜果汁香味。


    “啊……”


    水穗下意識地微微張開了嘴唇。就連身為哥哥的直人也不曉得,水穗其實對甜食非常沒有抵抗力。她偶爾也會偷偷去買這種棒棒糖回來吃,而巧克力香蕉又剛好是她最喜歡的口味。由於這款巧克力香蕉棒棒糖算是限量產品,因此附近的超級市場總是久久才會進一次貨。


    接著,綾乃突然邊哼著歌,邊動手拆開


    巧克力香蕉口味的棒棒糖包裝紙。水穗看了差點沒昏倒,難道她打算同時吃兩根棒棒糖不成?


    這女人到底卑鄙下流壞心眼到什麽程度啊?我死也不要跟這種人在同一個房間裏多待上一秒——綾乃突然伸長了手臂,輕輕地以巧克力香蕉棒棒糖抵著水穗的嘴唇。


    “咦?”


    看樣子她似乎是要拿給自己吃的。鼻子下方傳來了一陣濃鬱的巧克力香味。水穗再也抗拒不了這陣香味的誘惑,於是張開嘴將棒棒糖含人口中。


    “謝謝……招待。”


    水穗不禁心生挫敗感,開口向綾乃道謝—:不過棒棒糖還是很好吃。


    一時之間,兩人隻是不發一語地麵向對方。要是被第三者看到的話,肯定會覺得兩人專心品嚐棒棒糖的這一幕相當詭異吧。


    “以前來你家玩的時候,你父母經常都會拿這種棒棒糖給我當點心吃呢!”


    綾乃對她說道,水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


    過去家裏麵的確總是擺滿了這種棒棒糖。每次隻要到了點心時問,水穗就會跑到待在廚房的母親身邊,要母親拿一根棒棒糖擺在自己手上。雖然如今隻剩下些許模糊的印象,但對水穗而言,這是她與母親有所互動的少數回憶之一。


    “第一次吃到這種棒棒糖的時候,我真不敢相信原來世上競存在著如此美味的食物。”


    綾乃突然望著遠方說道,水穗心中也頗有同感。但也可能是因為當時是從自己最重視的人手中接過棒棒糖,才會有這種感覺也說不定。水穗總覺得假如小時候拿棒棒糖給自己吃的人並不是母親,她大概就不會覺得棒棒糖有多美味了吧——“直人向你說明過整件事情的概況了嗎?包括今天晚上即將發生的事?”


    水穗突然回過神來。


    “……我已經聽說了。”


    水穗的聲音不自覺地透露出一絲不滿。據說,今天晚上,她應該還會再作那場置身於天堂樂園裏的夢,而且直人好像也會出現在夢中。直人要求水穗在夢中千萬不可以離開他的身邊。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旦夢到可能就會招致危險的夢境,水穗正是被那種危險夢境給拉進夢裏麵的。岸杜家的男性向來擔負著保護人們,讓他們免受這一類危險夢境殘害的職責。父親過世之後,則是改由直人繼承這份工作,綾乃則是在一旁協助自己完成任務,這也正是綾乃之所以會搬過來跟自己住的主要原因—:不管水穗再怎麽不願意,仍舊可以透過直人那含糊不清到極點的說明口吻,體認到這件事情的背後隱含著更多複雜的因素。


    雖然總比得不到任何解釋要來得好,但也僅止於此,直人並沒有再提到任何更深人事件核心的說明。


    “……有些事情就算我想說明,也無法透露給你知道啊。”


    隻有清楚所有內情的人才會講出這句話來。水穗超級討厭綾乃那種站在高處俯視他人的高傲態度。


    “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之所以無法說出我要回自己房間去了,是因為她還沒有吃完口中的糖果。她不想讓綾乃認為自己是個得了好處就直接轉身離開的無禮之人。


    “你是不是對我說過——最好快點從這世上消失這句話?”


    綾乃突如其來地丟出這句話。水穗嚇了一跳,她白天確實曾這樣咒罵過綾乃。


    “……我是說過,那又怎樣?”


    水穗至今仍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麽,難道她足要責罵自己不該對她說出這麽沒禮貌的話嗎?果真是這樣的話,就算要她當場吐出棒棒糖,且毫不猶豫地起身回自己房間,她也在所不惜。


    “關於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綾乃語調平靜地說道。


    “咦?”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從你眼前消失的。我不會永遠定居在這裏……你用不著理我沒關係,我早已確定自己遲早會離開這個家。”


    二思思是說……你會搬回到九識阿姨家嗎?”


    “不是。我會到某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旦前往那個地方,我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來了。直人早已得知此事,我媽或多或少應該也察覺到了才對。”


    綾乃說完之後,露出了一抹微笑。


    “所以你盡管放心吧……我找你來,隻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水穗默不作聲。如果是考慮到先前所發生的事情,這番話確實能夠讓她感到安心。可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還覺得有點內疚:—因為對方的態度,簡直有如一名向自己表明已經罹患不治之症的病人。


    (你到底要去什麽地方?)明明隻要開口詢問就好,但不知道為什麽,水穗就是說不出這句話。她隻是注視著自己的膝蓋,默默地與綾乃麵對麵坐著。


    幹央一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坐在遊泳池旁邊的板凳上。


    他又來到了夢境當中的天堂樂園。


    直到剛才為止,現實世界中的幹央一直都以同樣的姿勢坐在自己的床上,至於父母則是待在他們的房間裏進行對談。雖然無法聽清楚兩人的對話內容,但是幹央心想等雙親談完之後,父親搞不好會過來告訴他談話的結果——所以他才會坐在床上等著。


    他似乎是在不知不覺問進入睡眠狀態的。


    幹央抬起頭來,一座池水全部被抽乾的圓形遊泳池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隻小熊布偶則是背對著他,逕自坐在遊泳池的中心點。小熊布偶似乎正在吃東西,隻見它的頭部持續微微抖動個不停,腳邊則有一灘暗紅色的血水擴散開來——可以肯定絕不是由這隻怪物身上流出來的血。


    小熊旁邊還站著另外一隻布偶,由身上的花紋看來,好像是一隻老虎,身高則是跟幹央差不多高。它那大大的頭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熊的”用餐”過程。


    突然……老虎布偶毫無預警地抬頭看著幹央。


    “啊……”


    幹央的心髒猛然為之一震。隻見老虎以誇張的動作拍了拍小熊的肩膀,然後伸出手指頭,將幹央的所在位置指給它看。小熊隨即轉過身子,將視線投射到幹央身上。它的雙臂與頭部全都布滿了紅藍相問的斑點,幹央看了不禁全身發抖。


