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thcut——告白


    十月xx日陰天。夜半強雨。


    ……我說了一個謊,是這個世上最差勁的謊言。


    太淒慘了,我變成了最惡劣的人。我欺騙了別人,憎恨著『哥哥』,甚至還嫌不夠……太惡劣了,真的太惡劣了。


    我說的謊言,是這世上最差勁的謊言,那是……


    1


    那間房間裏,有一麵很大的鏡子。雖然房間本身並不大,但卻有一麵幾乎占據了一整麵牆壁、大到映出一個人的影像都還綽綽有餘的鏡子。


    鏡中照出的是一間光線昏暗朦朧、但卻十分幹淨的房間,還有一張雙人床,裝點在上麵的白色床單毫無異味、一點點縐褶都沒有;而在枕頭旁邊有一個頗具機能性的物品集中架,另外還有燈光調節裝置、電視、冰箱、熱水瓶、色彩鮮豔的麵紙盒,然後還有那種必備的一體成型小型自動販賣機。除此之外把我的樣子也照了出來,我正坐在一張大又堅固的椅子上。真是一張淒慘無比的臉,看起來軟弱的程度又比平常多了三成,也搞不太清楚到底是因為髒掉的製服、渾身酸痛的身體,還是待在這種地方的關係。嗯,不管是哪一個反正一點也不重要。


    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大家稱為愛情旅館的地方,也就是可以匿名、廢除特色、隻重視機能的建築物統稱。像我們這種沒有地方去的學生,如果要找地方度過一晚的話,大部分都會選擇網咖或愛情旅館吧,這就像大宇宙的法則一樣。


    我將目光投注在鏡子以外的地方。微暗的房間中,仿佛引誘飛蛾的亮光,透過霧麵玻璃朦朧地照著我。這裏的霧麵玻璃跟光瀨家的比起來透光率比較高,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裏麵的人的動作。房間的隔音設備很好,但是從浴室傳出來的水聲卻十分明顯,淋浴的聲音未曾間斷地飄浮在這個房間,慢慢聚積著。失去水分而幹燥的聲音表層,讓我覺得已經快要沉積到我的膝蓋了。


    好久,非常的久。從巴進去洗澡開始,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但是那並不是多希奇的事情。據我所知,巴的習慣就是洗澡洗很久,但她也不是悠閑的浸泡在熱水裏,而是拚了命地衝洗著自己的身體。光瀨家裏麵的洗發精和沐浴乳的使用量,雖然說隻增加了一個人,減少的速度卻快得驚人。


    我透過霧麵玻璃看著她淋浴的樣子,幾乎是隨便讓水柱亂衝似地,清潔和衝水的動作看起來根本是完全分離的。洗澡這種事其實是一半義務一半享受,不過看樣子她除了義務之外應該還有些什麽吧。


    「……唉呀呀。」


    我累了,我是真的這麽覺得,實在很難相信五個小時前自己還在學校裏。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事情讓我眼花撩亂,但也才經過了不到四分之一天的時數,才這樣而已,就讓我感覺好像已過了很久了一樣。


    淋浴的聲音停止了。霧麵玻璃的門被打開,巴輕輕擦了擦後,隻用浴巾裹住身體就出來了。她看起來垂頭喪氣頗為憔悴,可是大膽露出的身體被暈成桃色,冒著熱氣。這樣的落差也讓人感到病態,難道她連靈魂都一起衝刷洗滌了嗎?


    「……先去睡吧。床給妳睡,我睡地上就行。」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經過巴然後往浴室走去。因為怕傷口感染,所以不能泡澡,隻是想去拿鋪在地上的毛巾而已。


    但是我卻無法走到浴室,因為巴從背後抱住我。我感受到背後傳來柔軟的觸感和真實的體溫。


    「……妳這是在做什麽?」


    巴沒有回答,隻是更將身體偎近了我。與嬌小身軀相逆的豐滿雙丘壓向我的背,傳來柔軟的觸感。剛洗完澡的她帶著微微的火熱,細嫩的肌膚似乎又磨得更為光滑的感覺,混合著肥皂的香味,空氣中飄著甜甜的氣息。


    「……抱我。」


    與背後溫暖的體溫相反,她的呢喃顯得毫無溫度。不是魅惑也不是命令,而是毫無感情的公事語氣。


    「……妳的興趣是讓自己討厭的男人侵犯嗎?」


    我一邊問她一邊側過臉,此時那麵尺寸超大的全身鏡映入我眼前。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一直抱著我。


    鏡子裏映出我,還有正從背後抱著我的巴的身影。看起來好像我被她用由後麵穿過來的手交叉束縛住的樣子。雖然巴的身高隻到我的肩膀而已,但我仍無法拋開仿佛被她捆縛住的感覺。巴的兩手沒有掐住我的脖子這點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她的手從我的胸膛向下滑去,而在沿在線我身體的一個部分,也自然地變得僵硬。


