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橋下一個人也沒有。


    還以為應該會有人在這裏,所以,憐的心情就像是撲了一場空。


    「真糟糕……」


    如果不在這裏,就根本無法知道生性自由的玲人會在哪。


    心想那家夥真像隻隨性走動的貓,不過這句話要是被玲人聽到,他一定會回「你才像隻貓」吧。憐將背倚靠在生鏽的鐵網柵欄上,心中發著牢騷。


    憐掀起衣服檢查傷口,傷口並沒有出血的跡象。傷口還沒拆線當然不會出血,但憐確認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下,感覺比平常還要寬闊許多。但怎麽會覺得難以平靜。


    「……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的身體似乎開始討厭一個人獨處……不,其實從很久以前就這樣了吧?


    憐在未來沒有朋友,卻有如同家人般以強烈羈絆栓在一起的夥伴。不管做什麽都在一起,用同甘共苦、生死與共來形容也不誇張。他們同時被逮捕、被處以同樣的刑罰,同樣因「流放過去」的刑罰被流放過去、因「孤獨」的刑罰度過孤單的歲月,最後因「命運的決定與通知」被賦予不幸的命運。


    智莉和秀孝都因為這個刑罰而死,米克和龍洙則不清楚被送往哪個時代,但他們應該也被這三種刑罰折磨著吧?


    照理說,憐應該也是如此,應該會變成那樣。但事實上,「孤獨」刑罰被解除了,也知道自己能跟「命運的決定與通知」這個刑罰對抗。「流放過去」的刑罰雖然還存在,但現在已找到自己歸屬的地方,根本不想回到未來。


    跟其他四個人比,隻有自己非常的幸運。不隻比夥伴幸運,跟其他「不要」的人類相較之下,也可說是十分幸運的境遇。


    憐時常苦惱隻有她一個人幸福真的可以嗎?甚至現在也是。


    因此,當她被告知隻要殺掉玲人就能改變未來時,她真的很苦惱。


    即使會被「他」或真依操縱、即使雙手會沾滿鮮血,但這麽做不就是被迫送到這個時代的自己該有的使命嗎?


    基於這個想法,憐決定用真依歸還的那把自己曾經擁有的小刀殺死玲人。


    但是,她下不了手。


    因為,現在她所擁有的更為重要。


    要是殺了玲人,安居之所、朋友、心全都會失去。玲人就像生活在這個時代的象征,隻要有他在,就能以充實的心情去滴草高中上學,也能開心的和朋香她們聊天。要是玲人不在了,現在這裏的一切似乎全都會瓦解。


    玲人是道防波堤,要是沒了他,自己一定會被海浪吞沒消失。


    憐討厭這樣。


    憐很清楚這是種任性的行為,是完全不為他人著想,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但即使如此,憐還是不想殺玲人,也不想讓其他人殺他。


    憐抬頭仰望夜空,卻因高架橋的阻擋而看不到。沒有星鬥和月色的漆黑夜空,讓她回想起未來世界中「不要」的城鎮。那裏將不會有任何改變,憐即使心知肚明,還是發誓要保護玲人。


    「大家,對不起,我要保護玲人,我想那樣做。」


    憐對不可能再見麵的夥伴們道歉,挺身離開柵欄。


    「……找看看吧?」


    除了這裏,憐可以想到的地點就隻有玲人家或滴草高中,考量到現在的時間,人還在學校的可能性應該很低吧?


    「……這樣的話,就從家裏開始找起吧?」


    憐隻去過一次玲人的家,所以腦海中的地圖有些模糊,但她相信應該不至於迷路。


    「……真是的,這種時候就想罵自己為什麽不買手機。」


    如果有手機,就能輕易聯絡對方見麵了。也因為沒有打的機會,連號碼也沒記住,所以現在連打公用電話的辦法也行不通。


    「下次買支便宜的吧。」


    也可以跟朋香和仁美傳傳簡訊,說不定也不錯。


    憐試著想像小心翼翼的使用手機傳簡訊給朋香她們的自己,一定會因為傳沒有圖案、表情符號的平淡簡訊給她們而被嘮叨吧?說不定會因為輸入錯誤而發了一個怪簡訊呢。


    不過,憐很向往那樣子。


    「下次還是買吧。」


    對,下次。


    如果這次能保護玲人。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真依根本不在乎,無神的雙眼透過視覺神經不斷傳送到腦海的影像是什麽,因為她連自己在哪裏都搞不清楚。


    是為了什麽才拒絕圖書委員的工作呢?又是為了什麽揚言隻順從「他」呢?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全被摧毀,隻留下永無止境白費力氣的空虛感。我為什麽非得遇上這種事呢?


