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翔[perglight]短暫的休息


    1


    以山勢險峻而聞名的畢納溪穀,在其斷崖絕壁當中,整齊排列著超過五千座穿鑿凝灰岩建造而成的橫穴式洞穴住居。房舍與房舍之間都靠著壁道彼此相連,不然就是透過斷崖內部的坑道互相連結。


    洞穴住居的外側有隨處可見的拳頭大洞穴,那是居住在溪穀內的鴿、雀、鸚鵡等常見的小鳥巢穴。溪穀之民幫小鳥築巢,相對的也讓他們能夠取得累積在巢穴內的鳥糞來當肥料。無論是巨鳥也好,小鳥也好,人類和各種鳥類彼此共生的這種萊比奴特有的生活習慣,在這裏也不例外。


    溪穀間雖然有吊橋讓人方便通往深穀對麵的斷崖,但居民大多不會特地使用吊橋,而是利用隨處可見的纜繩搭配裝有滑輪的椅子,或是搭像竹筏般的纜車來橫越溪穀。


    在溪穀的頂端設置了許多風車,那些風車出了提供纜車在斷崖上下移動的動力外,也兼具汲取穀底河水的作用。


    這些都是在溪穀國家萊比奴國內,隨處可見的城鎮光景。


    在這座畢納城鎮郊外,堤歐正在一間掛著快遞帕哈羅的簡陋洞穴住居內望著窗外。


    位於絕壁山腰下層的這棟住家,雖然距離田地較近,但相對的也離天空較遠。看見窗戶對麵宛如一麵巨牆般的絕壁,不習慣這種景色的人,甚至會因為強烈的壓迫感而感到目眩。


    在這樣的溪穀之間,能看見飼育小屋放養的鴨子們排成隊伍飛往下流湖泊的景象。而騎著巨鳥帶領鴨子的人,則是經驗畜產農家的艾裏克大叔。


    喂!堤歐。下次要跳進瀑淵裏時,要記得先把衣服脫掉喔!


    聽見張著嘴大笑、如此調侃自己的大叔,堤歐不甘示弱地回了句:少囉嗦!臭老頭!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堤歐邊歎氣邊移開視線,看見房內那些掛滿整麵牆的木版畫,畫中的騎鳥士各個都是堤歐所崇拜的國定競鳥騎手。但是,在那些木版畫當中,卻混了一直他不願看到的繪畫。


    那是張畫工精湛的蛋彩畫,內容是堤歐摔落卡塔拉塔瀑布時,繆維爾企圖用爪子抓住他的光景。而這也是堤歐歎氣的原因。


    因為那正是四天前,在競鳥比賽的最終階段時,堤歐垂直俯衝失敗而落鳥的一幕。


    接下來的情況,便是堤歐掉進瀑淵中,在不省人事的狀態下被夥伴們救上岸。


    比賽結果自然是遭到淘汰,而且還讓其他人慌慌張張地把他抬去醫院。


    繆維爾是救命恩人,競技鳥的典範!!


    彩繪板上寫著這樣幾個顯眼的文字。如果不是愛鳥繆維爾挺身相救,或許現在那幅畫上還會多加上享年十五歲的記述,而堤歐現在也會躺在墳墓底下。據說擅長遊泳的繆維爾,當時甚至還潛水到瀑淵中試圖救出堤歐。


    啊真是太遜了


    堤歐沮喪地趴在桌上,但緊接著又被背後傳來的粗獷聲音追擊。


    你有多遜已經不是新鮮事了,而且到目前為止,你已經落鳥不少次了。有時間在這邊懊悔,還不然去喂重要的鳥兒們吃早飯!


    渾身肌肉、臉上留滿胡渣,給人感覺似乎相當凶惡的中年男子,正是貨運公司快遞帕哈羅的老板,同時也是堤歐的父親迪亞哥。為什麽這種不修邊幅、像隻大猩猩的壯漢會生出想自己這樣矮小、纖細的兒子呢?這已經被謂為畢納的七大奇觀之一了。


    雖然堤歐常向旁人說,自己真正的父親其實是居住在天都的貴族,因為某些逼不得以的理由,才把自己托付給這個野蠻人,但現在已經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他說的話了。比較無可否認的是,堤歐臉上那對凶惡的眼神,簡直就和迪亞哥一模一樣。


    我的早餐呢?


    反正你怎麽吃都長不得,吃了也是白吃。


    少囉嗦!臭老爹!比起渾身肌肉的大塊頭,我這種小個子才比較經濟實惠啦!


    沒有經濟能力的你沒資格跟我說這個。你該不會忘記了繆維爾的飼料費已經積欠快半年了吧!


    唔


    雖然堤歐想取笑因為個子太大而不得不放棄競鳥的老爹,卻被老爹反將一軍。總有一天要成為國定競鳥騎手,讓老爹跪在自己的腳邊的野心,目前看來還十分遙遠。


    老爹打開了窗戶,拿起搖鈴哐啷地搖響幾聲。沒過多久,一隻黃綠色的巨鳥便從溪穀上遊飛來,接著將細長的嘴巴伸進屋簷下的蜜壺內。


    那是報社派報用的大蜂鳥。這種用木板印刷,被稱為諾提西亞的傳單式報紙,是隻在有八卦發生時才會販售的不定期情報刊物。老爹在大蜂鳥進行靜止飛行的時候,迅速地將手伸進綁在巨鳥腳上的籃子裏抽出報紙。這個不需要人事費的派報生,在吸完蜜汁之後,便會朝其他有鈴聲的地方飛去。


    對了,老爹。現在喂給繆維爾的飼料裏麵,有摻入大顆的種子吧?我想試著把那個弄碎再給它吃,你覺得呢?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老爹,視線仍停留在報紙上,漫不經心地對堤歐說道:


    那樣做有什麽意義嗎?


    吃那麽多堅硬的種子,相對的胃就需要足以對應的肌肉嗎?換句話說,那也會讓體重增加吧?


    以鳥來說,會因為飼料而改變胃的肌肉量。會將堅硬的種子或貝克整個吞下肚的鳥,起被稱為筋胃的胃部肌肉量,甚至不遜於占有大部分肌肉的胸肌。


    那樣的鳥是沒有辦法成為競技鳥的。


    如果能減輕繆維爾的體重,它說不定能飛得更加快呢。那樣就算要做垂直俯衝,應該也能辦到吧!


    無聊!


    老大哼了一聲,接著順手將報紙翻麵,堤歐看見報紙的頭版新聞上寫著《亞克國第二公主來訪》的鬥大標題,另外還有一張大幅的黑白圖畫,內容是刻有鳳凰鳥紋章的飛行艇。


    報紙的內容似乎是萊比奴的國王舒爾,將要在近期與領過亞克的第二公主莉朵妮結婚。這件事在畢納這裏已經是熱門話題了。


    由於對象是長年與自國斷絕邦交關係的亞克,人民幾乎都對這樁加深彼此和睦的婚事而感到高興。


    另一方麵,也有人認為這樁婚事其實隻是亞克的計謀;也有人說和萊比奴交惡的大國卡嚴傑爾巴絕不會讓這樁婚事順利完成。各種不負責任的傳聞到處流傳。


    有傳聞說卡嚴傑爾巴軍會襲擊前往天都的飛行艇;也有傳聞說卡嚴傑爾巴已經派出刺客,計劃混入婚禮會場中暗殺舒爾王,而那名刺客已經潛入了萊比奴境內;有的傳聞甚至連具體的方法都有。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從哪裏聽來的。


    真是蠢到家了。隻因為那些雲端上的大人物要結婚,就冒出這麽大穿鑿附會的流言來。對堤歐來說,如何讓巨鳥飛得更快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事。


    幫繆維爾換飼料的主意,是堤歐最近這三天來經過不斷地思考才想出來的結論。而這個點子竟被老爹在一手拿著報紙的情況下輕易否定了,讓堤歐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為什麽?有理由不能那麽做嗎?老爹。


    聽見堤歐這麽說,老爹才總算抬起了落在報紙上的視線。他此時的眼神,是明顯把人當成傻瓜的眼神。


    聽好,小鬼。無論是鳥還是人,都不是隻有肌肉就能動的。要讓肌肉運作,就必須要有強壯的內髒,所以重點是要取得平衡。說到這個,你不就是平衡感不足,才會從鳥背上掉下來的嗎?


    老爹說完還冷笑了一聲。堤歐有時覺得自己會因為老爹的言行感到頭暈目眩,這極有可能是因為他的血液伴隨著沸騰的殺意,即將衝破血管而爆發的關係吧。


    看你好像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嘛。


    那還用說!還沒試過的事,怎麽能斷定一定沒用?


    那你說說看,你覺得垂直俯衝失敗的原因,是因為繆維爾的肌肉不夠力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家夥是隻相當優秀的鳥,雖然外麵隻是普通的姬笠鶇,但光論胸肌的話,一點也不遜於大型的巨鳥,骨骼也相當強壯,我養巨鳥養了二十五年,還沒看過那麽強壯的鳥。如果是它的話,就是要垂直俯衝也絕對不成問題。如果有什麽理由辦不到,一點是因為騎鳥士的技術不好。


    唔你一定要這樣說嗎!?猩猩老爹!