    (……它要過來了。)一陣不祥的預感貫穿全身,幹央急忙找尋逃亡路線。他發現有一排攤販並列在遊泳池畔的板凳旁邊,那邊或許會是個適當的藏身地點。


    幹央再度轉頭望向遊泳池,隻見那隻小熊布偶已經從地上站起身。它伸直沾滿鮮血的雙手,踩著輕快的腳步朝著幹央這邊跑了過來。


    幹央立刻想要站起身——但是全身卻沉重無比。他這才想起來,在這個世界當中,他無法自由控製自己的身體,於是他隻好雙手撐住粗糙的遊泳池畔,以四肢著地的姿勢往前爬行。


    啪噠~背後傳來一陣聲響。他回過頭一看,赫然發現小熊已經爬出遊泳池。它似乎在一瞬間跟丟了幹央,隻見它緩緩地轉動頭部,等轉到幹央所在的方向之後,頭部動作也隨即戛然而上。


    接下來,它便快速朝著幹央直衝而來。


    幹央一邊發出不成聲的悲鳴,一邊拚了命往前爬。隻不過還爬行不到一公尺,右肩便遭到一陣沉重的衝擊,導致他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手肘也摩擦到了地麵。


    砸中幹央肩膀的物體滾落到眼前,那是被鮮血噴得髒兮兮的小熊頭部。一對骨碌碌的可愛眼眸正定睛凝視著他。


    “嗚哇!”


    幹央反射忤地撐起身體往後退開——隔了一會兒之後,他才看出來那不過是布偶裝的頭罩而已。原來它隻是脫下頭罩,


    再扔過來攻擊自己。


    咚……他的背部接著撞到了某個物體。某人的影子清楚地投射在地麵上,而他頭部上方則傳來一陣宛如動物發出的急促呼吸聲。


    (……對方就在我的正後方。)


    幹央戰戰兢兢地轉動脖子,隔著肩頭往背後看去。


    對方頸項以下的部位依然被藍色的膨鬆布偶裝給罩住。


    幹央定睛凝視著布偶裝上方的那張臉。


    灰色皮膚與紅色眼珠——那顯然並不是人類,可是它的長相卻令幹央覺得十分眼熟。細長的三條發辮、肉肉且圓滾滾的可愛臉蛋、有點突出的下嘴唇—;這是一張打從出生以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和葉。”


    幹央不禁愣住,隨即輕聲喊出了這個名字。


    灰色怪物的長相跟和葉簡直是一模一樣。


    “哥、哥……哥……哥。”


    這隻很像和葉的怪物,發出沙啞的聲音緩緩開口說話。聽起來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聲帶是否真能發揮應有功用一般。接著,它露出僵硬的笑容看著幹央。


    “待會、待會、待會……再見……”


    幹央睜開雙眼,房間裏麵此時變得十分明亮。他再看看時鍾,這才發現此時已經將近中午時分了。顯見他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剛才那場夢的餘韻似乎還殘留在自己體內。那隻長得很像和葉的怪物究竟是什麽東西?它說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啪噠啪噠~~從樓下傳來一陣吵雜的腳步聲。


    “……啊。”


    他急忙跳下床。對了,現在可不是在意夢中情境的時候。昨天父親應該與母親詳談過一番才對。


    幹央離開房問,戰戰兢兢地走下樓梯。那陣腳步聲是由廚房傳出來的,母親似乎正在忙著做什麽。


    除了廚房之外,其他的地方則是呈現一片安靜無聲的狀態,就連電視節目的聲音也聽不到。父親人在哪裏呢?


    幹央在前往廚房之前,先走到玄關去確認一下。父親的鞋子並不在脫鞋區,就連平常總是擺在鞋櫃上麵的車鑰匙也不見蹤影。


    (爸爸已經出門了嗎……?)


    父親並未答應他任何事。不過,他一直以為父親一得到更進一步的消息之後,就會馬上主動向他說明。如果是按照父親平常的作風,肯定會這樣做才對啊!


    或許在詢問之後,他發現那根本是不值得擔憂的狀況,可是幹央內心卻不由得產生事有蹊蹺的疑念。


    砰、砰、砰。


    廚房再度傳出砰然巨響,那是櫥櫃一一被打開接著又關上所造成的聲響。幹央踮起腳尖走向廚房。他站在走廊上,悄悄探頭窺視著廚房裏麵的情形——接著他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隻見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材。既有飽含油脂的肉塊、也有五顏六色的蔬菜。吐司與起司則維持著原本的塊狀,好端端地放在桌上,此外還有好幾瓶紅酒並排在一起。


    品子麵向流理台,毫不停歇地揮動著菜刀。


    “早啊~幹央。”


    她頭也不回地開口向幹央打招呼,幹央不禁吞了口口水。


    “早安……這是怎麽一回事?”


    “今天要好好慶祝一下啊。”


    “慶祝?慶祝什麽?”


    今天離全家人的生日都還有很長一段時問,況且也不是父母親的結婚紀念日。


    “……待會你就知道羅。”


    嘻嘻嘻……母親的背部隨著笑聲微微顫抖著。這陣似乎打心底感到高興的聲音,聽得幹央也差點跟著笑逐顏開。


    “爸爸呢?”


    “他出去做生意啦。”


    幹央瞬間噤口不語,父親像往常一樣地出門做生意去了?和葉聖今仍然下落不明,父親竟然還有心情出門去賣冰淇淋?


    “呃……媽。”


    “什麽事?”


    “昨天晚上,爸爸有跟你說了些什麽嗎?”


    “沒有啊……就隻是一些跟平常沒兩樣的閑聊而已啊。”


    品子心情愉悅地出聲回答。幹央的思緒頓時陷入混亂,難道母親又說謊欺騙自己了嗎?看來還是打手機向父親確認一下比較保險。


    正當幹央準備離開廚房之際,忽然發現有個半透明的圓形物體躺在門軌上頭,而且還反射出微弱的光芒,於是他彎腰將那個東西撿起來。


    是一片隱形眼鏡。


    而且是染上一層黑色鍍膜的彩色隱形眼鏡。野木家並沒有人患近視,那麽這款隱形眼鏡又是誰在使用的呢——“哎呀~原來是掉在這種地方啊。謝謝你喔,幹央。”


    一隻手突然由視野外伸了過來,一把拿走幹央手上的隱形眼鏡,他這時才看見一直背對著自己的母親的雙眼。幹央頓時如同遭電擊一般,整個人為之動彈不得。


    品子的右眼此時綻放出閃亮的紅色光芒,跟他在夢中所看見的怪物雙眼如出一轍。


    隻見她將隱形眼鏡拿到水龍頭底下輕輕衝了幾下,再將它戴回右眼。隨後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再度動手做起料理。


    “……媽,你什麽時候開始戴起隱形眼鏡了?”


