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下個星期要舉辦球技大會,在進入新的一周的禮拜一就有體育課,正好可以練習籃球。對深愛籃球的玲人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玲人雖然不曾參加過籃球隊,但從國中開始,就跟朋友們打街頭籃球,因此球技還算不錯。他甚至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輸給籃球隊的人。他唯一缺乏的,就隻有跟團體配合的技術但這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基礎。


    「因為我們班沒有人參加籃球社,所以隻能靠你跟和彥了!」孝佑的這番話,正好也是班上其它人的心聲。他們一臉嚴肅地,正與體育老師討論該如何才能有效地利用玲人及和彥。真是太沒人性了。


    「嗚!」


    上完體育課,在教室裏更衣時,玲人撕下了貼在側腹上的那塊早已因流汗而失去黏性的酸痛貼布。星期五回家洗澡的時候一看,被憐用手肘頂到的那個地方早已瘀青腫脹。之後雖一直有貼酸痛貼布,但現在隻要稍微一用力,還是會痛到不行。看來憐真的是使足全力反抗。


    那女人真是夠狠的。


    回想起自己被揍的那一幕,臉不禁皺了起來。今天早上在教室跟她照麵時,她還一副什麽都沒發生似地,跟他打招呼說:「早安,鳴瀨同學。」看來打算在學校繼續披著羊皮裝乖。


    說到這個,星期五聽完那名監察官的話之後,雖然對她有某種程度的了解那些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老實說,他現在還是不相信不過,監察官並沒有告訴他,她在學校裝乖的理由。她這麽做究竟有何意義?莫非那也是刑罰嗎?如果是的話,未免也太輕鬆了吧。


    「討厭~男生很臭耶~~!」


    才剛換完衣服,女生們便浩浩蕩蕩地紛紛地走進教室.首先走進來的是大叫的朋香,憐則跟在隊伍的最後麵。


    「既然嫌臭的話,就別進來呀!」


    「才不要咧!教室裏麵比較涼。」


    朋香從課桌抽屜取出一支夏日祭典用,紅底上印著鬥大黑色「祭」字的扇子,啪達啪達不停地煽著風。


    「啊,好涼哦~~為何我們的更衣室會熱得那麽離譜啊?」


    女生們有更衣室可用,男生們卻沒有。


    乍聽之下,不禁會讓人以為校方獨厚女生,事實上,女子更衣室因老舊的關係,裏麵沒有冷氣設備,所以必須在悶熱的蒸氣室狀態下更衣。相反的,男生們在換成夏季製服的同時,原本禁用冷氣的規定也跟著解除,因此可以涼爽地換衣服。


    明明才剛進入六月,但今天的氣溫卻宛如酷暑,也難怪女生們想趕快衝進有冷氣的教室。


    「咦?你那裏是怎麽啦?看起來好像滿痛的。」


    正當玲人光著上半身、忙著撕下新酸痛貼布的透明薄膜時,朋香一眼便看到了他側腹上的那塊瘀青,還打算用扇柄戳戳看。


    「被籃球k到的?」


    「不,是星期五被人打的。」


    「被誰?」


    「一個女生。」


    玲人含糊地小聲說著,朋香不禁噗嗤地笑了出來。


    「啥?該不會是感情問題吧?你也會有感情問題啊?哈哈,真有趣!」


    朋香好像以為他是因為感情問題被打的,她似乎也沒想到動手的竟然是女生。如果告訴她動手的就是在教室後麵露出微笑,與人相談甚歡的憐,她應該不會相信。


    正當他將新的酸痛貼布貼好,穿上製服時,門脅走進教室。下一堂課就是他的日本史。


    「哎呀教室真是涼爽啊真希望走廊也能裝冷氣。」


    他攤開手帕擦拭著臉上、脖子上的汗水,說出這種奢求的話。


    「門脅偶爾會做出這種類似歐吉桑的動作。」


    門脅用手帕擦汗的動作,在玲人眼裏看起來就是如此。


    「他是名副其實的歐吉桑呀!他已經三十了吧?而且好像還有小孩。」


    「嗯,話是沒錯啦.」


    聽見正用扇子掮著風的朋香這麽說,玲人點頭回答。


    正當門脅站在講台上,翻開教師用敦科書時,突然大喊了一聲「啊!」,然後故意用手掌拍著額頭。這個動作也充滿著歐吉桑氣息。


    「糟糕!我忘了把講義帶來了!」


    這在故意誇張地說出這句話時,就該發現了吧!?然而,這時玲人卻隻是楞楞地望著他,心裏想著:「十五年後的我,該不會也會變成那樣吧?」


    雖然兩人的視線沒有交會,但門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咧嘴一笑。


    「鳴瀨,不好意思,麻煩你到社會科教材室,把我放在桌上的講義全部拿過來。每份共有二十張。」


    「啥?你說什麽!?」


    「少囉唆!這是我的命令。」


    他直直地指著教室門。


    「好過分。」


    「我不會聽你抱怨的。」


    「那二十張講義的份數,該不會是乘以班上人數吧?」


    「廢話!你以為我會小氣巴拉的兩個人發一張啊?花的又不是我的錢,當然要盡量印。」


    二十張講義全班四十人=八百張。


    光是計算就嫌麻煩。在去拿之前,他就已經有氣無力了。


    「為何要發那麽多講義啊?張數那麽多,根本就不尋常嘛!」


    「沒辦法呀!教科書那麽薄,當然要用講義來補充囉!我可不想在聯考時,聽到你們抱怨老師沒有好好教課。」


    教改的弊害在此完全顯露。


    「那很累耶。」


    「不想一個人去,你就找個人陪你一起去。」


    「挖咧!」


    玲人並沒有因此逃過一劫。


    他站起來,準備環視教室內時,目光與離他最近的朋香交會。原本露出「請節哀順便」事不關己眼神的她,在目光交會的那一刻,露出拒絕之色。


    「我不要哦!外麵太熱了。」


    玲人也討厭熱。班上其它人的想法也跟朋香一樣,都刻意避開玲人的目光。可見他們有多麽無情.


    這群王八蛋!


    心懷著想指名全班同學的衝動,他環視著教室。在眾人紛紛將眼光閃避之中,隻有一個人若無其事地翻著教科書。


    「那麽,就朝摫吧。」


    被指名的憐最感到驚訝。她露出「什麽!?」的表情。


    其它人都暗自竊喜著,還好不是叫我,鬆了一口氣。


    「那不好意思,麻煩鳴瀨和朝摫去拿一下講義吧。你們知道我的位子在哪吧?」


    「我不知道社會科教材室在哪兒。」


    「我可不想聽你廢話哦!好了,快去把堆在我桌上的東西全部拿來。」


    「很煩耶!」當玲人低聲抱怨,正準備要跟憐一起走出教室時,上課鍾響了。


    「限你們十分鍾內回來,否則小心我記你們遲到。」


    「魔鬼老師!」


    對門脅的威脅發出這句抱怨後,走出教室,四周傳來悶熱的空氣。因為剛才一直身處在幹燥涼爽的空氣中,所以感到更不舒服。


    走廊因開始上課的關係,一片寂靜。


    玲人懶散地走著,在一旁的憐配合著他的腳步,走得非常緊張。


    她身上穿著一件領口上綁著紅色蝴蝶結的白襯衫、長度未及膝蓋的格子短裙,配上一雙藍色的長襪。


    怎麽看都是現代感十足的可愛女高中生裝扮.


