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有位少年名叫“傑德”。


    他在一個位於森林中遺世獨立、完全不與外界交流的和平鄉村中,以該村唯一的兒童身份生活了十三年。有一天原本和平常沒兩樣的天空突然裂開,而且還有搭乘飛機的軍隊出現,把村子鬧得天翻地覆。


    而以此為契機,傑德與神秘的銀砂融合成為了arm操縱者。他獲得了可以隨時出現在手上的白銀武器(還能依照他的意誌進行槍、劍、盾的三種變形),以及極短時間的超快速行動能力。


    但是他這股力量失控了,不過先前被軍方監禁的少女優裏平息了這次失控。


    她是傑德有生以來第一個遇見的同輩少女。


    村子與森林因為arm的力量失控而崩潰,繼而沉入海中;不過在那之前傑德、優裏和另一位名叫亞魯諾的青年一起及時逃走了。


    這時傑德才知道,他一直以來生活的村子和森林都是為了躲避在十年前才結束的戰爭而建造的飛行避難所。


    雖說包含母親在內的村人們都不知去向,不過他們似乎也都順利逃走了。他深信村人們一定都平安無事,雖然對自己的力量還有點迷惘,但他仍然下定決心要用這股力量來保護優裏。


    他原本就是那種做事不用大腦的人,思考往往都要事後才會跟上。


    有位少女名叫“優裏”。


    她是在漫長的戰爭中失去監護人的無數兒童之一,幾年前被軍方帶到對外宣稱為孤兒院的研究設施中當成實驗體;在殘酷的實驗中,她成為所有兒童中唯一能控製arm的人,才得以活下去。


    結果她的能力被判定並不實用,試驗因而宣告失敗導致該研究設施被封鎖;她則選擇了進入修道院學習成為修女,以期將來能濟世救民的全新人生。


    然而有一天軍方人員居然又出現並囚禁了她,還將她帶到傑德的村子裏,強迫她用自己的能力讓隱藏在村子裏的arm覺醒。


    但是最後成為arm操縱者的卻是傑德,優裏還幫他控製住了失控的arm;接著她和傑德一起逃離了崩潰的村子。


    然而軍方並為死心,仍持續追蹤她的下落;她則在傑德與亞魯諾的幫助下,踏上不知何時才會到終點的逃往之旅。


    優裏十分討厭造成自己和身邊的人們悲劇的arm之力量,而且還很害怕它;不過目前她在同伴們的支持下,已經克服這種恐懼了。


    被卷進這場紛爭的“亞魯諾”。


    外表一流、頭腦一流、口才一流;不過他的嘴巴實在太溜,已經到了有點口沒遮攔的境界就是了。另外他是個對自己的腕力完全沒自信、純粹以銳利如剃刀般的敏銳思考和魔術為賣點的“候鳥”……也就是四處旅行的萬事通。


    他在都會長大,上的則是魔術學校。雖然成績優秀,卻因為經濟因素而無法繼續升學,而選擇成為候鳥自力更生。


    某天他接了一項“為軍方高層尋找在戰亂中失散的家人並保護目標對象”的罕見工作,所以他找出了優裏。但是後來卻因為抗議軍方對優裏的處置,而同樣遭到監禁;這時他得到傑德幫助而逃脫了。在這種機緣巧合下,他成了事實上擁有極複雜背景的這對少年男女的監護人。


    他過去希望自己成為那種就算有人想騙自己也徒勞無功的聰明人,現在他卻成了就算被騙也無法翻臉不認人這種天差地遠的老好人,他對這樣的自己一直頗有微詞,而且常常發牢騷;不過他最近的牢騷倒是減少了。


    在他敏銳的思考中,一直覺得眼前的情況很不對勁:軍方已經知道傑德就是他們過去夢寐以求的arm操縱者了,那為什麽他們的目標不是傑德而是優裏?


    自由自在隨意旅行的少女“拉克薇爾”。


    她為了欣賞美麗的事物,所以邊當候鳥維生邊四處旅行。而她之所以敢這樣單身四處跑,仰仗的就是她驚人的劍術。因為她的宿疾使她無法進行激烈運動,所以她的劍術是以最小動作發揮最大效果為前提練成的。


    “你們彼此間的友情實在很美,我很中意。”她基於這項理由成為了傑德等人的同伴。


    她的劍術以及那冷靜處事的達觀,再加上不拘小節的性格,使她成為傑德等人旅途上的一大支柱。


    她希望看遍所有美麗的事物後,能以自己的畫筆在畫布上重現它們。但是她所追尋的那些美麗事物,在這因為長期戰爭而荒廢疲弊的法爾蓋亞上已經所剩無幾了。不,應該說正因如此,她才無法停止繼續追尋美麗的事物吧。


    因為自己加入了這趟旅行,所以根本就沒空觀光、也沒空拿起畫筆來作畫了;不過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些。


    5


    傑德看到自己的母親出現在列車最後一節車廂上,於是立刻追了過去。


    現在他正騎著一部擅自借用的自行車,拚命追趕那部列車。


    雖然他那因為與arm融合而獲得、遠超常人的快速行動能力很快就到了時限而無法再用,但是鐵軌沿路周邊倒是平整得可以當道路,所以他的速度依然相當快。


    亞魯諾一看到傑德在追趕列車,就已經算出他能追上列車並跳上去的機率大約是成敗各半吧。


    就像傑德能以遠超常人的速度行動那樣,如果能把亞魯諾的腦袋打開來看看,或許會讓人認為他的思考速度也同樣是超乎尋常吧。


    以他的情形來看,這雖然有部分要歸功於與生俱來的優異素質,但那的確是長年來不斷磨練再磨練才得出的成果。


    亞魯諾的頭腦在傑德拔腿就跑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開始全速運轉了。


    傑德跳到列車上的機率的確是成敗各半。


    在這種情形下,他要是成功了就無法回到這裏,而且還會從此去向不明。


    亞魯諾的腦袋裏為了設想一個不讓拉克薇爾有負擔而且還能和傑德會合的方法,而全速回溯自己記憶中的相關情報。


    從這裏沿著鐵軌走可以抵達巴克萊,而且在鐵軌旁邊還有顯然是因為有汽車來來去去而壓平的道路。


    車站人員曾經說過,為了讓不知道何時會重新通車的列車使用,他一直都在維護這段鐵軌。


    而鐵軌旁邊與其說是道路,還不如說是汽車經過的痕跡;也就是說,這裏還有可以用的汽車!


    這時他的腦子裏,臉不太相關的記憶都浮現了。


    當他們四個人開始旅行時,傑德是因為村子突然遭到軍隊蹂躪、而優裏則是長年遭到軍方的不人道待遇,所以年少組的這兩位對於他人……軍方……以及大人都有強烈的不信任。


    而麵對這樣的兩人,年齡介於大人與少年間的亞魯諾和拉克薇爾,以及有時會結伴上路、來曆不明而且逃功一流、又不想戰鬥的怪叔叔嘉溫,三人倒是口徑一致,都是這樣說的:


    “不論是軍隊還是大人,並不是通通都卑鄙下流。其中有好軍人也有壞軍人、有好大人也有壞大人、而且有好候鳥也有壞候鳥。而不管是哪個,重要的是別讓自己變壞。”


    在這種時候……亞魯諾是這麽想的。現在是緊急情況,他可沒辦法顧慮太多。


    一方麵正是因為碰到這種情形他才會這樣想,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覺得如果隻剩下一個人,就沒有勇氣繼續旅行下去了吧?


    這時他還想起了嘉溫那句話“做好事就是很帥,做壞事就是很遜”,還想起了那句“正義是在自己心裏”。或許這是因為有了同伴的自己,想在同伴麵前表現帥氣的一麵吧?他雖然有了瞬間的迷惘,但又在瞬間驅散了它。


    這時從亞魯諾在月台末端開始飛奔算起,才經過半分鍾而已。


    而在前方瞪大眼睛看著他把手伸進懷裏的車站人員,則是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在這個治安是在不太好的世界,如果有個社會評價不太好的候鳥邊向自己走過來邊把手伸進懷裏,恐怕這個世界的人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是想拿出武器來攻擊自己吧。


    事實上除了魔術以外,亞魯諾身上算是武器的東西其實也隻有他光明正大地掛在腰上的玩意。但是因為它造型實在太過普通,連傑德平常也會光看外表就叫它“羽毛”或是“尾巴”,和那種能讓人望而生畏的玩意相比,實在很難讓人認為那是武器。


    總之亞魯諾還是追上了車站人員,抓住了他的肩膀讓他轉向自己。


    然後他把自己的皮包硬塞進對方的手裏。


    “這是車費!我會把車停在鐵軌旁邊!”