    幹央無意識地開口詢問品子。


    她沒有作出任何回應,仍舊很高興地不停哼著歌。幹央突然想起品子先前忘記虹子容貌的那件事,當時她八成也是和現在一模一樣的反應吧。


    幹央已經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


    此刻站在眼前的這名女性並不是自己的母親。


    搞不好她甚至稱不上足一個人類。


    直人、綾乃以及棗齊聚在岸杜家的客廳。水穗出門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購物,因此現在屋子裏就隻剩下他們三個人而已。


    “……我有個美術社的學妹,她弟弟就是讀流手川中學。”


    棗一邊看著手上的筆記本,一邊向兩人說明。


    “他剛好跟野木幹央以及水穗同班,所以我打電話向他問了許多問題……”


    直人頗感佩服地聽著。棗才花了一個晚上的時問,就已經請她口中的朋友替她收集到許多關於”野木幹央”的情報。若是換成自己或綾乃,大概就沒辦法辦到了。


    “聽說他們班上的同學對於野木幹央的評語是’超級好男生’。他是田徑隊的跳高選手,雖然很受女同學的歡迎,不過他更常與男同學玩在一塊……甚至還有人說’他這個人實在好到讓人覺得有點虛偽’……”


    “……這、這算什麽評語啊?”


    “這是昨天跟我閑聊的那個小男生說的。他還滿多話的……啊~不過他對野木幹央似乎不聖於心存反感,因為他隨後又提到了’我時常跟他一起打電動’。”


    “怎麽聽起來淨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


    綾乃皺著眉頭搭腔。野木幹央的人格特質,大致上都很符合水穗以及虹子的描述——既認真又受歡迎,而且還相當聰明。除此之外,對他就沒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了。


    “關於野木幹央,你有打聽到其他比較不一樣的消息嗎?”


    “我提出了很多問題,不過卻隻得到一些無關的回答……比如說他從上周開始,便向田徑隊請了長假。原因是在自己家裏跌倒,不小心撞到頭……”


    經棗這麽一說,直人才想起幹央額頭上確實貼著ok繃。而這的確是一項無關緊要的情報。


    “思……另外,雖然我認為這其實跟我們在調查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最近他們班上流傳著一則謠言。”


    是什麽謠言呢?直人看起來


    一副頗感興趣的樣子。


    “據說他們班上傳出了有關水穗正在與他交往的謠言。”


    “什麽……”


    直人頓時啞口無言,他壓根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他怎麽也無法將水穗與戀愛連結在一起。


    不過話又說回來,水穗確實與野木幹央互相交換了簡訊網址以及手機門號。


    “但這終究隻是女同學之間的謠傳,與事實真相似乎頗有出入。據說是野木單方麵喜歡上水穗,不隻在教室裏會主動找她聊天,甚至還在放學後邀她一起回家……他還說什麽”野木的喜好還挺偏的嘛’,實在有夠沒禮貌的。”


    棗一臉氣呼呼地閨上筆記本,直人則是不發一語。老實說,他並不是無法理解那個學妹她弟弟的想法——“這種說法的確是很沒禮貌。”


    綾乃也跟著點頭認同——直人偷偷瞄了她的側臉一眼。雖然不知道昨天晚上綾乃與水穗到底聊了些什麽,但他總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水穗對綾乃的態度明顯柔和了許多,而綾乃也不再動不動就出言調侃水穗。


    (對了,水穗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啊?)不過是去一趟便利商店,有必要花到這麽多的時間嗎?或許她是因為知道直人他們正在商量重要事情,所以才主動離席的也說不一定。


    “我也有樣東西要給你們兩個看看。”


    綾乃將一張紙打開擺在矮桌上,直人與棗一起探過頭去看。那是一張飯見叮的周邊地圖,看起來好像是利用電腦列印出來的。


    隻見地圖上布滿了許多個箭頭型的記號。


    “這些箭頭記號是代表什麽呢?”


    “那些全是被警方認定為下落不明人士的失蹤地點。我原本猜測其中或許存在著某種法則,才印製這張地圖好試著歸納整理……沒想到還是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直人依序檢視箭頭記號的所在位置。這些人是在以飯見町為中心的半徑五公裏範圍內接連消失的。而消失地點則是散布在住宅區、國道公路附近、堤防上,以及山麓地區一帶。


    “這上麵標示出來的地點或多或少應該有些誤差吧?”


    棗開口詢問。


    “思……我是以目擊者最後一次看到當事人的地點為中心,一一標示出這些人的消失地點。除了人煙罕至這一點之外,我實在找不到還有什麽其他的共通點了。”


    “他們消失的時問是以夜晚居多嗎?”


    “據說是介於傍晚到深夜這個時段中問,但我個人覺得其中夾雜著相當程度的誤差。”


    夢神的身體能力遠遠淩駕於人類之卜,擄走一個人對他們而言,應該是易如反掌才對。直人忍不住想起“yomizi”的事。她當時拖著身為惡夢”創造者”的駒江,一邊擺脫追兵,一邊毫不費力地快速衝向位於數公裏之外的橋梁——“……咦?”


    直人再度低下頭去看著地圖。


    “一場惡夢頂多隻能開啟一扇’非存之門’吧?”


    “沒錯,有什麽問題嗎?”


    “既然如此,那麽失蹤者的涵蓋範圍未免也太大了吧?畢竟夢神得抱著一個成年人跑上好幾公裏才行耶……”


    “夢神就是有能力辦到啊。”


    綾乃一臉呆滯地回答。


    “我想岸杜同學的意思應該是說……”


    棗及時從一旁插嘴。


    “如果它們這麽做的話,豈不是很難不引起注目嗎?即使它們刻意挑選路上沒有行人的時間點或是路線行動,一旦真的有怪物出現,肯定會格外引人注意吧?”


    那一瞬間,綾乃的表情略微扭曲了一下,大概是對’怪物’這個字眼產生了反應吧。直人見狀連忙接下去說道:


    “對啊、對啊!所以我猜它大概需要靠某種不至於招來他人懷疑目光的方式來移動吧……像是車子之類的交通工具。”


    棗歪著頭表示疑惑。


    “可是……夢神會開車嗎?它們是一種跟人類截然不同的生物吧?”


    直人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綾乃,隻見她的臉色看來有些蒼白。


    “綾乃,你怎麽啦?”


