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purple絳紫殺機


    1


    雨天。


    下著雨的烏雲覆蓋著黑夜,天空陷入了深不可測的晦暗中。


    山間的雨滴落地前打在樹葉上,不斷地發出聲響。


    這樣的夜晚,在遠離塵囂的山中,杳無人煙的森林裏。


    有一棵大樹顯得相當醒目。


    樹幹非常粗大,大概要五個人張開手臂才圍得住,表麵凹凹凸凸的。而在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看樣子是個孩子的身影,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十一、二歲的女孩。


    她為了避雨而將身子緊靠著樹幹,其實她早巳全身濕透,發梢還滴著水。


    在這個連大人都覺得毛骨悚然的深山裏,她一個人獨處。下著雨的夜晚,還有許多樹擋住視線,能見度僅僅隻有眼前的數公尺,詭異的氣氛令人厭覺下一秒似乎會有野獸或鬼怪從林中竄出頭來。


    照理說女孩應該會感到相當不安才對,然而從她的表情看來卻非如此。


    她隻是低著頭,一副累到虛脫的模樣。


    雨聲漸大,蓋過了森林裏其他的聲音。就連女孩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雙腳從泥濘的地麵拔起、踩下腳印的聲音,她都無法聽到。


    不知為何,女孩竟然赤著腳。


    女孩聽到了雨聲之外的其他聲音,於是抬起頭來。


    她聽見的是汽車的聲音。在連個民宅都沒有的深山裏,還是有道路開通的。


    汽車行走的道路距離女孩所在之處有些遠,車頭發出的燈光並沒有照到她。


    車輛通過之後,雨聲再次取代了汽車的引擎聲,而少女也再度低下了頭。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


    女孩的頭發不再滴水,她又抬超了頭,但眼神卻突然變得銳利……


    這次不是汽車了,女孩透過敏銳的聽力已察覺到雨聲中夾雜著其他聲音。就算抬起頭,四周也是暗得什麽都看不見,少女不禁豎起耳朵來……


    在黑暗之中——有東西疾射過來——而且是從左邊來的!


    女孩有所厭覺的那一瞬間同時也察覺到情況的危險而立刻俯下身。


    幾乎同一時間,她原本靠著的樹幹上有個形狀不大的物體陷了進去,發出沉重的聲響。其位置剛好與女孩的臉差不多高。


    物體排除雨的阻力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並且瞄準女孩的額頭以驚人的速度飛來。


    女孩站起身,伸手采取嵌入樹幹中的物體。


    「……是石礫啊……」


    小石礫和拇指前端一般大,陷入樹幹有些深度,所以並不是很容易取出。


    如果當時沒有躲開的話,女孩肯定是小命不保。


    很明顯地,這是有人懷著殺意衝著女孩而來。


    然而,在這樹木林立的地方,能夠讓單純的小石子化為可怕的子彈,而且還是下著雨的夜晚裏。處在這種讓攻擊大打折扣的環境下,還能使出如此精準的狙擊能力,想必對方一定不是泛泛之輩。


    即使有了這樣的覺悟,女孩的臉上依然不見一絲驚恐。


    她隻是小聲地說著:


    「已經來了啊……還是老樣子反應很快嘛!好個『惡戮司』。」


    女孩脫口而出的,竟是與稚氣末脫的瞼龐完全不相稱的沙啞聲音以及毫不客氣的語調。


    雖然從女孩這邊完全看不到對方,但從剛才狙擊的準確度看來,對方應該已經掌握了女孩的所在位置。


    對方究竟是從哪裏展開攻擊的呢?女孩的視線在黑暗中搜索著,卻什麽也看不見。


    背對著大樹才有辦法得救吧?女孩這麽想著。如此一來就能免除敵人從背後襲擊的危險。


    女孩先按兵不動,悄悄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再次將自己的背倚靠著大樹。


    ——沿著樹幹繞一圈,女孩並沒有注意到,在她的正後方,有個男人也和她一樣倚著那棵大樹。


    男人染著金發,身穿丁恤和五分褲,腳上穿的是一雙籃球鞋。如果走在街上這身的打扮並不搶眼,隻是和這荒郊野外很不搭調。在這樣的雨中穿得這麽單薄,應該很冷才對。


    而與他的裝扮更不搭軋的,是他的右眼。一條帶子把貌似相機鏡頭的裝置附著在他的臉上,鏡片還會像調整焦距一般地轉動。


    男人的左手把玩著的,是剛從地上撿來的幾顆小石子。


    他像餓狼一般咧起嘴,在臉上刻劃出獵食者的笑容,一麵環顧著四周。即使在這黑夜裏,還有下個不停的雨中,男人似乎也一點也不介意。


    他閉上了左眼。


    右眼上的鏡片將四周微弱的光線聚集起來,確保他的視線能和在白天時一樣清楚。


    他用右手挑了一顆剛剛撿來的小石子,接著用最小、最纖細的動作,朝前方丟出去。


    石礫離開手的那一刹那,發出了手槍發射子彈般的聲響,穿過樹林問,往左轉了一個大—一。


    小石子像回力棒一樣畫出一道軌跡,朝著大樹正後方的女孩飛去。


    第一次攻擊時是從左邊來的,所以女孩特別提防她的左側。然而這次的攻擊是從右側而來,女孩一時措手不及,差點就被擊中頭部。


    轉眼間,小石子如子彈一般連續向女孩襲擊而來。


    女孩屏住呼吸全都避開了,倒是大樹因中彈的衝擊而搖個不停。幹鈞一發地,擦過女孩臉頰的石礫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痕跡?女孩背後的樹幹則開了好幾個洞。


    不過,光是躲避並不能反守為攻。一旦自己所在的位置被發現之後,還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隻會讓自己更不利。


    於是女孩趁著對方用完石礫彈的時候,便朝雨中飛奔而去。


    盡管有樹根、雜摹還有爛泥纏住女孩的腳,手和衣服也不斷被樹枝拉扯,她還是以普通人跑操場般很快的速度往山裏奔去。


    男人則是緩緩地從樹的俊麵現身,臉上溢著猙獰的笑容,從容不迫地追趕著女孩。他並不擔心會跟丟,因為他的右眼能夠清楚地看見女孩死命奔跑的樣子。


    他投出了石礫。


    這次的狙擊正中目標,女孩的小腿和身上的牛仔褲一起應聲裂開。女孩皺了一下眉頭,跑步的方式變成隻把重心放在其中一隻腳上。因為下雨的緣故,出血的狀況不太明顯,不過看來


    傷口應該不淺。


    為了混淆對方,女孩跳進茂密的灌木叢中,試圖蒙蔽敵人的視線。


    男人對著灌木叢擊出了數發石礫彈。然而樹叢看起來除了被雨打的跡象之外,並沒有其他動靜。


    男人彎下身撿了些石頭,這次更毫不留情地展開攻擊,並且一麵逼近樹叢。


    然而樹叢還是沒有動靜,男人似乎認為女孩已經遭到擊斃,於是走近查看並且撥開樹叢。


    但卻不見女孩的身影。看來女孩利用了男人視線的死角,早已逃之天天。


    自從女孩躲進灌木叢之後,男人又發動了好幾次攻擊?想來她是趁著這段時間逃走的吧!


    男人慌張地環顧四周。


    在他視線所及的前方,群木像是分成兩半似地從中間開出了一條道路。


    而在道路的另一頭,他捕捉到正在跑動的身影。


    女孩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穿越道路,逃得很遠了。男人再次追了過去。


    然而在他追上道路那一刻,竟然在不知通往何處的彎道上,出現了一輛高速行駛的大卡車。


    卡車震耳欲聾激烈的喇叭聲,劃破了山中凝結的空氣。


    眼睛受到車頭燈強光的衝擊,男人不禁彎下身。設定成高戚度的鏡片聚集了強烈的光,對男人右眼的視網膜造成嚴重傷害


    。


    「呃啊!」


    男人忍不住叫出聲來。接著很勉強地往後退了幾步閃過大卡車。


    他緊閉右眼,手按著鏡片,一麵疼得咬牙。當卡車從他麵前經過時,他肯定自己聽見了重物落在貨櫃上的聲音。


    男人嘖了一聲。那一定是女孩跳上卡車脫逃了。


    「可惡……想逃啊!」


    男人用手持續按著眼睛,朝卡車的行進方向飛奔過去。


    後方出現了一輛小客車追趕著他。下一秒男人已經跳上車頂,就這樣繼續追趕著大卡車。


    終於,四周恢複成隻有雨聲的寂靜。


    看樣子這裏已經沒有人在了,然而此時其中一棵樹晃了一晃,剛才被追殺的女孩從樹上一躍而下。


    她朝著那個已經遠去的男人毫無表情地小聲地說道:


    「大白癡。」


    女孩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並不是想表達出勝利的厭覺,似乎隻足因為她想說說看罷了。


    女孩已經淋成落湯雞。然而她仍不急不徐地,緩緩地朝著某個方向走著。


    「……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啊?」


    因為從天而降的雨聲千擾,這句話傳不到女孩自己的耳中。


    手扶著旁邊的樹,一麵護著受傷的腳一麵前進,女孩就這樣消失在山裏。


    2


    一隻紋白蝶翮翩飛舞著。


    雖然一度停在從鋪設道路縫隙中探出頭的小花上,不過馬上就因為汽車發動時排氣管排出的廢氣而再度翩翩飛超。


    它穿過馬路,飛越圍牆,飛進了附近學校。


    當時正好是上學時間,學生們龜貫走向樓梯口。蝴蝶像是俯瞰著這一切,飛過了廣大的操場。


    它飛往鋼筋建築三層樓的校舍,從二樓開著的窗戶進去,翩然停靠在窗邊一名女學生豎起的指頭上。


    「思……那個……手塚同學。」


    這個聲音所呼喚的人,就是眯眼看著指頭上蝴蝶的女學生——手塚愛姬。她回頭一望,蝴蝶離開了她的手指,在教室裏飛來飛去。


    「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她的黑發如碧波萬頃流瀉而下。帶著笑意的表情及動作,用優美二字形容她再適合不過了。


    三個女孩子一派緊張地站在旁邊。她們似乎對愛姬的表情戚到有些無法招架,於是低著頭相互交換著不知所措的眼神。


    愛姬發現這幾個女孩子並不是她的同班同學,而且看起來像是剛入學不久的高一生。


    手塚愛姬,三年一班,班級座號17號。成績很優秀,對運動也很在行,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才貌雙全這個詞了。


    大概是因為這張有些過於精雕細琢的美麗容貌,使她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印象,不過還是有許多男孩子對她抱持好感,崇拜她的女學生也不在少數。


    剛剛叫住愛姬的高一生就有這種傾向,好像看到明星一樣,說話吞吞吐吐的。


    ……她們不知道這一切都隻是表象罷了。


    這幾個高一女生交頭接耳了好一會兒,終於決定由站在最中間的女孩子開口:


    「就是……吳老師找你……他叫你過去社會資料室找他。」


    愛姬皺了一下眉頭。吳老師這個人她是知道的,不過他是二年級的班導,去年和前年應該也部和愛姬沒有任何交集才對,她頂多是記得老師的長相而已。


    「他找我有什麽事嗎?」


    「對……對不起,這我就不清楚了,真的很抱歉。」


    看著她誠惶誠恐的樣子,愛姬苦笑著站起身。


    「你不需要道歉的,謝謝你告訴我。」


    「啊……好,好的……」


    被愛姬這麽一謝,這群高一女生滿臉通紅。


    愛姬在她們之前先走出敦室時,還不時聽到後麵傳來的「呀——手塚學姊向我道謝耶」、「好詐喔——」這類的耳語,愛姬又一次苦笑了。


    隻要她走在走廊上,與她擦身而過的人大半都會回頭看她。


    社會資料室在校舍最邊邊的地方,所以很少看到學生的身影。平時大概也沒什麽人會來這種地方吧?就連愛姬也是第一次進來。


    敲了門之後,她把門打開。


    「我進來了。」


    「噢!你來啦!」


    吳老師黑框眼鏡裏的眼睛彎成一條柔和的細線,笑盈盈地迎向愛姬。


    根據愛姬的經驗看來,她認為吳老師年齡大約三十左右,不過要說隻有二十幾的話也不為過。他給愛姬的印象是敏厭纖細,與其說是年輕,應該說是有種少不經事的氣息。


    吳老師先用手整了整沒燙過的白襯衫領子後,才把重要的事情告訴愛姬。


    「有一個指名給你的通知喔!」


    「通知?……給我的嗎?從哪裏來的?」


    愛姬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吳老師輕輕點頭,一派輕鬆地說道:


    「——是『惡戮司』寄來的。」


    剛才還能聽到從樓梯口和教室傳來學生的聲音,現在已經聽不見了,仿佛不容許周圍有一點雜音般,房間裏凝結了緊張的空氣。


    兩人對看了一會兒,應該說,隻有愛姬單方麵用銳利的眼神盯著對方,而吳老師則是像柳樹受到風吹而搖動一般,自然地承受著愛姬的視線。


    愛姬歎了口氣。她一方麵想著要先化解這種緊張感,而另一方麵一點也絲毫不敢大意地開口說道:


    「真想不到在這個學校裏,除了我以外還有『惡戮司』的成員。」


    基本上愛姬和學校的人少有直接的接觸,所以也不太可能知道哪裏還有惡戮司的成員,不過愛姬還是有點介意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原來離她這麽近的地方就有一個。


    「我也是。」


    愛姬並不相信老師的這句話,她已經認定對這個男人絕對大意不得。像他這樣看起來跟普通人沒兩樣的家夥,反而更加可疑。


    愛姬的表情轉為冷靜,繼續追問詳情:


    「內容是什麽?」


    「昨天,大約是下午三點半左右吧……你知道千之崎研究室嗎?」


    「有的,我聽說過,在那裏對吧!」


    話說到一半,愛姬指向窗外聳立在遠方的重山。


    「裏麵有人體實驗場對吧?」


    愛姬雖然知道得不是很清楚,隻知道他們進行的是將人改造成特殊體質的實驗。也就是製造出對『惡戮司』有用的人類。


    「不過官方的說法是在研發對抗蟲害的麥子就是了。先不說這個,那你知道人體實驗隻有過一個成功的例子嗎?」


    「有,我聽說是五年前,就隻有那麽一個。」


    關於人體實驗的事情,是從之前一起合作過的男人那裏聽來的。


    而愛姬和他的關係僅止於此——因為那次的工作他死了。對方的長相和名字她都不記得,留在記憶裏的隻有他們之間僅僅幾句的對話。


    「原來你早就知道啦?不過正確的日期應該是六年前。的確,『惡戮司』是從五年前開始活動,不過那次實驗在活動開始之前一年就結束了……後來那個女的背叛了組織。」


    「是個女人啊?」


    「是啊!不過,與其說是女人……應該說是女孩子吧?」


    吳簡略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昨天,來到千之崎研究室的野野村榓——就是那個女叛徒的名字——突然間發起狂來,殺傷了十幾名研究室的人員之後逃逸了……


    課堂的預備鈴響了。


    兩人毫不介意地繼續剛才的談話。


    「她使用的武器是毒藥——我不知道『使用』這個說法是不是


    正確,不過在她身上的是有時效性的毒藥。因為她並不是使用把毒放進食物裏這種迂回的作法,而是直接將毒注入對方體內。所以說,她所擅長的格鬥戰術,是接近對方的肉搏戰。」


    「那她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愛姬並不是要表現得很有自信的樣子,她隻是像陳述事實一般,用淡淡的口吻說出這句話來。


    「是嗎?」


    然而對於吳這個充滿懷疑的問句,愛姬有點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知道我的戰鬥方式嗎?」


    「不,我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


    「那你是單純地瞧不起我羅?」


    「怎麽可能,我也是擅長近身肉搏戰的,所以比較有共鳴罷了。」


    聽到吳回答地這麽幹脆,愛姬這次又懷疑地皺了皺眉頭。


    平常,除非是一起工作的人,不管是對誰,愛姬總是將自己的特殊能力保密到家。如果被對方知道了,她就認為會對自己不利,可能會就此展開一場戰鬥。


    即使是麵對和她同樣身為『惡戮司』的人,愛姬也絕不客氣。


    然而眼前這個叫做吳的男子卻是愛姬沒有過過的類型,所以她片刻不敢大意,更加強了對他的防備之心。他似乎對自己的能力有著絕對的自信。外表看起來人很好,然而蛻去了這層好人的皮之後,會露出怎樣的本性誰也不知道。


    盡管如此,現在並不是跟這男人對戰的時候。於是愛姬的心又回到了她們的話題上:


    「那她現在人在哪裏呢?」


    「昨天晚上有個叫飛田的男人在追捕她,不過好像跟丟了。」


    「還真是沒用。」


    「所以才會找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這個女生多大年紀?」


    「我想她應該剛滿十八,隻比你大一點喔!」


    回答完這個問題,吳興致高昂地盯著愛姬的臉瞧。


    「一開始就問年齡的人還真少見。」


    愛姬無視於他這種盤問的眼神,繼續問道:


    「所以說,隻要殺掉這個叛徒就行了對嗎?」


    「嗯。對,沒錯。」


    又打鍾了,早自習開始了。


    「知道她的長相嗎?如果有照片之類的可以讓我看看嗎?」


    「我這裏沒有,總之你要先去和飛田會合,因為他了解情況。我不會要你保重身體,反正你也不太需要我的祝福吧?」


    「那你不去追她嗎?」


    「通知上隻有指名你啊!大概是因為我擅長近身戰,不適合這次任務才把我排除在外吧!」


    反正原本就不是很期待他一起來,所以愛姬對他的回答並沒有特別的反應。


    「……所以,這麽看來你擅長的是遠距離的攻擊羅?」


    「隨你怎麽想像吧!」


    接著愛姬又問了一些和飛田會合的時間地點,還有一些相關的情報,問完之後就轉身離去了。


    「那麽我今天就先早退了。」


    「好,你的書包我就先幫你保管。」


    愛姬走出資料室,直接走下樓梯口出了學校。附近的人都對沒帶書包就走出校門的愛姬投以好奇的目光。


    穿著製服的愛姬一邊走一邊想著。


    等這個工作結束後,再去看看小町吧!


    ——小町。


    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人,這個名字在她胸口發熱。


    不能見麵,就連說話、寫信也都不被允許,不能有任何的接觸。即使是這樣,隻是從遠方看著她也好。隻要她能好好長大就好。


    她是愛姬唯一的家人。


    她的妹妹。


    為了她,不管纖纖玉手上沾染多少血都無所謂。


    愛姬生存的目的隻為了小町。


    3


    『惡戮司』——


    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不過對於少數知道的人而言,這個名字和以下的稱號幾乎畫上等號……


    死神的使者。


    殺人集團。


    畫下休止符的人們。


    染血的一群惡魔。


    知情的人都是這麽稱呼惡戮司的。


    這些稱號包含了兩種意義。


    第一就是指組織本身。這個組織所做的,就是接受委托,派遣合適的人才前往執行任務,再收取相當的代價。


    這樣聽起來不過是很一般的買賣行為。


    但是事實上組織所進行的行動,舉例來說,有暗殺重要人物,又比方說還有協助對抗暴力集團,甚至是破壞恐怖組織的行動。


    偶爾也會破例接收護衛或是救人等等的工作,不過這樣的委托書有九成都是用血寫成的。


    有人說『惡戮司』如果認真起來,一定有在台麵下操控世界的實力。正因為這個組織見不得光,所以沒人能抓個準,幾乎沒有人知道組織的規模到底有多大。


    想著手調查的人,很可惜的,他們通常都在調查到一半就消失了。


    第二個意思,就是統稱組織裏,各個擁有遠遠超乎正常人能力,算得上是執行部隊的核心人物。


    撐起組織運作的這幾個人不但分別擁有自己獨特的個性,還像天涯一匹狼般地獨立,沒有一個人是為了組織全體人員著想的。


    就連愛姬自己也幾乎不了解組織的全貌。每次都由不同管道接到通知。獨自一人或是和好幾個人一超出任務是固定的模式。合作過的人彼此都不熟,也許頂多知道長相和姓名罷了,更不用說有哪個人會告訴你組織全貌,或是其他人的相關情報。


    別的成員應該也是如此吧!


    所以才會有同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卻彼此不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是惡戮司的情況發生。


    因為要是兩個人在一起的話,就會開始產生排斥。


    就像現在一樣,愛姬和飛田之間的空氣早巳凍結。


    大概是為了取暖,愛姬喝了一口擺在眼前的紅茶。


    這裏是通知指示愛姬和飛田會合的地方,某街上的茶館。和組織一點關係也沒有,這是間很普通的茶館。


    剛剛才走進店裏的愛姬,匆匆一瞥就感覺到飛田的存在,並且走到他對麵的位子坐了下來。


    她點了一壺大吉嶺紅茶。從點餐後到茶送上桌她暍了第一口,這段時間裏雙方一句話也沒說。端著茶杯走過來的女服務生好像多看了愛姬身上的製服兩眼,不過卻沒有特別注意他們兩個。那個女生大概以為是愛姬蹺課出來和男人見麵吧!


    「——才不需要咧!」


    飛田瞪著愛姬,可以明顯看出來他很不高興,低吟般地說出這幾個字。


    「不需要什麽呢?」


    「我才不需要你這種小鬼來幫忙!我來幹就好了,老子一個人就夠了!」


    愛姬對於迎麵而來的怒氣無動於衷,她拿起杯子……


    「要是昨天那輛車沒來的話,我才不會讓她逃掉。」


    看來飛田感到自尊心受創了。他似乎想起當時的屈辱,眼神變得十分凶惡。


    「聽說你以為對方搭上了卡車所以追了過去,其實落在卡車上的隻是樹枝而已。」


    「給我閉嘴!」


    愛姬閉上了口,不過當然不是因為害怕飛田的緣故。


    而是對飛田來說,野野村檣應該是手到擒來的獵物,伹他卻被這個獵物狠狠地要了。雖然對飛田來說不高興是理所當然的,隻不過從愛姬的角度看來,被騙的人才有錯。


    「所以說你少來煩我。如果你打擾到我的話,老子就連你一起殺掉!」


    聽到這句話,愛姬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接著一針見血地說道:


    「那


    麽我隻好等你被殺死之後,再開始行動了。」


    「你說什麽,這個死小鬼!」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愛姬。


    「我的意思是說,在你追的這段時間我部不會插手的。請問這樣還有什麽問題嗎?」


    「你剛才說我被殺死是什麽意思啊?」


    「那隻是一種說法。」


    愛姬看起來有點懶得理這個男人了,她回答時的態度也變得敷衍起來。


    「我會把獵物殺死的,當然戰績也歸我。」


    「隨你。」


    愛姬已經看透了飛田這個人,這男人的能力遠不及他的自尊心來得強。其實最初愛姬也不是要來相他打好關係,奸協助他追捕的,隻是想說既然接到命令,就來看看這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罷了。


    就算戰績全歸給飛田,愛姬一樣領得到酬勞。反正她本來就不需要功名,組織的頭頭們是不是對她有好印象她也不在乎。隻要有錢,她就能夠捐款。匿名捐款給孤兒院是愛姬現在唯一能替妹妹做的事。


    兩個人走出茶館後,愛姬也一起搭上飛田的紅色轎車,兩人前往昨晚跟丟野野村檣的山區,在車上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


    終於到了通往那座山的路上,車子停了下來。這裏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車經過,行人更是一個也找不到。


    愛姬走進了森林裏,因為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雨,隻要一撥開樹枝就有水飛濺起來。


    一邊走在泥濘的地麵上,愛姬發現了一件事……


    對麵的樹被傷得很嚴重。根部的地方盡是遭到折斷的樹枝阻擋了通路,而且還有好幾棵被連根拔起的樹倒在那裏,這一帶仿佛經過固體台風肆虐過一般變得殘破不堪。


    她回頭看了一下從後麵追上來的飛田。


    「看來昨晚鬧得滿大的嘛!」


    愛姬的意思是說,都已經鬧成這樣,費了這麽一番力氣竟然遺是讓她逃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表達出她對飛田滿滿的譴責。飛田也知道愛姬是在挖苦他,所以很快地替自己辯駁道:


    「才不是我搞的,我昨天晚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副德行了。」


    愛姬看著地上被折斷的樹枝,還有遭連根拔起的樹幹。這種情形,不管是下雨或是哪一種自然現象部解釋不通,也看不出來是野獸的作為。


    「——那是野野村檣羅?」


    「大概吧!」


    也許是昨天晚上飛田趕到之前她就已經發抂了吧?不過看不出是相對手打鬥所留下的痕跡或全是她一個人做的。不愧是『惡戮司』,連抓狂泄憤的方式都與一般人不同。


    雖說重回了昨夜現場,不過他們的獵物當然早巳不在這裏了。


    「你打算怎麽辦呢?」


    「你煩不煩啊?去死啦!」


    飛田嘴裏一邊罵著,一邊掏出鏡片戴在臉上。鏡頭伸出來調整焦距,發出小小的機械聲。


    飛田就這樣環顧四周。


    愛姬推測,他應該是想找尋野野村檣所留下的痕跡之類的吧?飛田看著看著,突然像發現了什麽一樣,往愛姬的方向看去。


    「給我滾回去。這裏老子會擺平,你別想跟過來。我受不了有小鬼跟我搶工作。」


    「不過我可不會開車喔!」


    「我叫你用走的回去啦!車子當然是我要開的,那還用說嗎!」


    哎呀!這回愛姬看起來有些驚訝了。


    「你還真是任性。」


    「誰教你要隨便坐上別人的車。」


    飛田的確沒有叫愛姬上車。雖然愛姬心想,當初不要讓我上車不就好了,但站在飛田的立場來說,他的確沒有理由要對愛姬釋出善意。


    「我知道了,那你請便吧!」


    「你敢跟來我就殺了你。」


    愛姬點了—點頭,不過並不是因為她聽進飛田所說的話。


    無論如何,兩人就在當地分手。飛田不停地追蹤著檣所留下的痕跡,而愛姬則是順著剛才來的路走了回去。


    4


    昨晚的女孩——野野村榷正一個人走在馬路上。她光著腳啪嚏啪嚏地在柏油路上前進。


    她在山裏徘徊了一整晚,到了隔天早上還是繼續漫無目的地前行,總之要離開到與對方相遇之處愈遠愈好。


    道路右側數公尺處聳立著一座高牆,這道牆垂直地切斷山的斜麵,開出一條通路。位在左手邊護欄的另一端,即是林木叢生的下斜坡。


    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她的肌膚蒼白得有些病態,嘴唇則是呈現微微的紫色。她的頭發很亂,腳上的泥巴已經幹掉結塊,而牛仔褲上可以看見右小腿的部分裂了個洞,上麵的血跡也已經凝固了。


    她的呼吸是灼熱的,也許是因為淋了一整晚的雨,或是因為腳上的傷遭到了細菌廄染,她的步伐看起來搖搖晃晃的,不時要扶著岩壁才能前進。


    更何況她從昨天上午開始,已經超過一整天都沒進食了。


    一輛小客車通過檣的身邊。


    沿著這條路繼續往下走,就可以通到城裏。


    然而檣卻不慌不忙,似乎完全沒有要進城的意思。她隻是麵無表情地在路上閑晃罷了。


    此時,她想的並不是接下來該怎麽辦,而足過往的種種占據了她的腦袋。


    野野村檣。


    『惡戮司』的一員。


    擁有了這個頭銜,也就代表她並非常人。


    從十三歲開始,殺人就是她的職業。


    這個年齡是當時最年輕的,她也因此在『惡戮司』中大放異彩。再加上她是組織實驗場出產的「特製品」,這使她在組織裏更是聲名遠播。


    然而對她本人來說,外界的評價一點也不重要。


    她的存在不過隻是為了奉命行事罷了。


    在下著雪的夜晚,穿著大衣在外頭站崗,等著即將從大樓裏走出來的目標,將他殺死。


    從下水道前往目的地,在激戰中讓目標失去抵抗能力,將他殺死。


    簡單來說,檣就是替組織執行任務的傀儡。


    從來沒有任何疑問。


    也沒有思考過自己的未來。


    三天前,研究室主動聯絡上檣。


    檣住在『惡戮司』所分配的一間公寓裏。


    檣不用問也知道,組織要她前往千之崎研究室做健康檢查。


    健康檢查……身體檢測……也就是實驗品的觀察紀錄。


    這五年來每年都是這個時期進行檢查。因為對於千之崎研究室而言,野野村擷是唯一成功的案例。與其說是成功的案例,不如說是生還者還比較恰當,換了這個說法之後,大概就可以推知實驗的內容有多麽殘酷。


    當然,例行檢查是義務,所以她非去不可,榣並不是對這個例行公事有任何疑惑,不過要是當初沒去的話,那也不會有現在的野野村檣了吧?


    雖然算不上是後悔,不過檣對自己做過的事一點也不感到驕傲。盡管很不願想起昨天的事情,她的思緒卻不由得陷入而無法自拔。


    她覺得很想吐。


    檣就這樣走到馬路的正中央。她聽到後方來車的聲音,頭也不回地往右邊靠了過去。


    但是,就像有冷水澆在她發熱的頭上一般,檣感到一陣涼意襲向她的背脊,不禁回頭看了看那輛小客車一眼。


    紅色轎車正朝著檣直衝而來。這不是意外,擺明是衝著檣來的。在幹鈞一發之際,檣跳了開來,逃過一劫。


    轎車就這樣撞上岩壁,發出巨大的聲響後停了下來。完全沒有踩煞車的痕跡,引擎蓋也被撞得歪曲變形。


    車門打開。


    從車裏走出來的,就是一眼帶著鏡片的男子——飛田


    紫郎,嘴裏還叼了根煙。


    而此時的檣似乎沒有要先發製人的打算,隻是呆看著男子朝自己走來。


    「可讓我找到你了,野野村。」


    兩人之間大約距離五公尺,彼此對望著。飛田的眼神發出銳利的光芒,他的鬥誌,或說他的戰鬥本能已經蓄勢待發;然而榣即使麵對這樣的敵人,也沒有激起像對方那樣的仇敵之心。


    『……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啊?』


    她的耳中響起自己昨天說過的話。


    就像這樣,現在的榣毫無目的。不隻是體力幾乎消耗殆盡,她的精神也已疲憊不堪。


    因此對於自己昨天提出的問題,她當下的答案足:


    「先讓眼前這個家夥閉嘴之後,再好好思考吧!」


    隻要能夠專注於眼前的戰鬥,其他的事就會忘得一幹二淨。


    激起鬥誌、對戰,這種種全都是沒來由的,全是機械式的反應。檣現在隻考慮眼前的事。


    吸氣,吐氣,分泌腎上腺素。血壓也隨之升高。她的身體開始進入備戰狀態。


    接著,飛田注意到一件事。


    戰鬥開始前,檣的容貌開始有了變化。


    並不是頭上開始長角,或是手變長這種變形的狀態,她的外表看起來仍是十二歲小女孩的樣子。


    隻是,她的膚色像臉紅一般,逐漸變色。


    ——變成了紫色。


    榣變了,變成一個肌膚擁有不祥顏色的惡魔。


    這就是『惡戮司』的野野村榣。殺人狂,使毒者,紫魔女。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毒』啊……人體實驗的成果啊……」


    飛田把還沒有熄滅的煙丟進車裏。車子撞爛的部分開始漏油,而丟進車裏的煙引燃了汽油。


    瞬間,轎車爆炸了。


    不但發出轟然巨響,還炸出滿天灼熱的火光。


    爆炸就像拳擊賽開始時響起的鑼聲,兩人的對峙也就此展開。


    兩人像被爆炸的熱風吹起一般,幾乎在爆炸的同時,越過護欄往下頭的斜坡一躍而十。


    下一秒鍾,檣迅速著地,立刻轉向攻擊飛田。


    她使出長槍般的劍指刺向飛田,他向後跳了幾步,榣的動作快得讓他險些躲不過,他緊接著投出石礫彈反擊。


    榣彎身閃躲,並立刻展開追擊。


    腳下叢生的雜草沙沙作響。


    飛田一麵用石礫攻勢牽製著檣,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然而檣則毫不退縮不斷地向他逼近。


    踏著樹幹、抓著樹枝前進:時而跳躍、時而狂奔,兩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林中移動著。


    檣在藏蔽樹蔭下靠著左右移動巧妙地躲開所有從飛田手中射出的彈丸,並且一點一點逼近飛田。


    突然之間,飛田停止動作,與檣正麵交鋒。


    原來飛田已經沒有退路,在他身後的不是斜坡,而是垂直的懸崖。


    也就是說他逃不掉了。


    檣踏了一下樹幹俊開始街剌,她使出手刀,向望著懸崖下方的飛田砍了過去。


    然而就差這零點一秒,檣失手了。因為飛田在這一瞬間,縱身往後一跳。


    他就這樣掉下了懸崖。


    檣往下一瞧,懸崖的高度不到十公尺。原來下麵還有一條馬路,為了交通方便才會築了這個人工崖。


    而飛田,就站在剛通過下麵那條路的聯結車貨櫃上。


    檣不疑有他,為了追飛田她也跳了下去。


    但她卻同時跳進飛田所設下的陷阱。


    在空中很難變換姿勢,此時一顆石塊毫不留情地向檣襲來。


    她當機立斷,正麵迎戰想把石塊打回去。然而這一切部在飛田的盤算之內。


    榣的手連碰都還沒碰到,那顆石礫競碎成無數個小石礫,再次襲向她。


    檣兩手護著臉,顯得十分吃力。奸幾顆小石子就這樣陷進她左右手的上臂,她因此失去平衡,背部朝下地跌在貨櫃上。


    「剛剛那個就是『散彈槍』。」


    他們兩個所乘的那輛聯結車,貨櫃的部分大約長五公尺。


    在奔馳的車上,靠近車頭的是飛田紫郎,在車尾的則是野野村檣。


    檣的雙手被流出的血染得鮮紅。雖然都不是傷得很深,然而傷口卻多得讓出血量看起來更驚人。


    她一手撐在地上,以低姿態望著飛田。


    這樣的姿勢並不隻是為了平衡身體。檣厭覺到自己的體力和血一起在流失當中,這段時間累積的疲勞也一股腦兒地進發而出。


    盡管如此她依然蓄勢待發地弓著身子,算計著跳起來的時機。


    當檣正要使力的那一瞬間,一顆石礫瞄準她的腳飛來,擊中了她的膝蓋。對方似乎是故意放水,檣的膝蓋沒有出血,然而刺骨的痛讓她一時使不上力氣。


    飛田單手把玩著小石子,開口說道:


    「我有點事想間你。」


    他說道:


    「你為什麽要做那種傻事?」


    還在隱隱作痛的腳和大量出血的雙手,再加上全身的疲勞。聯結車拐了一個大彎,讓檣的身子也跟著傾斜。


    「聽說你能力很強。那隻要多立點戰績就可以升等了不是嗎?何必去做背叛組織的事?」


    她的頭發在風中飄逸。


    「我哪知道。」


    采取低姿態的榣開口了,然而這句話消逝在風中,並沒有傳進飛田耳裏。


    戰績?背叛?其實檣一開始根本就沒有這種打算,她隻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


    要說這就是背叛的話,那也許就是吧?而且一定也會有人覺得她在做傻事。


    憶梢微瞄了前方一眼。前麵有一個比剛才更急的大轉彎。


    「那你為什麽要殺人?」


    檣在等待時機,一點一點地調整自己的姿勢。


    她的發問並不是為了拖延時間。隻是單純地脫口而出,所以這完全不是因為考慮到戰略而進行的談話。要心機這種事情,現在的檣做不到。


    「殺人當然是為了立下戰績提升自己的地位,然後晉身『惡戮司』的幹部。」


    「是嗎……?」


    急轉彎就近在眼前。


    「那你去死吧!」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街向飛田。飛田雖然擲出了石礫彈,然而此時聯結車正通過那個急轉彎。


    同時車子發出煞車聲,車體也大大向外傾斜。飛田為了麵向檣而看不見前方,他開始重心不穩,所射出的石礫也偏離了目標。


    檣趁隙展開攻擊。飛田閃身躲避之時,順勢往下一躍。車子因為在轉彎時減速,正好方便他跳車。


    檣也同樣從貨櫃上跳下。對戰的舞台又再次回到叢林之中。


    然而飛田卻不像剛才一樣,非但沒有落荒而逃,還瞄準檣投出了石礫彈,似乎準備給她來個迎頭痛擊。


    就在檣準備閃躲的那一刻,石礫炸開並發出強烈的光芒。那並不是普通的石頭。突如其來的閃光讓檣一時眼花,因而著陸失敗,身體應聲撞上樹幹。


    當她恢複視覺後,看見的是追擊而來的石礫在空中交錯飛舞。


    為了應付第二波的反擊,她將腳踏在稍微傾斜的樹幹上,調整姿態準備應戰。遭到重創已傷痕累累的右腳微微發燙。她環顧四周,但不要說人影了,連個鬼影都沒看到。


    檣完全找不到飛田的行蹤。


    他應該是為了報複昨晚的事,才投出那顆讓檣眼花撩亂的閃光彈吧!


    檣不慌不忙地按兵不動,半眯著眼大口地吐氣。她讓自己的身體成為雷達,變成機器。皮膚上的紫色也快速退去。


    也許


    是知道檣已經沒有反敗為勝的餘地,飛田暫時停止了攻擊。有勇無謀的攻勢隻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由於不知道對方何時會再展開攻擊,檣隻有靜靜地等著。然而,她的身體狀況很糟。


    耳鳴,檣的身體像浮在半空中一樣使不上力。


    原本專心搜尋周圍動靜的檫,不知不覺中競出了神,遠離眼前的現實省視自己的內心。


    她喚起的是昨天的記憶。


    檣為了每年例行的檢查去了一趟千之崎研究室。不隻是為了取得身高、體重等數據,還有驗血、核磁共振造影、運動能力檢測、高壓和低含氧狀態下的耐久測試、dna檢測所需的組織采樣等等,檢查的程序十分繁雜。


    從一大早開始到下午,檢查終於告一段落,接著便是遲來的午餐。檣當然是自己一個人吃那些已經冷掉、除了營養之外,連味道和口成都沒有的餐點。雖說是餐點,但就連醫院的食物都比這要好吃多了,這些玩意兒充其量隻能算是營養品。


    不過能夠吃到免費的東西,應該就已經不錯了。


    當她要開動的時候,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改變檣的命運的聲音。


    5


    「咻——!」


    一個與空氣摩擦飛快的聲音將檣拉回現實。檣感受到拂過自己臉頰的風,她知道自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已經躲掉了石礫的攻擊。這幾乎是本能的身體反射動作。


    下次應該無法如此僥幸了吧?檣這麽想著,一邊環顧四周。


    在檣的身後,一顆彈丸卷起旋風向她襲來。


    她避開了這顆,這次換成來自右邊的攻擊。


    再來是左邊。


    上方,前方。


    每次攻擊的間隔愈來愈短,而且石礫飛來的方向也不一定,戚覺仿佛有五、六個人包圍著榣展開石礫攻勢。


    呼嘯而來的連續攻擊檣全部躲開了。


    然而像下雨一般的石礫攻勢突然暫時停歇。


    檣的呼吸變得急促。她戚到身體十分沉重,卻仍賣力地移動身子。她的腦子則像蒸發了的氣體般渾沌不清。


    石頭再次飛舞。但這次和之前的攻擊截然不同,沒有準度也沒有速度。不過檣還是沒有以輕心,總覺得事情不是對方失手那麽簡單。檣閃身躲過這顆石礫。


    接著別的石子從其他方向拐了個彎向檣展開突襲,卻又立刻彈開。改變了角度,並從她視線外襲來的這顆石礫,榣幾乎是靠直覺躲開的。隨之而來的是從反方向傳來石礫碰撞的聲音,其中一顆飛了過來、


    前方、俊方、左邊、右邊,各個角度都傳來這樣的聲音。


    石子在空中拐彎、相互碰撞,然而從彈雨中飛出的石彈,卻又能神乎其技地瞄準榣。石子彈跳的聲音刻劃出強烈的節奏。


    這就是飛田紫郎的絕招『律動攻勢』。


    榣完全不知道飛田的所在位置,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投出石礫。在這樣的狀態下,她一次又一次地避開攻擊。


    然而,持續躲避並不容易,尤其是由視線外角度襲來的攻擊,更令檣嚐了不少苦頭。


    數發石礫彈掠過,其中一發擊中檣的背部。


    「呃!」


    在石礫的衝擊下,檣的骨頭發出悶響,她因而停下腳步。要不是這顆石礫先擊中了其他石子,攻擊威力才稍微減弱,否則檣早就皮開肉綻、背脊骨折必死無疑。


    檣咳得很嚴重,但她還是待在同一個地方。隻要她不動,飛田也就不會改變位置。從四麵八方飛來的石礫雖然令檣眼花撩亂,再加上飛田故意讓石礫彈轉彎混淆視聽,然而檣已看穿了這一切。