    車站人員的腦子要完全了解這句話的意思,恐怕還得花點時間吧。


    亞魯諾留下了跌坐在地上的車站人員,然後迅速找出自己要開的車,讓優裏和拉克薇爾上車之後立刻猛踩油門追趕列車。


    附帶一提,亞魯諾雖然看來像是個機械狂,事實上他的相關知識都是從書上看來的。而他是知道該如何發動車子,但要真地開車這還是頭一次呢。


    前方已經看得到列車了,而且路上也看得到翻倒在地上的自行車。


    “抓緊了!”


    亞魯諾避開了自行車之後,把整輛車都開上了鐵軌;車體立刻產生了之前無法相比的劇烈震蕩。


    在他把油門踩到底的全力狂追之下,終於趕到了列車車尾平台的欄杆附近。


    拉克薇爾立刻拉著優裏的手,跳到車尾平台上;車上隻剩下亞魯諾。


    這時他卻放開了油門,使得列車和汽車間的距離逐漸拉遠了。


    亞魯諾開始聚精會神……然後發動了空間跳躍。


    那是以魔術進行的短距離瞬間移動。雖說從汽車上到車尾平台間的距離十分接近他的跳躍範圍極限,但是一邊開車一邊發動魔術可是非常危險。萬一失敗,那他不是無法再回到現世,就是被自己剛剛開的車子撞個正著。


    不過,總之他還是成功了;他整個人都摔在車尾平台上。


    如果車上的軍隊發現有人入侵,應該會馬上開火掃射他們才對;但是眼前卻沒有這種情形發生。


    然而要說對方沒發現的話,這種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就算他們想側耳傾聽,但列車前進的噪音實在太大,根本也聽不出什麽。


    亞魯諾慎重地打量車尾平台的門扉對麵,然後略為拉開門板窺看裏麵。


    第一個進入他視野裏的東西,則是個正對準自己的特大號槍口。


    他很快就發現那應該是這輛列車所運貨物中的戰車。


    在它的炮口之前,就算是傑德還有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的嘉溫大叔,恐怕也不得不立刻退避三舍吧。


    這不是猶豫的時候。亞魯諾立刻帶著優裏和拉克薇爾一起進行跳躍,來到了站車炮身的正下方……雖然他很想盡量遠離戰車,但是若再退後就要掉到列車外了。


    跳躍結束後他立刻用雙手壓住優裏和拉克薇爾的頭讓她們趴下,同時頭上也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炮聲和炮火的熱氣。地板因為這一炮而嚴重傾斜,還產生了足以搖晃整輛列車的異常震動;很快就有風迅速吹散了硝煙,讓陽光重新射進車廂裏。


    戰車也被震得往車廂後方滑動了。


    “優裏,危險!”


    雖然因為激烈的震動而撲倒在地上,但是傑德的聲音還是讓優裏及時察覺了危險。她立刻向傑德所在的牆邊躲避,而亞魯諾則拉著拉克薇爾往相反的牆邊躲。而那輛戰車就從正中央往下滑落。


    當他們把視線轉向前方時,就看到舍棄戰車的軍人們頭也不回地跑進前一節車廂裏消失了。


    “他們要切離這節車廂!”


    亞魯諾一喊出這句話,四人立刻同時在傾斜的地板上拔腿狂奔,衝向前一節車廂。


    他們跳過了剛剛才切斷的連結器,原本還以為會有一隊軍人在此嚴陣以待,然後立刻發動猛攻招呼他們;但進入車廂後才發現根本空無一人。


    這時亞魯諾發現嘉溫不知跑哪去了。


    “傑德。為什麽嘉溫人在——不對,為什麽他人不在啊?還有,你不要給我隨便單獨行動啦!對了,為什麽戰車會在列車中發炮——不對,我要問的是那真的是你母親嗎?”


    即使亞魯諾的頭腦再好,要應付連綿不斷的突發事件也會搞到過熱而當機啊。


    “我不可能看錯自己的媽媽啦!”


    “我人就在這裏啊?”


    傑德與嘉溫倒是同時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們與能變成克魯斯尼克和你母親的女人才剛打過沒多久啊!照這點來看,那家夥很有可能也在這輛列車上吧!還有,為什麽大叔也在車上——不對,我應該問你是正牌的大叔嗎?”


    傑德與嘉溫再次同時回答了他的問題。


    “那個女人已經騙不了我們了!”


    “哎呀,我還沒跟你們打招呼吧?我才剛上車沒多久,傑德也跟著追過來了。我聽他說是因為發現和自己失散的母親正在這輛列車上,才連忙追上來的。”


    “你們倆不要同時回答啦!”


    “我以為追不上的時候,嘉溫大叔就把我拉到車上了。”


    “那你就同時聽我們說不就得了?”


    麵對垂頭喪氣、情緒低落的亞魯諾,嘉溫一臉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雖然我不太清楚怎麽回事,不過一個小孩看到和自己失散的母親在車上所以才搭霸王車,隻要他就這件事道歉,即便是軍人也還不是沒血沒淚的冷血動物,自然會原諒他了。”


    這次倒是傑德和亞魯諾同時大叫。


    “你在鬼扯什麽啊~!嘴上說要原諒人家,結果卻突然用戰車炮在列車上炮轟搭霸王車的小孩啊!天下哪有這種歪理嗎!?”


    “就算我道歉了,對方也不會把我媽還來吧!再說……”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全都集中在傑德身上,讓他立刻深深一鞠躬。


    “……對不起,因為我擅自行動,給大家添麻煩了。”


    亞魯諾連忙揮了揮雙手。


    “哎,你也不用這麽見外啦!我們都是同伴吧?”


    “是啊,我可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哦。”


    優理麵帶微笑,拉克薇爾也輕輕點頭。


    “我們原本就是為了搭上列車前往陌生的地方,才會到巴克萊的啊。難得終於找到的母親卻馬上要被人帶到某個陌生的地方,對傑德來說也是無法容許的事吧?”


    傑德臉上又浮現了歉意。


    “不過嘉溫大叔你也是搭霸王車吧?因為我的行動害你也被發現了,而且這輛列車上還有你最討厭的神槍部隊耶!所以我真的很抱歉。”


    麵對再次深深一鞠躬的傑德,嘉溫看起來倒是有點焦躁。


    “喂,我才不是搭霸王……”


    “不是嗎?”


    “哎、哎呀……算了,你就別管我的事了。我也不在乎啦。”


    然後連忙顧左右而言他。


    “話說回來,軍方可是打定主意,就算要放棄車廂和戰車也要把你們趕走啊!我看你們還是馬上移動到車廂比較好。你母親應該也被帶到前麵去了吧。說真的,隻不過是四個人搭霸王車,軍方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四個可是撂倒了好幾個神槍部隊的成員,要是隻派一般士兵根本奈何不了你們吧……”


    “我想他們大概還是想要抓到我吧。”優裏無奈地閉上眼睛說道。


    “所以他們才發動這種半吊子的攻勢啊。”嘉溫如此下了斷語。


    傑德轉向優裏,毫不猶豫地


    來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


    “真是對不起!我說過要保護你,可是卻因為我而害你陷入險境!”


    “這、這真的不要緊啦!


    看到傑德對自己低頭,優裏頓時慌了手腳;連嘉溫都看到傻眼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回事啦……”


    就在這時,眾人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陣宛如又發生爆炸般的驚人巨響,同時車廂後半部的車頂已經被轟掉了。


    從被轟掉的部分看得到的天空中,有個背著火箭背包、手上拿著巨型鏈鋸的壯漢浮在空中。


    看來車頂就是被他手上的鏈鋸給鋸開的。


    男子往空中急速爬升,回旋掉頭後再次衝向列車。


    雖然眾人連忙逃進前麵的車廂裏,但是通道上已經架起路障了。


    當他們強行突破路障並抵達下一節車廂時,那裏的車頂已經開了個大洞;壯漢就是從那個洞裏飛進來的吧。


    他已經挺立在通道上嚴陣以待了。


    而且似乎已經扔了火箭背包,手上的鏈鋸也已經停止。


    “吾名為‘巴爾蓋因’,手上拿的是反戰車鏈鋸。吾正在感謝神,讓吾有與帶著arm的小英雄交戰的機會。”


    ……雖說到目前為止出現的神槍部隊成員都是些怪胎,但他們都是以俘虜優裏為優先。


    然而隻有眼前這個壯漢,從一開始他所想的就隻有戰鬥。


    他從頭到腳都很明顯地表現出自己為這件事而高興。


    “為什麽!”


    傑德大喊。


    “為什麽要感謝自己可以戰鬥啊!戰鬥是種很討人厭的事啊!我最討厭戰鬥了!”