    棗開口問道。


    “沒什麽。”


    綾乃搖了搖頭。


    “……隻要智商夠高,我想夢神應該也能夠馬上學會駕駛才對。但是,你們不覺得案發現場附近若是曾經出現過某輛罕見的車子,反而會招致眾人的矚目嗎?”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可是直人卻交抱著雙臂,閉目沉思。昨天虹子說的那番話令他威到有點在意——平常部是由綾乃負責出點子,所以他想自己偶爾也該動動腦筋才行。


    “那麽,隻要駕駛的是一輛常見的車子,就不會引人注目羅……算了,當我什麽都沒說。”


    我這不足廢話嗎?連他都忍不住要吐槽自己了。他隻不過足以另一種角度覆述了綾乃剛剛的說詞罷了。


    但是等他一睜開雙眼,卻發現綾乃與棗兩人都張大嘴巴,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看起來就是一副聽到什麽驚人答案的表情。


    “咦?你們怎麽啦……”


    “……那的確是一輛眾人早已習以為常的車子呢。”


    綾乃這麽說道,棗立刻跟著點點頭。


    “對於住在這一帶的人而言,確實是如此吧!”


    “咦?這個……”


    “總而言之,我們先過去看看再說吧。至少這有值得調查的價值。”


    綾乃說完站了起來。


    “啥?你們要去哪?”


    “想也知道是去野木家嘛。你剛剛不是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嗎?”


    “啊……”


    直人總算搞懂自己剛才究竟是戳中了什麽重點——那是一輛隻要是住在這個城鎮裏的人,三不五時都會看見的車子。同時也是即使在附近這三幣來回移動,也不會啟人疑賣的車輛。


    答案就是“野木冰淇淋”那輛攤販休旅車。


    3


    幹央從廚房緩緩往後退開——


    (怎麽辦?)


    他雙手抱頭,思緒一片混亂,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思考。ok繃底下的傷口隱隱作痛。那陣由廚房傳來,簡直亂無章法的哼歌聲此時變得更加響亮了。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野獸的吼叫聲一樣。


    (……還是快逃吧。)


    總覺得再繼續待在這個家裏麵,八成會遭遇到更可怕的事情。不論如何,自己—非設法盡快二(離開這問屋子不可。幹央腳步遲緩地沿著走廊前進,他光著腳走下脫鞋區,準備伸口開門——就在手掌觸及門把的那一瞬問,大門竟然白行由外側打開來了。


    “……啊。”


    幹央立刻嚇得當場愣住,整個人動也不敢動。隻見一個附有滾輪的行李箱發出哢啦聲響,由半開著的門外衝進屋內。幹央身不由已地被行李箱給逼回了走廊上。


    “幹央,我回來羅。”


    隻見父親笑容滿麵地推著行李箱走進玄關。謙司一邊哼著與母親類似的歌聲,一邊發出吆暍將行李箱拾到廠走廊上。


    “恩?怎麽廠嗎?”


    謙司用力關上玄關的大門,還順手將大門給鎖了起來。


    “昨天晚上……你應該跟媽媽談過了吧……?”


    “昨晚我們什麽也沒談啊。”


    他等門鏈也掛上了之後,才以梢嫌興奮的語調回答。


    “咦?可是昨天你明明……”


    “那是騙你的啦。”


    幹央頓時啞口無言。


    “騙我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因為如果我不那麽說的話,你很有可能會設法聯絡其他人嘛。所以我才說了謊,為的就是要讓你打消和第三者聯絡的念頭嘛。”


    謙司背靠著大門站在幹央的麵前——看樣子他不打算讓幹央定出這問屋子。幹央的牙關開始打起寒顫,因為心裏頭的不祥預感正逐漸化為現實。


    “媽媽跟和葉到底跑哪去了?”


    “你媽媽她不就在裏麵嗎?”


    哢鏘哢鏘~~謙司邊笑著說道,邊指著不斷發出各種噪音的廚房。


    “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我媽媽!我真正的媽媽到底在哪裏?”


    喀噠。幹央聽見背後傳來這個聲響。他回過頭去,隻見品子——不對,應該說是長得很像品子的東西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右手還握著一把倒指地板的菜刀。


    “幹央。”


    謙司平靜地開口說道。


    “我們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好喔。”


    “你們明明騙了我!”


    就在他放聲怒吼的瞬間,頭部突然遭到一陣強烈的痛楚襲擊。他伸手搗著頭,當場全身無力地癱坐在走廊上。傷口的痛楚變得比先前更加劇烈。


    “啊……”


    “你還搞不清楚嗎?”


    謙司直接穿著鞋子踏上走廊,地板隨即響起了軋吱聲。不知什麽時候,他手裏已經握著一把鬥大的白色鑰匙。那是一支附有細膩浮雕圖案的漂亮鑰匙。謙司單膝跪地,以仿佛獻上禮物般的姿勢將鑰匙遞到幹央麵前。


    “啊……”


    幹央的直覺告訴他,這就是那扇白色門扉的鑰匙。


    他凝視著眼前的鑰匙。不知為何,這似乎是一把讓他頗為懷念的鑰匙,而且正誘使自己伸手將它接過來。


    幹央順從本能的引導,伸手拿起鑰匙。指尖一觸碰到鑰匙堅硬表麵的瞬間,周遭的世界也突然急速失去色彩,退向遙遠的彼方。


    如果能夠早一點發現的話……這句話誰都會說。


    可是,世上卻找不到任何一個真的可以”早一點”發現的人。


    他心中一直覺得不太對勁。雙親近來神情總顯得消沉又沮喪,就算自己開口跟他們說話,他們也很少出聲回應。然而每次隻要一到深夜時分,兩人又會躲在臥室裏竊竊私語,不曉得在談論些什麽東西。


    那天,當他參加完社團活動,從學校回到家裏時,出來迎接他的竟然是和葉。


    他還記得自己很訝異地問她:你怎麽會在家?和葉則表示是媽媽去接她回來的。這個答案再度令他大吃一驚。母親之前似乎告訴祖父母二屜是決定讓和葉就讀這邊的學校”。隻是和葉既然都已經準備要轉到山梨那邊的學校就讀了,幹嘛還要突然將她接回來?幹央一肚子火地跑去向母親抱怨,沒想到母親提出的說明,卻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之前拿到了幾張旅行社的招待券,有效期限就快過了。所以雖然事出突然,而且又不是假日,但我跟你爸爸還是決定現在就帶你們一起去一趟溫泉之旅。”


    母親一邊在廚房裏調製檸檬水,一邊麵露疲態地向他解釋。至於和葉就讀哪所學校的事,則是因為她若不這麽說的話,實在無法馬上帶她回家,所以等旅行結束之後,她會再找個適當的時機將她送回祖父母身邊。幹央雖然覺得此舉實在太過突然而且亂來,但若以母親平常的行為模式來看,倒是一點也不稀奇。尤其自從她生病之後,這樣的傾向又變得更加強烈。


    話雖如此,他也認為旅行本身並非壞事。父親的生意一直部不見好轉,所以他們已經好幾年不曾全家一起去旅行了。因此一聽見要他蹺課跟全家人一起出去玩,他的心情也不禁雀躍了起來——導致他遺漏了許多關鍵性的變化。


    母親的身體狀況明明一向不好,卻在出發前刻意將整問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當時隻覺得母親簡直像是在大掃除一樣,不過如今回想起來,母親或許是抱著搬家一樣的心情也說不定。


    因為她當時就已經打算不再回來這個家了。


    一家人坐上車子準備離開飯見町,就在即將通過鐵橋之際,父親突然提議要到天堂樂園的遺址逛逛。


    “你們都不曉得那邊現在變成什麽模樣,對不對?”