    堤歐的老爹除了經營收入微薄的貨運公司外,也兼差經營飼育競技鳥的副業。而且老爹身為調教師的本領,在這一帶也相當有口碑。現在他所培養的十四隻幼鳥當中,有兩隻還是天都的國定競鳥騎手委托他幫忙飼育的。


    而這樣的老爹都那麽說了,即使堤歐無法接受,卻不得不承認老爹說的話的確有相當的可信度。


    可惡!


    就在這個時候,兩隻巨鳥降落在屋外,仿佛在對鬧別扭的堤歐落井下石一樣。


    *


    他們是堤歐今天一大清早最不想見到的對象。


    那就是同為競鳥騎手的伊斯卡與拉拉。


    他們就是在上次競鳥時,飛在堤歐前麵的人。當自己掉進瀑淵裏麵時,就是被他們兩人救起,這讓堤歐在他們麵前更加抬不起頭來。


    伯父,之前拜托你幫帕鳥和佩加索配的飼料已經好了嗎?我等等就要趕著去工作囉,服飾店的婆婆要我幫她送商品到鄰鎮去。


    降落在小屋屋簷下的棲木上的巨鳥還沒站穩,拉拉就從窗口跳了進來。她脫下飛行帽,隨手整理了那頭看似十分柔軟的秀發。略顯淩亂的短發在拉拉頭上卻不可思議地好看。


    拉拉和遠低於男性平均身高的堤歐相比,仍矮了約一個拳頭左右。換句話說,她是位身材十分較小的女性。拉拉有著幼兒的體型與稚氣未脫的臉龐,但是,她的眼神仿佛在強調自己堅定的意誌一般,充滿了挑戰性。令堤歐費解的是,竟然有許多競鳥同伴相當欣賞拉拉的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


    這樣的拉拉之所以在麵包店工作之餘,還立誌成為國定競鳥騎手的原因,似乎是為了要打破世人重男輕女的偏見。總而言之,她是個讓人覺得一刻都閑不下來的少女。


    飼料我已經弄好了,就擺在倉庫裏麵,你自己去拿吧。


    謝啦!伯父。


    拉拉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臉上堆滿了笑。堤歐原本打算趁機逃跑,但終究徒勞無功,因為拉拉像猛禽般骨碌碌轉動的大眼睛,立刻逮到了堤歐。


    你幹嗎跑走啊?堤歐。


    我才沒有跑走咧!我隻是要去喂繆維爾吃飼料罷了。


    那至少也該打聲招呼吧?落鳥少年。


    你叫誰落鳥少年!


    拉拉揚起了形狀姣好的眉毛,伸手指向牆壁上的蛋彩畫。她就是畫出那幅畫的罪魁禍首。如果我在這次競鳥中落鳥的話,我就把落鳥瞬間的畫掛在自家牆上一整年!堤歐到此刻才開始後悔,當時實在不該做出那種宣言的。


    這個愛欺負人的丫頭


    人家都一直跟你說垂直俯衝很危險了,你還硬要那麽做,是你自己活該。


    拉拉手叉著腰,用可怕的眼神瞪了回去。雖然這已經是他們從小就經常上演的橋段,但堤歐實在無法明白為何拉拉總是這麽愛管自己的閑事。


    好、好,都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求您繞過小的吧!


    雖然最上那麽說,但堤歐同時也在心中暗自發誓,下次絕對要成功。


    很好,很好,知道錯就好。但是那張畫你不能拿掉喔,為了暫時給你警惕,所以要留在那裏。我要走囉,堤歐,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喔。


    拉拉露出了帶有酒窩的天真笑容。但是堤歐知道被那樣的笑容欺騙,結果被整到哭出來的男人,就是把雙手雙腳的指頭加起來都數不完。真是罪過、罪過啊。


    雖然我已經司空見慣了,但你還真是倒黴呢。


    帶著苦笑說這些話的人,是鎮上第一的優等生伊斯卡。


    掛在嘴角溫和的微笑是這個男人的注冊商標。以男性來說,就連他偶爾用纖細的手指玩弄自己長發的動作,看起來也相當瀟灑,簡而言之就是一表人才。而令堤歐感到不悅的,就是他的身高也相當高。


    在司祭家庭中長大的伊斯卡,現在正為了就讀天都的修道大學而努力用功念書。競鳥雖然隻是單純的嗜好,但他卻擁有經常角逐優勝的天才資質。如果這樣的人個性惡劣的話,堤歐自然會避免和他打交道,不過無奈的是,完美的人確實是存在的。


    待會兒我請你喝茶吧。


    喝茶能夠彌補我那被蹂躪的自尊嗎?


    別那麽難過嘛。等等我會試著拜托拉拉,如果那幅畫要一直掛在那裏,那段期間她都要放水輸給你好了。


    我的好夥伴啊!


    堤歐在不被拉拉發現到的情況下,用力地和伊斯卡握了手。


    2


    快遞帕哈羅的事務所兼餐廳是在這間洞穴住居的上半部,而下半部則是一整排的巨鳥小屋。堤歐的目的地,就是其中一間鳥小屋。


    在凝灰岩地板上鋪上幹草的簡易鳥小屋中央,可看見繆維爾的龐大身軀正在那裏休息。當它聽見堤歐的腳步聲時,緩慢地睜開眼睛,露出圓形的綠色彩虹。


    屬於大雀目的姬笠鶇公鳥,是全身有著橙色羽毛並帶有褐色斑點的巨鳥。在翅膀兩端則有著白色與黑色的飛羽,當展開翅膀時,黑白色的對比相當優美,但繆維爾在左邊的翅膀上,還有著相當獨特的黑色十字紋。


    而繆維爾頭頂的白色羽冠,也較其他的姬笠鶇長上許多。


    早!繆維爾。我現在就拿飼料給你,你等一下喔。


    繆維爾是堤歐在四年前,親自將它從蛋裏孵化出來的。堤歐沒使用孵化器,而是一天到晚照顧著那顆蛋,就連夜晚在床上時,也都小心翼翼地孵著蛋。當褐色的雛鳥從蛋殼中露出臉來的那一瞬間,那份感動至今仍清楚地烙印在堤歐心中。


    從那天起,堤歐就一直和繆維爾膩在一塊兒。繆維爾不僅僅是堤歐競鳥與工作上的好搭檔,甚至可以說是堤歐的孩子或兄弟。


    堤歐打開鳥小屋的門,正打算把桶子裏的飼料喂給繆維爾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隻要把這個挑掉,不就行了嗎!


    一想到這個主意,堤歐便立刻把種子挑出來,塞進口袋裏。


    接著堤歐再把剩下的飼料裝在盆狀的飼料盤上。


    來,吃吃看


    繆維爾沒有讓堤歐把話說完。它站起沉重的身軀,開始用黃色的鳥喙不斷地敲打堤歐的腦袋。


    啾、啾、啾!


    好痛、好痛!痛死人啦!


    繆維爾朝堤歐的腦袋上敲了幾下之後,接著開始扯他的頭發,扯完頭發之後,又繼續朝堤歐的腦袋上敲打。


    等、等一下!繆維爾。有話好好說嘛!我是有重大理由的。哇!住手、住手、快住手!


    堤歐的腦袋、背部、屁股、大腿,甚至連夾克口袋,都遭到鳥喙如暴風般的攻擊。換句話說,它就是要堤歐立刻把藏在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姬笠鶇是溫順鳥類的常識絕對是騙人的。堤歐把繆維爾從蛋裏孵出來之後,它安分的時間也僅有出生後的前三天而已。在那之後,它就開始像恐龍一樣不斷地討飼料,進行調教之後,繆維爾更是完全地顯露出它那和瘋馬沒兩樣的個性。


    落鳥對現在的堤歐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了。也因為這個緣故,繆維爾也學會了當堤歐落鳥時,在空中把堤歐接住的特技。


    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因此


    都是你的錯。


    雖然被老爹這樣諷刺,但話說回來,這麽說的話,所有責任不都該怪在老爹身上嗎?


    畢竟大家都說遺傳是沒得救的。


    拉拉也常這樣說:


    堤歐和繆維爾,一定都有遺傳到伯父。


    理由相當簡單。


    因為,你們的眼神都很凶惡嘛!


    3


    首都天之高地被譽為最靠近天的都市。因此,大多數人也將其稱為天都。


    在萊比奴大溪穀群正中央,位於壯觀的圓柱形斷崖絕壁頂端,有著足以看見平坦地平線的廣大土地。


    那裏正是有十五萬人口、被譽為固若金湯的城塞都市天都。居住在那裏的人,絕大多數是貴族及富豪,除了被承認對萊比奴有特殊貢獻的人之外,一般市民並沒有在那裏居住的居住權。而這也是天都的居民之所以多是技術人員、公務員、神職人員的緣故。


    位於接近天都中心的大聖堂中的第一禮拜堂。


    勞爾單膝跪在玄武岩的地板上。


    在他那張足以吸引眾人目光的端正臉龐上,有著如老鷹的銳利碧眼。雖然勞爾的鎧甲上披著一件白色修道服,但仍舊無法掩蓋他全身宛如利刃般的鋼鐵氣息。


    在修道服胸口處有個呈十字形的紅色鳥類圖騰,那是聖法廳聖堂騎鳥兵團的紋章。


    抬起頭來。


    沉重的聲音指示道,勞爾依言抬起頭。裝飾在禮拜堂牆壁與天花板上那些才色彩鮮明的宗教畫,仿佛各個都緊盯著勞爾,讓他感受到一股獨特的壓迫感。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隻是打開了一個空寶箱嗎?