    哪裏做錯了嗎?反抗爸爸?決定順從「他」?還是其他的?


    誰啊、快點告訴我。


    為什麽事情變成這樣?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才好?


    不過,沒有任何人給她答案。


    要我自己找?怎麽可能?我沒辦法。


    自己否定這種可能性的心,漸漸沉澱。


    如果沒有人願意幫我,那就會像當初發現爸爸的真麵目時一樣,不!應會在周圍築起比那個時候更厚的殼吧?


    之所以在快要變成,卻又沒有變成那樣,是因為右手傳來的他人體溫。


    「……?」


    遲鈍的感覺突然蘇醒,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人緊握著。


    啊、原來是這樣,鳴瀨正拉著我的手啊?


    就像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


    隻要被人牽著,就不用思考到底該去哪。


    這樣很輕鬆。


    就這樣帶著我吧。


    她真心這麽希望,但才剛這麽希望,願望就被粉碎了。


    「啊!抱歉,一直緊抓著你不放。」


    發現自己一直抓著真依手腕的玲人,突然鬆開了手。


    真依看著自己被放開的手腕,雖然不痛卻有點發熱、發紅。


    「……」


    繼續抓著我的手不就好了。


    真依抬頭看著玲人,但他似乎不會再繼續牽她了。


    現在不得不自己想該怎麽辦,但即使想這麽做,她還是什麽都想不出。玲人要我和他一起去,所以我就跟他去,事情就這麽單純。


    這種想法很奇怪嗎?


    在自己那個時代,並不是件奇怪的事情,因為「時間的意思」的分配,所以人類會乖乖的分成「有用」和「不要」。


    「……」


    雖然還不明白這種想法到底奇不奇怪,真依心想,但現在身旁的這位少年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有這種想法吧。


    玲人按照自己的意思拚命的往某個方向前進。不用想就知道,他現在打算去朝槻憐住的醫院,但卻不了解他去醫院的理由。雖然知道玲人打算妨礙「他」和爸爸計劃的進行,隻不過,她不了解這麽做的原因。


    因為紅燈而被迫停下腳步時,真依問他:


    「你愛朝槻憐嗎?」


    「幹嘛突然問這麽惡心的問題。」


    玲人雖然邊焦躁的踱步,邊瞪著遲遲不轉綠燈的號誌燈,卻還是回答態度膽怯的真依所提出的疑問。


    「我怎麽可能會愛那個粗魯的家夥?要是朝槻她向我求婚,我也會落荒而逃呢。就算拿刀威脅我,為了我的尊嚴、驕傲以及往後的人生,我發誓一定會說no。」


    雖然半開玩笑的回答,但似乎真的不是愛情驅使他現在的行動。


    「那你為什麽想要幫助朝槻憐?我不懂你為了朝槻憐挺身而出的理由。」


    「……說得也是喔。聽你這麽一說,會被人覺得奇怪也很正常吧!」


    玲人陷入片刻沉默後,在行人號


    誌燈亮起那一刻,再次開口說道:


    「……因為她是我的同班同學,這算不上答案嗎?」


    真依搖頭說「這不算是回答」。


    雖然知道玲人將朋友和同班同學看得十分重要,但扣除這個想法,應該還有其他理由。


    「嗯——這個嘛……這麽說的話,一定會讓那家夥很生氣,但我想理由應該是覺得她很可憐吧。不過,我所謂的可憐,跟同情或憐憫那類的情感不同,與其說是同情,或許感同身受這種說法更為貼切吧。因為那家夥雖然很辛苦,但還是拚命的想要融入這個時代對吧?如果是我孤單的被丟到一個全然陌生的時代,我能夠像她一樣嗎?雖然她還是有想自取滅亡的陰沉想法,但我覺得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而你和那兩個家夥試圖做的事情會讓朝槻這陣子的努力全化為灰燼吧?一想到這件事就超不爽的,所以我才會想要幫助朝槻。」