    雖然沒什麽興趣,不過幹央覺得若隻是稍微繞道停留一下倒也無妨。畢竟天堂樂園曾是父親深愛的工作地點。


    父親駕駛車子經由運貨出入口開進園裏之後,隨即將車子停在庭園裏的噴水池旁邊。由於當時天色已晚,因此荒廢已久的天堂樂園著實給人一種相當詭異的感覺,幹央相信和葉心裏必定也十分害伯。


    接著,母親突然說她想在這裏暍一下事先裝入水壺中的檸檬水。雖然很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不過幹央認為就算配合一下母親這點任性的要求,應該也是無傷大雅才對——因為再過不久就能泡到舒服的溫泉了。直到這時候,幹央依然對於全家人出來旅行一事深信不疑。


    和葉暍了檸檬水之後,率先陷入沉眠。在目睹和葉入睡之後,他才感到事情不太對勁,因為父母親居然都哭了起來。隻不過他再也沒有能力改變現狀。他的身體很快就變得十分沉重,跟著也陷入了彷佛被拖進地底般的昏睡狀態。


    具體而言,幹央其實並不清楚雙親究竟是以什麽方式自殺的。雖然可以肯定檸檬水裏麵必然事先就加入了安眠藥,但光是這種程度的手法,大概也很難奪走他們全家人的生命。所以就當時的情況看來,父母親應該是利用汽車排放的廢氣來造成一氧化碳中毒現象——他猜測應該就是這麽一回事。


    等他隨後逐漸回複意識,才赫然發現其他家人都失去了意識,各個倒臥在冰淇淋餐車中。


    至於那陣顯得格外吵鬧的聲音,八成是車輛的引擎運轉聲。


    和葉當時說不定也已經恢複意識了,因為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已經拉住了自己的手。總而言之,他清楚記得自己曾經拚命地要挪動身子。當時他一心隻希望至少能夠救和葉一命,即便要自己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


    不知道為什麽,他腦海中竟然想起了一個人,也就是和葉曾在簡訊裏麵提到的那個既不知道長相、也不曉得姓名,不過卻很擅長釣蝥蝦的小女孩。他相信那個小女孩必定能夠成為和葉的好朋友,而和葉也應該要跟那個小女孩一起去釣蝥蝦,親身體驗更多有趣的事情才對。


    畢競和葉好不容易才抵達那座樂園。現在卻被人人們這種笨到極點的安排給拖下水,喪失自己寶貴的一條生命,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結果,他還是沒能夠挪動自己的身體。雖然一度差點就快成功地站起來,但終究還是撐不住,導致頭部撞上了冰淇淋保溫箱的箱角。額頭因此遭到割傷,鮮血也跟著汩汩流出。


    在意識逐漸模糊之際,他開始改向老天爺祈求。天上的神明啊——求求您至少也得救和葉一命。就算取定其他人的生命也無所謂,隻求您務必要救和葉一命。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當然,世界上根本就找不到這種方便好用的神明。


    取而代之出現在他麵前的……是夢神。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就置身於天堂樂園的夢境中,有三隻布偶佇立在他麵前。分別是大象、老虎以及小熊,它們的身材簡直就跟父親、母親與和葉一模一樣。


    在三隻布偶當中,腦筋動得最快的是大象。隻有它打從一開始就有辦法跟幹央對話。


    “一次就讓連係現實與夢境世界的門扉完全出現了耶,畢竟是將死之人的夢嘛,也難怪能夠擁有如此強


    大的力量。”


    大象以像極了父親的嗓音說出這句話,並將一把白色鑰匙交到他手中。


    “隻要你用這把鑰匙打開門扉,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喔!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方法能夠保住你的性命了。”


    老實說,這件事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而且隻有他一個人回到現實世界,也毫無意‘我。


    “如果你肯將整件事交給我們來處理,我倒是可以實現你的願望,替你找回你所期盼的家人。”


    幹央告訴對方隻要能夠救回和葉,他便願意回到所謂的現實世界。另外,他也想要一對配得上將和葉接回家裏的父母親,想要一個無時無刻都充滿溫馨開朗氣氛的家庭。


    “知道了,這一切全都包在我身上。”


    大象布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保證道,於是幹央便動手打開門扉。


    隻不過有一點讓他感到非常在意——像他這種會許下此等奇怪願望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擁有想像中的健全家庭。


    他一提及心中的掛慮,夢神隨即給了他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


    “隻要你忘記自己曾經許過的願望,不就沒事了嗎?”


    據它所說,擁有”紅色眼珠”的夢神,似乎具備消除人類記憶的能力。雖然不曉得到底是誰賜予的,不過它們在出現時,似乎也同時獲得了這股力量。


    幹央當然也請夢神記得動用這股力量。他打算等父母親”回來”之後,再要求夢神消除掉所有關於此事的記憶。雖然此舉可能會在他身上造成些許後遺症,但隻要以頭部的傷口為由,便可以自圓其說了。


    接下來,隻要耐心等待和葉再度回到自己身邊就可以了——幹央在心裏這麽想著。


    “啊……”


    幹央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蹲在地上,手裏依然緊握著那把白色鑰匙。


    “幹央,你回想起來了嗎?”


    父親開口問他。大概是覺得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隻見他已經拿掉了黑色隱型眼鏡。這家夥八成就是那隻”大象”吧。


    幹央全身開始直打哆嗦。


    自己的家人全都死了,父親、母親還有和葉都不在這個世上了。在這問屋子裏,如今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而在這十天當中,陪同自己一起過生活的正是這些夢神。


    幹央突然回想起昨天直人他們說過的話。


    “有人告訴我最近這一帶出現了多名失蹤人口,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聽說連那問花草茶專賣店的店長也莫名其妙就無故失蹤了。


    “要打造出三具夢神的肉體,並非如你所想的那麽容易啊……話雖如此,我們也已經盡可能地挑選那些即便從這世上消失也無所謂的人類,做為我們的下手對象羅。”


    幹央一聽,全身立即狂冒雞皮疙瘩。原來它們在夢中啃蝕的,是真正的人類軀體。


    “至於我們兩個人呢,其實並沒有忠實地重現出其他與生活無關的部位。畢竟我們得想辦法盡快加速複活的速度才行嘛。”


    擁有父親外貌的夢神伸手卷起穿在身上的y領襯衫——隻見衣服底下那個啤酒肚的光滑皮膚上頭,布滿了灰色斑點。這表示它身上與人類一模一樣的地方,大概僅限於他人目光可能觸及的身體部位。


    就在這時候,幹央聽見走廊地板上的行李箱中傳出了一陣細微的碰撞聲。


    (……難道說?)