    聽見聖法廳最高位的裏歐魯克斯聖教皇如此說道,勞爾點了點頭。


    裏歐魯克斯那張充滿明顯皺紋的臉上,年邁但仍充滿生氣的雙眼開始不悅地扭曲。


    聖教皇今年高齡七十二歲。他是在勞爾出生以前,便開始為萊比奴之民闡述神之理念的神職人員。而對身為聖法廳聖堂騎鳥兵團修道兵的勞爾來說,裏歐魯克斯除了是自己必須服從的監督者之外,同時也是值得他尊敬的人物。


    不愧是自古依靠謀略幸存下來的民族,這應該代表他們早已預料到我們會采取什麽行動了吧。


    確實相當令人驚訝。


    但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些家夥的目的又是什麽?他們該不會打算以那種狀態,直接和我們打交道吧?


    屬下推測,目標可能是走其他路線朝天都前進。


    隻見聖教皇轉過身,抬頭仰望著牆壁上的裏比特神畫像。畫中繪有一名為了人民而與諸惡的十三匹鳥獸一同受業火焚燒的青年,而那人正是唯一神裏比特。在納米普初法典的記述中,裏比特神後來舍棄了人的肉體,返回天上成為天主。


    當聖教皇像這樣仰望裏比特神的時候,據說就是在接受天主下達的啟示。


    短暫的寂靜過後,聖教皇重新轉過身,此刻他臉上已經看不見先前的怒氣。


    勞爾啊,亞克的飛行艇現在在哪兒?


    在艾尼洛溪穀。


    那麽就讓他們照預定的路線前來天都。派遣護衛,可別失了禮數。


    這樣好嗎?


    沒問題,那樣反而更好。相對的,你必須要設法封住他們的策略。不管用什麽手段。明白嗎?


    明白聖教皇話中含義的勞爾,深深地壓低了頭。


    一起都會遵從天主的旨意。


    離開禮拜堂的勞爾,漫步在會讓人聯想到巨神祀堂的大聖堂走廊上。


    距離他上次來到這座連貴族都無法自由進出的聖堂,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勞爾覺得隻有待在大聖堂內的時候,才能感到自己正受到神的祝福。


    勞爾會感到天主連像自己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都願意保護。


    在他比任何人都快學會如何駕馭巨鳥的少年時代時,從未有過這種想法。當時他隻要能和巨鳥一起在天上翱翔,內心就能獲得滿足。


    但是,現在不同了。


    勞爾在一根玄武岩石柱的旁邊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見了一名靠在柱子基座旁的男子。


    那名男子背靠著柱子,直接盤腿坐在地上。在那名男子顏色顯眼的大衣底下,是絲綢製的襯衣。但是襯衣的胸口卻大大敞開,露出了垂在胸前的首飾。首飾上的七色寶石散發著絢麗的光芒。


    會以如此邋遢的方式去穿著這些華麗服飾的人,實在是世間罕見。而在宮殿內的大聖堂當中,能以這種打扮自由出入的人,也僅有一人。


    那就是天都宮殿的所有者,也是治理這個國家的年輕國王舒爾萊比奴。


    舒爾陛下,您來此有何要事嗎?


    聽見勞爾畢恭畢敬地提出疑問,金發的青年才抬起他那混濁的視線。在他的手中還握著一瓶葡萄酒。


    真是難得呢,跑來這裏等聖教皇,卻遇見了意料之外的人。你說是吧?聖堂騎鳥兵團的副總長閣下。


    國王揮舞著酒瓶,露出了粗鄙的笑容。麵對這樣的笑容時,想要讓臉上不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實在需要相當的自製力。


    陛下如果要找裏歐魯克斯聖教皇,聖教皇正在第一禮拜堂。


    那裏可是聖教皇相當中意的秘密基地呢,我倒是不怎麽喜歡那裏。聽說聖教皇好像是在那裏接受神的啟示,但我總是有種被他爬到我頭上說教的感覺。所以啦,我才會待在這裏等他來嘛。


    若有要事的話,是否需要屬下代為知會聖教皇呢?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在典禮前,我有些話想要問問他而已。


    國王所說的典禮,應該是指下個月舒爾王和莉朵妮公主兩人的婚禮吧?


    既然是談如此重要的典禮,那不是更應該早點見到聖教皇嗎?


    你說典禮重要?


    舒爾王張大了嘴,露出了你在胡說些什麽呀?的表情,看來國王的腦袋裏絲毫沒有考慮到婚禮的事。


    勞爾不禁如此懷疑這個國王對這項國家與國家彼此結合的政事,到底是怎麽看待的?


    無視於勞爾內心的疑惑,舒爾王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抬起頭說道:


    對了,副總長。你有看過鳳凰鳥嗎?


    鳳凰鳥屬下記得那種鳥是亞克王家紋章上的圖案,而且據說那是世界上最美麗、也是速度最快的巨鳥。很遺憾,屬性至今仍無緣得見。畢竟目前已知的數量,也僅有在亞克王家保護下的數隻而已。


    那個鳳凰鳥就要來了呢。聽說是莉朵妮公主為了親善而帶來的,那也是我想和她結婚的原因。那種鳥究竟能飛多快?是不是擅長競鳥?每次相想到這個,就令人迫不及待想早點看到它呢。


    看見眼中閃爍著光輝並且自言自語的國王,勞爾的內心更加感到厭煩。


    競鳥是舒爾王的嗜好,這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比起執政,國王更熱衷於收集珍奇鳥類的態度,在這個國家也不是什麽秘密。


    勞爾內心想著:這個人怎麽會如此愚昧呢?正因為國王這個樣子,才會被聖教皇取而代之把持國政。


    受人民愛戴的前國王,以及從小就十分聰明伶俐的第一王子,都在十五年前相繼病逝。於是在王妃死後,當時身為第二王子的舒爾王,就成為當時僅存的王族。


    對萊比奴之民來說,這是重大的損失。


    街頭巷尾也四處流傳著流言,認為這一切都是舒爾王為了繼承王位所策動的陰謀。但是,當時的舒爾王也還隻是名七歲的小孩,陰謀論也因此被視為無稽之談。況且這位以愚王之名聞名天下的舒爾王,也不讓人認為是有能耐策動陰謀的人。


    在這位愚王的帶領下,現在的萊比奴正確實地邁向戰亂。


    如果這


    也算是命運的話,自己也隻能順應天主的旨意,但是


    抱歉,屬下還有要事,請恕屬下必須先行告退。


    勞爾恭謹地對舒爾王行禮之後,便留下舒爾王快步離開。


    一直到最後,年輕的國王始終沒有起身;勞爾也始終沒有下跪。


    但是,愚王似乎連這個試試都沒有注意到。


    4


    當第四件貨物送完後,已經是日落時分了。


    堤歐在踏上歸途時,帶著繆維爾一同來到了針岩穀。那裏就如同地名一樣,山穀中林立著許多形狀如針的巨大奇岩。


    由於地形的影響,這座山穀終年強風不斷。換句話說,這裏是最適合用來訓練繆維爾的地方。


    距離日落還有一小時以上,來飛個兩、三圈吧。


    啾!


    雖然才剛結束工作,但繆維爾仍全身充滿幹勁。它是打從骨子裏喜歡飛行的鳥。如果僅論在速度上的鬥爭心的話,和堤歐相比起來,繆維爾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天它也因為在送貨途中被野生的大鴿超過,因此立刻氣憤地反超。即使它背負的貨物相當於四名成年人的重量,但它的速度仍相當驚人,簡直就是一隻天生的競技鳥。


    堤歐一麵讓繆維爾在可以讓他一眼望盡山穀的高度盤旋,一麵觀察針岩穀的狀況。奮力附著在岩壁上的植物,其枝葉因強風而激烈地晃動著。


    風勢很不錯,可是


    總覺得不對勁。雖然堤歐無法清楚地形容,但就是覺得和平常有些不同。一定要說的話,就是太過安靜了吧?


    在自己腳下的溪穀中,堤歐看不見任何小鳥的影子。現在這個時候,照理說應該可以看見長尾山雀與繍眼鳥歸巢的鳥群才對。


    堤歐能清楚感受到小鳥們屏住呼吸,仿佛在害怕某種東西的氣息。堤歐脫下了裝在飛行帽上的護目鏡,讓自己的視線更加遼闊。又觀察了一陣子,他發現在奇岩群的某個角落裏有東西在晃動。


    你看得到嗎?繆維爾。


    啾。


    繆維爾似乎也發現了異狀,開始調整飛行的姿勢。即使堤歐和常人相比擁有超群的視力,但身為鳥類的繆維爾,其視力更遠勝於堤歐。


    似乎是隻巨鳥就在堤歐說完這句話的瞬間


    嗶、嗶、嗶!