    「有什麽事嗎?」


    氣溫明明酷熱如盛夏,但表情依舊一派清涼的憐,發現了玲人不禮貌的視線。


    「妳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跟普通高中女生沒啥兩樣。」


    他隻是想誠實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但憐的表情依然沒變,太陽穴的青筋浮現。真是機伶。


    「鳴瀨同學,你這個人說話真是不禮貌。為何你要選我陪你一起來?」


    「當然是為了報複那記肘擊。」


    他說得平靜,憐太陽穴上的青筋變得更明顯。


    「玲人!」


    因四周沒有別人的關係,於是憐脫下了披在身上的羊皮。她所披著的羊皮看似華麗,其實很脆弱。隻要稍微用力戳一下,就會輕易剝落,跟真實的她相差太多。


    「早知道,我就應該折斷你的手臂。」


    「妳真有可能這麽做,我好怕哦」


    玲人故意一副很害怕似的縮著肩膀。


    「可惡!」


    憐握拳顫抖著,心想:「在學校不能使用暴力。」於是下定決心假裝沒看到這一切。


    還是得先敲門之後,才能進入社會科教材室,不過因為上課的關係,老師們全都不在,辦公室呈現無人狀態。


    門脅的桌上堆了好幾迭厚重的講義。光是用看的,就讓人覺得心煩。


    那王八老師絕對是故意忘記拿。


    他在咽喉深處發出呻吟的聲音,非常的確信。


    「妳拿一半。」


    由於上麵貼著標簽分類,所以隨便拿就是一迭。正當玲人將十多種講義迭在一起,準備拿起來時,憐突然把手壓了上去。玲人驚訝地抬頭,竟然看到脫下羊皮的憐正瞪著他看。


    「你從監察官那裏聽說了吧?」


    「是啊。」


    憐是未來的犯罪者,為了服刑而被送到這個時代來,她對滴草高中所施予的暗示也是為了「孤獨」這項刑罰。監察官還把名為「時間的意思」的可笑機器的事,也順便跟他提了一下。


    「隻有這些嗎?」


    「他沒有告訴我第三項的事,雖然我很想知道。」


    「是嗎?果然隻有這些啊。」


    似乎早已經料到的憐,隻悄聲拋下了這句話,便將手移開。憐雖然也拿起剩下的講義,但講義的重量超乎她想象,於是蹙著眉頭。


    看到她的表情,玲人不禁想:「果然跟一般高中女生沒啥兩樣。」


    「我幫妳多拿一些好了。」


    「我不會向你道謝的。誰叫你指名我,是你不對。」


    「我根本不期待妳會跟我道謝。」


    玲人感興趣的是,憐到底犯下了什麽滔天大罪,要被送來這裏?不過,這種事情真的讓人很難開口詢問。於是玲人轉而問她其它無所謂的事情。


    「為何妳叫我的名字,會用兩種不同的叫法?」


    在學校,憐叫他「鳴瀨同學」,而露出本性時則直接喊他「玲人」。


    「我習慣直接喊別人名字,不加姓,從以前就是這樣。不過,這不符合在學校的我,所以就算覺得麻煩,我還是會在姓下麵加上同學、先生、小姐的稱謂。」


    「既然不喜歡的話,改變人格不就好了。」


    「我並沒有改變我的人格!我又不是多重人格!」


    雖是理所當然的反駁,但憐卻羞紅著臉。


    「我隻是安分守己啊!」


    「不,妳的行為應該說是披著羊皮裝乖,或是人格改變才對。」


    「要你管!我有我的苦衷.」


    「哦?」


    或許是為了那愚蠢的刑罰吧。不過,這跟玲人沒有關係。


    「隨便妳吧!不過其實這樣也滿有趣的。」


    玲人說得一派輕鬆,而憐則是苦著一張臉。


    「說得好像是別人家的事」


    「原本就不是我的事。」


    聽到玲人這番話,憐沉默了一下,然後用像是從喉嚨硬擠出來般的聲音說:


    「說的也是,你最好祈禱事情就是這樣。」


    「哦。」


    對於玲人又是一派輕鬆的響應,憐用疑心重重的眼光看著他。


    「你的態度跟之前差很多哦!是不是監察官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啊。隻是知道了妳的真實身分後,就不再覺得有那麽可怕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憐發出受不了的聲音,不過事實就是如此。玲人之前因為不曉得憐的身分,所以感到恐懼,甚至還胡思亂想她可能是幽靈、外星人之類的。不過現在謎底揭曉了,原來她隻是來自於未來的人類,而且是跟自己年齡相仿的高中生。即使仍覺得她不可思議,但隻要沒有不可解、未知、神秘的感覺,就不覺得可怕。對她的憤怒,也因為明白這不應該怪她而漸漸淡化。


    朝摫憐雖然有點奇怪,但畢竟是玲人的同班同學。這麽一想,玲人對憐的態度也明顯軟化。


    「就算是火藥,隻要知道它的使用方法,就沒那麽可怕。」


    「我是炸彈嗎!」


    憐瞪了他一眼,然後不耐煩似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玲人,你危機意識未免太不足夠了吧?之前和彥不是才暈倒嗎?你還想讓你的朋友發生同樣的情況嗎?」


    「開什麽玩笑!我可不要再來一次啊。」


    想起和彥倒下的那一刻,玲人瞬間嚴肅起來。


    「既然如此」


    「但也不需要太過慎重小心吧。」


    的確,要是她對全校師生施予危險的暗示,那就真的應該小心謹慎。但也不至於要完全忽視她的存在吧。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若是不想有朋友犧牲,就別接近我。」


    或許是想具體呈現「別靠近我」這句話吧,憐加快腳步。她噠噠噠地快速移動,拉開與玲人之間的距離。眼看她的背影愈來愈遠。


    走廊因上課中而空無一人。身體被悶熱的熱氣所圍繞。


    「為何妳要故意讓我討厭妳?」


    玲人隨口問了一下。


    「什麽!」


    憐一臉驚愕地回頭。


    「妳別誤會!我對妳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哦!不過,對妳而言,沒被暗示的我應該是很珍貴的存在吧?妳難道不想利用我嗎?」


    「利用?怎麽個利用,你倒是說說看。」


    憐反問道。


    「具體的方法我還沒想到,不過應該可以嚇嚇那個監察官吧?因為妳討厭那個歐吉桑。」


    聽到玲人的回答,憐搖了搖頭。


    「後麵的意見我同意,但不管怎麽做都不可能。那名監察官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總之,他是不存在也不應存在的人。一個不應該存在的人,無論如何是殺不了的。」


    「我可沒要妳殺他耶。」


    競能冷靜地說出這種聳動的話。


    教室近在前方,憐自此沉默不語。玲人走在她的後麵,忍不住思考。


    憐剛才說「監察官是不存在也不應存在的人。」既然他是來自未來的人,那憐也應該一樣啊。就算是為了服刑,但她真應該來這個時代嗎?