    他整個人撲向行李箱,急忙動手開鎖。一打開行李箱,赫然看到一名雙手雙腳遭捆綁的少女塞滿了整個行李箱。幹央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岸杜……”


    被裝在行李箱裏麵的少女正是水穗。隻見她全身縮成一團,微微皺著眉頭。看樣子她隻是暫時失去意識而已。


    “你也打算下手殺害岸杜嗎?”


    幹央以顫抖的語調詢問夢神。


    “如果你不希望我們殺了她,我們當然就不會動手。”


    夢神笑容滿麵地回答。


    “有這個小女孩在會比較保險。畢竟我們也得考慮到那些家夥跑來這裏時的應對方案嘛。”


    他口中的那些家夥,指的肯定是直人與綾乃吧。幹央對自己昨天的態度感到十分後悔,要是當時能夠更認真地聆聽他們的說明,不知道該有多好——因為他們說的一點也沒錯。


    幹央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機還放在口袋裏麵。


    (記得盡快和我們聯絡。)


    他現在或許沒辦法救水穗脫離這兩個夢神的魔掌,不過至少還可以通知直人與綾乃,讓兩人知道水穗已落人它們的手中。


    幹央一起身,立刻衝進斜前方的洗手間裏麵。洗手問同時兼具更衣室的功能,因此自然也附有門鎖。他在夢神們做出反應之前,搶先由裏麵關門並上鎖。


    他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行動電話,畫麵上顯示綾乃昨天曾經傳簡訊過來。要以簡訊通知他們嗎?不,比起簡訊,還不如直接打電話比較快——咚咚咚咚。


    頭上傳來一陣下樓梯的腳步聲,這陣耳熟的腳步聲讓幹央全身為之僵硬。


    他一下子便聽出這是誰的腳步聲::此人在夢中曾對他說過”待會再見”這句話。


    “……哥哥。”


    門的另一邊傳來這聲呼喚他的聲音。瞬間,十天前發生的事情、自己作過的夢境、以及如今麵臨的情況,全都被趕出腦海。


    “……和葉。”


    他才剛脫口喊出妹妹的名字,眼淚便跟著奪眶而出。


    “哥哥,我回來了。”


    咚咚咚~~門外的人不停地敲著門。


    “快點開門啦,和葉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裏耶。”


    幹央定睛凝視著門鎖。如果直人與綾乃到自己家裏來,和葉會遭受什麽樣的對待呢?他們八成是專門對抗夢神的使者,幹央認定和葉絕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是……自己千等萬等,就是期待這一刻的到來啊。


    “哥哥、哥哥……”


    由內心深處泉湧而出的思念簡直壓得幹央快要喘不過氣,最後他再也受不了,終於伸手打開了門鎖。


    門扉應聲開啟。


    “和葉……”


    幹央看見妹妹就站在門口。她現在的打扮,就跟十天前開門迎接自己放學回家時完全一模一樣。


    “哥哥!”


    和葉撲向幹央,依偎在他腰際。幹央也伸出雙臂,緊緊將她擁人懷中。


    如此一來,一切總算得以恢複原狀了——他心裏這麽想著。


    妹妹的身體則散發出一股鮮血的腥臭味。


    4


    直人一行人停下腳步,抬頭仰望著野木家。


    這是一棟位於平緩上坡路段途中的透天厝,除了附有一問較為寬敞的車庫外,並沒有其他醒目的特徵。表麵布滿彩格圖案的大型休旅車就停放在車庫中。


    “看來似乎在家呢。”


    直人開口說道。但是卻沒看見任何人在窗戶後麵移動,也沒聽見任何聲音。可說是一問格外感受不到人類氣息的屋子。


    “若是按照平常的營業時間來說,今天並不是公休閂啊。”


    棗自言自語著。經她這麽一說,直人也覺得人潮較多的假日,應該是做生意的好日子才對。


    “……我們進去看看吧。”


    綾乃說完後打開大門,踏上通往玄關的那段短樓梯,等直人與棗隨後趕至屋子門口時,綾乃早已伸手按下門鈐。隻聽到門鈴聲宛如山中回音一般,在門扉內側回蕩著,但三人既未聽見應答的招呼聲


    ,也沒有任何腳步聲傳來。


    於是綾乃伸手握住了門把——門沒有上鎖,三人透過門縫窺視著屋內的情形。


    “……請問有人在家嗎?”


    棗出聲朝著屋內打招呼,然而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下該怎麽辦?”


    直人詢問綾乃。她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天花板,最後似乎察覺到某種特殊的氣息。隻兒她突然踏卜瘧廊,快步街上了樓梯。


    “啊~綾乃?”


    棗嚇了一大跳,連忙開口叫她。


    “倉野,我們也趕緊過去吧!”


    兩人跟在綾乃身後,急忙跑上二樓,直人認為現在還是相信綾乃的直覺比較妥當。同時也從口袋裏掏出”守護者”的黑色鑰匙—:莫斐斯,並將它緊緊握在手中。


    直人與棗踏進位於二樓的那問采光較好的西式房間時,綾乃已經將半個身體采入衣櫃中了。兩人隔著她的肩頭,看著衣櫃裏麵的情形。


    隻見”非存之門”出現在衣櫃底端的隔板前方。綾乃伸手拄在鑰匙孔前麵,定睛窺視著夢境世界。


    “……果然已經出現了。”


    那場惡夢的”創造者”的確就藏身在這個家庭中。隻是創造者的具體身分究竟是誰,直人目前還無法確定就是了。不知道對方底牌的感覺實在令人覺得有點害怕。


    “你們兩個也過來看看吧。”


    綾乃直起身,催促著直人與棗上前。他們兩個則是依照綾乃吩咐,輪流透過鑰匙孔窺視門扉另一側的世界。隻見在夢境之中,這扇門似乎也位於某棟建築物裏麵。正麵可以看見通往室外的出口,出口的另一側則是旋轉木馬,也就是水穗在夢中所搭乘的遊樂設施。沒想到”非存之門”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有一隻全身染成鮮紅色的大象布偶佇立在低矮柵欄前麵,此時正定睛凝視著這扇門。


    “……那就是夢神嗎?”