    “那麽吾向小英雄發問。你為什麽還拿起武器?”


    “別叫我什麽小英雄!我之所以使用arm,是因為你們把優裏關起來,還把她當成道具利用!因為你們抓走了我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啊!為什麽不能放過我們啊!”


    “你想要的東西就是所謂的‘自由’吧。但是,不管是誰都沒辦法隨心所欲地活下去。不這樣的話社會就無法成立,世界也會隨之崩潰。


    吾等戰士即便擁有超人一等的戰鬥力,也無法隨意戰鬥。


    受命而戰鬥才稱得上是戰士。命令就是戰士的生命。如果因為無法壓抑自己的欲望而戰鬥,那隻不過是無法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的廢物。


    而且戰士在戰鬥時,總是在死中求活。


    但是戰爭已經結束,已經無法期望再接到必須賭命的命令了。若無法活在戰爭中,也隻是具行屍走肉而已。小英雄,你能給吾戰死的場所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啦!


    為什麽你這麽想戰鬥、這麽想死啊!


    兩邊我都討厭啦!


    不管是波及我的同伴、還是傷害我和我的同伴我都討厭!非常討厭!


    為什麽我們要因為大叔你的擅自決定、大人的方便、大叔們的戰爭而被卷進去啊!”


    “因為人心永遠在渴望鬥爭!如果你討厭這種事,那麽小英雄啊!你想說自己能改變全世界的人心嗎?還是你想說自己能讓人類進化呢?”


    “隻不過是自己沒辦法不戰鬥而已嘛,在那邊擺什麽臭架子啊!”


    巴爾蓋因笑了,而且還是那種覺得對手很有趣的笑。


    他發動了鏈鋸的引擎。


    傑德小聲地對亞魯諾發問了。


    “嘉溫他……”


    “大叔老早就跑去躲起來了。”


    “太好了。”


    “不過正因為見識過眼前這種家夥,才讓我覺得貫徹避戰主義的嘉溫大叔其實還蠻像樣的啊。”


    巴爾蓋因手上鏈鋸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然後他發出了一聲咆哮,揮舞著鏈鋸衝過來了。


    而列車車廂的天花板和牆壁在這把鏈鋸前跟紙糊的差不多,很快就被鋸得傷痕累累。


    高速回轉的鏈鋸把傑德的槍彈和拉克薇爾的劍通通彈開了。


    對方的體力不但好到能長時間揮舞這把鏈鋸,甚至還頂得住亞魯諾的魔術連轟。


    而他的精神力同樣強悍到就算優裏突然召喚出傳說中的神獸也不為所動……或許這種幻象對對方來說已經沒有出奇製勝的效果了。


    就算想繞到敵人背後來個夾擊,但是車廂裏實在太窄,很難避開那把大鏈鋸。


    傑德雖然能以銀盾架住當頭劈過來的鏈鋸,但是雙方的力道實在相差太多,所以他就被對方很幹脆的一擊給擊飛到後方去了。


    巴爾蓋因架起了鏈鋸開始往前走,而傑德等人很快就被他逼得無路可退了。


    “小子!你的arm威力不過如此而已嗎?吾聽說傳說中的arm操縱者可是能輕易夷平一座城市啊!”


    傑德邊站起來邊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我都說過我不想做那種事了,你聽不懂人話啊!”


    而亞魯諾也同時喊話了。


    “在一輛還在跑的列車上能幹那種事嗎!?”


    然而巴爾蓋因根本完全沒把亞魯諾放在眼裏。


    “你口口聲聲要保護同伴,可是要你殺掉就在自己眼前加害同伴的敵人,你居然還會猶豫?”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為什麽你能毫不猶豫地傷害他人啊!”


    鏈鋸再次朝著傑德當頭劈了過去。


    雖然他又用銀盾架住了,但是他壓根就沒有能硬把對方推回去的腕力。


    不過因為拉克薇爾從同樣動彈不得的巴爾蓋因側麵發動突襲,加上優裏對傑德的位置發動了守護之祈禱,所以他不得不暫時收回了鏈鋸。


    這時亞魯諾已經有點被惹火了,開始低聲碎碎念。


    “你隻把和自己一樣靠蠻力的人放在眼裏是吧?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指揮耍小伎倆的魔術師誌氣。可以吧,傑德……”


    “知道了。”


    傑德和亞魯諾背對背地站起來了。


    優裏和拉克蔚爾則分別站在和巴爾蓋因麵對麵的亞魯諾左右兩邊。


    “你們在玩什麽花樣?”


    “本人可還是有身為小鬼的保護者和一介魔術師的誌氣啊!”


    巴爾蓋因對他嗤之以鼻。


    “像你這種平凡的魔術師在戰場上也沒什麽用。你不練到賽斯那種程度就上不了台麵啊!”


    “那個賽斯可是本人的手下敗將哦。”


    “打倒賽斯的是小英雄吧。你以為吾感覺不到魔力高低的差別嗎?真的隻會出一張嘴的凡人啊。”


    然後巴爾蓋因對著傑德大吼。


    “小子!我看錯你了!你想拿自己的同伴當盾牌嗎!給我滾出來!不然我就先從你的同伴開始殺起!這次我不會手下留情了!”


    他邊吼邊把怒吼中的鏈鋸高舉到亞魯諾的頭上。


    而車頂也在同時被他的鏈鋸鋸開,然後被勁風吹走,很快消失了;接著鏈鋸就狠狠往下劈落。


    但是鏈鋸隻是在地板上開了個大洞,而且還和不斷後退的枕木和石塊激烈碰撞,發出了淒厲的噪音。


    “什麽!?”


    當巴爾蓋因發現背後有人時,已經太遲了。


    亞魯諾等人以和剛才完全相同的陣形出現在巴爾蓋因的背後。


    是空間跳躍。


    軍中當然也有魔術師。


    然而魔術師若是以士兵的身份被編進部隊裏,那麽隻要上級不下令就沒有發動空間跳躍的機會。


    而且上級也不太可能有下這種命令的機會。


    要說軍方魔術師的使命,那就是接受自己同胞的保護,並對物理攻擊無效的敵人發動魔術攻擊而已。


    正因巴爾蓋因長年處於戰爭中,所以這


    種是對他來說已經是常識了。


    但是隸屬於軍方這種大組織的魔術師和候鳥小團隊中的魔術師,運用魔術的手法可是大不相同。


    亞魯諾並沒有機會學習高等魔術。


    但是在彼此清楚隊友實力的候鳥團隊中該如何將自己會用的魔術發揮到最大極限,他可是了如指掌。


    就算是同一種魔術,隻要運用方式不同,效果也會跟著天差地遠。


    他的確沒有以直接攻擊打傷對方的實力,但卻能為同伴營造攻擊的機會。


    維持先前的陣形發動跳躍後,巴爾蓋因完全不設防的背後就暴露在傑德眼前了。


    傑德直接向正前方背對著自己的男子扣下扳機,拉克薇爾也立刻舉起長劍發出淩厲的一擊。


    遭到這番奇襲的巴爾蓋因一頭栽進了地上他自己開的大洞裏,然後整個人很快就往後方消失了。


    傑德等人立刻頭也不回地衝向前方的車廂。


    雖然他們通過的一兩個車廂裏都沒有碰到阻礙,但是他們能前進的路程也到此為止了。


    他們搭乘的車廂在與巴爾蓋因交戰的期間已經被切離了。


    眼前與他們逐漸拉開距離的列車最後一節車廂的門邊,可以看到艾榭爾妲和身穿白色軍服的陌生男子。


    “傑德——!”


    艾榭爾妲哭喊著兒子的名字。


    “媽媽——!”


    白衣男子站到了艾榭爾妲的後方,而其他士兵則硬把她拉進了車廂裏,很快就看不到了。


    白衣男子擋住了傑德的去路。


    即使如此傑德仍然不顧眼前的危險,想要跳進前方的車廂裏。


    他對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


    但當他抬起腳來想用力往地上一蹬借力跳過去時,白衣男子突然一鞭抽在他的腳上。


    傑德被這一鞭抽得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雖然他立刻就站起來了,但也隻能跟對方大眼瞪小眼。


    兩邊車廂的距離已經拉大到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跳不過去的地步了。


    然後雙方突然分道揚鑣。


    “可惡,對方換軌了!”


    先在傑德等人搭乘的車廂沒有任何動力牽引,隻是依照慣性——不,不光是慣性,還要加上跑進緩降坡的重力加速度而加速向下移動。


    而前方的鐵軌卻在開口又寬又深的峽穀邊中斷了。


    當痛苦的咳嗽聲傳進了耳裏,亞魯諾立刻跳了起來。


    “拉克薇爾!……痛啊!”