    繆維爾突然發出了警戒的敘鳴,這讓堤歐明白在他眼下的巨鳥是隻猛禽。


    在有人居住的城鎮周邊,都會使用馴養的猛禽來阻止野生猛禽接近。然而在最近幾年,騎鳥士被猛禽襲擊的意外卻頻頻發生。


    自古以來就有國家紛亂會導致猛禽增加的說法,因此鎮上的居民常說這是因為舒爾王繼承王位的關係。


    堤歐保持著戒心,讓繆維爾降低高度。此時堤歐已經能清楚看見對方暗褐色的斑紋與猛禽獨特的輪廓。在那隻鳥楔形的羽尾當中,混有一根特別長的羽毛。


    是長尾嗎?


    長尾是偶爾會在附近出沒的鬚大鷲所擁有的綽號,它展開翅膀的大小約是繆維爾的兩倍,是個會對目標死纏不放、一旦被發現就相當難以擺脫的對手。


    長尾正在追獵物,那隻淡褐色的獵物似乎是一隻大鴿。


    在拚命逃跑的獵物背上,有某樣東西吸引住堤歐的視線。


    上麵有人!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無法甩開對手的關係,騎鳥士騎著大鴿飛進了針岩穀當中。


    傻瓜!怎麽可以往那裏飛我們上!繆維爾!


    啾!


    飛進山穀中的大鴿在強風的肆虐下,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姿勢。原本隻要利用風勢,朝下風處逃跑就能脫困的狀況,大鴿卻因為混亂間而胡亂振翅,正試圖朝上風的方向逃跑。


    相反的,即使同樣遭受強風侵襲,長尾仍可確實地縮短自己和大鴿的距離。


    即將逮到獵物的長尾,伸出了腳上的勾爪


    嗶!


    就在這個時候,之間繆維爾發出高亢的叫聲,從上方將長尾撞開。


    長尾為此驚慌地鳴叫,同時大量的羽毛也隨風飄散。


    來不及了嗎


    即使撞開了長尾,那隻載著人的大鴿卻已經一邊拍著翅膀一邊往穀底墜落。


    然而看見這幅光景的堤歐,不但沒有時間懊悔,也沒有閑工夫救人,因為重新調整好姿勢的長尾,此時正朝向他們飛來。


    堤歐讓繆維爾調頭反轉,全力順風飛行。回頭一看,長尾就緊跟在後。


    長尾的眼神變了。過去堤歐和長尾也有過數次同樣的追逐,也許它是記恨每次都嚐到苦頭的緣故吧?從長尾的眼神當中,堤歐能夠清楚地看見它決定在這次雪恥的決心,看來事情變得有點棘手了。


    雪上加霜的是,繆維爾現在背上背了加裝貨物台的鳥鞍而無法發揮它應有的速度。和競技規格的鳥鞍相比,這種鳥鞍雖然比較堅固,但重量也足足多了五成左右。


    正如堤歐所料,即使繆維爾不斷地以掠過針岩的方式飛行,仍舊無法將長尾甩開。


    嘖!別無選擇了。雖然不想那麽做,但目前看來也隻剩下那招了。


    堤歐咋舌一聲後,開始動手脫下自己的靴子。這樣下個月又得多賒欠一次飼料費了。堤歐無奈地一邊抱怨,一邊扯動韁繩。


    繆維爾,往上飛!


    啾!


    配合著堤歐的指揮,繆維爾開始朝逆風的方向急速爬升。雖然長尾也連忙反轉,但正如堤歐所預料的,繆維爾現在正處於長尾的上風處,並且還高了約一個身體的高度。


    逃跑時朝下風處飛;交戰時朝上風處飛。這是空戰的鐵則。而且無論在任何情形下,能取得高度的一方都較有優勢。


    接招!


    堤歐朝長尾拋出了用來固定貨物的繩索。隻見綁在繩索前端的一隻靴子乘風纏住了長尾的頸部。確認繩索纏住長尾後,堤歐把綁在繩索另一端的另一隻靴子,用力地朝下風的方向丟去。


    永別啦,我可愛的靴子。


    由於長尾的脖子受到了意外的阻力,不禁慌張地縮起身。下一瞬間,長尾便隨著震耳欲聾的強風,被吹響了下風的方向。


    知道厲害了吧!堤歐比著中指說道。


    繆維爾見狀也高聲地宣誓勝利。


    啾~~~~~~~~~~~~


    他們的聲音也同樣被吹入強風當中。


    5


    堤歐在穀底的岩地上,看見了大鴿的身影。可能是受傷的關係,大鴿把自己藏在像樹木一樣的針岩後麵,而騎鳥士則是看來平安無事。堤歐看見那名騎鳥士正急急忙忙地卸下大鴿鞍上的大型貨物箱。


    你還好吧?


    堤歐這麽問道。但騎鳥士不發一語,隻有微微地點頭示意。


    對方的身高大約比堤歐高兩個拳頭左右。那名騎鳥士身上穿著黑色皮革製的飛行夾克與褲子,而且連飛行帽和護目鏡都是黑色的,簡直就像是可疑人物的範本。


    你不是這附近的人吧?是來觀光的嗎?


    對方仍舊對堤歐提出的問題充耳不聞。那名騎鳥士背對著堤歐,將擺在背架上的箱子放在自己腳邊,接著開始仔細確認箱內的狀況。


    你連道謝都不會嗎?


    堤歐決定要教教對方什麽是禮貌。於是他在岩地上邁開大步,朝對方逼近。由於沒有穿靴子的關係,堤歐的腳痛得要命。就在堤歐腳步因此而不穩的時候,那名騎鳥士轉頭瞥了堤歐一眼,他看了看堤歐的腳,接著說出了第一句話:


    謝謝。


    隻有這一句,而且腔調還有些奇怪。是異國人嗎?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個聲音是悅耳的女聲。雖然隔著護目鏡無法確認長相,但從聲音聽起來,對


    方應該是一位少女。


    就在堤歐這麽想的時候,少女似乎已經做完了自己的事,正打算背起背架離開。


    喂!你等一下!


    少女沒有回話。


    我叫你等一下!你打算去哪裏?


    對方依舊保持著沉默。堤歐想到對方可能聽不懂自己說的話而有意放棄溝通,但他仍決定朝背對著自己的少女提出忠告。


    話先說在前頭,那邊過去可是斷崖喔。


    聽見堤歐這麽說,少女忽然停下腳步,平靜地轉身對著堤歐說道:


    那城鎮在哪兒?


    看來能夠溝通的樣子。可是這麽以來,剛才她那種沉默又是什麽意思?想到對方刻意忽視自己的態度就讓堤歐一肚子火。


    這附近沒有走路能到的城鎮,況且你打算要怎麽處理自己的大鴿?它不是受傷了嗎?


    我知道,所以將它留下。


    留下?隻因為受傷就要把重要的巨鳥丟著不管嗎?


    別無選擇。


    少女間不容發地回答。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反而讓堤歐頓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你這樣也算是騎鳥士嗎!既然巨鳥受了傷,就更不能放著不管吧!


    少女再次漠視堤歐。堤歐打算揪住少女的衣領和她理論,但伸出的手卻莫名其妙地撲了個空。不知什麽時候,少女已經閃到了堤歐的身側,接著繞到堤歐身後。當少女閃過堤歐身旁時,還順勢掃開堤歐的腳,讓堤歐跌了個狗吃屎。


    痛死了!你、你這家夥!


    堤歐一邊手按著鼻子一邊起身,發現少女又再度轉身背對著自己。少女露骨的態度表明了她絲毫不把堤歐放在眼裏。隻見少女安靜地打量著繆維爾,接著用悠哉的語氣自言自語地說著:


    這隻鳥,相當好。


    好你個頭啦!你白癡呀!


    堤歐再次試圖抓住少女的衣領,卻隻是再一次撲了空。而且這次堤歐看見少女伸手碰觸自己的手臂,下一瞬間當堤歐注意到時,他整個人早已騰空。


    堤歐完全高不清楚狀況。當他了解到自己是被少女用過肩摔摔出時,則是在他背部撞上石頭以後的事情了。


    堤歐一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一邊仰望著少女。此時堤歐的右手,正握著黑色的飛行帽和護目鏡。都是在堤歐被摔出去時,勉強抓到的小小戰利品。


    隻見黑色的直發宛如流水般從少女的肩膀滑落到腳邊。在少女臉部纖細的輪廓中,有著一對散發著明亮光輝的新綠色大眼睛。晶瑩剔透的潔白肌膚,與淡紅色的嘴唇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就時間大多數人的觀點而言,她應該算是少見的美女了吧!但欠缺表情的五官,卻讓她飄散著仿佛人偶般的冰冷氣息。


    對方的年紀應該和堤歐差不多,但這反而讓堤歐更加不悅。到底是吃什麽才讓這個女的長那麽高啊!這就是讓堤歐生氣的原因。


    不知少女是否因為自己的臉被看見而感到困擾,她的臉上浮現出難色。這讓堤歐多少有種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感。正當堤歐打算在嘲笑對方幾句時,這個想法卻在看到少女踢著自己的鞋底的瞬間粉碎了。


    呃啊!