    「……這種想法真偽善。」


    按照玲人的邏輯,不管對象是誰,隻要對方努力他就得挺身幫忙。那根本不可能,而且對方努力的方向也不一定是正確的。


    「或許吧。」


    玲人邊快步前進,邊苦笑。


    「但我不在乎,因為我不想後悔。照著感情來行事,後悔的可能性會比較低,因為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呀!」


    行經車輛的紅、橘、黃各色車燈照亮玲人,照得五顏六色的玲人。


    這個人和


    我、


    爸爸、


    「他」、


    朝槻憐


    不同。


    因為他是這個時代的人?還是因為是鳴瀨玲人?


    秋季太陽很早就下山,不知何時四周已經一片昏暗。


    「快點喔,過了七點訪客時間就結束了。」


    看手機確認時間後,玲人加快速度,幾乎可說是用跑的速度前進。


    「好……好。」


    真依也跟著他加快速度。


    她依舊想不透為什麽自己也要跟著跑。


    兩人抵達憐住的醫院已經快要七點了。由於看診時間隻到六點,所以這個時間是剛安靜下來的時刻,但兩人剛踏進醫院就立刻感覺到院內嘈雜的氣氛。


    不擅長運動的真依,上氣不接下氣地環顧醫院內部。


    「怎麽了……?」


    玲人似乎也察覺到院內不平靜的氣氛,但他並不像真依一樣呼吸急促。


    「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總之我們先去朝槻憐的病房吧。」


    在玲人的催促之下,兩人搭上可乘載病床的寬闊電梯,除了兩人之外,沒有其他人共乘。


    電梯緩緩上升到玲人指定的樓層。


    真依和玲人肩並肩,盯著顯示樓層的燈號,她鼓起勇氣開口詢問:


    「那個……鳴瀨同學。」


    「這次又要問什麽問題了?」


    大概因為數字變化的速度有點慢,讓玲人回答的語氣帶著些許不悅。


    「為什麽要帶我一起來呢?想要讓我變成你的夥伴?」


    老實說,現在的自己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並不是那樣。因為如果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萬一你哭了我也不會開心,所以就先帶你一起來。理由就是這麽簡單。」


    當玲人深感無趣的回答完時,電梯門正好打開。


    「要是我哭了……?」


    不管讓她快要哭出來,還是什麽的,剛剛真依真的哭了,但為什麽哭呢?讓真依哭的原因並不是玲人,所以他根本沒必要在意。


    真依注視著前麵,距離自己數步遠的玲人背影。


    這個跟自己同年齡的少年,比朝槻憐還讓人難以理解。他們兩人之間的差異,並不在於出生時代或性別這麽明顯的原因上,真依感覺這個少年在本質上具有決定性的差異。


    是溫柔?天真?還是堅強?


    雖然想要麵對麵的問他,但或許連玲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


    「——什麽p朝槻不見了η」


    就在因玲人的事情而陷入思考時,卻被他抓狂的吼叫聲拉回現實。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到憐的病房前,而滿臉困惑的醫生和女護士,無意義的聚集在房內的空病床周圍。


    「不見是什麽意思!?」


    玲人抓住身邊的醫生,像是要把對方吃掉。他就像電影和電視劇常見的情節那樣,揪住醫生的白袍胸口。


    「你、你問我也沒用啊……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的嘛。」


    「連什麽時候不見也不曉得嗎η竟然會讓病患不見,這是什麽爛管理製度啊」」


    「你、你這樣說也沒用啊……」


    屈服於氣勢下的醫生,痛苦地擠出甚至稱不上藉口的回答。


    醫院方麵確實有疏忽,但一般醫院並不會二十四小時的監控病患,責備醫院其實有點過分。


    「可惡!該不會被那家夥先帶走了吧p不管怎樣,我都不可能追到未來去啊!?」


    玲人粗暴地打了牆壁一掌。


    確實有可能已經被帶走,不過……


    「最起碼,我想至少不是從這裏被帶走的。」


    真依指向空無一人的病床,床上擺著摺疊整齊的睡衣。


    「不管是『他』也好,還是被擄走的朝槻憐也好,都不可能把睡衣摺得那麽整齊吧?更何況穿什麽都無所謂,所以『他』或爸爸不可能悠哉的等她換衣服。」


    「聽你這麽說,的確也有道理。換句話說,是朝槻自己溜出醫院的嗎?到底為什麽……」


    看到玲人抱著雙臂,絞盡腦汁的思考,真依才驚覺到某件事。


    為什麽我要出主意幫助這個人呢?