    接下來就是找出這些子彈的出處了。


    背部的疼痛讓檣的神誌頓時清醒了過來。她的視線不再模糊,聽覺也變得敏銳,她一方麵大幅度移動以躲避攻擊,另一方麵也仔細地觀察四周,一點小小的變化也不放過。


    乍看之下完全是胡亂飛舞的石礫彈,仔細觀察其實可以看出是從幾個不同角度發射出來的。檣靠著石子與空氣摩擦的聲音來辨認其方位。


    在這段時間裏,石礫還是不斷地向檣襲擊而來,她一刻也不能鬆懈。因此,即使持續仔細觀察有些困難,但此刻如同機械一般失去情厭的檣,卻還是幾乎能夠猜中每顆石子的走向。


    原來她早已發現,在她對麵那棵樹的背後,有人躲在那裏,一麵注意不讓檣看見一麵攻擊著她。


    檣朝那棵樹奔去。同時,她的肌膚再度染上紫色。


    她的右肩遭到重重的一擊,手已無法抬起。然而她還是繼續奔跑著。一顆石礫擦過檣的額頭,讓她的額頭破皮流血不止。


    她使出殘存的體力,死命地追向試圖拉開距離的飛田。


    兩人衝下斜坡。


    此時,飛田又使出『散彈槍』,碎片擊中了檣的左腿。有那麽一下子她的腿跟不上身體的速度,不過榣一點也不在意,繼續奔向飛田,遺伸長了她的手。


    突然間兩人眼前一片遼闊,連空氣也不一樣了。他們穿過了森林的盡頭來到一片草地。草原和森林一樣呈斜坡狀,再往下看,則逐漸變成砂礫之地,最下端有條河流通過。


    黃昏的森林裏,一個人影也沒有。


    飛田迅速地拔腿奔向河床。檣向前奮力一躍,從後麵捉住飛田把他撲倒。兩個人在河床上翻滾拉扯了一番,不久就一起掉進水裏。


    他們站起了身,河的水位隻到膝蓋而已。然而水流相當湍急,河水也很冰冷。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也就等於宣告了檣的勝利。她快速逼近飛田,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此刻飛田正準備進行近距離射擊。檣先發製人,用左手捉住飛田的手腕掹力一扭,將他扳倒並用另一手抓傷他的臉。


    「你這家夥!」


    飛田馬上推開她,檣被撞飛趺出好大的水花。然而她卻一派輕鬆地站起身,一點也不像要繼續打鬥的樣子。


    勝負已經揭曉。


    輸的人是飛田。


    「明明隻是小鬼跩個屁啊……」


    飛田已經骨折的手腕在那晃呀晃的,他全身濕透地瞪著檣,滿腔的怒火即將爆發。


    「不要小看老子!你們這些人部當我是白癡啊……我一定要殺了你!我要把你打成蜂窩!」


    他用還健在的手緊抓著石子,瞄準檣之後,使出吃奶的力量用力一拋。


    檣依然冷冷地看著這一儇。


    然而,他所投出的石礫不但毫無力量可言,還大大地偏離目標,早早就落了地。


    「什……什麽!?……呃啊!」


    飛田突然全身發抖,身子一軟整個人跪坐在河中。


    「有……有毒……!」


    他死命地盯著檣看。那眼神就像致命的彈丸般,一副想致檣於死地的樣子。


    第一次被檣扳倒的時候,檣就抓了飛田的臉,僅有指甲插進他的皮膚,然而光是這樣就已經能將毒液注入飛田體內,而且還超過致命的量。


    檣的體內究竟含著怎樣的劇毒,大約可以從這個攻擊中窺知一、二。


    「你……呃……!」


    飛田的身體不聽使喚地抖個不停,他邊發抖邊從河中撿起小石子。


    他將石子高高舉起。


    然後倒地。


    他的最後一發攻擊和他一起共赴黃泉。


    飛田麵朝下地浮在河麵上隨波逐流。


    檣看著一切吐了口氣。然而這並不是為了表達出勝利的喜悅,對她來說隻是事情告一段落而已。


    她覺得身子冷颼颼的,非常疲倦。她的肌膚像冰雪一般地蒼白。


    飛田漂過榣的身旁,被水流帶往更下遊


    的地方。


    上岸吧!檣一麵想著,一麵背向飛田往前走。此時,突然水花四濺,飛田跳起來撲向檣。


    (居然還活著!)


    榣慌了。沒有一個人中了她身上的毒還能苟活才對。


    飛田兩手抓住檣的右腕,就連應該已經折斷的左手,也緊緊地扣住檣的皮膚,一點也不像會鬆開的樣子。


    好驚人的力量。然而這些都是無謂的掙紮。


    兩人四目相交。飛田把眼睛張到最大,他的眼神透露出無限的怨念,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活人。


    不過一切就此結束了。飛田的身體漸漸沉入水中。


    「不要……瞧不起……我……」


    飛田口中念著這句話,他的臉逐漸消逝在水中。


    他這次是真的沒命了。


    檣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她將飛田的手指一根根從自己手腕中拔出,傷口深得幾乎令她覺得疼痛。結束這個令人作嘔的動作後,檣驅身上岸。


    7


    她當時所聽見的是小孩,小女孩的慘叫。


    這個細細尖尖又無力的聲音,穿過研究室的牆壁觸動了檣的耳膜。


    也許這個聲音觸動的並不是檣的耳膜。因為注意到的隻有她一個,其他人都沒有聽見。


    檢查進行到一半,檣就循著聲音來的方向走去。或是說被召喚了過去。


    她完全聽不見四周的研究員厭到困擾阻止她的聲音。


    她就這樣打著赤腳走了出去。


    走進位在隔壁的第二大樓。


    雖然當時周圍很吵,不過憶隻意識到那個尖叫聲。


    在第二大樓中搜尋時,檣的腦海中浮現許多過往的畫麵。


    她想起來了。


    這裏就是她六年前,接受人體改造實驗的地方。


    當年這個地方也曾回蕩著慘叫聲,就像她現在所聽到的聲音一樣。


    由於這段回憶太過痛苦,所以她曾忘記這裏;她也不願再次想起,心中早已將這個一度毀了野野村檣的地方封印起來——


    因為,當年回蕩著的,就是檣自己的慘叫聲。


    她筆直地向前走去,打碎玻璃隔間,還殺掉那些阻擋她去路的白衣人員繼續前進。


    研究人員手中所持的文件四處飛散,大概是實驗過程或觀察紀錄的文件吧。


    這個實驗設施最中央的房間裏,四個角落部設有監控器,攝影機則架設在冰冷的玻璃牢籠正中間,而女孩躺在水中。


    (——是我。)


    檣被喚起的回憶愈來愈鮮明。


    她腦中浮現的,是和眼前的女孩幾乎重疊的、當年的自己。


    女孩仰躺在剛好容得下一個人的水槽中,水槽中混濁的黑色液體滿到她肩膀的位置。她的臉迚痛苦的表情都做不出來,已經完全僵硬。隻有她的喉嚨遺滲出淒慘的哀嚎聲,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個女孩相當虛弱。


    榣知道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麽。檣砸爛了水槽,液體在房間裏流竄,圍在四周的研究人員避之唯恐不及,跑的跑逃的逃。


    然而檣一點也不介意毒液弄濕身體,她跪下並抱起了女孩。


    女孩的裸體十分懾人。全身呈紫色還有浮腫,膨脹成原來的兩倍大。隻有未浸泡到液體的臉這是原來的模樣。


    不須刻意多加揣測也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有著和檣很相像的輪廓。還有她的身高、體重、甚至體型——雖然是想像她還沒發腫的模樣——一切都和憶很近似。


    因此有一刹那,檣覺得她手上抱的就是以前的自己。


    女孩微微地動了一下顫抖的嘴唇。沒聽清楚她說的話,檣把耳朵湊了過去。然而女孩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不過,她的眼睛,一直到最後都還是看著檣……


    女孩死了。


    檣把一動也不動的女孩緩緩地放回地板上。


    「你在幹什麽!」


    檣的背後傳來刺耳的聲音,她這才開始意識到周遭的狀況。


    她回頭一看,圍在旁邊的研究人員都是一副驚悚不已的樣子。


    榣落淚了。她麵無表情地哭著,一麵看著她麵前的這個男人。


    「這是怎麽回事!」


    這個大聲斥責的男人叫做千之崎英義,是這裏的所長。他周圍的人早已從實驗人員換成了負責保全的彪形大漢,他們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就觀察著檣。