    棗開口詢問,這次在他們三人當中,隻有直人親眼見過夢神的模樣。


    “恩,它確實足夢神,不過……這種情形……”


    “不管再怎麽看,都是個很明顯的陷阱呢。”


    綾乃接下去說道。


    “……不過還是非去不可。”


    因為他們已經確認了夢神的存在。雖然上一次麵對“yomizi”時,他們為了不讓夢神有機會打開”非存之門”,而格外地小心謹慎,然而這次已無須再顧忌什麽了。因為門扉早被打開,夢神也已經自由往返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因此他們可以直接開門進入夢境世界。


    直人與綾乃互看了一眼,彼此點頭一小意。


    之前從“yomizi”的惡夢中救棗脫困時,他們不能夠打開”非存之門”,因為夢神有可能穿越非存之門進入現實世界。


    無法如人類般作夢的綾乃也找不到方法潛入夢神所盤踞的惡夢中,隻得讓直人陷入”沉睡”,獨自一人麵對夢神。


    但這次拜”非存之門”早已開啟所賜,直人一行人得以掌握住唯一一項優勢——那就是無法夢見夢神所造惡夢的綾乃,也能經由這扇門進人惡夢世界。可以獲得她的協助,直人自然是再高興不過了。


    “棗,你得在這裏等喔……因為沒有鑰匙的人,在夢境世界裏根本就動彈不得。”


    綾乃這麽說著。進入惡夢中的人類會變得無法自由行動,而這種”無法控製自己身體的狀態”正是惡夢成立的條件之一。隻有像直人這類手持能夠打開”非存之門”鑰匙的人算例外。


    正因為如此,直人非得設法避免鑰匙脫手的事態發生不可。


    “思……那表示綾乃也會和我一起留在這裏等吧?”


    棗開口回問。綾乃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眼神不住飄栘。


    “呃~至於我嘛……”


    對於身為夢神的綾乃而言,惡夢世界反而算是她的主場,她絕不可能陷入動彈不得的窘境——可是,她到現在還沒有向棗說出自己的秘密。


    “綾乃,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直人出聲說道。


    “直人……”


    直人不待綾乃作出回應便伸手握住門把,並緩緩轉動著——門扉好像沒有上鎖。他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打開”非存之門”進入了惡夢世界。


    一順手關上”非存之門”的瞬間,直人馬上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的右邊。


    “什麽!”


    他不由自主地往後跳開,隨即擺出了應戰姿勢。幸好對方看起來並不是多厲害的角色,身材不好也不壞、雙眼看起來略顯惺忪不說,手上還握著一把黑色鑰匙——“原來是我自己啊……”


    出現在眼前的隻是一麵普通的鏡子。這時,他總算想起這裏是鏡子迷宮——一座由鏡子與透明壓克力板區隔成的迷宮。有好幾次他以為碰到轉角,結果卻是一條筆直的通道,有時在他認定前方必定是出口而筆直往前走時——“好痛?”


    又會撞仁鏡子或壓克力板。


    直人伸手搗若額頭,好不容易才找到出口離開了鏡子迷宮。和平常隻有精神被拖進惡夢中,與如今帶著肉體透過”非存之門”進入惡夢世界的狀況比較起來,兩者問的身體感覺存在著些許微妙的差異。現在的直人八覺得自己身卜彷佛裹著一件厚厚的大衣。


    “你果然還是來了。”


    站在旋轉木馬前麵的大象布偶出聲說道。它背後的遊樂設施目前處於停止運轉的狀態,耳邊自然也聽不見自動管風琴所發出的喧鬧音樂。


    對方能夠說話令直人感到非常驚訝,這代表它擁有相當高的智商。


    同時,它的聲調也讓直人覺得似曾相識。直人將這聲調連同它的體格加起來一同思考,馬上聯想到對方的實際身分。


    “你是……那個冰淇淋攤販的店長,沒錯吧?”


    直人原本以為對方絕不可能輕易承認自己的身分,不料它競十分乾脆地拿掉頭罩,露出一張頂著五分頭的圓臉。那是張跟前一陣子多招待他一球鹽味冰淇淋時一模一樣,既爽朗又大方的中年男子容貌。


    隻是這張臉反而讓人有種絕對不可以大意的印象,緊張的情緒頓時盈滿直人全身。


    “好啦……你若能就此收手不再過問的話,我會很感謝你的。”


    男子出聲說道。


    “啥?”


    “我們本來就沒有存心殺害人類的念頭,隻因為必須打造出能夠讓我們在現實世界生活的肉體,才不得不攝取維持肉體運作的糧食罷了。今後我們隻希望可以平靜地過生活就好。”


    直人一邊聽著對方解釋,一邊想著野木家其他人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他並沒有看見其他人,如果這名店長是夢神,那就表示惡夢的”創造者”另有其人。


    “……你們已經為此殺了好幾個人了!我怎麽能放任你們繼續逞凶!”


    “唔……真是頭痛呢!原本還以為你會願意多花點時間思考呢……”


    “開什麽玩笑啊!”


    直人舉起莫斐斯,準備舉步衝向眼前這名夢神。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在一瞬間。他聽見背後的鏡子迷宮屋頂發出軋吱聲響,一陣強烈殺氣隨即由頭頂俯衝而下。


    直人雖試圖縮身閃躲,但終究還是回避不了。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背部被用力砍了一刀,鮮血頓時由傷口飛濺而出。


    “啊……”


    直人應聲倒地,臉部撞上了地麵。


    (原來……還有其他夢神啊……)一陣滾燙的劇痛竄


    過背脊的同時,整個身體也急速陷入冰冷狀態。


    棗透過鑰匙孔窺視著夢境世界,在看見直人遇襲且倒地時,不禁發出悲鳴。


    “岸杜同學!”


    襲擊他的,是雙手各持藝把長型廚房調理刀的老虎布偶。見它低頭俯視著倒臥在地上的直人,接著便一邊將手中的調理刀交握於胸前,—邊轉動身子原地繞了一圈。看起來似乎非常高興的樣子。


    “哪~綾乃,現在該怎麽辦才好?”


    棗不禁瞪大了雙眼,隻見綾乃的臉色有如紙張般地蒼白。


    “……綾乃。”


    棗發現自己的聲音好像絲毫未能傳人綾乃耳中。隻見綾乃悄然直起身,伸手握住了”非存之門”的門把。


    “咦!等一下,綾乃!”


    棗連忙抓住她的手臂。


    “我們沒辦法進去救岸杜同學啊。人類不是無法在惡夢世界中自由行動嗎?”