    ************************


    憐數度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應該乖乖待在家裏念書才對。在五百年後的世界,完全沒有受過象樣教育的她,要在這個時代扮演品學兼優的高中生,還真不是普通的辛苦朋香遞給玲人的那迭影印筆記,之所以看起來會那麽容易理解,也是因為她真的有在消化、整理。


    而且,說不定還會再度與玲人巧遇。那名少年的危機意識真的很薄弱。要是遇到了,很可能又會出聲叫住她莫非是自己威脅的方法錯誤?


    她佇立在深夜的人群中,看著自己的腳步。其實她還有其它該做的事,也有像玲人這樣的風險存在,目的實現的機率幾乎近乎於零。既然如此,自己根本不應該在街上徘徊。但憐卻無法控製自己。


    憐曾經有夥伴,與自己


    共生共存的夥伴。


    那群夥伴也跟憐一同被逮捕,所受的刑罰也相同,因此說不定會遇到五百年後的夥伴。她如此想著。


    憐的理性告訴自己不可能遇到的。「流放過去」的刑罰,並非因犯罪程度的輕重,決定被送到哪個時代、哪個地方,而是由「時間的意思」決定。因此,要在這個時代的日本這個城市,遇到昔日夥伴的機率近乎於零。


    不可能遇到他們的。


    但盡管如此


    憐還是覺得一個人痛苦難耐。


    「孤獨」之刑的確深深傷害了憐的心。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以前自己也是這樣獨自活過來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有夥伴,所以才撐得過來。


    對憐而言,滴草高中是非常幸福的環境。


    生活在五百年後世界的憐,宛如戰亂孤兒般,時時處於貧窮、饑餓的日子。她和夥伴之間的關係有如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彼此有著如同神經般,唯有在緊要關頭才會產生的連帶感。然而,在滴草高中一年四班卻體會不到這種感覺。這裏隻有來自各地的人們,在環境當中所自然產生的脆弱同儕意識。對憐西言,這種感情薄得就像一張紙。若是有人問她喜歡與否,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給予否定的答案。不過她清楚地明白,這也是人際關係中的一種。


    脆弱、稀薄、不具意義。隻要相互微笑就能維持下去的關係。


    對於隻知道何謂命運線相互關聯的憐來說,這不過就像遊戲一樣。但是,憐心裏卻也羨慕著能夠擁有這樣的關係。


    她向往毫無目的、無所求的關係。


    三名穿著滴草高中製服的少女,嬉笑怒罵地從她身邊走過。就像小時候看的圖畫書裏,互相嬉戲的小貓咪一樣。


    憐愣愣地站著,側耳聽著少女們的笑聲。


    直到笑聲不見,她才又邁開步伐。被送到這個時代、被迫上學,自己就快開始發狂了。


    自己應該像條野狗一樣,為了生存,什麽事都敢做。相反的,也就是為了生存,她不做非必要的事。


    但如今自己所做的事,真的是為了生存所必須的嗎?


    「討厭」


    她討厭自己的疑問。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既然目的實現的機率幾乎是零,當然就沒有意義。沒必要去做沒有意義的事。


    憐在深夜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夥伴。


    或許她早就放棄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繼續走著。夜晚街道的頹廢氣氛,跟憐所處的未來世界,似乎有點類似。


    *********************


    滴草高中在六月十日前後將舉行球技大會,每年男生都固定比賽籃球,而女生則是固定比賽排球。為何會選擇這兩種項目呢,完全是因為這兩種都是能夠在室內進行的球技。在期中考已結束,離期末考還有一段時間的這個時期,最適合舉辦活動了,不過這個時候,日本正好進入梅雨季,學校也不希望因梅雨而影響活動,所以才會固定舉辦這兩種比賽。學生們之間則是謠傳著,學校隻是想找個名義使用那個大到不知該怎麽使用的體育館吧。從學長口中聽到這個八卦的玲人,從入學開始就覺得不應該是為了那可笑的理由,不過在親眼見識到體育館後,他開始相信了。滴草高中的體育館就是這麽地寬敞、氣派。


    球技大會所標榜的是增進班級之間的和睦,提高學生之間的協調性。每個年級會花上一天的時間進行淘汰賽。優勝並沒有獎品,即使冠軍隊也隻能獲頒學生會手寫製作、毫不起眼的獎狀。也因此,每個班級對比賽的熱度相差懸殊,有的班級會團結一致、努力打球,有的班級則是興致缺缺。


    一年四班對球技大會還不至於到興致缺缺。由於比賽規定,籃球要五個人打,排球要六個人打,因此為了增加學生們的出場機會,這兩種球必須各有兩隊。玲人的班級在分隊階段,就將想打的、不想打的劃分開來。最有比賽意願的人會被分進a隊作為正式球隊,沒有意願的人則被分到b隊當候補球隊。


    由於班上沒有人參加籃球隊,所以他們也不管玲人有沒有比賽意願,直接把他編進a隊的正式球隊。玲人雖然喜愛籃球,但卻討厭勝負之爭的比賽,因此參加的意願並不高。


    「玲人,你是怎麽啦!?提起精神啦!」


    不知為何由孝佑擔任教練,他一手拿著大聲公,大聲嘶吼著。原本應該擔任教練的導師門脅,竟然就任由他們放牛吃草,自己卻在體育館裏閑晃。他似乎等不及想試試新買的數位相機。


    「難得打贏了一場,你幹嘛臭著一張臉啊!?」


    我才想問你幹嘛,一副快要中暑的表情咧!?玲人雖然很想回他這麽一句,但擔心可能會讓他變得更囉唆,於是忍了下來。


    「b隊打得怎麽樣了?」


    孝佑雙手在胸前交叉,比了一個大叉叉,好像在叫他別明知故問了。


    「哦,這樣啊。」


    早有預感。女生的b隊似乎還比較認真,男生的b隊根本就不想打。他們要是打贏了,那還真的對不起其它有心參賽的隊伍呢。


    雖然體育館很大,但因為湧入了太多人潮,讓人不禁感到呼吸困難。而且,今天從一早就開始下雨,體育館裏悶熱得就像是三溫暖。學生們因悶熱而沉默不語,但這或許反而讓校長他們有正當借口,要大家高呼三聲萬歲。


