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番外9==


    此時三更已過。


    陸宴遲遲未醒, 靖安長公主心有不安,便叫了大夫進來。


    大夫將手搭在陸宴的手腕處,靖安長公主一臉凝重道:“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暈倒前,我瞧他捂了下心口。難不成是患了什麽心疾?”


    半晌過後,大夫收了手, 輕輕搖頭道:“世子身體康健,老夫並未看出什麽不妥,許是......”


    “許是什麽?”長公主著急道。


    大夫道:“許是太過喜悅所致。”


    靖安長公主蹙眉道:“那他何時能醒來?”


    這話一落, 榻上的男人就緩緩睜開了眼。


    見此,靖安長公主不由了一口氣,無奈道:“你還知道醒過來?”


    陸宴捂著胸口坐起身子。


    眉宇緊蹙, 雙眸深邃, 他看著長公主,疑惑道:“阿娘?”


    長公主輕嗤一聲, “你可真能耐,陸時硯你全長安打著燈籠去找, 也找不出在前腳得子, 後腳便昏過去的男人!”


    這可真是......


    陸宴半晌未語。


    得子?這是何意?


    “你若是無事,就去看看她吧。”長公主扶了扶額頭。


    嬤嬤在一旁道:“這都折騰了一個晚上了,既然世子身子無恙, 那長公主還是早些休息吧, ”


    長公主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我是該回去歇息了, 走吧。”


    長公主走後, 男人摸了摸胸口,直接脫了衣裳。


    他的胸口,為何沒了箭傷,那兩處疤呢?


    這時,婢女正好進來送藥,一推門就看到了男子精壯的背脊,藥盞“啪”地一聲碎落在地,“奴婢重新去熬,奴婢這就告退。”


    陸宴回眸,冷聲道:“楊宗呢?”


    婢女不敢抬眸,老實道:“楊侍衛在外頭。”


    陸宴道:“叫他進來。”


    未幾,楊宗提著嘴角邁進了屋子,“主子,您總算是醒了!”楊宗想了想,躬身行了個大禮,道:“恭喜世子喜得麟兒!”


    陸宴身子一僵,棱角分明的喉結緩緩下滑,“楊宗,今夕是何年?”


    楊宗道:“主子方才說什麽?”


    陸宴凜聲道:“今日,是何年何月!”


    楊宗道:“元慶十九年,正月二十八。”


    陸宴跌坐在榻上,雙手放於膝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


    元慶十九年......


    這不就是他毒發的那一年嗎?


    思及此,陸宴不禁抬手揉了揉眉骨,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怎麽還有個孩子,誰的孩子?


    楊宗低聲道:“主子,您不去看看夫人嗎?”


    陸宴抬眸,疑惑道:“夫人?”還有個夫人?


    這下楊宗都些懵了,他訥訥道:“是啊,夫人還在等您呢。”


    陸宴下意識道:“你說的許七娘?”


    說到此處,楊宗的眼睛瞪地如同見鬼一般,低聲道:“世子爺,您說什麽呢!什麽許七娘!您要不要把白大夫請來看看?這話若是叫夫人聽見......”


    陸宴直接打斷道:“她在哪?”


    楊宗道:“北苑剛清理出來,夫人還在裏頭。”


    “我去看看。”陸宴冷著一張臉,想著與其在這聽,還不如親眼看看。


    陸宴穿了衣裳,披上大氅,走出肅寧堂,大步流星地繞過結了冰的池塘,雪花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站在北苑之外,定住,深吸一口氣。


    他側過頭,頷首對著一個婢女道:“進去通報一身。”


    婢女一愣,“是。”


    站在他身後的楊宗眼珠子都要掉了。


    世子爺進夫人房裏,何時讓人通報過??


    須臾,婢女躬身給他開門,陸宴跨進門,抬眸,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間沸騰,他喃喃道:“沈甄?”


    你不是離開長安了嗎?


    陸宴看著沈甄垂眸逗弄著身邊的嬰孩,眉眼帶笑。


    “世子爺醒了?”棠月端著熱乎乎的帨巾站在門口。


    沈甄循聲望去,剛好看到陸宴負手站在門口,冷著個臉。


    “郎君。”她喊。


    陸宴呼吸一窒,有些不敢去看她,他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明明想同她說句話,卻如近鄉情怯一般不敢上前,不敢開口。


    “你愣著作甚?”沈甄看著他,朝他招了招手,“快過來呀!”


    陸宴緩緩地走了過去,坐到了她身邊,低頭去看還未睜眼的孩子,怔怔道:“名字起了嗎?”


    沈甄蹙眉失笑,“陸大人今兒這是怎麽了?”


    陸宴與她對視,沉沉開口:“怎麽?”


    “他的名字,是你起的啊,陸昶安。”沈甄伸手去戳他的下頷,“”你怎會不記得?”


    陸宴落在膝蓋上的手空握了一下,緩緩道:“是我睡昏頭了。”


    沈甄單手扶著床沿,身子前傾,貼上他笑道:“我這個生孩子的都沒昏,郎君怎麽還暈過去了?”


    陸宴看著湊過來一張嬌靨,下意識親了下她的額頭,道:“你好似胖了些。”


    話音甫落,沈甄的臉色立馬就不好了。


    美眸中盡是哀怨。


    陸宴凝著她撂下去嘴角,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哽聲道:“你胖點才好看。”


    “顯然剛剛那句才是心裏話。”沈甄側頭看著閉目不動的陸昶安,“阿娘說郎君你小時候和他一樣,你覺得像嗎?”