    綾乃依然緊握著門把,不發一語地低著頭。這令棗回想起剛才直人準備動身穿越門扉之前,綾乃也是露出這樣的眼神。


    “……你說得對,人類確實無法自由行動。”


    “恩,所以說……”


    “我要進去了。”


    “咦?”


    “棗留在這裏,千萬不可以任意行動。”


    她說完一鼓作氣打開門扉,離開了現實世界。門扉立刻自行關閉,再度恢複為原狀。棗馬上撲到鑰匙孔前方,隻見綾乃很快就穿越鏡子迷宮,衝出了建築物外麵。她的動作就跟平常一樣,還是那麽地輕巧俐落。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棗一臉怔然地佇立在門扉前方。


    穿著布偶裝的夢神,取下老虎頭罩丟到一旁,露出了”品子”的容貌。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再度於仰天倒臥在地上的守護者眼前轉了一圈。雖然沒能一舉殺掉守護者,不過這樣的結果倒也令她覺得很滿意。


    “哎呀呀/你也太不像話了吧,品子。”


    她的”丈夫”出聲對她說道。


    “基本卜,我們還算在交涉當中耶。”


    “這怎麽可以怪我咧?還不都是因為他企圖要打倒你。”


    “丈夫”聞言,隨即像是拿她沒輒似的聳了聳肩。


    “沒辦法啦……既然如此,你就快點給他致命的一擊吧。”


    她點點頭,馬上以靈活的動作反手握住兩把廚房調理刀,同時瞄準了心髒與喉嚨的部位。


    一般人類同時被擊中這兩大要害,可說是必死無疑。


    突然一陣衝擊襲中心窩,導致她步履踉艙地連退了好幾步。原來是一名長發女子——也就是協助”守護者”的夢神”罪人”祭出了一記中段踢。


    “……啊。”


    耳際傳來”丈夫”發出的歎息聲,令她感到相當懊悔。早知道就該聽從丈夫的話,盡快下手殺了守護者才對。她問不容發地快步縮短彼此之問的距離,打算盡快彌補自己犯廠的失誤。


    她交互揮舞著兩把調理刀而展開攻擊,長發女子則是一邊吃力地閃躲著,一邊踩著圓圈似的路線移動。彼此的身體能力大致上平分秋色,不過手上握有武器的自己比對方更具有優勢。


    事實上,除了起初現身時所發動的那一擊之外,光是閃避攻擊就讓敵人忙得不可開交了。


    “品子”壓低身子,朝對手的下半身劈砍。刀尖微微削中對方的大腿一帶,導致她頓時以單膝跪地。


    (……趁現在!)


    “品子”換上突刺的姿勢攻擊。”守護者”就倒臥在女子背後。既然背對著同伴,她就無法再采取水平回避動作來避開攻擊。這是她算準了這點之後所發動的攻擊。


    女子扭動身體閃過第一刀之後,隨即順勢抱住”品子”的手臂,鎖住她的一隻手腕。不過就連這點也早在品子的預料之中,隻見她已高高舉起另一把調理刀。就在刀鋒即將觸及女子肌膚之際,”品子”的動作卻突然戛然而止。


    這個臨陣縮刀的動作,並非出自她本人的意願。


    “品子”轉過頭望著腳邊,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先前被自己擊倒在地的守護者,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已經挺起上半身,並以黑色鑰匙刺人她的腳掌。夢神一旦被這項”武器”刺中身體,就會馬上失去所有的行動力。


    “……直人,拜托你了。”


    女子出聲說道,呼吸顯得異常急促的”守護者”聞言隨即轉動鑰匙。充滿”品子”全身上下的力量也跟著徹底反轉,隻見原本被她吞進體內的人類靈魂化為光球,接二連三地由她那張得大大的口腔深處飛竄而出,而她的肉體也在轉眼問變回了一團沒有固定形狀的灰色塊狀體。


    5


    灰色塊狀物體癱軟無力地橫躺在地上。


    直人一邊強忍著劇痛,一邊盡可能地快速展開行動。背部刀傷的出血量過多,要是再繼續拖下去的話,自己很有可能會再度失去意識。


    他將通往的鑰匙:—莫斐斯刺向地麵,一扇橫倒的門扉隨即如同自水麵浮出一般,悄然出現於地表。直人轉動鑰匙,一鼓作氣拉開門把,通往的長方型無底洞於焉成形。


    綾乃抱住灰色塊狀體,準備將它從地麵上拾起來——“我個人並不樂意看見你們將我太太丟進那個鬼地方。”


    隻聞扮演”父親”角色的夢神,以異常開朗的嗓音對他們說道。


    直人對綾乃使了個眼神,要她別理會對方,隻管丟下去就是了。


    “這樣啊……那麻煩你們等看過這個玩意兒之後,再來作決定吧。”


    位於”父親”背後的旋轉木馬開始緩緩地轉動起來,在大約轉了半圈之後再次停住。一名戴眼鏡的少女呈現昏迷狀並躺臥在有遮篷的小馬車當中。


    直人見狀倒抽了一口氣。


    “……水穗!”


    他不禁咬牙切齒,將撐在地麵的手掌緊握成拳頭狀。


    “你打算……以人質要脅我們?”


    “沒錯,就是這麽一回事。”


    夢神笑容滿麵地回答。綾乃也暫時鬆手放開灰色塊狀體,定睛凝視著水穗。


    直人發現馬車旁邊還有其他人的身影,一個是野木幹央,另外還有一名綁著三條發辮的小學生站在他身邊。隻見小女孩與幹央緊緊牽住彼此的手——然而她的雙眼卻綻放出鮮紅色的光芒。


    “那個小女孩也是夢神對吧?”


    直人開口向幹央詢問,幹央果然就是這場惡夢的”創造者”。少女一看見直人拿在手上的莫斐斯,立刻一臉害怕地抱住幹央。


    “請兩位今天收手回去吧,否則會被殺死喔。”


    幹央以冷淡的語氣對他們說道。


    “我絕不可能把水穗丟在這種地方,獨自一個人回到現實世界去的。”


    “我事後一定會將岸杜平安送回去……如果珍惜生命的話,就不要再與我們扯上關係了!”


    “你……”


    直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裏是這兩個孩子的樂園……是個隻有歡樂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地方。”


    “父親”說著說著,發出了宏亮的笑聲。


    “如果你們願意答應今後不再妨礙我們,那我今天倒是可以放你們回去。”


    直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壓根沒料到夢神會采取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一把熊熊怒火竄上他的胸口。


    “小子,那並不是你真正的家人吧?”


    直人認定再對這些夢神浪費唇舌也沒用,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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