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這光景==


    “我若是不放心呢?”


    “去年十月十八至今, 共三百一十天, 沈姌,我在你這, 是做不成君子了。”


    “我再問一次, 嫁嗎?”


    “沈大姑娘便等著吧。”


    自那日之後, 沈姌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男人低沉沙啞的話在她耳畔盤旋了整整三天, 然,三天過去, 毫無動靜。


    暑氣散去, 秋風漸涼, 沈姌敲了敲書房的門, 輕聲道:“阿耶。”


    沈文祁道:“進來。”


    “這是我叫房嬤嬤燉的羊湯。”沈姌將湯放在桌案上,看著沈文祁手臂道:“眼下入了秋, 阿耶的手臂是不是開始疼了?”


    沈文祁緩聲道:“白大夫給我藥我日日都在用,已是不妨事了。”


    “那就好。” 沈姌掃了一眼沈文祁的手上的狼毫, 若無其事地道了一句, “近來,工部的事可還順利?”


    沈文祁撂下筆,“眼下都秋天了,工部已經沒那麽忙了,姌姌, 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來?”


    沈姌輕咳一聲, 笑道:“兒就是關心一下沈大人。”


    沈文祁笑了一下, 心中劃過一淌熱流,不由默念:還是女兒好。


    沈姌回到屋內,盥洗之後,長歎了一口氣。


    清麗問她:“姑娘近來可是有心事?這兩日怎麽總歎氣?”


    “有嗎?”


    “奴婢聽到許多次了。”說罷,清麗學著沈姌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沈姌輕笑,“沒事了,之前,是我想多了。”


    不過三日,沈姌就將那男人對她說的話,理解成了——那日他隻是一時興起,又或是,有那麽點不甘心罷了。


    自打沈甄有了身孕,她就當起了“甩手掌櫃”,手裏的鋪麵,地契,還有許多沈家的產業,通通交由沈姌照看著,可沈姌也不會□□術,隻能多找兩個打雜的。


    翌日,日頭高懸,陽光順著翠葉灑在了池塘上,波光粼粼,遠遠望去,像是灑了一把碎金子在上麵。


    沈姌抬手扶了扶頭上的簪子,回頭問清溪,“馬車可備好了?”


    清麗點頭道:“已經在外頭了。”


    “走吧。”


    清麗扶著沈姌上了馬車,馬車朝西市的方向緩緩行進,半個時辰後,停到了百香閣門前。


    沈姌托人找來的兩個婆子已經在門前等候了。


    胖點的這個婆子姓張,蜀地過來的,人說話甚是熱情,官話也流利。


    高個的婆子姓王,她雖然話少了些,但那肌膚卻是極好的,百香閣到底是個香粉鋪子,掌櫃的臉也算是半個門麵,沈姌不由多看了李婆子兩眼。


    須臾,沈姌打開一張帕子,指著帕子裏的材料對張婆子道:“你這可知道這是甚?”


    張婆子老臉一紅,硬著頭皮道:“這......想必都是做香粉用的吧,我雖不知這是甚,但聞這香氣,就知道是好東西。”


    沈姌又對著王婆子道:“你可知道?”


    王婆子頓了頓,道:“這是臍香。”


    沈姌又道:“那這兩個呢?”


    王婆子又道:“這是當門子和肉桂。”


    這下,該選誰,那就不用多說了,張婆子麵紅耳赤地走了出去,沈姌又道:“你可會記賬?”


    王婆子道:“會的。”說罷,王婆子拿出了以前的賬本,交到了沈姌手上,“這是我以前在家記的賬本。”


    沈姌看過後點了點頭,“很好,那從今兒起,我便將這鋪子交予你打理了,每月月末我都會查一次賬冊,你提前備好了交給我。”


    王婆子躬身道:“老奴明白。”


    沈姌起身,準備再去東市一趟,誰料剛一回身,清麗便急匆匆地跑過來道:“姑娘,不好了。”


    “怎的了?”