    我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我的右手抓住她的左手,而她的右手則抓住我的左手。仿佛跳舞時回轉的姿勢般,我們變換了位置,我和巴呈現麵對麵的姿勢。裹住巴的身體的毛巾啪地掉了下來,感覺似乎是毛巾受不了現場的緊張才自行掉落下來的。


    她身上僅剩纏繞在脖子上的皮環。怎麽看都覺得那就像是束縛住她的項圈一樣。


    巴的裸體映入我的眼前,與之前在更衣室裏看到過的印象完全不同。雖然我抓住她的手,但碰觸的地方卻隻感覺到一片虛弱無力,無法從那裏感受到一絲自主的感覺。


    我窺探著與我擁有相同顏色的眼眸,裏麵卻隻看見彷佛夜之沙漠般的漠然。我更加凝神,直直地望著巴的眼睛。彷佛為了想探究夜晚沙漠裏風紋形成的意義,而需要在幹燥無味的環境下進行一般,我持續地與她四目交會著。但是無論過了多久,我依然讀不出任何東西來。


    我心想,就算我在這種地方擁抱了她,那又能代表什麽意思呢?


    快感?厭惡?我想,說不定能在她動情的時候,窺探出她的真正心意。


    她的內在已經被冰冷的沙漠狂沙給深深埋住了,不知道能不能把一些情緒逼出她的臉。


    「……妳真的想要我抱你嗎?」


    我問道,而她則是緩緩地點點頭,彷佛一個被外行人操縱的人偶一般。


    我打開了蓮蓬頭,出來的不是熱水而是冷水,當然是我自己設定的。


    我的身體反射性地僵了僵,但我仍動也不動繼續淋著冷水。身體的每一處都感覺到疼痛,但我依然不以為意,繼續地衝著。


    我把蓮蓬頭的開關全都打開,然後又增加了蓮蓬頭的水壓,讓全身隻剩下痛覺。


    淋浴間很寬,而牆壁的另一邊則掛著鏡子。這間旅館真的是到處都有鏡子,也許整間旅館都是這樣的裝潢。這麽說來鏡子公司跟旅館的交情一定很好。


    鏡子映照出正在被水柱衝打的我的臉,那是一張很難讓人喜歡的臉。今天這種感覺又更重了。一雙倔強的眼睛比平常更為有氣無力,嘴角也不自覺令人厭惡地抽搐著。瘀青十分明顯,宛如剛從墳墓裝爬出來,新鮮的僵屍一樣。


    最後總算是習慣了蓮蓬頭的水壓,全身的痛覺也漸漸地麻痹了。但是即使感到麻痹,我依然無法衝盡充塞身體的徒勞感。這是當然的,那並非是冷水或是熱水就能衝得掉的東西。無論是疼痛、傷口、罪惡感或厭惡感,都無法這麽簡單地被衝走的。


    我停止了淋浴,皮膚立刻泛出了紅色。


    我拿起準備好的浴巾擦拭著身體,然後穿上果然早就準備好的廉價浴衣。


    關掉電燈走出浴室後,巴正傭懶地橫躺在床上,她看到我後,便用床單裹著身子坐了起來。


    「……」


    我們無言地四目相對。巴的眼睛看著我,似乎又沒有看到我。她凝視的是映在我眸中她自己的身影。我是這麽想的。


    「……從國中時候開始吧,我就跟那群家夥有來往。」


    終於,巴緩緩地開口說話了。微暗的房間裏,床頭燈的紅褐色燈光,朦朧地映著她的臉龐。不知道是不是


    因為光線的緣故,讓她的存在感顯得模糊且薄弱,她的聲音仿佛不合季節的迷幻微風般,輕輕地搖曳著。


    「我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變成了同伴。也隻追尋著那些不僅不好,而且非常惡劣的、剎那間的衝動……可是我掌握了不會曝光的技巧,所以學校生活依然沒有什麽問題。我扮演著成績優異、品行端正的『紅條巴』,然後,仍舊無法停止這種自殘的行為。」


    我猶豫著要不要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其實對別人自曝過去並沒什麽興趣,就算聽了也無法安慰她什麽。可是我卻開不了口。


    也許是因為我本來就很想看透紅條巴這個人的關係吧。


    我無法阻止她說話,因為我也充滿了想知道的心情,但是讓她自己開口說出這些事情。這點,讓我的心裏湧起了陣陣的罪惡感。


    「就像鈐木說的,我很髒。光是我自身的存在就是種汙穢,我的身體飄散著腐臭,我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就是因為知道,就是因為有自覺,我才會在父親去世前的三年間,跟那些惡劣的家夥搞在一起,就連內髒也漸漸地腐敗,可是我還是持續自殘,繼續做這些差勁的事情。」