    「我快虛脫了~~」


    玲人背靠著牆,然後整個人就這麽直接滑坐在地板上。


    「喂!你的態度怎麽這麽懶散!」


    孝佑拿著手上的大聲公,直接往玲人的頭上敲。


    「孝佑,你怎麽那麽有精神~」


    「玲人,你不是喜歡籃球嗎!?不是熱愛籃球嗎!?是的話,就給我認真打!」


    「我是喜歡籃球,但並沒有到熱愛的程度,而且我討厭比賽。」


    玲人喜歡把籃球當遊戲打,不想太過認真,所以才沒有加入籃球隊。


    「哼!沒種的白癡!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得肺炎!」


    「少囉唆,那是兩碼子事吧!」


    真不知孝佑到底在不爽什麽,一直在玲人周圍走來走去,還一麵發出怪異的呻吟聲,簡直比蒼蠅還煩。玲人很想拿罐殺蟲劑對他猛噴一氣,但因為身上沒有殺蟲劑,所以還是跟他保持距離比較好。


    「我去看看女生打得怎麽樣。」


    「喂!快去探聽下一場交戰隊伍的敵情啦!」


    「啊,那種事情就交給你啦。」


    玲人揮著手,往舉行排球賽的第二體育館移動。其實滴草高中的運動係社團並沒有特別強,所以很能體會校方勉強編出興建兩座體育館理由的心情。


    第二體育館的賽況,比第一體育館精彩多了。女孩子們尖聲加油著,而且許多沒有比賽的男生們也都來了。以和彥為首的數名男生,聚集在此的目的明顯不是為了加油,他們完全不理會比


    賽情形,而是與身穿運動服的女孩子們圍成一圈聊著八卦算了,反正看起來沒有偏離親睦友愛的名目。


    「啊,鳴瀨。」


    正在為a隊加油的朋香,朝這邊招手。


    「排球打得怎麽樣?」


    「很棒呢!b隊打贏了一場。」


    看來這家夥很high呢。


    憐坐在朋香旁邊,正看著a隊的比賽。他瞄了她一眼,立刻將視線拉回朋香身上。


    「女生打得很努力耶。」


    「你們那邊呢?」


    「b隊一下子就輸了,不過我們a隊贏了。等一下要打第二場。」


    「加油哦!」


    「嗯」


    「你怎麽一點勁兒也沒有啊?」


    看著賽場,a隊的人正跟三班的a隊進行激戰。由於平時兩班都是一起上體育課,或許對彼此互有敵意吧。兩隊打得你死我活.


    雖然比賽場地有很多,但時間隻有一天。為了迅速消化比賽,球季大會排球賽采用的規則是,三局之中取得兩勝就算獲勝。


    目前兩隊各贏一局,現在是第三局。不管怎麽樣,都一定要贏。雙方拚命地接球,反擊到對方場地上。雖然隻是發球權不停地移動,但失誤的一方將會失分。


    最後,決定勝負的是排球社團的隊員人數。三班有三名排球社的,四班則有兩名。光看三班的人數,當然有可能得分。


    最後一局,一年四班以四分之差敗北。


    雖然沒人哭泣,不過大家都一樣懊悔、難過。


    「好可惜,真是遺憾。」


    朋香她們一麵開口安慰,一麵趨前迎接a隊的人。


    「嗚~~我們輸了~~」


    「沒關係!我們會替妳們報仇的!」


    「沒辦法呀!誰教對方都高頭大馬的。」


    「反正我就是哈比人啦,」


    在一陣嬉鬧安慰之下,輸了比賽的隊員恢複了笑容。


    而憐卻孤獨地站在她們的圈圈之外。


    玲人不自覺地看向她,兩人視線交會。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但還是試著接近她。憐臉上雖然掛著學校專用的恬靜笑容,但眼中卻潛藏著別人所無法察覺的不安光芒。


    「別這麽冷冰冰的嘛!在學校說個話應該可以吧?」


    或許因為知道自己不該在這裏跟玲人起爭執,於是憐維持表麵上的平靜跟他說話。


    「你好像沒什麽勁哦.」


    「我討厭玩真的。」


    「是嗎?可是班上同學對你抱著很大的期待吧?」


    「那是他們自己願意的。」


    聽到玲人的抱怨,她似乎不知該怎麽回答,於是「唉」的歎了一口氣。了解憐本性的玲人,覺得她的這個舉動很假。


    於是他靈機一動,想虧她一下。


    「要是妳滿懷愛意的為我加油,說不定我就能打起精神。」


    「什麽!?」


    憐紅著臉感到驚訝。


    「騙妳的啦。」


    玲人冷冰冰地說完後,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彷佛在說「別說這種無聊的笑話」。不過,眼裏不安光芒早已消失。


    看著她的玲人,心裏不禁賊賊地一笑。


    沒錯,還是這樣最好。


    「玲人,比賽要開始了。」


    「哦」


    聽到和彥的話,玲人舉起手說:「我知道了。」


    好了,該走了。


    **********


    玲人真的很會騙人。


    明明說討厭玩真的,一旦上場了卻打得很認真。而憐根本不懂運動,當然也不懂得規則。她雖然學會排球的規則,不過卻不懂籃球規則。在不懂規則的憐眼裏,玲人打得很好,尤其是把敵人引過去之後,再一舉從中竄出。


    嘴裏講的跟實際行動完全不一樣。


    因為朋香她們邀約,我才來觀戰的就算弄錯,我也不會為玲人加油的憐如此想著。跟排球一樣,籃球也因時間的關係,每半場的限製時間為十分鍾。前後半場之間有三分鍾的休息時間,不過,玲人他們卻舍不得休息,還頻頻交頭接耳地開著作戰會議。


    a隊以玲人與和彥為中心,兩人對其它隊員做出詳盡的指示。即使汗如雨下也不在意,他們仍是認真地激勵夥伴。


    嗶!評審吹出了表示後半場開始的哨音。


    「上場吧!」


    「噢!」


    和彥舉起拳頭,其它四人也湊上自己的拳頭相互撞擊,然後奔向場內。


    玲人接到和彥投出的跳球後,一麵運球,穿入敵陣。


    這家夥根本就是拚了命在打嘛!