    堤歐根本來不及閃躲。事實上,少女快速的踢腿動作,堤歐根本連想看清楚都辦不到。而且對方並不是踢一下就算了,少女踢完臉接著踢腳。當堤歐失去平衡時,少女又順勢踢到了他的胸口,就在當堤歐因痛苦彎下腰時,後腦勺又接著被


    難以想像一名少女能夠踢出的沉重踢腿,接二連三地朝著堤歐身上招呼。


    別、別踢啦!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受不了一直被踢的堤歐,蹲在地上像烏龜似的縮成一團。強盜?山賊?還是殺了人的統通緝犯?即使腦海中浮現出各式各樣的答案,但對方仍沒有給堤歐任何回複。


    確認少女總算停止踢他的堤歐抬頭一看,發現少女已經把堤歐丟在一邊,徑自走到了繆維爾旁邊。


    這、這家夥又忽視我。


    這隻鳥,我帶走。大鴿跟你換,一物換一物。那樣好嗎?


    當堤歐大喊著:哪有傻瓜會同意時,少女完全沒有把堤歐的話聽進耳裏。而且少女早在堤歐沒注意到的時候,擅自拉住了繆維爾的韁繩。


    喂!等一下


    堤歐出聲製止少女。這絕對不是為了自己或繆維爾,而那名與自己素昧平生的少女,當然不會知道這件事。


    啾、啾!


    繆維爾發出了短促的叫聲。下一瞬間,黃色的鳥喙便不斷地朝少女頭上襲擊。


    唔!?怎麽會?這鳥!


    看見連忙後退的少女,繆維爾發揮了令人難以相信它是姬笠鶇的速度,在岩地上急速追趕著她。


    所以我才叫你等一下嘛!繆維爾除了我之外,是絕對不會讓其他人碰韁繩的。


    那,該先說清楚!


    明明是搶別人巨鳥的人,竟然還用命令的語氣想自己抱怨,實在是令堤歐傻眼。


    少女麵對繆維爾朝自己發狂般的鳥喙攻擊,不斷奮力地辛苦閃避。令人驚訝的是,少女趁繆維爾被針岩幹擾而動作停頓的空檔,還朝著它的腹部踢了一腳。


    真厲害!


    相對於堤歐對少女身手的佩服,繆維爾的眼神則變得更加激動。看來它似乎進入了認真模式,而它的威嚇聲響徹了整座山穀。


    啾嚕嚕嚕嚕!


    慘了!快跑啊!女巨人!


    女巨人?


    露出訝異表情的少女,將視線轉到堤歐身上。不過可能是感覺到繆維爾放出的殺氣,少女再度慌張地邁開步伐,而繆維爾則是朝著逃跑的少女用力拍了一下翅膀。


    振翅產生了狂風,身材纖細的少女被風吹得摔倒在地上,繆維爾間不容發地跳到少女身旁,用它那有著十字圖樣的翅膀朝少女的頭上招呼下去。


    插圖


    呯、呯、呯、呯!


    高高揮舞的橙色翅膀,發出了頗為悅耳的聲響。


    接著,繆維爾仿佛像是要完成作品的最後修飾般,朝少女伸出了帶有勾爪的腳。


    呀!好痛!這隻腳,放開!臭鳥!臭鳥!


    看著被踏在地上、揮舞手腳奮力掙紮的少女,堤歐平靜地表達哀悼。


    請節哀。


    隻見繆維爾將雙翼奮力伸開,像是宣誓勝利般的挺起胸膛。


    啾~~~~~~~~~~~~~


    本日的第二勝繆維爾仿佛在這麽宣誓著。


    6


    所以,你就把她抓回來了嗎?


    看著坐在椅子上手腳被繩索綁住的少女,堤歐的老爹皺起了眉頭。


    少女維持一貫沉默的態度,和這個像猩猩的男人以目光相互對峙著。這名少女的膽量似乎相當不錯,從剛才開始,她的視線絲毫沒有動搖。


    堤歐把這名粗暴的少女用繩子綁住帶回家裏,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幫受傷的大鴿做完緊急處理後,將少女連同大鴿一起帶回鎮上所花的時間遠超過堤歐所預期的。


    因此現在繁星已經在天上閃爍著光芒。


    這家夥肯定是山賊之類的,把她交給天都警察,說不定還能領賞呢!可能還會順便有獎狀什麽的。


    你少囉嗦!臭小鬼!


    堤歐在老爹的一喝之下噤了聲。冒著生命危險救了這名少女,沒有道謝又被踢,現在還被老爹吼,實在是太倒黴了。


    堤歐不悅地踹了一下牆壁,這時才發現自己腳上並沒有穿鞋子。堤歐一邊忍受著腳趾的劇痛,一邊在內心咒罵自己的大意。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吧?


    少女仍舊以沉默回應老爹的問題。老爹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不好意思,你的箱子我已經看過了。


    少女的眼神瞬間浮現出敵意。當堤歐把她丟上貨台時,她也吵著不準堤歐碰她的東西。原本以為是什麽重要的玩意兒,但後來一看發現裏麵隻有一顆蛋而已。如果說她是山賊的話,那也未免太窮酸了。


    雖然我知道那是巨鳥的蛋,但那是哪種鳥的蛋呢?


    少女依舊保持著沉默。她隻是用著充滿敵意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瞪著老爹。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好歹也是長年培養巨鳥的人。我至今孵化過的巨鳥,從猛禽到嬌小的小鳥,數量也超過了千隻以上。但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看不出那是什麽蛋,那應該不是這裏能見到的鳥蛋吧?


    老爹打開了箱蓋,再次確認裏麵的東西。那是經過慎重固定、並且用羽毛當緩衝物保護的橢圓形鳥蛋,大小相當於四顆南瓜,如果是一般女性要用雙手抱住的話會很勉強。堅硬的黃色蛋殼充滿光澤,蛋殼表麵散發著宛如寶石般的光芒。


    這箱子是孵化器吧?而且還是相當高級的玩意兒。會把這顆蛋放在這裏麵搬運,這隻鳥對你來說想必很重要!但是,這樣下去是無法孵化成功的,你看這裏。


    聽到這裏,少女首次表現出比較大的反應。她睜大了雙眼,順著老爹手指的方向將視線移到蓋子上。


    箱子的上方破了。在這種狀態下繼續搬運的話,蛋上方的溫度會降低,濕氣也會跑掉。我想你也知道吧!讓蛋的上方保持溫暖、下方保持涼爽是基本常識,就像母鳥孵蛋的時候一樣。而且保護蛋的固定器具的軸承部分也壞掉了。這樣蛋會無法順利翻轉,最後很可能會變成終止卵。


    少女將充滿敵意的視線轉向堤歐,仿佛箱子之所以會壞掉都是堤歐害的。為了表示那絕對不是自己的緣故,堤歐伸出舌頭對少女做了個鬼臉。但老爹卻突然朝堤歐的腳踢了一下,讓堤歐連人帶椅整個翻到在地。


    你想救這顆蛋嗎?


    老爹問的這句話讓少女點了頭。少女露出的並不是求助的眼神,而是讓人能感受到她決心要救這顆蛋的眼神。


    你的眼神很不錯


    老爹很高興似的露出笑容。堤歐記得他第一次騎上巨鳥的那天,老爹也曾露出那種微笑。一想到這點,堤歐就更生少女的氣。


    能給我一天的時間嗎?隻要有這些時間,我應該就能幫你把這個孵化器修好。大鴿雖然暫時不能飛了,但我能幫你把蛋送到目的地,我這裏也做幫人送貨的生意。


    少女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對老爹說道:


    一切麻煩您了。


    那是少女來到屋裏後說的第一句話。雖然腔調是一樣生硬,但和堤歐在針岩穀時聽見的完全不同。她的聲音相當清澈,遣詞用字也穩重許多。


    這個回答很好。


    看見老爹開始動手幫少女鬆綁,堤歐不禁站起身說道:


    慢著!臭老爹。你打算放縱這隻嗜血的猛禽嗎?


    堤歐在說話時並沒有忘記提防少女的踢腿,但朝堤歐飛過來的,隻有老爹恐怖的視線。


    我是迪亞哥,這個大傻瓜是堤歐。


    我的名字是玲,迪亞哥先生。


    玲小姐,請問你是從那個國家來的?


    關國,我是從首都薩爾溫來觀光的。我在塔拉格納溪穀的朋友將東西交給我。我要幫他送,東西就是那個蛋。


    少女一口氣說出了這段話。


    你的關國人嗎?那裏距離這裏相當遠呢。你是自己一個人旅行嗎?


    是的。


    請問裏比特語是在哪裏學的?


    我跟塔拉格納溪穀的朋友學的。他是我父親的舊識。


    原來如此,你學的很不錯。對了,玲小姐,請問你幾歲了?


    十六。


    那麽比堤歐打一歲咯。


    老爹邊這麽說,邊用同情的眼神瞄了堤歐一眼。堤歐知道老爹想說什麽。


    老爹,那眼神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你,隻要再過一年,我也可以長到能用腳跟敲那家夥頭頂的高度。一定可以的!我敢保證!