    「……為什麽?」


    我問著,她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些微的表情,是與跟我問『為什麽』的那種同樣的表情。


    「——因為我從以前就很汙穢了。」


    巴整個人盈滿了空洞的仇恨。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為什麽』,你說的這句話就是一切的元凶,你倒好,自己一個人逃到幸福快樂的地方去。從殺了自己『母親』的事實、從被父親疏遠的事實逃開,最後跑到一個安穩的地方去,卻將所有的事情都強押在我的身上……讓我變得隻能是個『替代品』!」


    吶喊。


    那是種彷佛要將身體撕裂開來般的——吶喊。


    我發現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真正的吶喊。


    「我並不是你的替代品,而是那個男人的妻子——紅條巴的替代品,所以這個名字、這雙眼睛、這張臉、這個身軀……都是那個痛失愛妻的男人所想望的形體,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巴直直地瞪著我。這是至今為止最重也最純粹的,仿佛沸騰般的憎恨。


    「你知道嗎?在你微笑幸福生活的時候,原本應該投注在你身上的憤怒與憎恨,還有對亡妻的思慕和妄念,全部都施加在我身上。我不是那個男人的女兒,頂多隻是個擺著好看的人偶罷了!」


    從她的話和表情看來,我心裏勾勒出厭惡的想象,但是,並沒有任何因素可以讓我否定它。如此一來,巴之所以會跟那些惡劣的家夥們來往,又如此憎恨我的原因都呼之欲出了。


    「是的,看樣子你終於了解了。我受到你的父親,紅條宗次郎的性虐待。」


    啊,果然如此,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這就是我名字的意義——人偶的記號。」


    巴笑了。她的瞳中映出我顫抖不已的模樣,她哀淒慘淡地笑著。


    「我從出生開始——從被製造出來那一瞬間就髒了,所以我有憎恨你的權利,因為我是被被你所殺的親生母親——紅條巴的替代品,這就是我被培育出來的理由!」


    2


    映在巴眼眸中的我的身影,就宛如被封印在琥珀裏的昆蟲一樣。我動也不動,隻能渾身僵直地站在那裏。其實,我感到全身都被刺痛的感覺包圍,肩膀好似駝負著沙包一樣沉重,這間房間的密度每一秒都在增加,似乎要將我捆綁似地逼迫著我。


    「用字遣辭、舉止、興趣,所有的事情都遭到限製,我根本毫無自由意誌。隻能依循著被安排好的規則,讓所有的東西都施加在我的身上……」


    她對著我丟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原來是定期車票。


    「最裏麵放著一張照片,你把它拿出來看吧。」


    我依巴所言將定期車票翻開,正好一張照片映入我的眼前。雖然不知道地點,不過那是一片寬廣的深綠草原,上麵照著一男一女。


    「是我嗎?」


    看到男人時我不禁這麽問出口,不過那當然不是我。穿著西裝、黑色眼瞳,還戴著眼鏡,跟宗一郎很像但又不一樣。恐怕,不,這一定是我的親生父親,紅條宗次郎。雖然長相與我一模一樣,但卻麵向我,露出在我臉上絕對不可能浮現,安穩滿足、幸福洋溢的笑容。


    而照片中另一個女性則是——


    「怎麽樣?開始覺得有一點絕望了嗎?」


    長長的頭發隨風緩緩地飄散,個子比常人還要嬌小,身上穿著顏色調和的休閑服,透過鏡頭看著我的眼眸散發著知性風采,眼瞳呈現淡淡的黃色。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顆小小的愛哭痣,為她勾出了一絲絲的愁緒,笑容顯得略微神秘。


    我將眼前的巴與照片中的女性相比,發型不同,年齡也不同。但是如果把不同時代的兩張照片放在一起比較後,看起來毫無疑問地,彷佛就是同一個人般,十分地相像。


    「等離開這裏後,你再自己確認也可以,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那張照片,貨真價實地就是你的親生父母,好像是在你出生的前一年拍的樣子。」


    真的很像,甚至可以說是雙胞胎。


    「……整形?」


    「還是……」


    巴忽然淡淡笑開了。


    「還是複製之類的吧,能夠像成這樣,總覺得有什麽特殊的力量……」


    「……」


    「不管是從試管裏製造出來的複製人也好,還是經過整形弄出來的人偶也好,事實都不會改變。從我懂事以來,就已經被弄髒弄亂了,隻有這件事是不會變的。而我本身就是一具人偶的事實也不會改變……跟真正人偶相比,隻有木頭和血肉的差別而已……在我小的時候,因為不知道木頭人偶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曾經感到痛苦。如果是木頭人偶的話,應該就不會有肉體上、喪失自我的痛苦,也根本不會有煩惱吧。變成人類的人偶,最後隻會感到絕望而已。要是那個故事還有後續,想來一定是皮諾丘祈求著再次變回人偶吧,仙女並不是因為親切才賦予人偶生命,她應該是想看充滿苦澀歎息、可憐的木偶戲才這麽做的吧。」