    全身上下傳來的痛楚,讓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他連忙簡單查看了自己的狀況。


    雖然撞得蠻淒慘的,但很幸運的沒有骨折。


    而且已經有人替他上過藥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才看出現在自己人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裏。


    雖然頭上還稍微有點光線進來,但主要的光源還是來自房間裏燒得正旺的小火爐;其上還有個鍋子。


    而蹲在爐旁的拉克薇爾正咳個不停。


    “拉克薇爾,你沒事吧?”


    拉克薇爾舉起了一隻手,製止了正在輕撫她背脊的亞魯諾。


    在燈她的咳嗽停下來的期間,亞魯諾稍微瞄了一下周圍的情形。


    兩人目前所在的雖然是個陌生的地方,但也不像是被人監禁了;看來應該是某處廢墟裏的房間吧。


    拉克薇爾的咳嗽終於停下來了。


    “傑德他們……”


    亞魯諾正想發問,拉克薇爾就突然嘔吐了。


    雖然隻有微弱的光源,但他還是看見了。


    她正在吐血,而且量還不少。


    “拉克薇爾!你受傷了嗎?”


    這次亞魯諾就強迫拉克薇爾接受他的照顧了。


    首先他讓她含著水,把嘴裏的血衝洗幹淨;血可是有催吐作用的哦。


    如果嘴裏還有血會讓拉克薇爾吐過頭,白白浪費體力。


    而且拉克薇爾身上還有傷,如果繼續吐的話那可會傷上加傷;這可是千萬不能發生。亞魯諾擔心的正是這個。


    拉克薇爾看起來的確一臉疲憊,但還是對著亞魯諾笑笑。


    “不要緊。我這也不是最近才出的事,而是老毛病了。”


    聽她這麽說,亞魯諾才算稍微放心。


    “還說什麽不要緊,你前陣子不也常常咳個不停嗎?”


    “是啊。隻要吐出來,就能輕鬆一陣子。”


    “你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嗎?”


    “不,自從遇到你們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哪。”


    即使在陰暗的房間中,還是能看出拉克薇爾一臉慘白;而她嘴角的血跡則宛如在這片慘白中加了一筆紅色。


    亞魯諾拿出自己的手帕,沾濕以後遞給了拉克薇爾。


    她一言不發地接過以後擦了擦嘴角。


    “抱歉,弄髒你的手帕了。”


    “我說啊,你覺得有男人會討厭上麵有美女唇印的手帕嗎?”


    拉克薇爾輕輕地笑了起來。


    那可是染血了,壓根就稱不上是唇印吧。


    “我真的已經沒事了,冷靜點。抱歉害你擔心了。”


    拉克薇爾邊說,邊用勺子在小火爐上的鍋子裏攪動。


    亞魯諾也露出了微笑,接著開始發問。


    “傑德他們上哪去了?是拉克薇爾幫我包紮的嗎?這裏是哪裏?列車到底怎麽了?……不,其實我真的想聽你回答的隻有一件事。……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嗎?”


    拉克薇爾邊慢慢攪動鍋裏的東西,邊回答他的問題。


    “其實我醒過來時人已經在這裏了,也有人替我治療過。


    雖然沒看到傑德他們,不過或許他們是因為有什麽線索而跑出去調查了吧。


    另外,看著包紮的樣子,我覺得替我們治療的應該不是傑德而是優裏……


    嘉溫大叔應該也在吧?唉,我想他們應該留下隻字片語會比較好吧。


    ……那節車廂整個掉進深穀裏了,而我們居然能平安無事地到這裏實在是匪夷所思。


    當時我們到底是如何逃離車廂的?為什麽我們還活著?要思考這些事應該是亞魯諾你比較擅長吧?”


    “了解,我就來思考一下吧。首先,我們能做的隻有等幫我們治療的人回來啊。”


    “不過我倒也不是一問三不知,至少我知道這裏是‘菲爾克雷倫格’。”


    “……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裏就是我……土生土長的故鄉啊。”


    “你說什麽?”


    “總之你先坐下吧!關於我的身體可是說來話長啊。……我希望你能聽我說。


    雖然我原本就沒打算保密,但是一直找不到機會跟大家說。


    即使到了現在,要我在傑德和優裏麵前說這件事,我還是會覺得害怕而很難啟齒啊。”


    亞魯諾隔著小火爐在拉爾薇爾的對麵坐下了。


    “話說回來,到現在為止拉克薇爾你還真的沒提過多少自己的事呢。”


    “那是因為大家先聽說過優裏的遭遇了。


    ……當我聽優裏說起自己的過去時,那和我自己的經曆實在像到讓我大吃一驚。


    我也在幾乎完全相同的時期有過和她差不多的遭遇呢。


    我也是在戰爭快要結束之前失去了監護人,被收容在離這裏很遠的城市郊區醫院,接受隔離、服藥、打針、手術,外表也變得不像人不像鬼。”


    “你說什麽!?難道你也和優裏一樣被軍方當成實驗品嗎?”


    拉克薇爾露出了微笑。


    “不是的。


    當時我的確是絕望了


    ,痛苦得隻想一死以求解脫。


    而且在同一所醫院裏和我一樣的病患都陸續過世了,隻有我一個人僥幸留得一命。


    至於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些犯忌的記錄都被封印了,連嘴上稍微提及都是種禁忌。即便我想說,但也實在不願想起來。


    總之這座城市就這樣被埋沒在曆史裏了,連個記錄都沒留下。


    不過醫院裏那些逝世的病患倒是有好好安葬了,我也曾經去掃過墓。”


    “那是怎麽回……”


    然後亞魯諾四處張望了一下。


    “是那回事嗎?”


    “沒錯,這裏是座以軍需產業為主的城市。


    雖然沒什麽景觀可言,但對生活在這裏的居民來說仍然是無可取代的家鄉。


    而有一天整座城市突然陷入了火海。


    我的家人都死在我眼前,四方都被火海包圍,根本就無處可逃。


    當時雖然還是白天,但天空卻一下子變得和晚上一樣暗。


    當時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燃燒的市區裏,有個高大的男人在狂吼著。


    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那是真實的,或者是我的惡夢呢?


    那時我年紀還小,而且意識不清,根本就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我開始有清晰的記憶,已經是那場意外後在醫院病床上躺了幾個月後的事了。


    我連要稍微動一下身體都辦不到。


    然後我突然想起來了。


    差點就死在這裏的我,被那輛車載到遠方城市的醫院裏了。


    雖然那會兒意識不清,但是背上還能感覺到列車的震動。”


    拉克薇爾說的時候雖然神情淡然,但是身體卻微微顫抖;顯然這段回憶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拉克薇爾,我想握你的手。”


    拉克薇爾輕輕點了點頭,讓亞魯諾坐到她身邊,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手總是很冷呢。”


    “從那天起就沒有體溫了。我的身體機能一直處於故障的狀態……”


    “但是現在關於灼傷的治療……”


    戰爭會促進科學進步。


    而拖長的戰爭就容許進行各種嚐試錯誤的實驗,讓外科治療有長足的進步。


    在這個世界隻要能就醫,包含灼傷在內的外傷幾乎都能治愈。


    “我受的灼傷十分嚴重。


    我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失去了家人、頭發和皮膚,而且連綿不斷的痛楚讓我不停地慘叫;那仿佛是我在自責為什麽沒有當場死掉,而且責備周圍的人為什麽不讓我死。


    當我失去意識時,我就會因為痛苦結束了、馬上能在托爾杜卡之苑和家人重逢而高興。


    但是當我痛到醒過來時,我又會憎恨眼前看到的一切。


    為了防止感染,我被關在無菌室裏。


    平常能看到的人不是醫生,就是和我一樣躺在病床上呻吟的病患們。


    雖然醫生們沒人敢提我現在是什麽模樣,但是看看身邊那些同類也多少能想象得到。


    我隻能對著醫生發泄這股沒來由的憤怒,想求他們讓我死。


    而且我還暗自決定,身體能動以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殺來了此殘生。


    ……我和優裏的不同,在於我還有可以撒嬌的對象。


    灼傷、骨折、內髒破裂,再加上這些傷勢引發的各種並發症。


    對被這些症狀折磨得死去活來、一開口就隻嚷著讓我死的病患,醫生也隻能盡量能救則救,抱著他們加油打氣,使盡渾身解數讓他們盡可能地苟延殘喘。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去世,那些既有的治療法一點用都沒有。


    把全城燒得精光的火,好像不是單純的火焰。


    那也應該不是‘燒’,而是從根本徹底摧毀人體的每個細胞。而且隻要一壞掉,就再也無法複原了。”


    “可是拉克薇爾你……”


    “以頸部以上為榮的你,應該有機會看過女人的裸體吧?那麽你看就知道了。我的身體……”


    看到拉克薇爾站起來開始寬衣解帶,亞魯諾嚇得連忙製止。


    “不、不用讓我看啦!我完全沒有懷疑你的話啊!”