    在堤歐眼前的猩猩,嘴角浮出冷笑,那是完全把人當成傻瓜的笑容。堤歐在心裏用力地發誓,總有一天要把老爹痛扁一頓。


    那麽,玲小姐,你的貨物要送到哪兒去?


    天都。六天以內。我也要一起抵達。


    把你和蛋送到天都嗎?那簡單,明天花一天時間修理箱子,剩下五天時間,夠你邊觀光邊悠哉地到天都了。


    不,不能觀光。隻能在溪穀裏飛,必須這樣。


    隻能在溪穀裏飛


    不出所料。這名少女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利用,讓她不希望被別人看見。話說回來,如果要在溪穀裏飛,就得花上兩倍的時間。要五天內抵達,實在是強人所難。


    看吧!老爹。這女的絕對有問題,而且還幫人運送莫名其妙的東西,她肯定是罪犯!


    你給我閉嘴!


    被老爹一凶,堤歐也隻能不甘願地閉嘴。臭老爹這次到底是怎麽搞的?雖然老爹平常很不講道理,但是個是非分明的人。不過老爹在這名少女麵前,總讓堤歐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堤歐,這件事由你負責。你和繆維爾搭檔,五天應該勉強來得及。


    開什麽玩笑!我才不要當小偷的共犯咧!況且我根本就討厭那個女人!


    小子!


    我拒絕!


    就是這家夥不是什麽罪犯,堤歐的結論也是一樣。這種會把受傷的大鴿放著不管的人,堤歐一點也不想為她工作。


    堤歐據誒的那個忽視老爹凶惡的眼神,他已經有了挨揍的心理準備。即使如此,堤歐也不願意在這裏讓步。


    不知道老爹是否放棄和堤歐繼續周旋,隻見他轉頭對少女說道:


    小姐,我們剛剛還沒談到報酬。這個工作很不簡單,如果沒有相當的酬勞,我是接不下手的。


    要多少?


    七百萬貝哲。


    堤歐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是一般行情的十倍金額。再怎麽說,這個竹杠都敲太大了。


    難道說老爹從一開始就看穿對方別無選擇,而打算狠狠地敲對方一筆嗎?


    我出一千萬貝哲。但相對的,你們要用成功跟我一物換一物,好嗎?


    什麽


    堤歐不禁發出聲音。有那麽多錢的話,就足足有五年都不用愁巨鳥們的飼料費了。不僅如此,他說不定還有零用錢能買競技用的輕量騎鳥鞍呢!


    成交。


    老爹話才說完,不知為何對堤歐露出了討厭的笑容。


    快遞帕哈羅,使命必達。我沒說錯吧!積欠了半年飼料費的堤歐老兄。


    你好卑鄙


    看見仿佛宣示勝利般、臉上堆滿笑容的猩猩老爹,堤歐再度在心裏發誓,總有一天絕對要報仇回來。


    7


    人生來就有必須背負的命運,人是靠著神所賜予的命運而活。


    她從小就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既如如此,那麽自己現在會在這裏,也是命運嗎?


    玲此刻裹著溫暖的羽毛棉被注視著窗外。在她視線所及之處,都是被絕壁阻隔的黑暗。但從對岸房舍偶爾流瀉出的燈光,讓玲知道有人在那裏生活。


    這是畢納溪穀的街景。在這種斷崖絕壁的世界中竟然有人居住這件事,讓玲覺得簡直是一種奇跡。雖然這並非是她第一次目睹異國風光,但在這片被稱為諸神之座的土地上,其景觀處處讓玲感到驚訝。


    就連這間房間也一樣。在斷崖岩壁上穿鑿出的洞穴住居,無論是天花板、地板、牆壁到置物架和床鋪,都是由純白的石頭做成的。這件房子應該是花費了長年穿鑿,並且被人們


    珍惜使用的住家吧!玲能從石頭傳到手上的冰冷觸感當中,感受到某些令人感到溫暖的東西。


    玲今天被猛禽襲擊的時候,被一位名叫堤歐的少年所搭救,並且像現在這樣住在他的家中。如果不是孵化器壞掉,自己應該會拒絕這種結果才對,而且還會想辦法弄到一隻巨鳥,悄悄地離開這裏。


    她原本打算極力避免和他人有所牽扯,因為那是她應盡的責任。


    在最近七天裏,她從未靠近任何城鎮,到了晚上便搭帳篷在洞穴內夜宿,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使命。因為這個原因,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床鋪上睡過覺了。溫暖的床鋪竟然能讓人心如安穩,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幹脆不要睡覺,讓自己一直享受這種溫暖吧。明天似乎要花一整天才能把孵化器修好,換句話說,她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息。


    隻有一天但是玲打算好好珍惜這一天。


    想到雙親的臉,不禁令她眼眶發熱。即使她能夠順利抵達天都,往後可能無法再見到雙親了。就算能夠再次相見,他們彼此的關係,也將不再僅是父母與女兒這麽單純。


    那是玲所背負的宿命。


    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民眾的俘虜。深藍色的翅膀隻是裝飾。


    玲用許久未曾使用的母國語言這麽說道。那也是背負著相同命運而離開家鄉的姊姊經常說的話。


    她想要翅膀。能夠以自己的力量飛翔的、真正的翅膀


    那是玲現在心裏唯一的願望。


    8


    喂!起床了!


    堤歐滿臉不悅地用力踹著玲的房門。


    為什麽我非得叫那個女的起床?真是莫名其妙!堤歐在心裏不禁抱怨起來。


    以想到那家夥住在自己母親過世後遺留下的房間內,堤歐就不禁火冒三丈。


    人在吃飯之前要先把鳥喂飽,這是我家的規矩。因此你也得先喂飽你自己的大鴿。


    房內沒有回應。一想到那家夥又開始無視自己,堤歐便不假思索地打開房門。雖然有點後悔這種像是偷看少女睡相的行為,但出乎意料地,床鋪上早已空空如也。


    她什麽時候


    堤歐想了一下才驚覺大事不妙,因為他想起那家夥昨天企圖搶走繆維爾逃走的事。


    不會吧


    堤歐慌張地跑下樓梯。正當堤歐打算趕往距離這裏兩層樓的鳥小屋時,半途在兼餐廳的事務所內,看見了玲的身影。


    堤歐鬆了口氣,但隨即又開始感到奇怪。因為他發現玲隻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凝視著窗外。


    還是和昨天一樣黑色的飛行夾克與褲子,玲那長長的黑發隨著溪穀的風輕輕搖晃著。


    不知她是否是想準備早餐,堤歐看見焦得不像樣的鍋子和平底鍋淩亂地擺在石灶上。相對於石灶的慘狀,桌上卻隻擺著兩隻盤子。一盤是看起來像漆黑的石塊;另一盤則像是在生菜上淋上鮮血的玩意兒,這兩道菜分別都是滿滿地堆在盤子上。


    你大清早在這裏做什麽?盤子上那些惡心的東西,是給人吃的食物嗎?


    即使堤歐主動和她說話,她也沒有任何回應。看來她今天也打算徹底的漠視自己。


    很好!既然你打算忽視我到這種地步,那麽我也不跟你客氣了。我不會再跟你說一句話,在你哭著求我之前,休想我會跟你說話!


    當堤歐話說完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玲的聲音。由於她說話的聲音實在太過小聲,堤歐險些沒注意到她在說話。


    你剛才說什麽?


    鳥,在飛


    鳥在飛?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有什麽好奇怪的?


    在對方哭著求自己之前,絕對不跟對方說話的宣言,堤歐早已不知道忘到哪裏去了。


    堤歐跟著玲仰望窗外,想知道玲到底在看什麽。天上有飛舞的鴨群、送報的大蜂鳥,天都警察的老鷹以及各種五顏六色的小鳥。


    那些對堤歐而言,全都是他習以為常的清晨時光。


    你該不會睡昏了吧?


    堤歐冷笑了一聲,轉過頭看看玲的反應,但這不禁讓堤歐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玲朝著窗外睜大的雙眼中閃耀著新綠色的光芒。堤歐從玲那微微張開的淡紅色雙唇中,看見她露出雪白的牙齒,這兩者構成了柔美的光景。


    她看起來就像是對玩具著迷的小孩,現在這個表情豐富的少女,和昨天那個沒有感情的人偶簡直判若兩人。


    那是什麽鳥?在做什麽?


    你說大蜂鳥嗎?你連那個都不知道呀?


    出言嘲笑玲的堤歐,立刻擺出架勢提防可能飛來的踢腿。但是玲清澈的雙眼仍舊望著天空,毫不在意地佇立在那裏。玲出乎自己意料的反應,反而讓堤歐產生罪惡感。


    你等一下。


    為了化解尷尬,堤歐從廚房拿了糖水出來,裝進屋簷下的蜜壺裏。


    報紙是不定期販售的東西,通常不會連續兩天開張。因此堤歐拿起了收蛋時使用的搖鈴,交給站在那裏搞不清狀況的玲。


    用力搖搖看。


    玲交互看著搖鈴與堤歐,戰戰兢兢地搖響了搖鈴。


    在對岸房舍間盤旋的大蜂鳥,聽見搖鈴的聲音便立刻飛了過來。隻見大蜂鳥以靜止飛行的方式停止蜜壺前方,接著便將細長的嘴巴伸進蜜壺內。


    看見玲驚訝的後退,堤歐得意地對她說道:


    別怕,快點去拿籠子裏的蛋,要拿三顆喔。


    玲一邊眨著眼一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籠子裏拿出三顆蛋。


    看見玲拿到了蛋,堤歐接著把零錢丟進籠子裏麵。


    直到大蜂鳥把糖水喝光離開之前,玲的雙眼一直閃耀著光輝。


    嗯。這個,真有趣


    可能是太過感動而想不到接下來說什麽,玲隻是把手放在胸口,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你是第一次見到送貨的大蜂鳥嗎?