    巴擠出了一絲扭曲的笑容,她蜷縮著身體,緊緊地抱著自己,仿佛正忍耐著什麽,又壓抑著什麽似地。


    「……這就是答案啊,針對你那句『為什麽』的答案。跟鈐木那種令人作嘔的男人來往也是,那隻是小小的反抗,為了要玷汙那個男人對心愛人偶『紅條巴』的幻想,我隻好施以比那個男人所所玷汙過更髒的汙穢。哈哈,那個人就這麽抱著汙穢的幻想,連自己也變得汙穢了,所以才這麽死掉的啊。哈哈,是我殺死的,哈哈哈哈哈——」


    巴笑了,帶著對自己的嘲諷、或是對世界的哄笑,也許兩者都有。抑或隻是機械組成的自動人偶運轉所發出的齒輪碰撞聲。


    可是,眼淚從她的眼睛裏無止盡地流淌著,她的愛哭痣從來沒有幹涸過。不對,不如說她的眼淚從來沒停過,她一定是不斷地流著別人眼裏看不到的淚水。


    當她再次抬起頭以後,力量又回到了她的眼眸,她瞪視著我,毫不掩飾的憎恨在瞳中閃爍著光芒。


    「這樣你應該明白了吧,這都是你的錯,你把一切推給我,然後隻有自己悠然地生活……如果你不逃跑的話,那就不用準備我這個人偶了。你必須承受那個男人的憤怒和傷心,不對,如果你根本沒有出生,那個紅條巴說不定也不會死,你的存在從一出生就是個錯誤,你是殺死母親才能活到現在的,你是無法得到幸福的。其實你應該要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裏才對,在那麽溫暖的人們包圍下生活,根本是


    大錯特錯。


    所以我恨你,從我知道你的存在開始,我就一直憎恨著紅條圭一郎而活到了現在。隻要想到你竟然把一切都推給我,我就一直在忍耐,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對你複仇。


    是啊,我是真心的想要你抱我,因為我不能忍受隻有你是幹淨的,你一定也要染上汙穢,明明隻要再一點點,隻要再一點點你就會跟那個男人——從『父親』變成兄弟了說。」


    巴遺憾地說道,她並沒有因為沒被憎恨的男人玷汙而感到高興,反而為了沒有玷汙到自己憎恨的男人而感到遺憾。


    「不過,我想應該也不需要了,怎麽樣,你懂了嗎?自己的罪、自己的過失,還有自己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你得一輩子背負著這些罪。我不允許你忘記,就算忘記了我也會讓你想起來。你必須是汙穢的,就跟就跟汙穢的我一樣,一輩子隻能活在髒臭的下水溝裏……」


    巴說完之後笑了起來,不斷地笑著。她的笑聲似乎因為持續流個不停的眼淚,宛如幹燥強勁的沙漠狂風一樣。望著這樣的她,我理解了。


    這是當然的,紅條巴憎恨紅條圭一郎,這是她應有的權利。


    黑暗的絕望包覆著我,沉厚的無力感盈滿了我的身體。我垂下眼。我現在正站在一個水源幹涸的井裏,大小隻有兩手張開這麽寬,我就站在這麽一個被刨挖成圓型的地底裏麵。是一個安靜又沒有變化的孤獨的空間。是一個無人知道、無人存在的孤絕宇宙。時間緩緩地前進,逐漸形成薄薄的地層,將我掩埋起來。我深切地體會到,我所欠缺的東西就在這裏,那一定是因為巴的憎恨,化成能夠隔離世界與枯井的堅固石壁將我包圍起來。她讓我徹底地了解這點。