    “外頭有幾位胡商和幾個剛入京的草寇打起來了,咱們的馬車就在停這些人旁邊,被人誤砸了。”


    沈姌著急道:“砸成什麽樣?”


    清麗道:“肯定是坐不了,軲轆都砸折了。”


    沈姌走到門口,“他們人呢?”


    清麗道:“一哄而散,都跑了。”


    長安東西市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打砸搶,皆是常事。不然京兆府差役門也不至於整日往東西市跑。


    沈姌走過去,看著自家馬車淒慘的樣子,柳眉一蹙。


    連接輞與轂的三十根輻,散落在地,兩邊立著的軫,也裂了縫。


    “姑娘且等等,奴婢再去找一輛吧。”


    “這時候你上哪找去?”


    看著這一幕,沈姌心道:不如去找她的妹夫幫個忙算了,畢竟,京兆府坐落於光德坊,而這光德坊,就在西市附近。


    正想著,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躬身道:“沈姑娘。”


    沈姌回頭,一怔。


    此人是楚一,是周述安貼身侍衛。沈姌在大理寺獄見過他無數次。也算是,半個熟人。


    沈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楚侍衛找我有何時?”


    楚一笑道:“周大人方才去過一趟京兆府,途徑西市,剛好撞見了那幾個草寇,得知是姑娘受了無妄之災,特意給沈姑娘尋了個馬車過來。”


    順著楚一手指的方向一看——


    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馬車,華蓋底下,是塊黃花梨木的木牌,上麵刻著一個大字——周。


    沈姌捏了捏指腹,與楚一道:“替我多謝你家大人,不過,這馬車就不用了,我準備去趟衙署。”


    話音一落,楚一徹底怔住,緩了好半晌,才壓住了心內的驚駭。


    他家主子絕對是神了,竟然連這句話都猜到了。


    楚一連忙道:“我家大人還讓我帶一句話給您。”


    沈姌輕聲道:“什麽話?”


    楚一低聲複述了一邊。


    一字一句,雖是出自他人之口,沈姌卻仿佛聽到了那人字正腔圓的嗓音,“我曾許諾過日後要照顧你,這句話永遠作數,你不必客氣,客氣多了,便生分了。”


    沈姌用眼睛笑了一下。


    可心頭裏,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想起了去年十月十八那日的情形。


    書肆之外,暴雨如注,寒涼的秋風透過窗間的縫隙打進來,他替她理了鬢發,又替她披上了衣裳,一字一句道:“沈姌,來我身邊吧,從今往後,我照顧你。”


    思及那日,沈姌的心不禁虛了虛,她轉頭喚來清麗,複又同楚一道:“那便多謝周大人好意了。”


    沈姌朝馬車的方向走去,抬腳,彎腰,坐了進去。


    由於沈家從保寧坊遷居至崇義坊,清麗特意對車夫囑咐了一句:“我們去崇義坊,沈府。”


    車夫點頭。


    車輪滾滾,踩著轔轔聲駛出了西市,沈姌起初並未覺得有何處不妥,可她是個方向感極好的人,一連過了三條街,她便隱隱覺得不對。


    這並不是回府的方向。


    她一把掀開了幔帳,果然,這兒根本不是崇義坊。


    沈姌用掌心拍了一下額頭。


    清麗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停、停下。”沈姌對車夫道。


    哪知她這話一出,車輪竟飛轉起來......


    因為方才見著的是楚一,所以沈姌並未多想。直至此刻,兩旁的街景不停倒退,她才明白過來,今日這一切,分明是安排好的......


    這世上哪兒有那麽巧的事?


    近來頭一次出門就撞見匪徒,然後這些匪徒又砸了她的馬車!砸了她的馬車也就罷了,可周述安又怎會“恰好”經過西市,早早給她備了一輛馬車?


    隻怕,就連楚一轉述的那幾句話,都是有些人刻意而為之。


    馬車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沈姌試圖讓自己平靜,然後對車夫道:“你要帶我們去哪,出城嗎?”


    車夫不答,沈姌眼見自己離崇義坊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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