    憐有點啞口無言。


    玲人根本就是個超乎想象的「怪咖」(注:意指怪人)。


    「戰況好像不太妙哦~」


    有人用手戳著憐的肩膀,回頭一看,原來是朋香。


    「嗯是啊,可能是因為沒有籃球隊的人吧。」


    視線往記分板一看,竟然輸了十分。想在後半場的十分鍾,從有籃球隊成員的敵陣身上挽回這十分的差距,想必不容易吧。


    「是啊,分數差距太大了。剛才的排球,也是因為差在成員而輸了比賽。」


    「雖然鳴瀨同學跟和久井同學很努力在打。」


    他們兩人包夾住身高有如籃球隊員的選手,拚命地防禦著。


    眼光追逐著玲人的朋香,突然曖昧地笑了起來。


    「喂,妳跟鳴瀨怎麽了?」


    「咦?呃我不懂妳的意思。」


    「你們兩個剛才不是在說悄悄話嗎?因為妳不常跟男生說話,很稀奇喔!」


    「誰說我不跟男生說話的。還有『跟鳴瀨怎麽了』這句話,妳不覺得說得有點誇張嗎?」


    憐露出深感困擾的苦笑。


    「那是因為啊,妳聽了可別生氣哦鳴瀨那家夥之前一直說不認識妳,結果最近看起來跟妳感情不錯,所以我在猜啦」


    我可不希望被那樣看啊,於是稍微岔開了話題。


    「我隻把鳴瀨同學當成同班同學看待哦!妳會這麽問我,該不會是妳自己對他有意思吧?」


    「我?」


    朋香聞言瞬間愣了一下,接著彷佛被點燃的爆竹般開始大笑。就連附近的別班同學都被嚇了一跳。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我並不是看不起鳴瀨哦,而是因為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所以這是不可能的!」


    「哦」


    「我男朋友是別校的學生,是個好男孩哦!下次介紹給妳認識吧?」


    「啊,不,謝謝妳的好意」


    「啊,是嗎?真可惜。」


    朋香真的深感遺憾。不過憐卻覺得別人的男朋友有什麽好看的啊?更何況,她根本不能在校外跟朋香見麵。


    「喂,說真的,到底是怎樣啦?」


    「什麽怎麽樣?」


    「別裝蒜了啦!就是妳跟鳴瀨。」


    「是不討厭他啦,我隻能這樣回答妳。不過我對他並沒有那種特殊情感哦。」


    這是實話,不是騙人。原本憐就對那方麵的事情不感興趣,而且也沒有美國時間理會那種事。在未來的世界裏,她一直過著宛如戰爭孤兒般的生活。


    而且,憐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能愛上玲人。若是愛上他,就等於是屈服了


    「哦?」


    朋香發出像是相信,又似懷疑的聲音。不,語氣裏似乎還夾帶著「這答案真沒意思」的不滿情緒。


    「我是說真的。」


    憐的這句話好像是多說的,朋香又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


    就在她們對話的時候,玲人他們輸掉了比賽。雖然後半場他們卯足了全力,還是無法從有籃球社成員的敵陣身上扳回十分。


    「可惡!都是他們的三分球讓我們輸掉的!」


    玲人他們的汗水滴落在地板上,一麵從場內走了回去。


    「用那種方法對付外行人,根本就是犯規嘛!」


    「啊,可惡!早知道就撞飛他們兩、三個人!那樣說不定能打贏呢!」


    「那是犯規啦。」


    「他們在某方麵也算是犯規啊,管他的!」


    玲人笑著跟汗水淋漓的和彥說話。雖然心裏也覺得不甘心,然而已經盡力的充實感也充斥在內心中。


    「真是可惜!」


    「好累哦。」


    看見前來迎接的朋香,玲人故意誇張地裝出一副站不穩的模樣。


    「才打二十分鍾就喊累,體力真的很差哦。」


    「我又不是體育健將。」


    他以這為借口,往牆角走去。或許是真的累了,他拉開因汗水而濡濕的運動服領口,好讓風灌進去。


    「嗯?」


    感受到憐的視線,玲人停止了動作,咧嘴一笑。


    「隻剩下妳們這一隊了,一定要贏哦。」


    「我幾乎沒打過排球。」


    她真的沒打過。上次體育課的球技大會練習,是她第一次接觸排球。


    「妳不會有問題的啦。」


    「你是以哪一點為根據?」


    「上次那記肘擊真是有夠用力的。朝摫,妳深夜在路上晃蕩,該不會是想到處恐嚇勒索」


    玲人雖然沒有惡意,不過卻輕率地提到校外的事。為了封住他的嘴,憐幾乎是反射性地踢了他一腳。


    「好痛!」


    「少囉唆!」


    玲人抱著挨了一腳的小腿陘跳著。憐揪住他的胸口,不過卻因為個子比較矮的關係,很難把他拉過來,於是隻能態度凶狠.


    「為何你老是這麽輕率!都已經警告你那麽多次,你還沒學乖!」


    「妳都已經對全校師生下暗示了,應該就沒關係吧既然如此」


    「事情沒有一萬,也有萬一!要小心一點!你腦袋打結啊!」


    「妳這女人!」


    領子被人往上一提,玲人發出不甘心的呻吟聲。「嗚」


    此時


    「噢~!」


    一陣莫名其妙的感歎聲及拍手聲從後麵傳來。心想「發生什麽事」的憐回頭一看,看到朋香像是在路上看到珍禽異獸的學者似的,高興地用力拍著手。


    糟糕,我竟然!


    她連忙將揪住玲人胸口的手放開,雖然對自己方才的行為感到後悔,不過為時已晚。


    玲人不經大腦的愚蠢行為,讓她失去理智,不禁在學校裏露出了真麵目。老實說,她根本不需要在學校裏偽裝自己,盡管如此,要是個性突然改變,周圍的人也會覺得她很可疑


    「哦,原來鳴瀨是朝摫同學的男仆啊。」


    原本事情應該隻是這樣,但朋香卻不這麽認為。她說了這麽一句讓眾人跌破眼鏡的話。就連憐也差點跌倒。


    「才不是!妳怎麽會這麽說!?」


    玲人當然表示抗議。


    「咦?剛才的情況不是身為飼主的朝摫,在懲罰不聽話的鳴瀨嗎?」


    她到底是怎麽想出這些有的沒的?玲人與憐不禁齊聲叫出「啊?」


    他們兩個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當然的,不過一年四班的其它人卻將那莫名其妙、有趣的話當真了。


    「哇~真是一番新的境界耶!」


    「原來鳴瀨有這種嗜好啊。」


    「應該說,原來是朝摫同學有這種嗜好。」


    受到朋香拍手的感染,在場的同學也都齊聲拍手。


    「不是的!事情不是這樣」


    全然放棄的玲人雖然發出氣若遊絲的呻吟,卻傳不進朋香他們的耳朵裏,最後完全不顧玲人他們,開始起哄。不管場上是否還有人在比賽,他們竟然還有人在唱歌。


    這些人到底是怎麽了


    從來不曾上過學的憐,也不難想象自己進入的一年四班,是一個由「怪咖」組成的班級。


    排球b隊就像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似的一路獲勝,最後得了季軍。憐當然也功不可沒。季軍雖然沒拿到獎品,不過能跟朋香她們一同開心、難過,對她來說或許是項不錯的經驗。