    拉克薇爾露出了有點寂寞的表情。


    “替我身體整形的的可是位名醫哦。我覺得他做得很好呢……雖說似乎還不如我們先前在山路上遇見的那兩個娃娃就是了。”


    亞魯諾滿臉通紅,麵向旁邊回答。


    “哎,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我可不是不想看……不是啦,我是說那個……嗯~啊,這個,那個……”


    雖然他嘴上這麽說,但是腦子裏還是想起了費歐蕾和亞希雅。


    那兩個寄宿著扭曲的靈魂、用布做的娃娃,而且還有娃娃應有的縫線補丁。


    亞魯諾還在傷腦筋的同時,拉克薇爾已經把外套重新披好,再次坐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內髒功能根本就是完全停擺,隻能仰賴點滴活下去。


    而當我終於能自力喝一口湯時,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時的喜悅。


    給病人吃的稀飯實在太好吃了。


    但是之後我卻對這樣的自己產生了罪惡感,而開始痛哭流涕。


    這時我還沒開口,醫生就搶先一步對我說:‘要是立場相反的話,你會怎麽想呢?’”


    “相反?”


    “沒錯。


    如果死的是我,而且還從托爾杜卡之苑看著僥幸留得一命的家人,結果卻看到活著的人整天以淚洗麵、而且成天隻求速死的話,我會怎麽想呢?


    這樣就算我死了,也死不瞑目——應該說我也沒辦法安心地在托爾杜卡之苑好好休息吧。


    所以有幸活下去的人,得連不幸已經去世的人的份一起好好體會活著的樂趣。


    當時醫生是這樣對我說的。


    從那以後我才慢慢開始好轉。


    而且直到現在,不管我做什麽料理,味道都很像醫院裏的夥食。


    ……優裏嘴上雖然不說,但是她肯定不喜歡我的料理吧。


    醫院的夥食對她來說,恐怕隻會讓她想起不愉快地回憶……”


    拉克薇爾邊說邊用杯子從鍋裏舀了一杯料理,遞給了亞魯諾。


    亞魯諾仔細聞聞味道,然後淺嚐一口,露出滿足的表情。


    “真好吃耶……我喜歡。我覺得這個味道很溫柔哦。”


    “……這話聽了真令人高興啊。我還想再多聽幾次耶……”


    “你想聽幾次我就說幾次。我喜歡這個味道……可以再給我一杯嗎?”


    “你想吃多少都行。”


    “那我就不客氣了。反正優裏不吃就表示傑德也不吃,再說如果嘉溫那個大叔出現,肯定會被他吃個底朝天。”


    亞魯諾好整以暇地品嚐第二杯。


    他並沒有更正拉克薇爾的誤解……她的料理的確很難說是一般大眾會廣泛接受的東西。


    但是它對在旅途中常常餓肚子的候鳥來說,卻是很容易吸收的食物;堪稱是種能讓吃的人確實感受到自己仍然活著的料理。


    對於曾經被迫斷食五天的嘉溫來說,它應該就是這樣的東西吧。


    這時拉克薇爾用手輕輕地梳著自己的頭發。


    “當頭發長出來時,我也很高興呢。


    有一天我摸頭時覺得手感很粗,我本來還以為那是已經收口的小傷疤,後來才發現那是我早就死心、以為不會再長出來的頭發。


    我立刻就想這下可以抬頭挺胸回歸社會了,還立刻決定要留長,再綁上大蝴蝶結當裝飾。”


    “這發型很


    適合你哦。”


    “我也很高興。雖然我自己也這麽覺得,但還是聽別人說感覺更好。


    在那之後,我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複健。


    從練習握湯匙開始,接下來嚐試畫畫,最後終於連劍都可以揮了。


    托我自己從小練劍的福,我很快就找回用劍的感覺;何況醫生也推薦我去練劍。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馬上就製止我繼續畫畫;雖然我個人很想畫啦。


    最後等到我可以在街上散步後,終於在幾年前出院了。


    這段回憶雖然漫長而艱苦,但我還是覺得很美。


    不過,有些事倒是……對於把我的事說給優裏聽到底好不好,其實我一直在猶豫。


    再說,這段故事的結尾對我來說實在有點難以啟齒。


    ……那位醫生雖然沒有對我太過同情,但是我後來遇見的人一知道我的過去,就通通把我當成易碎物品來看待……


    雖然我很感激他們對我的體諒,而且我也的確和易碎物品差不多……但是,我常常會這樣想……


    像這樣不時讓我對自己已經病入膏肓這回事有自覺,實在是太痛苦了。就算我自己壓根不想想起來……”


    “那我……可以聽聽之後的事嗎?”


    “再握一次我的手好嗎?”


    亞魯諾把自己的手疊在拉克薇爾的手上。


    “我終於恢複成正常人的模樣,也可以自由行動;但是,醫生也中止治療了。


    一般的外傷已經都治好了,他們也沒什麽可做的了。


    但是,對我被破壞的身體細胞他們卻是束手無策。


    那並不是有特定部位出問題,而是身體所有機能都在逐漸衰退。


    我的身體再也暖不起來,而且再過不久就要油盡燈枯了。


    醫生建議我隨心所欲地度過自己所剩不多的人生。


    別去想成為大人以後的事,隻看眼前就好。


    聽他的口氣……我恐怕活不到成為大人的時候吧。”


    亞魯諾緊緊握住了拉克薇爾冰冷的手。


    “所以我才想到世界各地尋找那些在戰火蹂躪下仍然流傳到現在的美麗事物,來充實自己的心靈。趁我還走得動時環遊世界,等到走不動時就把它們畫出來當成回憶。而且我還決定當我要前往托爾杜卡之苑,一定要帶著這些美麗的回憶當伴手禮才能安心。


    醫生也很讚成我這個想法,他甚至還說:我那段時間的醫藥費,就用將來遲早會畫出來的一幅畫來抵就行……雖然我從來沒去付賬就是了。


    不過說歸說,真要做還蠻難的耶。到現在我還沒畫過半張自己真正滿意的作品。”


    亞魯諾單手握住了空杯子,另一隻手則一直緊握著拉克薇爾的手。


    他同時祈求自己手上的體溫能溫暖拉克薇爾的手,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拉克薇爾的話已經說完了。房間裏隻剩下鍋子裏的熱湯發出的輕微聲響。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拉克薇爾和亞魯諾同時迅速抽手,擺出戒備的架勢。


    弄出這麽大動靜的禍首迅速從陰影中跳到他們麵前。


    “亞魯諾!拉克薇爾!你們沒事啊!”


    “傑德!”


    然後雙方同時發出同樣的疑問。


    “優裏人呢?”


    完全沒人在擔心嘉溫大叔。


    傑德說他醒過來時隻有自己一個人,而且果然也是在廢墟的一個房間裏;直到現在才終於找到亞魯諾和拉克薇爾。


    當然,他並沒有替這兩個人治療;他自己的傷勢也是別人包紮的。


    不過他倒是完全沒有等替自己療傷的人回來的打算,而是馬上出門四處亂晃、找自己的同伴去了。


    亞魯諾歪著頭,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照你這麽說,那個嘉溫大叔應該也平安無事才對。那是他幫我們包紮之後跑去找優裏了嗎?不對,若是那個大叔的話應該不會把傑德跟我們放在不同的地方;他應該會背著傑德四處跑才對。這麽說不是大叔囉?如果不是優裏替我們包紮以後跑去找大叔,那就是除了我們以外的第三者了……不過最奇怪的是,為什麽我們都隻受了點輕傷而已?”


    “別管那個啦,先找到優裏比較重要!”


    麵對氣急敗壞的傑德,拉克薇爾把手上的杯子遞了過去。


    “我說你啊,先喝點東西冷靜一下腦袋吧。搞不好那個替我們療傷的人等一下就出現了呢。亞魯諾剛剛不也說過,那個人有可能就是優裏嗎?”


    傑德接過杯子立刻順理成章地喝了一口,但是他立刻皺起眉頭才吞下去,然後放下杯子。


    “不行,我還是放心不下。優裏一個人肯定很寂寞吧!我現在就去找她。亞魯諾你們就待在這裏等吧。”


    “如果我們待在這裏,到時你們倆不是還得回來嗎?從拉克薇爾醒了以後,過了這麽久也隻有你出現而已。既然要找,那就大家一起去吧!”