    ——但是……


    我睜開眼,巴曲著身體抱著雙肩,依然不斷地笑著。


    我沉默地靠近她。巴注意到我靠近,收起了笑容抬起頭,臉上並沒有任何的情緒,隻是用一對茫然的眼睛對著我,看起來宛若已經把眼淚和笑容全數流盡的模樣。


    我感到很抱歉。如果死亡能夠補償,那我願意立刻割開喉嚨和肚子,把苦悶的氣息和一汙穢的內髒全部掏出。但是那是行不通的。我這種命,就算交出來連一毫克也不夠補償。


    所以——


    「你想幹嘛?」


    我抱住了她,但並不是為了要安慰她,因為我辦不到。


    「……對不起。」


    但是我依然偽善地對她說出這句話。如果能夠讓她就這麽恨著我,讓她因為恨我而獲得一點點的救贖……這樣就好了。


    ——身為瑕疵品的我,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拯救眼前的這個少女。


    「……是啊,就是這樣,都是你的錯。」


    「都是因為我把一切都推給妳。」


    「結果就是讓我變成這樣。變得這麽汙穢、這麽醜陋……你真是差勁……」


    「妳並不醜陋。」


    我稍稍加重了語氣。這句話是真的,這是我直正的想法。


    「省省你的同情吧。」


    「妳一點也不一汙穢。」


    「住口!」


    「妳——」


    「虛偽的言詞我已經聽得夠多了!」


    巴開始想要離開我身邊。她槌著我的胸口、肩膀,還有背部,但是卻毫無力氣,彷佛斷了線的傀儡。


    當我覺得奇怪時,巴的身體開始慢慢地顫抖著。


    「……為什麽……」


    她用痛苦、抽幹情緒似的聲音說道,聽起來既細小又微弱。


    「為什麽這麽……你本來……本來應該要更幸福、更任性自我才對啊……是啊,你一定要過得很幸福才行啊,不這樣的話,如果不是這樣,那我……」


    她哭了,這次不是邊笑邊流淚,而是喉嚨哽咽、全身顫抖,用盡全身的力氣哭泣。她那纖細的手腕用盡全力揪緊了我,彷佛不這麽做,自己就會溺斃在淚海當中。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將臉壓在我的胸前,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我知道,這件廉價的浴衣漸漸地被她的眼淚給沾濕了。


    「……對不起。」


    我輕撫著巴的頭。從前,當灼在我懷裏哭泣時,我也是這樣撫摸著她的頭。無論何時,我所能做到的隻有這麽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想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語,阻止不了任何一個人的眼淚。結果到了最後,我終究還是無法真正地拯救任何人。


    ——果然,我還是這麽地沒用。


    我充分了解到這一點。


    結果我還是隻能保持沉默,繼續撫摸著巴柔軟的發絲。


    3


    冰箱裏麵除了一罐啤酒之外,隻有礦泉水,而且隻有一罐。沒辦法,我隻好將礦泉水遞給床上的巴,而自己則拿出罐裝啤酒。這種時候就別管什麽未成年不可喝酒的規定了,反正光是未成年的男女來到這種地方,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我坐在床上拉開易拉罐的拉環,發出清爽悅耳的聲音。我喝了一口,好難喝。而且還弄得我好痛。本來因為習慣所以忘記了,不過其實現在我的嘴裏還到處都是傷口。我閉起一隻眼皺著眉頭,還是多少吞了進去,結果才喝一口就已經不行了。雖然以前有被強灌過一次,不過現在喝還是不喜歡,常常聽到人家這種苦澀口感才是啤酒美味的地方,可是對我而言隻有苦澀,根本難以入口。本來以為會隨著年齡增長味覺也會跟著改變,不過還是跟以前喝的時候一樣沒什麽變化,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喝啤酒了。


    「……沒關係,你喝吧。」


    巴說完後,就把我剛剛遞給她的礦泉水再遞給我。她似乎多少冷靜了一點,也不用擔心她會突然失控。


    我接過礦泉水,已經被喝了一半了。本來不知道該怎麽辦,不過因為實在無法忍受殘留在嘴裏的苦澀,結果我還是喝了。等到充分漱完殘留在嘴裏的苦味後,我又自然地喝了幾口,然後心情終於平靜了下來。


    「……」


    「……」


    房中突然安靜了下來。空氣裏開始飄散著如履薄冰般不安又騷動的沉默氛圍。雖然想說些什麽,但是又能說什麽呢?麵對眼前這個因為我而身心都被逼到絕境的少女,我又該說些什麽呢?


    「……其實我也知道。」


    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巴。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個臥病在床回首前塵的老人。


    「我來到光瀨家之後有觀察過你一陣子,所以我知道。你根本過得一點都不幸福。你依然被過去的創傷牽引,被黑暗的陰影給吞蝕,但是,我卻無法控製自己,因為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唯一殘留下來的隻有這十年以來從不間斷的憎恨。如果連這個都拋棄掉,那我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什麽都沒有,剩下的隻有空虛。對我來說這比什麽都還要恐怖。我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承認『紅條巴』其實並不存在的這個事實。」


    巴一邊輕咳,一邊說道,我把從她手裏接過的礦泉水還給她。她慢慢地喝著水,作了三次深呼吸。


    「而更讓我害怕的,就是要我承認這個憎恨其實也隻是一片虛無,我不想承認,其實我憎恨的是一個沒有實體的幻象。因為有這股憎恨,我才能夠保有自我。因為有這股憎恨,我才是我……」