    嗯,好開心啊。


    一股輕飄飄、柔軟的感覺殘存在憐的心中,球季大會就這樣結束。


    在教室裏跟大家道完「明天見」之後,就得趁著沒人看到時,偷偷的離開學校。走出校園的那一刻得特別小心,因為對全校師生所施予的暗示,會在校園土地的分界線進行切換,因此,絕對要避免跟其它同學一起走出校園。


    走出學校後,沒有人會認識自己。


    雖然早已習慣,也早已理解,但對跟朋香他們一起瘋狂的今天,還是覺得非常痛苦。


    跟十分鍾前的自己完全不同。


    從早上就一直下的雨也停了.她拿著書包、收起的雨傘,低頭走在日暮時分的街道上。


    跟自己同樣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們聊著天,快樂地走著。原本以為絕不會感到寂寞、或是羨慕,她一直這麽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否則「孤獨」之刑將會永遠跟著她。


    我怎能讓他們那樣整我!


    自己明明發過誓的。


    不過那宛如是在做沒用、可憐的垂死掙紮。


    眼淚就快不爭氣地流出來,她趕緊將低垂的頭抬起.


    「啊」


    才剛拾起頭的她,發現玲人就站在前麵。


    「嗨!要回去啊?」


    「看就知道,還問。」


    她心想,說不定剛才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被他看到了,所以口氣很不好。果然,玲人的眉頭蹙了一下。


    「妳懷的敵意還真重耶。是一隻不可愛的貓。」


    「誰是貓啊!」


    「誰叫妳在學校裝得跟可愛小花貓一樣乖,我覺得這樣的形容很不錯呀。」


    她像隻豎起毛的貓,發出呻吟,並眼神銳利地瞪著他,玲人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


    「喂!妳態度能不能好一點啊?當然,誰都不喜歡被不相幹的人騷擾,不過沒被暗示到,又不是我的錯。妳不該恨我吧。」


    不相幹?


    真是個樂天的家夥。說自己不知道,是一種罪過、不負責任、狡猾的行為。


    不禁讓她偷偷歎氣。


    「我既沒有把你當敵人看,也不恨你而且也不討厭你。但是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別跟我有牽扯。」


    「這樣嗎?有人靠近會讓妳防衛心增強,像隻張牙舞爪的貓,這也是沒有辦法啦。不過難得能夠同窗,就跟大家培養一下感情嘛!因為在換班之前,每天都得見麵。」


    玲人說得沒錯。她最近開始明白學校這種地方,是不熟的人也會變得熟稔的空間,甚至可以說是,會讓人想努力跟大家打成一片的空間。話雖如此,不過憐還是


    玲人掏出手機確認一下時間,然後對她說:


    「等會兒如果沒事,要不要一起去哪裏走走?」


    看樣子,她的忠告一點效果也沒有。


    「其實我是很想去打籃球啦。但因為人數不足,所以現在閑著沒事。」


    「今天在學校打那麽久了,你還想打啊?」


    看到玲人點頭,她快暈倒了。


    「你剛剛不是一直在喊累嗎?」


    「是很累,但是覺得心有不甘。我之所以想打,多少也是帶著反省的意味啦。」


    「看來你真的很討厭失敗的感覺。」


    「或許吧。」


    「這麽爽快的承認喔。」


    憐露出苦笑。


    「怎麽樣?去不去?反正妳也沒事吧?」


    「你是說真的嗎?」


    「我並不是在找妳約會哦!隻是為了殺時間而已。因為我討厭直接回家。」


    看來他真的隻是想找人陪他殺時間。


    其實應該拒絕他才對。


    像現在這樣在路上跟玲人說話也很危險。要是跟他走在一起,不幸被班上同學看到,事情可就非同小可。


    根本不該答應他的。這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班上同學好,她明明很清楚,不過要是現在跟玲人分


    手,回到一個人住的電梯公寓,這對現在的憐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好吧,我陪你,不過要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


    「妳這樣說,會讓我想入非非耶啊,痛死我了!」


    憐狠狠地往他的小腿脛踢了一腳。


    心想:「偶爾也去喝杯咖啡好了」,於是玲人帶憐來到一家位於小巷底的咖啡廳。但與其說這家店是咖啡廳,倒不如說是紅茶館比較合適,那是一家風格沉穩的店,裏麵播放的都是70年代(憐不知道)的英文老歌。顧客層也是喜歡那種懷舊風的中年族群。在這裏的話,應該就不會遇到學校同學吧。憐也稍微可以放鬆一下心情。


    「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這麽酷的店。」聽到憐發出這種感言,他掩飾住驕傲,苦笑的說:「因為到處玩嘛。」


    看到玲人點了冰咖啡,憐也跟著點了一杯。之後,她好奇地環視著店內,接著發現玲人的視線一直緊盯著自己。


    「怎麽了?」


    「我在想妳會不會覺得累。」


    「不會。」


    那點運動對憐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她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信。


    「打了四場,妳還真厲害呢!哪像上原早已累得像條狗。」


    「別把我跟朋香扯在一起。」


    不管怎麽看,她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說得也是,要是別人把像妳這樣的暴力女跟上原扯在一起的話,她肯定會氣炸吧.」


    「小心我扁你。」


    女服務生一麵說著「讓您久等了」,一麵將咖啡放到圓形的杯墊上。


    憐看著眼前的黑色液體時,玲人利落地將糖漿、奶精注入自己的冰咖啡裏,並用吸管稍微攪拌了一下。不一會兒,深褐色的咖啡變成帶點白濁的顏色。


    憐看著自己的咖啡,又看看玲人的咖啡,稍微思考了一下,什麽都沒放便吸了一口。


    「嗚!」


    苦到不行,不禁讓她的舌頭麻痹。


    「這是什麽東西啊!?」


    她連忙抓起冰水猛灌,玲人放聲大笑。


    「這麽簡單就受挫啊?真是沒用。妳的味覺根本就跟小朋友一樣嘛!」


    被玲人這麽一虧,憐立刻臉紅。


    「少囉唆!因為沒喝過嘛!」


    咖啡是嗜好品,換言之,也就是一種奢侈品,身為戰亂孤兒的憐當然沒有喝過。


    「你不是也加了些什麽嘛!」


    「我平常都喝黑咖啡。今天是因為覺得有點累,為了攝取糖分所以才會加糖。不信的話,妳的借我喝一口。」


    「啊」


    憐還來不及阻止,玲人便搶走了她的冰咖啡,若無其事地喝給她看。


    「看吧?我敢喝呀。」


    「那個,我剛才喝過的耶?」


    玲人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手指著玻璃杯說:


    「咦?哦,我不介意啦。」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


    「幹嘛?妳這個人真的有潔癖耶!我的還沒喝,給妳好了。」


    玲人把自己加了糖漿、奶精的冰咖啡遞給憐,然後自己大口吸著憐的冰咖啡。因為無可奈何,所以憐隻好喝了他的冰咖啡。雖然還是不習慣咖啡的味道,但還不至於喝不下去。


    「」


    憐含著又甜又苦的液體,心情有點複雜。


    原本她也不會去在意別人的口水,因為從小就一直生活在不須注重小節的環境裏。


    因為對方是玲人的關係,所以才會特別在意。


    會在意這種事的人真傻!