    他低聲喃喃道:“阿娘說像,那便應該是像的。”


    “要不要抱一下?”沈甄對他道。


    陸宴道:“給我?”


    “那不然呢?”沈甄輕聲道:“你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甄指著陸昶安道:“郎君覺得他好看嗎?”


    陸宴看了一眼,直接道:“好看。”


    陸宴將孩子抱在懷中,看了好久,沈甄伸手撫了撫他的眼底,道:“是不是近來太累了?”


    陸宴招手叫來一個奶娘,把孩子遞過去,回頭對她道:“今日你辛苦,早些休息。”


    旋即,沈甄就見陸宴把身上的大氅脫了下來,“郎君今日不回去嗎?”


    陸宴拉住她的手,“在這陪你。”


    沈甄親了親他的下巴。


    燭火熄滅,二人躺下,沈甄累了一天,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睡著了。


    寒風吹打著窗牖,怦怦作響,他給她掖了掖被角,耳畔忽然響起了她在去漠北之前說過的話。


    “大人,我聽聞漠北的天很藍,雲很低,觸手可及,我,想去看看。”


    “侯爺待我極好。”


    “同大人在一處,起初並非是我本意。”


    ......


    思及此,陸宴側頭去親她的耳垂,默念:沈甄啊,這若是真的,該有多好?


    她往他懷裏躲,低聲哼唧了道:“大人,我困了。”


    聽到著熟悉的稱呼,男人在一片漆黑中勾起了嘴角。


    她喚他郎君。


    替他生下嫡子。


    這一切,大概就是一場夢吧......


    陸宴攬過她的腰,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陸宴睜開眼,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坐起了身子,環顧四周,身邊空無一人。


    忽然想起甚,他翻身下地,對棠月道:“夫人呢?”


    棠月愣愣道:“奶娘在喂奶,夫人跟過去了。”


    說罷,棠月給陸宴遞了一杯水。


    他抿了一口,放下,沒過一會兒,沈甄掀起幔帳,抱著孩子,朝他走了過來,“你醒啦?”


    陸宴起身,先看她,又看孩子。


    “眼下還是冬季,你又剛生下孩子,怎的穿這麽少?”


    “不少了。”


    “你聽話。”


    “再穿我都要走不動了......”


    未幾,沈甄碰了碰懷裏的小手,道:“我怎麽覺得他比昨日好看了些?”


    陸宴勾了下唇角,不屑道:“才一天,你能看出什麽來?”


    沈甄橫了他一眼,“可你昨兒還說他好看呢。”


    昨日?


    陸宴一怔,腦海中不由閃過幾個畫麵,抬手捂住額心。


    見狀,沈甄擔心道,“你最近是怎麽了?”


    陸宴搖了搖頭,“我沒事......”


    傍晚時分,陸宴與沈甄從北苑搬回了肅寧堂。


    二人如往常一般,盥洗過後,吹了燭火,一起躺下。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過了三更天,陸宴才生了睡意,垂垂闔眼時,眼前再一次出現了濃濃的黑霧......


    ===================


    元慶十九年深秋,鎮國公府掛起了素白色的帳紗。


    靖安長公主跪坐在百安堂中央,絕望地佝僂著,掩麵而泣,鬢角的烏發一夕之間白了大半。


    長安的權貴們一一登門吊喪。


    誰也想不到,大晉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宰相,就這樣悄無生息地病逝了......


    楊宗在肅寧堂收拾著東西。


    按照陸宴臨終之托,楊宗需要將這屋內的一切物件都搬出去,免得惹長公主傷心。


    收拾字畫時,楊宗翻出了陸宴留下的那封信。


    上麵寫著,時硯親啟。


    三年來,楊宗從不敢在陸宴麵前提沈姑娘,可事到如今,已然無所謂了。


    楊宗拆開了信件,緩緩打開,看完之後,眼眶不由一紅。


    心裏突然像是橫了一堵牆。


    他在肅寧堂靜坐一夜,想了又想,終是自作主張,將這封信放於燭火之上,燒成灰燼。


    一陣風起......


    時硯親啟——


    參商流轉(1),天涯人遠。郎君覽信之時,妾身或抵漠北。


    意長紙短,舉筆難落。幽思滿腹,往事縈懷。


    君眉間喜怒,猶在眼前,不知見字之時,展耶蹙耶?


    昔年沈家之禍,恍惚在目,夜魘晨驚,曆曆如昨。


    枯巢即覆,雛卵難全。


    妾心中明白,妾與手足得安,皆為君之所顧。


    窮途困窘,妾無以為報,量君不棄,曾欲為篷賤,就此侍君左右。


    後悉君與許家七娘文定之喜,便知前望成空。


    妾知這一切非君本意,卻也知天命難違。


    經此一別,妾愧怍無窮,結草銜環,難報萬一。


    此外,妾還有一事,想說與君聽。


    妾曾夜赴南柯,夢中種種,恍如隔世,人事袞袞,殊異於今。


    迷霧之中,妾睹君未及而立便入中樞秉政,成一代賢臣。璋瓦雙全,子女繞膝,名喚昶安、靜姝。


    憨聲嬌笑,音尤在耳。


    雖知不過一枕黃粱,卻使人有莊生之惑。


    煙雲過眼,往事成塵,後會不可期,君以時自重。


    若有來生,願君能似夢中那般,眉眼帶笑,萬事順意。


    沈甄謹卻。


    (夢境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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