    我默默地聽著。


    我無法自私地要求她放棄這段仇恨。不去恨著某個人就無法保有自我,她的心情,我多少可以體會。


    因為可以療愈傷口的『愛』已經被奪走了,剩下的手段就隻有給予比傷口更加痛苦——痛到幾乎足以灼燒傷口的憎恨,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巴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想哭,眼淚卻早已幹涸,所以她隻能這樣抱著自己。就像怎麽洗都洗不掉的東西一直附著在


    身上取不下來。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因為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論是那個男人賦予我的名字和痛苦,還有我自己賦予自己的汙穢,以及隻能持續憎恨的自己……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你不用原諒我也無所謂。接下來輪到你憎恨我了,你有恨我的權利,看你要怎麽樣恨我都無所謂,即使就在這邊把我給殺了也沒關係……我所能給予的東西,也隻有這條最劣等最汙濁的生命而已。」


    她說完後便沉默了。她抱著雙足,以一副彷佛被壓入囚籠的姿勢,動也不動地蜷縮在那裏。宛如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一般,將自己沉澱在心中的深處。


    「……」


    我曾經以為我隻能生活在孤獨之內,而我也必須孤獨。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然而在我的麵前,有一個一直孤獨生活的少女,不得不孤獨地活著的少女。因為我的過錯,而被強迫孤獨生活的少女。她是個被應該是父親的男人玷汙、不停地自殘、認定自己的存在就是種汙穢的少女。


    望著巴,我有種難以言諭的心情。也許是剛剛喝的啤酒的關係,整個胃莫名地灼燒著無法平靜,讓我毫無理由地想要放聲大叫,而且這種騷動愈來愈強烈。我莫名地冷靜不下來,肚子好像被什麽給揪住的感覺,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感情嗎?


    無法忍耐?應該也有這種情緒。


    同情嗎?盡管我可能沒有這種資格,但或許有這種想法。


    悲哀嗎?有點相似但又有點不同。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我想要將之發泄,卻又無法具體地表現出來,這種煩躁不安的感情到底是?


    我不由自主地緊緊握著拳頭。強勁的力道使我的手指整個泛白,感覺就好像想用拳頭去痛毆某個人似的。


    ——是憤怒嗎?


    我這麽自問自答著。


    我發現那似乎是最相近的答案。


    無法傾泄的憤怒,沒有目標的憤怒,不固定也不安定,也因此這種憤怒才會大大地震撼著我。


    我望著被孤獨所囚禁的巴,感到非常的憤怒。應該說,那是一種說是憎恨也不為過的強烈憤怒。


    但這是對巴的憤怒嗎?


    我覺得並不是,應該是透過巴的影像,直接針對某種存在的憤怒。但是,我卻不知道『那個』的本體到底是什麽。


    我唯一清楚的,就是巴的存在激烈地撼動著我的這個事實。


    我將手伸向巴,當我手指碰觸到她發絲的瞬間,巴的身體顫了顫,她拾起了頭。臉上一副頗為複雜的表情,那是個包含了害怕、自我厭惡,還有絕對無法說是安穩的混亂神色,勉強調和在一起的平衡狀態。一顆水滴就能讓所有平衡瞬間崩解,一隻手指就能改變整個狀態。


    「……妳可以繼續憎恨我。」


    我的話重重地撼動了她內心的平衡,在她還沒有崩潰的時候,我又再加重了我的語氣。


    「我無法非常了解妳的內心,連百分之一都沒都沒有。但是如果妳可以因為憎恨我而得到一絲救贖的話……那麽妳就繼續恨我吧。」


    現在這名少女所欠缺的就是讓她繼續活下去的方向和理由,那也是我除了生命以外,唯一可以給她的東西。


    「我能夠為妳做的,也隻有這麽多而已。我無法去拯救任何人,這一點,讓我一直都感到很痛苦,我不能給予任何人幸福,因為我有某部分已經壞死了。所以,如果妳能因為恨我而得到救贖……那就恨吧,妳有那個資格。即使妳所憎恨的『紅條圭一郎』是一個幻象也好,但是現在在這裏的我卻是真實的,妳就恨著這樣的我吧,至少妳所受到的一切痛苦,都是因我而起的,這個事實依然沒有改變。」


    是的,我所能做的僅此而已。一個不懂幸福的男人,又怎麽能讓別人幸福呢?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憎恨。既然愛能夠拯救別人,那麽沒有道理憎恨就不行。


    「……壞死……?」


    巴愣愣地說道。不清楚她是在發問還是純粹隻是低喃,因此我決定把它當作是一個問題來回答。


    「是的,我壞掉了。從十二年前的那天開始,就一直壞到現在。我無法感受到任何幸福,因為我缺少了能夠接受幸福的受體,我隻能想得出這個答案。在我來到光瀨家的十二年來,他們給我的溫柔,讓我覺得像是細砂一樣,我無法把對於愛情的認知,轉化為幸福的實感。我對此一直感到很抱歉,也一直很痛苦,所以我是一個不適合任何幸福、也無法給予別人幸福的男人,因此,我是應該要被憎恨的。我所能做的就隻有這樣而已,所以,妳要怎麽恨我都沒關係。」