    「你們曉得為什麽嗎?對了,你也是那事件的被害者嘛。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跟之前的事件有什麽關係嗎?是的話就得趕緊通知警察。」


    「啊……不……我……」


    跟剛才的立場相反,現在換成玲人被醫生追問。真依認為如果刺傷憐的自己站在玲人身邊,似乎會讓他無法好好說謊,所以她離開玲人和醫生,順便調查憐的病床周邊。


    真依注意到腳邊的地板上有隻大型紙袋。好像看過,這是昨天朋香她們送憐的東西嘛。照朋香所說,裏麵裝的應該是衣服,但是現在紙袋裏卻空無一物。這就代表憐是穿著袋裏的衣服溜出醫院的吧?


    到昨天為止,憐都乖乖的待在醫院,突然企圖逃跑應該是有什麽理由。雖然真依不清楚理由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跟「他」及父親出現在這個時代有關吧?


    「上哪去了……」


    想看看憐應該身處某處的夜景,但她的身體卻僵硬了。


    在窗外,真依的父親就像一隻蜥蜴緊緊的貼在窗戶玻璃上,姿勢既滑稽又怪異。


    現在握有身體支配權的應該不是父親而是「他」吧?當對方的視線跟真依對上後,露出父親即使想做也做不出來的溫柔微笑。不過,一個以夜景為背景,貼在窗戶上麵的人做出那種笑容,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啊、啊……」


    「他」透過窗戶玻璃稍微打個招呼後,便離開窗戶,宛如融入黑暗般消失無蹤。


    真依轉過頭看其他人,但玲人和其他人似乎都沒發現這件事。


    ……是亡靈嗎?


    方才的景象讓真依出現這種荒唐的想法。雖然以某種角度來說,「他」就像是亡靈,但隻要有真依父親這個容器,就不能說是亡靈。


    真依不想、也不應該看到剛剛的景象,但她有看到的必要性。


    隻有感覺最不敏銳的自己發現「他」,這應該是為了要讓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立場,才刻意讓她發現的。


    「喂,七緒。」


    總算把醫生唬過去的玲人,拍拍好像又快要哭的真依肩膀。


    「總之她不在這,我們去別的地方找吧。」


    「啊……好。」


    差點哭出來的真依跟在玲人後麵。


    真依沒有告訴玲人「他」剛剛出現在窗戶外,因為沒有必要、也不想說。


    要是將這件事說出口,就等於「他」舍棄自己這件事已成定局。


    這種心情好悲慘喔。


    越晚街上越熱鬧。夜晚本該是寧靜的,為什麽這個時代卻這麽吵呢?


    監察官在夜晚的人群中走著,對包圍著自己的嘈雜喧鬧感到厭惡。


    在監察官生活的時代,幹淨和肮髒區分得很清楚,也就是所謂的「有用」和「不要l監察官是「有用」的人類,成長、生活在保持清潔到幾近病態的環境。那樣的人類是不可能喜歡這個「幹淨」和「肮髒」混為一體的時代。雖然因為工作來過好幾次,但完全沒有想要去習慣。


    可以的話,真不想來這個時代,在這個時代浪費自己的時間,讓他厭惡無比。


    「但為什麽我非得做這種事……!」


    這次的任務明顯超出監察官的工作範圍。


    況且監察官的意見是,想改變曆史是不可能的,所以幹脆放著不管好了。雖然朝槻憐和「他」有堅強到能改變命運的心,但對監察官而言,這說法根本是難以置信。人是不可能改變命運或曆史的,就算能夠改變,這也隻是時間洪流變化無常而已。