    其實檣並不是因為女孩的死而厭到悲傷,對她來說,這個女孩隻是個陌生人。


    可是,連自己都難以形容的糾結情感,從她內心深處油然而生。


    檣喚起的記憶在她體內逐漸失控,她的身子開始發抖,感覺就像火山爆發前的地殼震動。


    六年前在這個地方,這些人對自己做了什麽。


    必須依賴折騰自己多年的『惡戮司』才活得下去這樣的想法已經徹底瓦解,此刻的檣早忘了這些年來所經曆過的種種苦痛。


    她內心早已燒紅的怒火,從胸中蔓延到喉頭,再從她的口中爆發出來。


    發出驚天動地的叫聲。


    那是她的怒吼,像野獸一般狂嚎。


    檣已經不記得當時腦中在想什麽了。


    不到一分鍾,她已經把在場的人都解決掉了。


    隻有千之崎不顧身邊的人立刻拔腿就跑。


    檣全身浴血,她的皮膚因為盛怒而染成紫色,模樣相當可怕。她追在千之崎的身後跑出第二大樓。


    她輕輕鬆鬆地就追上體型肥胖的千之崎,然後小手一揮。檣的手撕裂了千之崎的衣服,抓傷了他的手腕。


    「嗚喔喔喔喔喔!」


    千之崎發出畜生般的恐怖叫聲,隨即倒下。


    接著檣更對著他的背部,瞄準心髒的位置準備出手。然而此時有人阻止了她。


    一條粗線纏著檣的手腕,線的末端係著一個圓圓的鐵秤。沿著線的另一端看去,大約十公尺外有個男人正拉著線不放,就是他投出阻止了檣的行動。


    然而檣還是試圖攻擊千之崎。


    「不要不理我喔!小姐。」


    男人嘲弄般地動一動手,這下子競讓檣手腕上的線越係越緊。


    千之崎趁隙逃離檣的追擊,躲在從第一大樓出來的一群保全人員身後。他扶著受傷的手,由於平時很少運動再加上被追殺的恐懼戚使他喘個不停。


    此時,有十幾個人同時拿槍對著停止動作的檣。


    檣很吃力地拉扯著線,不過男人力氣太大,線一動也不動。


    槍聲響起。


    檣在槍聲響起前,就已奔向拉著線的男人。一秒鍾前檣站的那塊地方,現在已經中了好幾槍。


    檣甩開已經鬆綁的粗線,以如箭一般的神速追上男人。原以為他會正麵迎擊,想不到他卻大動作地避開讓出了一條路,甚至還做出讓道的手勢。


    持槍的人員大家都瞄準著跑離現場的檣。


    「你們這些白癡!不準開火!」


    大喊的人不是檣,而是千之崎。他的上臂用繃帶緊緊捆著,上半部由於血流受阻而變成紅色,下半部的手則十分蒼白。


    「不可以就這樣失去我們成功的案例啊!不準開槍!」


    千之崎剛剛才受到性命威脅,然而一方麵也用這句話表達對實驗品的執著,這讓保全感到十分迷惑。


    「不過這樣她就會逃掉的。」


    「把她殺了不是更好嗎!」


    檣把我行我素的千之崎和亂吠聲拋諸腦後,逕自跑進了連路都沒有的深山裏。


    師父曾告訴她,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也許她無形之間已學習到了師父的敦誨,才會進入這座山。然而檣此刻心中想的是,如果


    剛剛留在那裏把千之崎殺了應該會更好。如果把他殺了,自己應該也活不了吧?但其實這都無所謂了。


    至少她可以肯定,像現在這樣被不認識的家夥追殺,不會好到哪裏去。


    由於剛才沒把包含千之崎在內所有的實驗相關人員殺掉,榣在山裏發了狂。


    她不斷發出凶暴的哀嚎聲,隻要是她接觸範圍內的東西,不是踢就是打,不隻折斷樹枝,還把樹給扳倒。


    雖然這麽做隻是浪費體力,不過為了讓心平靜下來,她隻能這麽做。蘇醒過來的記憶逼得——不得不這麽做。


    傍晚,天空下起雨來,檣終於疲憊不堪地停止了大肆地破壞。


    然後到了晚上,追兵來了——事到如今,終於來了。


    7


    她真的連動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檣就這樣坐在河岸邊,一動也不動。


    她感到視線漸漸模糊,然而這並不隻是夕陽西沉的緣故,也因為她的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


    前臂和左大腿傷痕無數,右腳的小腿肚從昨天遭到石礫攻擊後就裂傷了,背部和右肩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痛。


    檣不停地狂打冷顫,而且額頭發燙。不隻淋雨、掉進河中,還一直在外奔波,想必一定是發高燒了吧?


    她腳下堅硬冰冷的砂礫地凹凸不平,還不時傳來陣陣寒意。現在的榷隻聽得見潺潺的流水聲。


    突然一道光線劃過憶的視線。


    是螢火蟲。


    這是檣第一次看見螢火蟲。


    環顧四周,原來在黑夜中還浮著許多小小的亮光。


    (好美啊!)


    檣那枯槁的心靈居然也能戚受這份美好?她多希望這一刻成為永恒。在這光芒的照耀之下,檣的心也許多多少少不再那麽黑暗了吧?


    她的嘴型微彎,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不過與其說是心靈得到舒緩,到不如說是無意識下肌肉的反射動作。


    此時。


    「——你就是野野村檣對吧?」


    有人問道。


    聲音是從後麵傳來的。


    檣立刻站起身,不過因為腳使不上力,所以有些搖搖晃晃的。


    在黑暗中,人影顯得不那麽大,從聲音可聽得出對方是個年輕女孩,大概隻有十幾歲吧?


    然而,無論對方的年齡和性別為何都不能大意,檣本身就是最好的借鏡。


    (輪到新手來了啊?)


    檣已經準備好發動攻擊,但她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不管是生理或心理上都很糟。這點檣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


    盡管如此榣還是走向對方。她並不是認為先發製人比較有利才這麽做,這隻是無謀的行為。


    她以自暴自棄的方式向對方展開攻擊。不過,在接近對方之前,檣自己卻先摔倒了。


    不隻是因為體力衰退,榣同時也厭受到似乎有人在拉她的腳,當她回頭一看,當然什麽人也沒有。


    她撐起上半身,再次麵向前方。


    一隻螢火蟲就停在檣的胸前。


    螢火蟲尾部閃爍的光照亮了榣的臉,仿佛是為了讓對方看清楚她的模樣。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敵人,那是一張充滿稚氣的臉龐。


    接著,檣滅覺到在黑暗的另一端,對方的鬥誌開始動搖。


    然而在這段時間雙方都按兵不動,不發一語地僵持著。


    另一隻螢火蟲飛近對方的臉,停了下來。


    此時映入檣眼簾的,是一張非常標致的臉蛋。


    野野村檣——手塚愛姬。


    螢火蟲所發出的光芒照亮兩人的麵容。


    這就是她們兩人的邂逅。


    她們彼此交換著視線。檣看著愛姬,愛姬也看著檣。


    幾秒鍾後,螢火蟲再次飛舞。


    檣看著對方時——此時檣並不知道愛姬的名字——她察覺到當對方看著自己時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對方才沒有立刻展開攻擊。


    在這陣近乎躊躇的靜默之後,隨之而來的並不是充滿敵意的攻擊,而是話語。


    「你……聽說你十八歲了,不過看起來似乎更年輕對吧?」


    她有可能是為了分散檣的注意力才開口說話,然後趁檣鬆懈的時候出手攻擊。但是對現在的檣而言這些心機都是多餘的,她覺得對方要殺要剮都隨便了。


    「看起來頂多隻有十二歲吧?」


    「也許。」


    對方說的一點也沒錯。不過關於這件事情檣並不想多說。


    螢火蟲繼續飛舞著。黑暗中發出光芒的,是掛在天上的繁星,以及地上飛舞的螢火蟲。


    「請問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我想應該是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對吧?」


    她和飛田都問了同樣的問題,隻不過兩人的問法差了十萬八千裏。


    「我哪知道。」


    檣已經有覺悟,認為這個問題就是兩人對戰的前奏,所以毫不掩飾地回答出自己的心情。


    然而這片黑暗還是毫無動靜。


    過了一會兒對方才開口回應: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隻是她的話語,就連語氣都反映出她內心的困惑,心情搖擺不定、


    「你長得很像我妹妹……雖然說不上是一模一樣,但的確很像。」


    愛姬有些顧忌地說出這些話。從她的語氣可以判斷,她是真的感到迷惘,並不是在說謊。


    她接下來說的話,很難想像是出自『惡戮司』成員的口中。


    「我是為了我妹妹才加入『惡戮司』的,別人說我這樣活著很沒意義也無所謂。如果你認為我很天真的話,那或許就是吧!」


    愛姬像是靜靜地說著故事一般娓娓道來。


    「我又不是你妹妹。」


    檣隻應了她這句話。她對愛姬的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對,你的確不是小町。雖然看起來疲勞,落魄,還受了傷。但你不是普通的女孩,所以為了消除我的迷惑,我需要一點時間,反正,現在怎麽看,你都沒辦法贏得了我。」


    聽了這些話,檣動了一下眉毛。


    (不要說了。)


    然而現在的狀況,也許正如愛姬所說的。


    剛才檣的確是在疲勞的狀態下打倒了飛田,但那並不是她靠著想活下來的意誌而辦到的。


    或者應該說,那是因為檣暫時放棄了思考生命的念頭,隻專心考慮眼前的事情,才有辦法打倒飛田。


    她並不是為了打敗飛田才贏的,隻不過事情發展的結果是由她獲勝。


    這麽說來,那真的已完全無法戰鬥的此時此刻,檣又會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呢?