    她氣自己對玲人過度在意。


    「對了,妳跟上原她們好像打得很起勁的,覺得球技大會有趣嗎?」


    喝掉一半咖啡的玲人,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問道。


    「?你到底想問什麽啊?」


    「因為妳才剛進我們班,對吧?原本跟大家不熟,那麽現在應該比較熟了吧。因為球技大會的目的就是要加深班上同學之間的感情。」


    玲人說的話,讓她的頭快要痛起來了。


    「喂,我是為了服刑才到那所學校去的耶?」


    「是那個名為『孤獨』之刑的陰險玩意兒吧。」


    玲人不斷地點頭,彷佛是在表示「我知道」。憐眉頭蹙了起來。


    「你真的理解嗎?那是為了讓你感受在學校與在校外的落差,去真正體會何謂孤獨的。」


    在學校,有認識自己的同班同學。然而,跨出校園之外,就誰也不認識。原本的朋友,也變得不是朋友。在學校裏感情愈好,落差也就愈大。愈是親密,刑罰也就愈覺得痛苦。


    「我並不是接受刑罰。我心裏根本就不服,而且也決定抗爭到底。」


    「所以妳才不願意跟學校的人走得太近?這根本就是相互矛盾吧!把自己孤立起來,對妳有什麽好處?」


    玲人說得沒錯,而且都是正確的。就因為正確,讓她更覺得惱火。


    「你懂什麽!」


    她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可怕。


    「我的境遇你哪裏會懂!被迫跟如同家人般的夥伴分開、為了不信服的刑罰而被送到這個時代,而且還去玩弄控製別人記憶中的我」


    「」


    「有一天,我在學校還跟朋香一起吃午餐,結果那天晚上她竟然不認識我。她撞到了我的肩膀,卻認不出我來。當時,我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對誰來說都是這樣。在學校會親切的跟我說話的人,出了校門就完全忘記我。跟我不錯的人,出了校門都投以漠不關心的眼神。被那種眼神看待時,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在學校所發生的一切都形同虛假,讓我覺得,我的存在非常淡薄,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該不會是幽靈吧。這麽侮辱人的事情,我絕對無法接受!」


    「」


    「我心想,既然如此,除了與他人保持距離之外別無他法,因為我沒有其它辦法能夠保護自己。要我乖乖地服從『孤獨』之刑,我做不到。」


    「」


    沒加糖漿與奶精的冰咖啡,又放回到杯墊上。


    冰塊碰撞玻璃杯的聲音,讓憐發現自己講了太多。


    「這些事跟你說也沒用。要你理解我的際遇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自己竟然跟他說了這麽多心裏的話,讓憐覺得很丟臉,於是將視線落在桌上因退冰而滿是水珠的玻璃杯上。


    「說得也是。這種事太過離譜,要別人理解根本不可能。」


    被他這麽一說,憐心裏一陣難過。


    「不過,有我在呀。」


    聽到這句話後,心裏覺得一陣溫暖。


    「與學校有關的人在出了校門之後,的確會忘了妳。或許那會令妳感到憤怒,但也無計可施。


    不過,我並沒有被暗示到。那個監察官大叔說,再對我暗示好像也不會有用,所以我絕不會忘了你。」


    憐抬頭一看,眼前出現了玲人的笑容。


    「如果妳在校外找不到人陪妳玩而閑得發慌,可以找我。基本上我也是個閑人。殺時間的話,我絕對奉陪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排解妳的寂寞啦。」


    或許是對自己最後的那一句話,覺得有點難為情吧,他又拿起了冰咖啡,這次沒有使用吸管便直接一飲而盡。


    憐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玲人竟然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原本隻是想發泄一下鬱悶的情緒,但玲人的這番話,讓她豁然開朗。不過要她坦然地對他說聲謝謝,會讓她更加難為情。


    「啊,你還真是個爛好人耶。我之前那樣的恐嚇你,你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


    「當個爛好人也無妨啦.反正現在不流行要酷型的人。


    」


    「不流行嗎?」


    「我是隨便亂說的,其實我也不暸。」


    「到底是怎樣啊?」


    憐苦笑著,把加了大量糖漿及奶精的冰咖啡,用吸管大口一吸。


    「好甜。」


    未充分溶解的糖漿似乎沉在杯底,一股甜膩感殘留在舌頭上。


    ***********************


    一杯冰咖啡,就讓他們在裏麵待了好久。等他們走出咖啡廳,時間早已過了六點,天空完全暗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上午下雨的關係,今天幾乎看不到陽光。


    玲人雙手拿著傘,發出「唔」的一聲,用力伸展背脊。


    「唉,昊天要補考了。」


    「什麽科目?」


    「英文文法。」


    「那你還敢在這裏浪費時間?」


    「嗯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一派輕鬆地笑著,憐對他投以冷冷的眼神。


    「加油啊。」


    「嗯。」


    對於憐冷冷的加油,他也冷冷地響應道,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回家後也不會念書的。


    來到了大街,路上滿是剛下班的上班族與粉領族。雖然也有學生,但比率較低。


    「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玲人突然想到,隨口問一下。


    「不用。要是被人看到了怎麽辦?」


    慘遭無情拒絕.


    「更何況我比你強。」


    因為曾經慘遭她肘擊側腹,所以無法反駁


    「身為一個男人,妳剛才的發言傷到了我的自尊。」


    「事實就是事實,而且強弱與否與性別無關。」


    這是一個強調男女平等的世界。雖然她說得沒錯,不過玲人還是心有不甘,不禁哼了一聲。


    「拜拜。」


    「!等一下!」


    玲人發現有趣的事,抓住了正準備離去的憐的手。抓住之後,他原以為又要吃她一記肘擊,沒想到卻沒有。


    「幹嘛?」


    憐隻是不太高興地看著那隻抓著她的手。


    「妳看那個。」


    鬆了一口氣的玲人,手指著聚集在前方的人群。人群中央有電視台的攝影師跟記者。


    「一定是在采訪什麽。」


    「那又怎樣?」


    「我們去湊個熱鬧吧!」


    攝影機上標示的記號不是地方性電視台,而是東京的大電視台。雖然不知道是在做什麽采訪,不過要是運氣好,可能會上電視。


    「喂!」


    她揮開被他抓住的那隻手。


    「我應該說過,要是被學校的人看到,我跟玲人在校外在一起,可就慘了。」


    「啊,對哦那妳一個人去被拍吧!」


    玲人往攝影機一指,卻被憐白了一眼。


    「為什麽是我?」


    「因為拍妳比拍我有趣。」


    隻有這個理由。要是在熒光幕上看見憐,自己可能會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白癡啊你!我要回去了。」