    他在公園旁發現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杯無糖咖啡,稍微休息一下。


    走了這麽久的路,或許攝取一點糖分會比較好,但這個時代的加糖咖啡對監察官來說過甜,不合他的口味。


    他感覺得出他的腳因為長時間行走,累積了相當程度的乳酸。


    這種事果然不適合自己。


    通常,過去要找人都是「時間的意思」負責的工作。隻要告知姓名和特征,「時間的意思」就會在瞬間告訴你,對方在什麽時間會出現在什麽地點,簡直和下達神諭沒啥兩樣。那機械的確是神,隻不過現在的「時間的意思」無法發揮那種力量,神已經墮落了。身為「時間的意思」的信奉者,照理說應該會感到悲歎,但同時接收到神官們下達的命令和聽到事情真相的他,心中卻隻浮現原來如此的這種淡然心情。他不認為對「時間的意思」的信仰是虛偽的,但知道事實之後,那份虔誠的信仰卻瞬間煙消雲散。對一件事情感到失望就是這麽一回事嗎?還是因為「時間的意思」並不是真的神呢?


    不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在未來,知道事情真相後而混亂的人很多,但隻要過了一段時間,應該就會出乎意料的簡單冷靜下來吧。


    「『時間的意思』不是神的世界嗎?」


    監察官啜了一口隻有苦味的罐裝咖啡後,如此低語。


    監察官對沒有「時間的意思」也依舊順利運行的時代有所見聞。雖然他並不覺得那樣的時代有什麽魅力,但同時也明白「時間的意思」並非絕對不可缺少的。如果要從有「時間的意思」的世界,以及沒有的世界二選一的話,他一定毫不遲疑的選擇有「時間的意思」的世界。不過,沒有就以沒有的方法來適應不是嗎?現實中,雖然他還是邊抱怨,邊依靠雙腳找尋七緒神官他們的下落。


    「……話雖如此,但隻希望不會有那麽劇烈的變化。」


    就因為有這種想法,自己的世界才會逐漸邁向衰退的吧?這跟池塘很類似,要是水沒有從河川流入池塘,那池塘的水麵就會一直維持在平靜的狀態。不過,如果沒有新的水流入,那池塘裏的水就會變得腐臭、汙濁。


    即使明白這個道理,還是會有不希望水麵起漣漪的膽小想法。


    不論結果如何,那個時代或許都沒救了。


    監察官自我折磨的笑了,把剩下毫無甜味的咖啡一口氣喝完並丟進垃圾桶後,再度開始搜索。到頭來,自己隻能做好被指示的工作,而且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想做。


    「已經找過什麽地方了呢?」


    他不覺得繼續胡亂搜查能找到要找的人。換句話說,還是先找到鳴瀨玲人,確保他的安全比較好吧?比起目的不明的七緒神官,多少能掌握到行動範圍的那個少年應該比較好找。雖然不認為他會照自己的話做,但至少喚起他的注意應該比較好。和受傷的憐不同,他原本就打算找到玲人之後,要請他幫忙。


    「——嗯。」


    他邊想這件事,邊轉過轉角,沒想到正好碰上他煩惱著該找還是不該找的少年。但不知為何,他身邊還跟著回收目標的其中一人。


    他歎了一口氣說:


    「好久不見了,鳴瀨玲人。」


    「嗨,沒想到竟然還會遇見你。」


    玲人的臉部因厭惡而有些微扭曲,他隨便舉起手替代打招呼。


    「我也一樣。」


    雖然雙方都討厭眼前的狀況,但說不定這就是命運的指引。


    「——那麽,你把七緒的父親和那個悲觀程式到這個時代的消息告訴朝槻了?」


    從監察官那裏知道他前來這個時代的理由,接著,他向監察官說明「他」出現在他們麵前,以及所說過的話。


    「……嗯。」


    聽完後,監察官發出一陣呢喃:


    「從你所說的判斷,那個人格應該還沒和朝槻憐接觸吧。那麽,朝槻憐從醫院脫逃的理由就很容易猜測了。那個少女絕對不可能逃亡,換句話說,她是為了要保護你才溜出醫院的吧?」