    話一說完,亞魯諾就把傑德手上的杯子一把搶過去,很快就喝了個杯底朝天。


    在那場議會騎士團和泛國家統合星府間曠日持久的戰爭中……菲爾克雷倫格是議會騎士團的軍需工業城。


    因此這座城市的存在也是絕對機密,不管在什麽記錄上都看不到這個地名。


    而它卻在某天突然毀滅了。


    戰爭最後由議會騎士團高奏凱歌,則是在那之後沒過多久的事。


    勝方大肆宣揚自己所受的損害有多龐大,借以把己方戰時的行為正當化;照這個邏輯,菲爾克雷倫格的悲劇就算被拿去當誇大宣傳的材料,也沒啥好奇怪的。


    然而怪就怪在議會騎士團非但沒有留下任何關於此時的記錄,甚至還把已經淪為一片廢墟的城市給掩埋了。


    唯一還能看出點此事蛛絲馬跡的,就是當年曾被譽為泛國家統合星府戰爭英雄的那位仁兄,戰後卻被冠上造成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的罪名,而被當成戰犯通緝。


    不過這位英雄後來也失蹤了。


    而這個“戰犯”頭銜,也指出現在戰勝方那完全沒記載事發經過、不過作為軍方秘檔保存的秘密審判判決書上而已。


    僥幸生還的居民中除了當時根本不在城裏的人外,大多成了重傷患被送到幾處偏遠城市的醫院裏,連描述事發經過的機會都沒有就去世了。


    即便有少數人在長期以醫院為家後有幸存活,當他們以為終於可以公開自己的回憶時,才赫然發現自己的故鄉已經在地圖上消失很久了。


    而且之後議會騎士團很快也從政治舞台上消失了,也沒有新政府上台接手。雖然到現在都沒人提、連會出來阻止的人都沒了,但是對這些已經背井離鄉、一窮二白的人來說,他們根本沒有方法向社會大眾宣傳隻存在自己回憶裏的家鄉。


    再說世界蕭條、社會疲弊,大眾媒體和郵遞製度自然也隨之瓦解了。


    拉克薇爾眼前就是她原本以為再也沒機會回來、早已成為廢墟的故鄉。


    雖說當時有人住,但這裏終究是座連居民都不被允許了解城內虛實的軍需工業城,不管走到哪的風景都是千篇一律。


    即便在遭到嚴重災害侵襲被燒成白地、淪為廢墟後十年,這座城市那種完全沒有個性可言的無機質氣氛依然十分濃厚。


    拉克薇爾當年還住在這裏時,非常討厭這種氣氛。


    即便到了現在,如果有人問她喜不喜歡這裏,她肯定不假思索地回答“討厭”。


    可是,這會兒她卻覺得這裏很令人懷念。


    她在這裏出生,有個不錯的家庭;附近還有不少鄰居。


    她也在


    這裏上學,有老師和同學;還有把粉末溶在水裏製成的蘇打水,和生日時別人送來的禮物。


    在那個戰亂的時代,可以看到自己父親過著早出晚歸的生活,已經算是十分奢侈了。


    然而這些都在毫無征兆的情形下,在一夜間崩潰了。


    既然當地是座在戰時提供軍需的工業城,當然隨時都有遭到敵軍襲擊的可能性。


    發警報、避難、訓練還有陣亡將士葬禮,這些早已成為當地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那天事發時,真的完全沒有任何征兆。


    當她發現時,眼前的家人已經全都變成屍體了;連自己都已經離死不遠,而且完全無能為力。


    拉克薇爾一直以為如果有機會回到這裏,自己一定會因為過度悲傷和憤怒而發狂。


    但如今她真地來了,卻發現自己居然用很客觀的角度在回憶,甚至連眼淚都沒掉過。


    我曾經為家人哭過嗎?拉克薇爾這麽想。


    她的確有很長一段時間以淚洗麵,但當時她的淚腺還能正常運作嗎?


    到目前為止,她在這座廢墟裏見到的建築物都是往同一個方向傾倒,就像被某種巨大力量掃倒一樣。


    看樣子可能是由當初爆炸中心往外呈放射狀傾倒吧?


    不知道是不是太心急了,傑德不斷地加快速度。


    他遵從失去目標時的人類本能逐漸往上風處、也就是爆炸中心移動。


    就算偶爾停下來,也隻是為了回頭催促亞魯諾和拉克薇爾走快點。


    亞魯諾用隻有拉克薇爾聽得見的聲音說話了。


    “總有一天,你要親口告訴傑德和優裏那段過去……”


    “嗯,我會找個恰當的機會……”


    是的,雖然拉克薇爾認為這些過去很難以啟齒,但現在的她已經願意在適當的機會向同伴表白自己的過去。


    走了一陣子之後,眾人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從眼前的巨坑邊緣往內側窺探。


    底下的地表都因經過高溫燒灼而結晶化,看似整麵的黑色玻璃,裏麵連一片瓦礫都不存在……軍方掩埋當地時大概無法靠近這裏,隻能將外圍掩埋吧。


    抬頭可以看見滿天星鬥。


    而巨坑中心有一處凸起,宛如墓碑般地向上突出。


    有道身影在中心處動了一下。


    接著是無數靈魂朝著天空飛起。


    “優裏!”


    傑德一聲歡呼,立刻跑向前去。


    “喂,等等!”


    亞魯諾雖然出聲阻止,但傑德當然不會因此停下來。


    那的確是優裏,她將被束縛在這裏的靈魂都解放了。


    但除了優裏以外,她身邊還有個人。


    這人相當高大……但並不是嘉溫。


    傑德高興地對人影呼喊。


    “是救了小狗的叔叔!原來是叔叔你救了優裏,還救了我們嗎?”


    沒錯,當時亞魯諾等人和這人隻有一麵之緣,但他的確是上次在運河邊當傑德為了拯救小狗差點掉進河裏時,出手拉起傑德還帶著小狗離開的高大男子。


    而當時的小狗正從男子懷裏探出頭來。


    “謝謝你!叔叔!”


    傑德毫不猶豫地伸出手。


    如果這位仁兄的手就在傑德伸手可及的範圍內,傑德肯定會直接拉起對方的手、麵帶微笑地表達謝意吧!這就是傑德的作風。


    高大男子也回應了傑德的感謝,兩人雙手緊握。


    ……緊接著兩人卻突然靜止了。


    傑德也不像往常那樣做出誇張的動作,雖然盯著男子看,但眼神卻明顯恍惚;他隻是一臉茫然地握住男子的手。


    男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傑德的異樣,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也隻對看了一下下而已。


    當亞魯諾和拉克薇爾緊跟著追上來時……與男子同行的優裏察覺了傑德的異樣,正打算出聲警告時……傑德立刻就恢複原樣,對著男子問道:


    “叔叔,剛剛這是……”


    但這問題並無法得到答案。


    小狗突然從男子的懷裏跳出,向著應該空無一人的巨坑邊緣吠叫。


    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從四周圍傳來許多引擎聲。


    在巨坑周圍,出現了無數的飛機、戰車,以及不計其數、手上全都架起步槍的步兵不斷冒出來。


    四麵八方還出現了探照燈,眾人的視線完全被光線遮蔽,根本無法確認究竟有多少敵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他們已經被擁有壓倒性數量優勢的敵軍給包圍了。


    其中一道探照燈旁有個男子出現了,正往這邊靠近。


    傑德倒吸了一口氣——不、不隻是他,連優裏、亞魯諾和拉克薇爾都驚訝到鴉雀無聲。


    因為眼前這人就是……嘉溫。


    就是那個原本形跡可疑、做事隨便,但又風趣健談的嘉溫。


    他們見過的所有大人裏最不適合穿上軍服的嘉溫,現在卻身穿“神槍部隊”的大衣,站在探照燈之前。


    這身製服嘉溫穿得有模有樣,或者應該說嘉溫已經很習慣這身軍服了。


    而他原本臉上常掛著的滑稽笑容,現在卻換成一張他們完全陌生、十分嚴肅又帶著幾許落寞的表情。


    “傑德,我之前說過我正在找一個戰犯對吧?眼前在你身邊的黑衣男子,就是我要找的人……豪澤·布雷克威爾,同時也是將這座城市毀滅的元凶‘黑衣死神’!”