    如此表示的憐,卻是朝攝影機的方向前進。


    「」


    走了約數公尺後,她突然急忙地走了回來。


    「你聽好哦!我會走這邊,是因為我家往這個方向哦!」


    她臉色微紅地說著。


    玲人不禁咧嘴一笑。


    「我什麽都沒說啊。」


    他一麵忍住想笑的情緒,雙手一伸作出「我什麽都沒做」的動作。


    「哼!」


    說完,她又朝攝影機的方向前進。


    與其說是在意攝影機,不如說是在意玲人的視線。憐那看起來有點僵硬的走路模樣,讓玲人不禁放聲大笑。


    結果憐竟然突然回頭衝了過來。


    「不準笑!」


    接著,像是要踢裂骨頭似的,往玲人的小腿陘狠狠一踢。


    「痛呀~~~~~~~~~~」


    強烈的痛楚讓玲人不禁抱著被踢的那隻腳跳著。而此時憐早已通過了攝影機前方。


    ************************


    感覺整個步調都被打亂了。


    她撥開因跑步流汗,而黏在額頭的發絲,不得不如此承認。


    光想到玲人盯著自己看,就感到一陣難為情,於是便踢了他一腳。原本應該要直接回家才時,她對自己竟然做出那樣的舉動感到懊惱。


    打從開始,自己就應該在玲人麵前扮演「文靜的朝摫憐」才對,自己原本是如此決定。然而,卸下了麵具之後,就很難在他麵前重新戴上。其實應該說是,無法以假麵目麵對玲人。


    為何在玲人麵前就會


    心裏雖然這麽想,不過卻沒有辦法。憐無法想象要是繼續被感化下去,自己會變成怎樣。有點可怕,又有點期待。


    憐住在離鬧區不遠的學生專用電梯公寓,雖然老舊,但小套房的感覺還不錯,對生活在五百年後世界的荒涼街頭的憐來說,是個很棒的居住處。


    憐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是五百年後的人。不過卻因故成為這個時代的人。是時間要她這麽做的。


    憐開始描繪在這個時代生活的遠景,覺得應該也不錯。她沒有什麽希望,未來也是。既然如此,那就過著符合這個時代的生活也不錯至少不用每天看著那令人生氣的「時間的意思」。


    她一麵爬著樓梯,一麵眺望著外麵的風景,夜晚街道的燈光閃爍著。喜歡看著無雲天空的她,因光害而看不到星星,讓她覺得有點遺憾。


    她從書包裏取出鑰匙開門,進入302號室。這時,因玲人而鬆懈的心,又掀起了波紋。


    「回來得真晚。」


    監察官站在房間的正中央。


    「別隨便闖進別人的房間!」


    「別人的房間?身為囚犯的妳說的是什麽話啊!?」


    「」


    一股殺意從她的體內竄升而上。


    被送到過去之後,憐的食衣住行受到保障,然而這僅限於「孤獨」之刑執行的期間內,跟在監獄裏所受到的保障是同一標準的。這裏的房租也是由未來的司法機關全數負擔,因此監察官說的話並沒有錯。這個房間不過是被囚禁在名為過去的監獄裏的囚犯朝摫憐的個室。當然也沒有隱私可言。


    憐氣憤的是刑罰的無理。


    「是『時間的意思』選定了這個地方,妳不該有怨言。」


    「什麽『時間的意思』啊!反正你們隻是因為怕麻煩,所以就照那部機器所做出的答案來作事罷了。」


    聽到憐出言侮辱「時間的意思」,監察官也隻是挑了一下眉而已,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不值得跟著她起舞」的意思不言而喻。


    「妳是『不要』的人類,所以無法體會『時間的意思』有多麽偉大。」


    「那也是『時間的意思』擅自決定的吧!它是根據哪一點判斷我是『不要』的人?」


    「『時間的意思』會如此決定,絕對有其充分的理由。」


    時間的意思。


    既是機械,又是被供奉為如神祇般至高無上的東西。原本應該隻是用來演算與時空有關的事物、操控時光機的機器。然而,在五百年後的未來,其不再是扮演這樣的角色,其所扮演的,是相當於神的角色。


    「胡說八道!」


    監察官的那番迷信之言,讓她不禁作嘔。


    「我不想跟無理取鬧的妳,做無聊的爭辯。總之,把數據給我。」


    「」


    憐挑著眉,把左臂伸到他的麵前。監察官以雙手抓住。


    他們兩人的身體裏都裝置著超精密的機器納米機器。憐體內裝置的是記錄著行動與思考的納米機器;監察官體內裝置的則是讀取該紀錄的納米機器。


    監察官除了能拘束三種刑罰之外,並沒有權利約束憐的行動。就算憐在這個時代犯了罪,他也不能用五百年後的司法製裁她。憐知道他的工作就是將她過去的行動數據帶回未來。大部分的數據都是為了「時間的意思」而搜集.


    當感應到數據朝監察官身上移動後,她迅速抽回手臂。


    「嗯?跟鳴瀨玲人似乎走得很近哦。」


    他好像讀取到她下課跟玲人一起去咖啡廳的記憶。


    「因為我們同班的關係。」


    「暗示沒有成功並不是我們的錯。」


    這番諷刺對監察官完全無效。


    「當然也不是『時間的意思』的錯。」


    「那是誰的責任?」


    「我不知道,不過應該要怪鳴瀨玲人吧。我想不到還應該怪誰。」


    當然不是玲人的錯。決定把憐送來這裏的時間、操控時光機的都是「時間的意思」。唯一有責任的也隻有它。


    監察官根本沒想到「時間的意思」會出錯。他對「時間的意思」毫無疑問地深信著。


    這就是未來的人.


    「先不管是誰該負責任,我還是給妳一個忠告。妳應該知道,那所高中被施予了暗示。我勸妳還是小心點。妳想跟那名少年接觸的心情,我不是不能體會啦。不過因為他是」


    「別再說了!我不想把他給卷進去!」


    「是嗎?盡管現在沒事,但遲早」


    「我不是叫你別說嗎!?」


    監察官發現憐真的生氣了,不禁縮了一下肩膀。


    「我個人也是覺得跟班上同學親近,並不是什麽壞事,他也是那樣說的吧?他說得沒錯,學校的確是為了增進彼此友誼的空間。」


    監察官留下了非他本意的這番話,然後像是變魔術般地突然消失。


    「可惡!」


    憐連書包都忘了放下,就這麽呆立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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