    「……」


    巴才開了口又閉了起來。她那雙茫然的眼瞳,映著我——映著這個她應憎恨之人的身影。


    我覺得那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


    不像我這樣宛若腐爛枯葉般的顏色,而是宛若純潔無垢的金黃色。看著這雙眼睛,一點都不會覺得這個少女到底有哪裏是汙穢的。


    也許她真是一汙穢的,心靈可能也蒙上了一層陰影。可是隻要隨著時間流逝、好好地洗滌磨光,我覺得她一定能夠再次找回原本的光輝。


    「……你不恨我嗎?」


    「為什麽?」


    「因為,我對你……」


    「我不會恨妳,也沒有那個權利。沒關係的,就把妳沉積在心裏的汙垢和痛苦都對我發泄出來吧,把我當作垃圾桶也沒可以,隻要妳能把這些都完全清完之後,再變得幸福就好了。」


    「……為什麽。」


    巴露出呆愣的表情,流下了一行的淚水。


    「為什麽你說得出這種話?」


    「因為我無法給予任別人何東西。」


    一個無法感覺到愛情的男人,又怎麽能夠給予別人愛情?又怎麽能夠去療愈別人?


    「這樣的我如果想要拯救誰的話……除了承受情緒垃圾以外也就別無他途了。」


    「……我明白了。」


    過了一段——感覺不長也不短——的時間後,她靜靜地點點頭,我從她的身上感受到已經冷靜地作好決定的氛圍。


    「我要恨你,憎恨這個將所有一切都推到我身上的你,我要繼續讓你痛苦,如果那是你的願望的話——」


    我沒有異議,因為我能幫得上忙的就隻有這樣而已。


    「——所以,首先——」


    她的動作太過自然,超脫了我想象的範疇,讓我閃避不及。


    巴嬌嫩的雙唇覆上了我的。此時彷佛一道強烈的電擊在體內奔走,接著麻痹感又漸漸回到了身體。


    巴的唇瓣好柔軟,也好溫暖。她的臉蛋就在我的麵前,她極為細嫩的肌膚透著肥皂的香味,她的發絲輕輕騷著我的臉頰,柔軟又細致的觸感。


    ——這麽說來,這還是我的初吻。


    在我內心的一個角落如此冷靜地分析著,而另外九點九成則因為這激烈的變化而感到一陣顫栗。不過因為是初吻,所以也沒辦法吧,我又在心裏對自己這麽吐槽著。


    「……」


    她的唇立刻離開了,這是一個全程不到十秒鍾的初吻。可是卻讓我跟那個到龍宮參觀完回來的浦島太郎有一樣的感覺,被巴的唇片覆住的那幾秒鍾,對我來說彷佛過了好幾百年。


    「所以,我要先愛你。」


    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如此說道。雖然隻是嘴唇掀動不到一公厘的些微變化,但那卻是一抹不折不拙的微笑。是一抹看似生澀,隨時都會隨風消逝的微笑。


    「這就是我的複仇。」


    「……真是亂來。」


    麵對巴的新宣言,我隻能發出呻吟。


    「妳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作出這種結論的……」


    「哪,你想想看嘛。去憎恨一個把被恨當成是理所當然的男人,你覺得這樣我會滿足嗎?這樣我不就跟個小醜一樣?」


    巴開始說給我聽。她用雙手捧著我的臉,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我的眼睛。


    「憎恨著不會受傷、瑕疵品的你,又怎麽能填滿我內心的空缺?所以我必須要讓你變回正常的人才可以,這樣一來,我才能真正開始憎恨你。」


    「這樣是行不通的,我永遠都是瑕疵品……這種一開始就注定是徒勞的行為,根本就稱不上是複仇。」


    「既然你這麽想的話,那就快點修複自己壞掉的心吧。」


    巴又更靠近了一點。我根本一動也不敢動。不同於身體,而是另一種形式地被徹底束縛住廠。


    「等你變成能夠真正感受到幸福的人、能夠正常地去愛別人以後——屆時我也可以真正地去憎恨你了,所以,請你快點找回自己吧。即使我再怎麽去恨已經壞掉的你,隻要你感受不到痛苦,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如果你不想接受我的愛,隻想要被我憎恨的話,那就請你快一點——」


    第二次親吻的力道,比剛剛還要更長更久。但也僅到嘴唇互碰的程度而已,再怎麽說,她應該很討厭我吧。這個親吻,就是非常明確的證據。但是當她的嘴唇離開後,我卻有了不同的想法。巴的雙頰暈起了紼紅。似乎光是這個笨拙的親吻,就讓她感到一絲絲的興奮感。