    此話一出,拉克威爾突然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亞魯諾連忙靠近握住她的手。


    傑德交互看著嘉溫與黑衣男子……豪澤。


    豪澤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隻是一直盯著嘉溫;另一邊的嘉溫也同樣沒將視線挪開豪澤身上過。


    “傑德,你讓開。我必須將他帶走。”


    同時嘉溫也將視線移到旁邊的優裏身上。


    “我也必須帶走優裏·亞特雷迪……這是我身為議會騎士團特務句‘神槍部隊’一員的任務。”


    “難道你一直都在騙我們嗎?你不是說過你決不是壞人,也決不會做壞事,是個帥氣的大人嗎?我也一直相信你啊!”


    嘉溫對於傑德的嘶吼幾乎無動於衷。


    “不,我碰到你們的確純屬偶然;但我不能在了解你們的內情後就放棄自己的任務,這就是所謂的大人。所以,我其實壓根不想知道……”


    “大叔!你這陣仗會不會太誇張了?就為了對付我們區區幾個人還擺出這種陣勢,你當這是在打仗嗎?”


    亞魯諾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拉克薇爾也緊握住他的手。


    而嘉溫似乎是為了堅定自己的意誌,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


    “戰爭英雄黑衣死神,再加上打倒神槍部隊賽斯、艾妮爾、胡哥、巴爾蓋因,和貝麗艾兒、費歐蕾和亞希雅等軍方精銳的隊伍!你們這種陣容絕對夠格讓我勞師動眾!我帶來的這批部隊和兵器,再加上我本人!你們別以為還會有任何僥幸!”


    這時豪澤緩緩地動了——不,他並沒有動,而是他開始向四周散發殺氣。


    “……力量……用絕對的力量以暴製暴,用蠻力支配蠻力!人類總是如此傲慢!


    就是這份傲慢引起了戰爭,而最後的結果就是眼前這種慘狀!還不夠嗎?你們掠奪得還不夠嗎?你們的欲望究竟要膨脹到什麽地步才會滿足?”


    豪澤的憤怒隨著說話不斷升高,逐漸壓倒周圍的人。


    當他的憤怒達到頂點之時,豪澤嘶吼一聲的同時舉起手指著嘉溫。


    這時他的手中突然出現了黑色的步槍。


    ……那是他的arm。


    “不行!”


    優裏嬌小的身形就像吊在豪澤健壯的手臂底下,但她卻緊抓著不放;而豪澤的殺氣也漸漸消退了。


    “請您……別再戰鬥了。別讓這裏無數的冤魂再受到任何驚嚇……如果您再用力量擊倒對方的話,那和他們又有什麽兩樣呢……?這隻會不斷重複同樣的錯誤……掀起永無止境的戰爭……”


    豪澤把手放下,步槍也同時消失了。


    優裏緊緊抓著他的手,並用堅定的眼神轉向嘉溫。


    “我願意和你們走。我不會再逃,也不會再抵抗。所以請別又在這裏引發紛爭,更別再傷害任何人,求求你們!”


    嘉溫微微點頭,但旁邊的傑德立刻大唱反調。


    “不可以!優裏!不可以和他們走!”


    傑德急忙跑到優裏身邊,優裏也靠近傑德,並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在他的耳邊低語;就像arm第一次失控,優裏安慰傑德時所做的一樣。


    “我決定不再逃避了。哥哥一定會保護我,嘉溫先生也在,我不會有事的。我要用我的方式戰鬥,並且讓他們也了解,所以……別擔心我……”


    “不行……優裏你正在發抖,你一定也很害怕不是嗎?如果一定要去的話,那麽我也要跟去。我決定和你一起去,就算優裏不答應,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會一直保護你!”


    傑德很希望自己能夠將優裏抱緊。緊緊抱住她,讓她不再離開自己。


    但是他的手現在卻是軟弱無力,連舉都舉不起來,隻能不斷說些空洞的諾言。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優裏……!”


    “請你……別擔心我……隻要我們能笑著道別,未來一定能重逢。所以……”


    然後優裏為傑德發出了衷心的祈禱。


    “願神的祝福永遠與你同在……”


    優裏緩緩放開手離開了傑德,但傑德卻仍然動彈不得。


    他甚至連腳都軟了,無力地跪倒在地,也無法繼續看著優裏的背影。


    明明還有許多話、非讓優裏知道不可的事想對她說。


    想放聲大喊“別走!”、“我也要去!”


    但他卻像忘了怎麽說話一樣,無法出聲。


    我想追上去、想留下優裏、想和優裏在一起、想緊緊抱住因害怕而顫抖的她……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在他視野的邊緣,可以瞥見優裏轉身牽著豪澤的手往嘉溫走過去。


    亞魯諾似乎說了些什麽,嘉溫也回答了他。


    嘉溫、優裏、豪澤走上一部小型飛機,其餘的步兵、戰車、飛行機械也陸續撤走。


    當最後的敵人消失在巨坑外,傑德終於發出了狂吼。


    “優裏!優裏!優裏——!”


    雖然他想跑上去但身體仍然不聽使喚,腳下一絆重重跌在結晶化的地麵上。


    現在已經聽不到引擎聲了。


    星星們也再次從探照燈處奪回它們在天上應有的位置。


    被亞魯諾和拉克薇爾兩人抱住的傑德不停嘶吼,直到他喉嚨喊啞了為止。


    6


    在那之後,眾人費了番工夫才回到巴克萊。


    途中他們還找回先前追趕列車時用的汽車,並且向車站人員們誠摯道歉。


    對方聽亞魯諾說已經半毀的車廂還被廢置在鐵路上,立刻開著車趕去處理了。


    眼下三人中最有精神的是亞魯諾。


    他好說歹說地拉著隻會不斷碎碎念些歪理、甚至遷怒同伴,但其實隻能幹著急的傑德回到巴克萊鎮上。


    亞魯諾將手上能賣的東西全都轉賣成現金購買各種情報,並且帶著兩人到餐廳,將地圖攤在桌上開始討論。


    “聽好了。依我看來,你母親應該是正被帶往那些人基地的途中;而且照時間看來,優裏和豪澤也一定和他們在一起。”


    “在一起又怎樣?你又不知道他們在哪……”


    傑德在回到巴克萊途中一直都是這副態度,臉頰也氣得鼓起來了。


    自從他停止哭泣之後,就隻有鬧別扭、生氣、消沉這幾種行動。


    在消沉的傑德麵前,亞魯諾攤開了剛剛買回來、以巴克萊為中心的新地圖。


    他指著上麵空無一物的位置說了。


    “我看他們八成就在這裏。”


    傑德頓時傻眼了。


    他指的地方雖然不是近在眼前,倒也不是遠在天邊。


    亞魯諾在地圖上自行標注了菲爾克雷倫格的位置。


    兩相比較之下,他剛剛所指的位置的確比前往菲爾克雷倫格更遠,卻並非遙不可及的距離。


    對原本以為必須追到天涯海角才能找回優裏和母親的傑德而言,這就像告訴他目的地就在鄰鎮一樣輕鬆。


    傑德雖然不懂這是怎麽回事,但立刻又板起臉孔。


    “亞魯諾你一定又是在哄我,怎麽可能這麽近?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笨~蛋,請你多動一下腦筋好嗎?”


    亞魯諾不理傑德的無理取鬧繼續說下去。


    “聽好,嘉溫大叔以前不是有提過嗎?


    當初為了尋找豪澤,他第一步就是跑到巴克萊。


    而這裏的商人一直都有為偶爾開卡車到這裏來韻貨的軍隊準備補給物資;也就是說在卡車的路程範圍之內一定有他們的秘密基地。


    而優裏、你母親和豪澤肯定會先被帶到那裏去。”


    傑德先是一臉不解地聽亞魯諾說話,慢慢的雙眼也開始亮了起來。


    “他們當然絕不會將秘密基地建在下了火車就能到的地方,但是想隱藏這種規模的部隊,加上考量周遭的隱蔽性,那隻有這一帶有可能。”


    “從地圖上看,那裏似乎是沙漠地帶啊。”


    原本一語不發的拉克薇爾終於開口了。


    “沒錯,這一帶的確是沙漠。聽那些旅行商人說,沙漠地帶正持續擴大,像地圖上這座原本位於沙漠邊緣的村子現在也已經被沙塵侵襲,成了廢墟。”


    “這種地方能蓋基地嗎?難道不會被沙塵淹沒?”


    “當然不會是建築物,我想應該是能在遭到空襲時潛入地底成為指揮所的沙上戰艦吧。


    現在並不是戰時,我想他們不會小心到將戰艦藏進沙裏。


    不過問題是該怎麽進去?是混進軍用卡車?還是徒步靠近?