    從玲人聽來,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


    「什麽!?朝槻要保護我!?」


    「我不知道七緒神官他們的目的,當然她也不知道。那麽判斷她想阻止他們達成殺害鳴瀨玲人這個最初目的較為妥當吧?」


    「哇,超極丟臉的。」


    玲人想像著那個畫麵,抱著頭誇張表示他的厭惡。


    「實際上,她也真的救過你一次吧?」


    哇、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那另當別論啦。」


    玲人接不下話後,監察官便將視線看向真依,不知道是待不下去還是冷靜不下來,真依將臉朝下。


    「七緒真依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要是不管她,我可能會過意不去……」


    「隻因為這個原因?」


    「單純隻是這樣。」


    還會有其他理由嗎?玲人以挑釁眼神看著監察官。


    「算了,隨便。這次重要性較高的是七緒神官。如果沒有那個人格附身,七緒真依就不可能構成威脅,到時候再處理吧。」


    監察官一臉失去興趣的模樣,將視線從真依身上移開。


    「那接下來該怎麽做呢?從這個情形看來,找七緒神官和找朝槻憐沒什麽差吧?因為七緒神官在找朝槻憐,而朝槻憐在找鳴瀨玲人。這樣的話,應該去鳴瀨玲人可能會去的地方找囉。」


    「我可能去的地方……?平常打籃球的地方最有可能吧?」


    不管怎麽說,最有可能在那裏。


    「其他地方呢?」


    「ktv、遊樂場、牛井屋、家庭餐廳、漢堡店,再晚一點的話,可能會在學長街頭表演的地方,有錢的話說不定會去飛鏢酒吧……」


    玲人邊回想自己平常的行動,邊屈指計算。


    「夠了,再算下去沒完沒了,那些地方就交給你去找。你就隨意到朝槻憐覺得會找到你的地方去找,我去高架橋下找。」


    監察官打斷玲人的話,擅自發出命令。被這家夥命令雖然很不爽,但是監察官不可能知道玲人常去的遊樂場在哪,因


    此,玲人隻好乖乖照做。


    「喂,可以找我朋友幫忙找朝槻嗎?用所謂的人海戰術吧?」


    「雖然你說得很有理,但這次卻不值得鼓勵。那個人格並不是人類,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就算會造成些許傷害也毫不在乎。如果那個人格真的擁有堅強到可以改變命運的心,那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人。」


    的確,那東西殺人是不會猶豫的吧?我可不想看到和彥他們滿身是血的景象。


    但是,這麽一來人手一定不夠。


    「為什麽隻有大叔你來這個時代啊。未來應該也有警察之類的人吧?至少要帶一個機動小隊來嘛。現在不是說會給時間洪流太大負擔的時候吧?」


    「剛才已經說明過了吧?『時間的意思』幾乎沒有在運作,現正處於無法進行多人數時間轉移的狀態。」


    「那從『時間的意思』已經回複功能的時代派來不就好了?」


    「你說得沒錯。不過,之所以無法實現的原因是,『時間的意思』恢複功能的未來根本不存在吧?」


    「喂喂。」


    這不就表示「他」的目的達成了嗎?


    「也或許是我們幾個想出了辦法,所以沒增派人手吧。」


    「不管是哪種,都不值得期待——」


    未來的事情沒有人知道,是嗎?


    玲人歎了一口氣。


    「結果,還是得用手中現有的牌想辦法是吧?」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做現在能做的事,這就是人應盡的本分吧。」


    「說話別像個替人開釋的死老頭,聽了超不爽的。∟


    「但我認為那是真理啊。」


    「你……」


    監察官那副十分達觀的態度讓玲人很不爽,但他很有自信要是自己開口抱怨,那麽就會像讓堤防潰堤的河川般一直破口大罵,所以隻好忍耐下來。


    「……那麽找到七緒的爸爸之後,接著該怎麽做?」


    「我希望可以逮捕他,讓他無法行動。最終的目的是讓我觸碰七緒神官的身體,將他帶回到五百年以後,但由於『時間的意思』的功能顯著下降,讓我無法藉由瞬間觸碰就將他帶回到五百年後的世界。」


    「具體來說,要碰觸多久的時間?」


    「一分鍾到兩分鍾。」


    「無法行動喔……」


    就像「他」附身到真依身上那樣,要是真依父親的身體支配權被「他」掌握住,也會表現出超乎常人的動作。要是想讓那樣的他靜止不動,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吧?