    玲點了點頭。那麽老實的反應反而讓堤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我是不知道關國那裏是怎麽樣,但這在萊比奴可是理所當然的景象喔。你不是曾在塔拉格納溪穀的朋友那裏待過嗎?那時候沒看過嗎?


    聽到堤歐這麽一問,玲的臉色僵硬起來。隻見玲突然收起了笑容,轉過身離開窗戶。


    什、什麽嘛!你又打算忽視我嗎?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莫非她把我問她的話當成我在嘲笑她?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難道隻是單純的情緒多變嗎?就像山裏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一會兒雨一會兒晴的,有時還會刮起暴風呢。堤歐在心裏嘀咕著。


    算了,隨你高興吧。我還得去喂繆維爾吃飯呢!


    堤歐剛轉身,便聽見玲用出乎意料的清澈嗓音對自己說道:


    我喂過了。


    啊?


    迪亞哥先生教我的,我喂過了。所有鳥都喂過了。


    啊,這樣啊


    喂過就早說嘛!堤歐一邊在心裏這樣抱怨,一邊尷尬地佇在原地。由於堤歐不甘心向對方道謝,因此隻好東張西望尋找其他話題。此時他才發現,他要找的東西就擺在桌上。


    這些料理是煎蛋殼和沙拉吧?是關國的料理嗎?看起來還不賴嘛。


    聽見堤歐這麽說,玲轉過來的雙眼充滿恨意地瞪著堤歐,接著她小聲地說道:那是烤麵包和蔬菜湯。


    開什麽玩笑!這種像石頭燒焦的玩意兒和染成血色的生菜,哪裏像烤麵包和蔬菜湯啦!?堤歐把原本想說的這些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因為他想起自己過去曾抱怨過拉拉的料理,結果讓拉拉和自己絕交了一個月的回憶。


    即使如此,堤歐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看見玲


    又轉過身,在牆邊背對著自己,堤歐也隻能舉手投降。所謂的自掘墳墓,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我何必管她那麽多!我壓根兒就沒必要討這個自己討厭的女人歡心嘛!


    心想著隨便她的堤歐才剛坐在餐桌前時,就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


    堤歐,你想成為競鳥騎手嗎?


    玲似乎沒有在生氣的樣子,堤歐發現她正仰頭觀看牆上無數的木版畫。那些曆代的國定競鳥騎手們騎著巨鳥飛翔的單色繪畫,通通都是堤歐的寶貝。


    是啊,那有怎樣?


    身為女的的你,是無法了解誒熱愛競鳥的心情的。堤歐丟出的話,包含著這樣的訊息。


    喔。


    轉過頭看著自己的玲,不知為何嘴角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那,這是什麽?堤歐,也擅長特技飛行?


    嗯?


    看見玲手上的東西,令堤歐不禁愕然。那正是拉拉用來諷刺堤歐所畫的落鳥畫。


    那、那是


    堤歐瞬間滿臉通紅。那是他最不希望被這家夥看到的東西。


    還我!女巨人!


    女巨人,是什麽意思?昨天也聽你說過。


    巨就是很大的意思!以女性來說,你長得太高大了,大到令人覺得礙眼,所以叫你女巨人。明白了就快把畫還我!


    嗯,女巨人,我懂了。但是,那是俚語。我也懂得一點俚語。


    你學過哪些?


    矮子,矮子堤歐。


    呃


    堤歐突然有種頭頂被狠狠重擊的感覺。為什麽這個異國的少女偏偏知道那句話?而且那還是他幼年時代的綽號,也是他現在絕不允許別人對自己說的話。


    我、我才不是矮子!少廢話!快把畫還我!女巨人!


    想要就來拿,我不阻止你。堤歐,你怎麽不拿呢?


    臭女人!


    玲把畫高高舉在堤歐麵前,堤歐則拚命地想把畫搶下來。那張畫就在玲不是忽然抬高的手上晃來晃去。


    這是玲第一次笑出聲來。


    不過此時的堤歐根本沒有心情去注意到這件事。


    9


    當愛鳥帕烏降落在棲木上的時候,拉拉在快遞帕哈羅的事務所兼餐廳內,看見了陌生的麵孔。


    就拉拉所知,那並不是這個鎮上的人。拉拉看見的是一位有著一頭及地長發、容貌十分秀麗的少女。如果鎮上有這樣的是哦按,自己應該會注意到才對。


    看她身上穿著黑色的飛行夾克,拉拉猜想對方應該是從其他城鎮來的騎鳥士。那名少女正和堤歐坐在餐桌前麵對麵吃飯,兩人吃著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料理,不知為何,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僵硬。


    拉拉心中不禁產生一股不好的預感,那是女人的直覺。拉拉對自己直覺的準確度有相當的自信。


    我把打工時剩下的胡桃麵包帶來囉!


    拉拉理所當然地從窗戶鑽進屋內,故作開朗地說道。


    喔!得救了!


    得救了?


    啊、沒什麽,我正在自言自語而已。


    堤歐看了一下那名少女,態度似乎有些慌張。而那名少女則隻是看了堤歐一眼,就轉過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對了,伯父不在嗎?


    老爹正好有工作,暫時抽不開身。有事嗎?


    沒什麽,隻是問問而已。


    拉拉將裝了麵包的袋子放在桌上,並趁機看了一下少女的長相。少女仿佛刻意避免和拉拉目光交接似的,一直把臉轉向旁邊。


    這個女生是誰?


    她是客戶,明天我要把這個家夥和貨物送到天都去。


    去天都


    那樣的話,至少得花上三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他們兩人要一起前往天都嗎?而且,就算堤歐再怎麽少根筋,用這家夥來稱呼客戶實在有些奇怪。


    拉拉仔細地大打量過少女之後,才發現牆壁上有一塊靈堂覺得不對勁的空間。


    在昨天之前,那裏應該掛著由拉拉自製、畫著堤歐糗態的木版畫才對。就在這個時候,堤歐似乎也注意到了拉拉的視線。


    那張畫被這個女巨人弄破了,不是我弄破的喔。那是意外、是意外。


    堤歐開始慌張地辯解。少女不知是因為堤歐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還是因為被稱作女巨人而感到不悅,隻見她鼓起臉頰瞪著堤歐。


    看兩人一搭一唱的態度,令拉拉心裏燃起一把無名火。拉拉突然有種自己的容身處被外人闖入的不快感。


    你是從哪裏來的?


    呃,從關國來的。


    少女仍舊低著頭,給了拉拉意外的答案。拉拉實在沒想到她會是異國人。回想一下,她說話的腔調確實有些奇怪。


    拉拉轉頭打算想堤歐確認少女所言是否屬實時,卻發現堤歐因為話題從那張畫上移開,隻顧著撫著胸口讓自己鬆口氣而已。少女說完後,又繼續低頭默默地吃著早餐,仿佛她完全不打算和拉拉有任何牽扯的樣子。


    結果,拉拉還是無法確認她和堤歐兩人究竟是什麽關係。因此拉拉決定繼續試探。


    我叫拉拉,呃你怎麽稱呼?


    呃、我叫玲,拉拉小姐。


    叫我拉拉就好了。相對的,也讓我直接稱呼你為玲吧?請多多指教囉,玲。


    好的,請多指教。拉拉。


    對了,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畢納的嗎?


    玲曖昧地點了點頭,她的反應似乎在顧慮著什麽。


    那麽說,玲也會騎巨鳥囉?


    是的,我會騎。可是,現在不能騎。


    明明會騎卻不能騎?


    拉拉實在不懂玲的意思。而玲似乎也不打算進一步對拉拉說明,似乎除了別人有問的事之外,她自己並不打算主動提起的樣子。在無可奈何之下,拉拉隻好求助堤歐代為說明。


    這家夥的愛鳥昨天被長尾弄傷了,當時我正好路過救了她。結果就這樣順水推舟地接下她的委托。


    愛鳥被長尾弄傷?


    原來如此,會因為長尾那種程度的對手而讓愛鳥受傷,那應該就和自己想的一樣,不是什麽多厲害的騎鳥士了。


    至少並沒有成為競鳥騎手的素質吧!拉拉稍微取回了一些心裏上的又是。她原本打算和對方比一場的,但這樣看來,那麽著似乎沒什麽意義。


    既然這樣


    對了,玲。既然你明天才要出發,那就代表你今天都有空囉?要不要一起去逛市集?今天正好是每月一次的市集呢。有各種好吃好看的東西,很好玩喔!這裏的市集在這一帶很收歡迎呢。我說的話,你聽得懂嗎?