    目前我們情報不足,沒法決定用哪種方式。”


    “想不到這次你這麽積極。”


    “那當然!被人看扁到這種地步,我怎麽可能忍氣吞聲呢。”


    傑德露出久違的笑容。


    “真的耶,就像拉克薇爾說的一樣,我也很意外啊。原來亞魯諾是那種被人看扁就會發奮圖強的人啊?記得你說過以前之所以會用功讀書是因為力氣比不過其他人,那這樣看來……”


    雖然傑德找回了原本的朝氣,但說出的話卻讓亞魯諾隻能唉聲歎氣。


    拉克薇爾用劍柄輕輕敲了敲傑德。


    “雖然你打起精神了是很好,但是別忘了好好學怎麽說話。”


    傑德抱著頭,又鼓起了臉頰。


    “剛開始說很稀奇的人可是拉克薇爾耶……”


    “我隻是覺得他這次的行動很令人安心而已啊……”


    “那就是說平常他很靠不住嗎?”


    “……”


    拉克薇爾頓時語塞,亞魯諾則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拜托別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趕快想想怎麽行動比較實際。


    總之這不過是我的推論,可能我們到了現場才發現什麽都沒有、或是找錯地方


    都有可能。


    雖然我希望你們別抱太高的期待,但這總比毫無目標、有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要好多了。”


    傑德目不轉睛地盯著亞魯諾。


    “怎、怎麽了?”


    “謝謝你,亞魯諾。你能為優裏想這麽多,我卻隻懂得慌慌張張的……我真的覺得亞魯諾好聰明。而且如果沒有亞魯諾,我一個人根本……”


    “那當然啦,我和你不一樣,我可是大人呢。”


    亞魯諾邊哼了一聲邊轉頭,然後突然舉起大手將傑德的頭按在桌上,不停搔他的頭發。


    傑德也似乎甘之如飴,根本就沒有反抗。


    亞魯諾的推測幾乎都猜中了。


    傑德等人一到沙漠就發現戰艦了,於是趁夜依照亞魯諾先前構思、堪稱“古典”的戰術潛入戰艦內。


    到此為止都很順利,但不知是否因為太過順利,一口氣將亞魯諾想好的各種戰術用光了,不然就是有些事沒見過根本無從設想。


    在艦內的重要區域前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進去,導致碰到眼前的意外狀況。


    現在正在替他們帶路的竟然是克魯斯尼克。


    如果軍方早已料到他們會潛入而派克魯斯尼克在此守株待兔的話,那麽現在應該是走在通往偵訊室的路上比較合理。


    令人意外的是克魯斯尼克之所以在等他們,竟然是希望他們將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優裏救走。


    原本最理想的狀況,是潛入後對隸屬軍方的克魯斯尼克曉以大義,讓他改變主意幫助己方奪回優裏。


    但眼前的狀況實在太過順利,順利到令人難以置信。


    克魯斯尼克先稱讚了亞魯諾單純但有效的潛入方式,雖然亞魯諾並沒有因他的稱讚感到高興。


    克魯斯尼克更進一步請求三人幫他救走妹妹,但他也拒絕了傑德握手的請求。


    現在的克魯斯尼克,似乎承受了很龐大的壓力。


    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他打算背叛一直以來始終相信、甚至自己也隸屬在內的世界。


    對性格拘禁到被冠上“認真兔子”這個綽號的克魯斯尼克來說,這種壓力可是非同小可。


    在他身後的三人……甚至連傑德都多少能感受到這股壓力。


    由於亞魯諾的聲東擊西策略奏效,現在艦內的士兵幾乎都被派到沙漠的另一頭去搜索潛入者了。


    偶爾碰倒的敵兵,幾乎也都對克魯斯尼克敬禮後馬上離去,對他所帶的人完全沒有懷疑;縱然心裏生疑,但也不敢聲張。


    但他們終於被一個普通士兵給識破了。


    光就年齡來說,這個士兵在軍中應該也已經是個老油條了;但和其年齡相比,他的軍階似乎低得很不成比例。


    再仔細看看,大家就認出他原來是當初軍隊襲擊傑德村落時,擔任指揮官的那個臭屁家夥。


    不過他居然想單槍匹馬打倒身為“神槍部隊”副隊長、實力也廣獲肯定的克魯斯尼克,以及在軍中被視為“戰爭英雄再世”的傑德……也就是想同時打倒兩個arm操縱者。


    不知是不是他本性難移,還是他認為隻要立的功夠大,就可以對自己違反命令的事來個將功補過,竟然擅自駕駛在緊急情況才能許可使用的強大戰鬥機械“大地機甲”,擋住眾人去路……或許這種做事不瞻前顧後的個性,才是他始終升不了官的原因吧。


    而克魯斯尼克似乎是為了與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居然完全不使用任何軍方賦予他的力量……不隻是arm,甚至不使用普通的槍、劍等武器,隻憑一雙拳頭就擊退了大地機甲。


    雖說克魯斯尼克即便空手也是一樣強悍,而且傑德等人的戰力也是非同凡響;但真正的勝利關鍵,則是克魯斯尼克的氣魄壓倒了那位自信滿滿的士兵。


    說到底就算大地機甲再強,操縱者實在太差的話也算不上威脅。


    士兵落荒而逃之前,撂下了與前次相同的狠話、丟下貴重的戰鬥機械,也引發了響徹艦內的緊急警報……原來他為了獨占這次的功勞,而忘了士兵遇敵時第一件該做的事——拉警報。


    如果他願意先拉警報,剛剛交戰時眾人早已被大批士兵圍個水泄不通了。


    眼前他們該做的,就是和時間賽跑了。


    “既然沒時間了,那我們就得盡快救出優裏走人就是了!”


    傑德說道。


    在旁邊的克魯斯尼克聽了不禁失笑。


    這是一同行動以來——不,應該說是認識他以來傑德在他臉上見到的第一個笑容。


    這大概就是優裏熟悉的克魯斯尼克吧!傑德心裏這麽想。


    “那就快走吧。”


    可惜克魯斯尼克的笑容隻維持了一瞬間,接著他馬上拔腿就跑;傑德也立即跟上去。


    亞魯諾和拉克薇爾甚至有些趕不上,縱然已經節製不少力量,但這兩人的速度還是太快了。


    傑德邊跑邊抬頭看著克魯斯尼克,原本的笑容已經不見了。


    “我說的話有什麽不對嗎?”


    “不……你的……應該說是你們吧?你們的直率很可能就是力量的根源。所以讓我那原本隻會哭的妹妹,現在也變得這麽堅強了……”


    他這段話引發了傑德小小的不滿。


    “優裏她才不軟弱呢!


    她從很久以前、從和我相遇之前就已經比我堅強了,無論麵對什麽事情她都全力以赴。


    隻是不管人有多堅強,還是會感到寂寞和悲傷……


    所以……既然你是她哥哥,那就別再讓她寂寞、讓她悲傷了!優裏的哥哥隻有你克魯斯尼克一個呀!”


    但克魯斯尼克已經麵無表情,傑德也看不出他現在心情如何。


    傑德和克魯斯尼克聯手擊退了不少敵兵,其中有人畏戰逃跑、也有人根本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甚至還有人光是看到他們就嚇得完全不敢抵抗。


    就算士兵之間盛傳傑德等人能與“神槍部隊”精銳對抗,但他們的神情實在太不尋常了。


    救出被監禁的優裏之後,亞魯諾和拉克薇爾終於追上兩人。


    這時亞魯諾也察覺不太對勁,對這現象提出了疑問。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是除了我們之外更嚴重的事嗎?”


    “難道不是你們先前作了什麽嗎?”


    “我們在進來前已經盡可能地搗亂過,但這也太離譜了……雖說我也沒啥好抱怨的啦。”


    克魯斯尼克緊盯著亞魯諾。


    “甲板上有沙漠用的小型氣墊船,你們搭那個離開吧。”


    言下之意,就是克魯斯尼克並不打算同行。


    “哥哥!我不走!我要留下……”


    “你這人脾氣真硬!優裏她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可惡,我難道又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嗎?”


    克魯斯尼克輕輕搭著優裏的肩膀說道:


    “優裏,軍方根本不打算和你交談。他們會殺了你……不,你會受到比死更可怕的待遇,所以你必須離開……而且越快越好!”


    “這……可是我不能走,傑德媽媽還在這裏,還有席葉爾村的人們,他們都是因為我才被抓來的,所以我現在不能走!”


    “席葉爾村的人暫時不會受到任何迫害,這點你大可放心,我可以保證。因為沒有他們協助,軍方肯定拿不到想要的東西。”


    接著克魯斯尼克向傑德使了個眼色。


    “我已經告訴村民們你平安無事,而且如果你在這裏落到軍方手裏,那才是替他們添麻煩。”


    “可是哥哥……”


    “優裏,我們走吧!”


    傑德看懂了克魯斯尼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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