    (……好累。」


    愛姬似乎已經察覺到,檣連尋求一條生路的意念都放棄了。


    ……不過,此時檣突然注意到愛姬剛剛提過的一個名字。


    「小町?」


    她曾在某處看過這個名字。


    而且是最近。


    意識到這件事之俊,檣就想起自己全身浮起來的厭覺。檣的身體告訴她這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非得想起來不可。


    「對,那是我妹妹的名字。請問怎麽了嗎?」


    不過檣並沒有把愛姬這個充滿訝異的反問聽進去。


    (在哪……我是在哪兒看到的?)


    她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檣陷入一片沉默。愛姬大概把這沉默解讀成談話結束的意思,開始悄悄地釋出殺氣。然而榣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


    檣隻是拚命地想。


    突然她靈光一閃,腦中想起了剛才愛姬對她說的話。


    『你長得很像我妹妹』


    『像我妹妹』


    長得像檣的女孩……


    千之崎研究室。


    昨天的種種像投影片般在檣腦中播放著。


    第二大樓、實驗品、發狂的檣、四散的實驗紀錄、還有寫在實驗紀錄上的名字……。


    (對了!)


    雖然隻有一瞬間的記憶,但卻向檣訴說著這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那麽我得開始工作了……請好自為之。」


    「等等!」


    「你在求我饒你一命嗎?還是在拖延時間?不管你做什麽都沒用的,還有什麽招數請盡早使出來吧!」


    檣對著從容不迫的愛姬說道:


    「你妹妹……已經死了。」


    兩人之間的互動暫時停了一拍,隨後,與剛剛的殺氣無法相提並論,更加懾人的怒氣向檣壓迫而來。愛姬內心的陰霾似乎正波濤洶湧著。就連螢火蟲也避開這一帶飛遠了。


    「這種節骨眼……虧你還能說出這種話!」


    「我沒騙你。」


    盡管以檣的立場看來完全沒有告訴對方這件事的必要,不過此時的檣隻是單純地認為,她必須把女孩的死訊告訴她的親友才行。


    至少得做到這點……否則檣是不會被原諒的。


    所以,很不可思議地,比起自己的性命,檣現在更著急的是愛姬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是真的。你聽我說……」


    「快住口!如果你再繼續說這麽差勁的謊話,我就立刻殺了你。」


    「你聽著!你知道我昨天做了什麽——」


    檣戚覺到有東西纏住她的脖子。她迅速地伸手一摸,原來有條和手指差不鄉粗細的絲狀物開始絞她的頸部。


    剛剛跌倒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纏住她的腳的就是這種細絲。


    然而愛姬完全沒有在動的樣子。


    (……隔空操控?)


    愈拉愈緊的細絲逐漸陷入榣的脖子和手指。想不到這若有似無的細絲居然如此強韌,再這樣下去她會身首異處。


    「聽我說……實驗……因為有我的資料……所以找了像我的女孩……」


    「你還不住口?」


    檣發不出聲音了,脖子和手開始滲出血痕。此時她所見到閃爍的亮光不是星光也不是螢火蟲的光芒,而是眼底冒出的金星。


    盡管頸部受到強烈壓迫,但檣還是盡可能地吸氣,讓氧氣能繼續在體內運行。


    四周暗得幾乎看不清楚檣的皮膚已經變色。


    「啊啊啊啊啊!」


    檣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個點上,扯斷纏在脖子上的細絲。血從她的指尖滴落地麵,看起來裂傷很深。


    「怎麽會……怎麽可能讓你給扯斷了。」


    不過愛姬慌了一下馬上又準備好反擊。


    在她視線的另一端,檣猛烈地咳嗽調整呼吸。接著對愛姬說道:


    「幹嘛不聽別人說話啊?笨蛋!」


    「笨……還不是因為你都說些不該說的話。」


    「不過我是說真的。即使你要先殺了我也好,自己去確認一下吧!」


    這下愛姬終於把檣的話給聽進去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真的……不,不可能的。」


    「雖然我常說謊,但現在真的不是在騙你。」


    檣稍微描述了一下女孩最後的模樣——當然省去了身體變得很嚇人的那個部分。這短短的幾句話,卻讓愛姬倒吸了好幾口氣。


    這樣就夠了。


    檣想著。這樣一來,她應該多多少少都盡了對那個女孩的義務吧!


    接下來就是愛姬的責任了。之後就算她還是想殺檣的話,那也無所謂了。


    「不對、不對,這是假的。」


    盡管愛姬表麵上否定了檣的話,然而她的聲音在發抖,看得出來她的內心其實早已七上八下。


    「隻要我在『惡戮司』還派得上用場,小町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檣知道她一定有苦衷,然而也沒有多過問些什麽。


    愛姬也終於沉默下來。


    其實檣可以趁著她內心動搖時逃跑的,不過檣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選擇。利用少女的死,對檣來說就像踩著自己的屍體前進一樣。


    要是愛姬不相信她的話也沒辦法了。


    「……如果我相信了你,那你就是送我妹妹最後一程的恩人了。」


    壓抑自己情戚的聲音向憶傳來。愛姬像是在確認著什麽,一字一句小心地說著。


    「當然我是不會相信你的。隻不過——」


    她仍然有些傍徨。接著果決地說道:


    「明天我會去一趟千之崎研究室。這段時間你想去哪兒都是你的自由。」


    愛姬看起來似乎不再針鋒相對。然而,


    「如果我發現你說謊,到時候你哪裏也逃不了。等你的屍體被蟲啃光我才可能原諒你了。」


    「……隨便你。」


    檣撇下最後這句話,愛姬就此消失了蹤影。


    (走掉了啊……)


    不知道她會在千之崎研究室看見什麽光景,檣如此心想著。


    檣想站起來,結果卻失敗了,而且還立刻倒地不起。


    「咦?」


    檣甌到十分意外,她雖然想用力撐起身子,不過看來她是完全喪失體力了。大概是她切斷細線的時候,就把殘存的體力給耗盡了。


    夜晚寒冷的空氣向她虛弱的身體襲來,她開始打起冷顫。


    她的腦子運轉得愈來愈慢,漸漸變得空白一片。


    冰冷的砂礫拂過她的臉頰。


    檣心想,我大概會這樣死掉吧?然而她一點也不害怕。


    我累了,想休息了。


    在趴倒地上的檣眼前劃過一道微弱的光。


    ……螢火蟲。


    接下來檣的視線陷入完全的黑暗,她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第二章sepia慘揭真相


    1


    檣在漂蕩著,載浮載沉。


    身體終於安定下來,檣也跟著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那是一個天花板冷冰冰、亮度很高的房間。照明強到幾乎讓人戚到刺眼。


    檣立刻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哪裏,這裏就是『實驗場』。


    全裸的檣被放置在一個水槽內,浸泡在黑色毒液中。


    環顧四周,她附近還擺放了好幾個相同的水槽裝置。更正確地說,應該說她視線所及之處全部充滿了這玩意兒。


    每個水槽中部躺著一個孩子。


    檣看過這個畫麵。對現在的她而言,那是最清晰、也是最久以前的記憶。同時也是因那個女孩而喚起的痛苦回憶。


    在回憶起這段過往時,她聽到某種聲音。


    那是音量很大的哀嚎奏鳴曲。接受改造實驗的孩子們,因為全身浸透毒液的疼痛,相繼發出慘叫。


    「好痛」或是「救命」,這種含有實質意義的話語早已堙消雲散,隻剩下從喉嚨湧出痛苦的叫喊聲。『泣血』在這裏並不隻是比喻的用法。


    檣也同樣一起喊叫著。就像六年前那樣喊著。雖然肉體並不如當時那樣痛苦,但問題並非在此。那是她發自內心、發自記憶深處、發自靈魂地喊叫著。


    為何檣的聲音會如此嘶啞粗糙……又是什麽原因讓她的身體在這六年間都毫無成長,隻要想到這些,就可以知道她所經曆的實驗是多麽地殘酷。


    檣還知道有些孩子因為耐不住痛苦而咬舌自盡。


    在透明牆壁的外頭,有一群穿著白衣服的大人對孩子們的苦痛無動於衷,走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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