    市集


    玲首次有了比較大的反應,她抬起頭看著拉拉的雙眼閃爍著光輝。


    她那新綠色的雙眼與桃色的嘴唇,讓拉拉不禁楞了一下。從少女的表情當中,拉拉不知那究竟該說是魅力還是氣質,總之她隱約感受到玲身上所散發的一種獨特氣息。


    拉拉敏銳的感測器,強烈地警告她無論如何都得要相處一些對策來。而拉拉準備的對策,就在市集當中。


    一起去嘛!我會做你的向導的。


    拉拉握住了玲的手,這種友好的象征是萬國共通的。拉拉透過少女的手,感受到少女驚訝地抖了一下。


    可是,我完全沒有替換的衣服


    與外表相仿的甜美嗓音,加上不甚流利的語調,讓玲的語氣更顯哀傷。


    雖然是同性,但玲卻有著讓拉拉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魅力。


    危險、危險!


    仿佛有人在拉拉的腦袋裏敲響警鍾,如此警告她。


    我說拉拉,你幹嘛像


    鴨子一樣嘟著嘴呀?


    你說誰像鴨子!這樣說對淑女太沒禮貌了吧!笨蛋堤歐!


    拉拉指著牆上的空出來的空間,無言地威脅堤歐別想違抗她。要不是迪亞哥伯父這時候正好過來,拉拉肯定會用胡桃麵包堵住堤歐的嘴。


    衣服我們就就又啦。我老婆的衣服,玲小姐穿起來應該剛剛好吧!你可以穿那些衣服去逛市集啊。


    拉拉發現伯父似乎正在修什麽東西,當伯父說那些話的時候,手上還拿著工具。


    呃、可是


    迪亞哥的話,讓玲明顯地露出有所顧忌的表情,她低著頭不知所措。雖然很想去,但是不能去。這樣的矛盾似乎正在她的內心交戰。


    去逛市集有必要這麽煩惱嗎?堤歐不解地想著。


    那很好呀,去吧、去吧。


    堤歐揮著手,衣服事不關己的態度從旁慫恿著,而迪亞哥伯父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以銳利的眼神瞪著堤歐說道:


    你也給我一起去。


    咦?為什麽?我自己也要為明天做準備,而且我還要訓練繆維爾呢!


    該準備的我都會幫你弄好。況且在長途旅行之前,應該讓繆維爾好好休息吧!


    繆維爾哪裏懂得休息啊?那樣反而會讓它失常呢。


    總不能要我陪她去吧?少跟我廢話,叫你去就去!今天放你一天假,你給我配玲小姐去逛市集!


    唔雖然不是很想陪這個女的,但也已經三個月沒放假了。沒辦法,我們出發吧,女巨人,你快點去打理一下。


    玲麵對堤歐的催促雖然還是有些猶豫,但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用力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小女子不才,還請多多關照。


    小女子個頭啦!你要和拉拉結婚嗎?


    玲似乎不是很了解堤歐吐槽的意思,很認真地用充滿疑問一問的眼神看著堤歐。


    那就決定囉。既然這樣,堤歐,一小時後老地方見。我也會連伊斯卡一起叫來,不要遲到喔。


    沒問題。


    拉拉總覺得奇怪。不管是玲也好、迪亞哥伯父也好,拉拉總覺得他們的態度讓自己覺得哪裏不對勁。唯一玲拉拉感到安心的,就堤歐還是和平常一樣單細胞。


    10


    畢納的市集是在月中舉行。雖然這天原本是裏比特教的安息日,但隨著時代的演變,形成了這種定期的市集。


    在溪穀群正中的一片斷崖頂部,以一處擴大的洞穴市場為中心,上千家的小型店鋪四處林立,紛紛把握機會招攬生意。


    由於溪穀地帶的地理條件,讓居民的移動機會受到相當的限製。為了化解這股鬱憤,人民在集會當天都會盡情地購物與玩樂。


    香甜的花梨糖!隻要舔過一次就會上癮喔!


    便宜賣喔!便宜賣喔!這瓶一百五十年的葡萄酒,可是在廢棄洞穴的酒窖裏發現的夢幻寶物喔!


    來、來、來!大家快來看!如果你們以為我手上的藥和一般的藥沒兩樣,那就大錯特錯啦!


    在眾多的攤販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中,走在市集街道上的堤歐滿臉不悅。


    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


    堤歐歎氣的原因,是因為玲穿著奇怪的裝扮,並且像是躲在自己身後似的跟著他。


    玲身上穿著堤歐母親生前穿過的連身裙,雖然想到好看,但玲卻還戴了頂鴨舌帽,她並不僅把長發全部塞進帽子裏、壓低帽簷遮住眼睛,甚至還圍了圍巾遮住大半張臉。雖然玲堅稱這是關國的最新流行服飾,但堤歐不管怎麽看,都覺得那根本就是小偷的裝扮。因為玲那身詭異的裝扮,使得他們雖然身處於人群當中,兩人的周圍卻空出一片突兀的空間。


    而且不知玲是否很少逛這種市集,她貌似底下的雙眼,從剛才就圓滾滾地睜得好大,仿佛一刻都閑不下來似的東張西望,堤歐甚至擔心她的脖子要是再繼續這樣左來右往地晃來晃去,說不定連腦袋都會被搖下來。


    這,是什麽?


    保存用的煙雞肉。


    那,那個?


    用羽冠編成的禦寒用羽毛帽。


    嗯。那,那個和那個呢?


    用巨鳥骨頭加工製成的排水管,和用糞便製成的磚塊。


    一一回答的話,肯定會沒完沒了的。堤歐在心裏此嘀咕著。


    話說回來,那家夥怎麽會逛個即使就興奮成那樣?現在的她和做人那個仿佛人偶般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簡直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堤歐覺得他就像是帶小孩逛街的父母,手上牽著任性的小孩的手,隻是他牽的是一位打扮詭異的高個子少女。


    明明才剛走進市集的入口,堤歐的喉嚨卻渴了起來。


    於是他買了被乳果飲料來喝,卻發現玲立即用羨慕的視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


    想喝自己去買。


    我不渴。


    啊,這樣喔。


    雖說如此,但當堤歐開始喝飲料時,玲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而且眼神認真的程度,仿佛會在堤歐身上望出洞來。


    要喝嗎?堤歐說完便把剩下的飲料拿給了玲。玲交互看了看堤歐與杯子,微微地點了頭,接著又開始用恐懼的眼神瞪著杯子。


    堤歐正歪著頭思考她在做什麽的時候,卻被玲反問:你嘴巴碰過哪裏?


    看來剛才她那麽煩惱的原因,是因為不想變成間接接吻。


    夠了!不要就還我,我還要喝呢!


    雖然堤歐打算把杯子搶回來,但又和昨天一樣被玲輕易地躲開。堤歐一直搞不定自己為什麽無法抓到玲。


    玲和堤歐拉開距離後,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拉下圍巾,一口氣把飲料喝光。


    嗯,這個,真好喝


    對吧?畢納溪穀產的乳果,酸味相當順口,做成飲料實在在亂好喝一把的喔!拿來做成果醬的話,味道也很棒。而且那也是繆維爾特別喜歡的東西,想吃的話我家裏有乳果的果實,你一定會喜歡。


    邊走邊得意解說的堤歐,轉過頭才發現玲早就不見了。


    自己說的話連同本人一起被忽略,這種空虛玲堤歐感到全身無力。


    堤歐接著被迫感受到的,是尋找迷路小孩的父母的心境。


    真是的!那家夥!


    想到她不可能自己先跑到目的地,堤歐決定沿著之前來這裏的路往回找。


    堤歐立刻就找到了。他發現玲正蹲在一個小小的攤販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攤販的商品。因為隻有那裏被人潮刻意避開,因此堤歐即使在遠處張望,也能立刻知道玲就在那裏。


    突然出現的怪異少女讓然攤販的老伯滿臉困惑。雖然老伯仍舊努力為少女解說商品內容的強烈商魂令人佩服,但麵對沉默的玲,老伯的努力終究隻是白費力氣。


    你在這裏做什麽?這些鳥笛有什麽奇怪嗎?


    鳥笛?


    喂,你連鳥笛都不知道嗎?


    看見玲滿臉疑惑的表情,堤歐隻能無奈地按著額頭。攤販的老伯仿佛得救一般,把手放在胸前,送了一口大氣。玲指著那位老伯說道:


    這位老伯,剛才用這個叫小鳥。


    因為那是用來和鳥做朋友的道具啊。


    和小鳥做朋友?


    堤歐大概看了一下攤販陳列的商品。那些小東西看起來隻是在類似葡萄酒軟木塞的木片上,裝上了附有握柄的金屬螺釘。


    堤歐從裏麵選了一個上麵繪有紅、藍色小鳥的鳥笛。


    仔細看喔,這要這樣用。


    堤歐轉動把手,鳥笛便發出了啾、啾的聲音,接著堤歐改變轉動的方向,鳥笛又發出另一種嗶、嗶嗶的聲音。此時停在攤販棲木上休息的紋雀,也回應鳥笛的聲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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