    插圖085


    「……難不成,妳不太習慣接吻?」


    我沒有多想便坦白地問了出來。巴的雙耳泛紅,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是我的第一次。」


    她小聲地囁嚅道,有如春風般細微的聲音,必須側耳傾聽才可以聽清楚她說了什麽。


    「……以前作那種行為的時候,我的記憶都會一片空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做了什麽,都毫無記憶……總是隻有『空白』……自己主動親吻,以及這麽清楚的記憶,這是第一次……」


    聽到她的告白,我迷惑著到底該怎麽反應。這個隻殘留『空白』的人格分裂症狀,很明顯來自於她內心的創傷,隨著痛苦的現實而產生出的歪曲。為了尋求這段『空白』,而弄髒自己的事實……我覺得我又再次窺視到巴心裏的黑暗麵。


    另一方麵,既然那是她第一次主動的親吻……總覺得讓我如坐針氈,整個身體有點……無法平靜。這種感覺是什麽?總覺得……嗯嗯,對了,大概是覺得不公平吧。


    「……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


    「咦?」


    「這也是我的初吻。」


    我認真地說道,巴眨了眨眼,然後一副支支吾吾地樣子曖昧地問道:


    「……那個,這麽說……」


    「嗯,這是我貨真價實的初體驗。」


    巴呆呆地張著嘴,然後幾秒後就彷佛崩潰似的笑了出來。她抱著肚子,發出打從心底的歡笑聲。


    看到她的模樣,我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哈,啊哈哈……對不起,總覺得很意外——」


    「竟然說意外……」


    「看你平常一副冷靜、成熟的樣子,還想說一般人做過的事情你應該都做過了……確實,人還真的是不能夠隻從外表來判斷呢……」


    巴笑完後,一臉舒暢地露出了清爽的微笑,那是一抹非常鮮麗的笑容。


    我被她的笑容給迷惑,巴伸出手推了我一把,把我從床上推到在地上。


    「……你不是說要睡在地上嗎?謝啦。」


    巴將毛毯丟向呈現呆滯狀態的我的身上,然後用手指按下床邊的開關。


    「——晚安,圭一郎。」


    她幹脆地關掉了電燈,橫躺在床上,將羽毛枕頭放到肩上然後就睡著了。


    「……」


    我無書地僵直了一下,然後無力地搖搖頭。唉呀呀……


    我用毛毯裹住身體,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靠墊代替枕頭,躺在地上。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沒有身在這種場所的真實感。


    「……」


    我用手指掠過嘴唇。回想起那柔軟的觸感,心裏自然地感到悸動。


    ——唉呀呀……


    我歎了一口氣。這樣仿佛是……呃,還是算了。


    我放棄所有思考,緊緊地閉上眼睛,睡覺吧,有事等睡醒再去思考吧。


    然而眼睛與大腦都處於過熱的狀態下,縱使身體如此地疲倦,我卻依然無法入眠。


    i


    紅條巴悄悄地用手指巡回過自己的唇瓣,僅僅這個動作,就讓她身體彷佛火燒般無法成眠,心跳自然地加速。


    ——我怎麽會做出那種事呢?


    她問著自己。


    她並沒有說謊,這確實是她第一次主動去親吻別人。而且原本親吻對她而言,就是種令人作嘔的行為。就算曾經被別人強吻過,但是她也以為自己絕對不可能主動去做這種事。


    ——不,這不一樣。


    這是為了複仇而踏出的全新一步,所以這個吻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存在,隻是一種刻意的表現。等到圭一郎變正常以後,她將會用跟他接吻的同一個嘴唇,狠狠地傷害他吧。


    ——而且……


    她在憂悶的心裏偷偷地呢喃著。


    ——我沒有被愛的資格。


    她輕諷著自己,因為背對他,所以不用擔心被他看見。


    巴其實早就放棄自己了,這麽汙穢的自己,這麽一個一無是處的少女,這麽一個把自己搞得如此淒慘的女人,根本就不會有人會願意愛她。


    『妳可以繼續憎恨我。』


    她再一次地輕撫著自己的嘴唇,這次反而盈滿了幾乎能使身體結凍的悲哀,心髒有如冰凍般地痛苦。剛剛明明都已經哭得那麽慘了,現在卻又開始想哭了起來。


    ——是的,那隻是故意的,是人偶劇、小醜的遊戲。僅此而已……


    巴緊緊地閉上眼睛。


    ——作個夢吧。


    她心想。雖然夢總會醒,但是至少作個幸福的美夢應該還在容許範圍內吧。


    巴縮起身體,睡意終於朝她襲來。那是至今從未到達的深淵底部,溫柔的黑暗包圍了她的心,巴朝著宛如死亡預感的溫暖泥土裏,安靜地、深深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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