    玲人突然想起了什麽,手伸進書包翻找了起來,他從書包拿出原本昨天打算還給憐的那把用布包裹著的刀子。


    即使被布包裹著,監察官似乎還是知道那是什麽。


    「那也是一種方法。」


    玲人用猜疑的眼神看著監察官。


    「……你在動什麽歪腦筋啊?我頂多隻是想讓對方受點傷,讓他無法行動罷了。」


    監察官隻無趣的說:


    「我沒有權利限製你的行為。」


    這麽一句。


    雖然很生氣,但每件事情都在意也很愚蠢。


    玲人打開包裹小刀的布,不是把刀子放回書包,而是放進學校運動服外套的口袋,他邊這麽做邊說:


    「那我要去找囉。我會去想得到的地方繞一繞,大叔你就去我們打籃球的那個高架橋下。」


    「知道了。還有,為了可以互相聯絡,我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你吧。」


    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監察官從西裝口袋拿出手機。


    「……為什麽來白未來的你會有這個時代的手機啊……」


    雖然是易付卡式的手機,但最近想要買到那種的並沒那麽簡單。


    「這是跟你取得聯絡最好的方法吧?」


    也就是說,不管「他」的目標是誰,打從一開始他就打算要玲人幫忙。雖然無法抹去被他操控的感覺,但如果沒有這個男人,就沒辦法把「他」趕回未來。玲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做出跟中年老頭交換手機號碼的無聊行為。


    監察官先撥了一通電話到玲人的手機,確認號碼無誤後,便往高架橋的方向出發。


    「好啦,那我也要走了。」


    為了方便拿出手機,玲人將手機放在運動外套的胸前口袋,然後在腦中地圖將自己常混的地方做出記號,再將其中憐不知道的地點給刪去。因為跟憐在高架橋下玩球的次數占大多數,所以留下的地點比他所想的還要少,少到用十隻手指頭就算得出來。


    「真是的,如果受傷的人肯乖乖待在醫院,事情就不會這麽複雜了嘛。那個大笨蛋……」


    打從和監察官碰麵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真依,抓住趕著行動卻又不斷對不在場的憐抱怨的玲人袖口。


    「……我該怎麽辦呢?」


    跟先前問的一樣,那給相同的答案應該就可以吧?


    「……」


    但覺得不太對,他不應該再繼續管她了。


    「不管我回答什麽,該找出答案的人應該是七緒你自己吧?隨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玲人甩開被她抓住的袖口,把真依留在原地自行離開。


    真依被孤伶伶的留下。


    原本想跟在玲人後麵,但要是問她這就是她想做的嗎?她也無法肯定。因此,她並沒有跟玲人走。


    「……」


    在夕陽完全西下的街道正中央,真依呆站了約十分鍾,最後因為站煩了,所以步履蹣跚的向前走。繁華街道的人很多,很令人討厭,所以真依很自然的朝寧靜的住宅區方向走去。


    我到底想做什麽啊?


    不曉得自己到底想做什麽的真依,非常羨慕明確知道自己想做什麽的鳴瀨玲人。


    順從「他」。


    我不是早就這麽決定了。


    但這句誓言卻被「他」粉碎,毫不費力的讓真依變得如此淒慘。


    我為何發誓呢?是基於何種信念呢?又是為了什麽而行動呢?


    抱著犧牲生命的覺悟來這個時代的自己,簡直就像一個小醜嘛。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來這個時代呢?


    真依仰望夜空,月亮被雲層遮住無法看見。


    因為她邊走邊抬頭看夜空,結果腳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到而跌倒。這一跌,書包裏的東西全都掉了出來。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教科書和筆記本淩亂的散落在馬路上。在人煙稀少的住宅區人行道上,真依在丹桂樹籬散發的甘甜香味安慰下,慢吞吞的撿起教科書以及筆記本,而她最後拾起的是今天剛借的書。


    用來取代書簽夾在書中的兩張借書證露出些許來。


    其中一張的表格裏隻寫了一本書的書名,但另一張卻連背麵的表格都被填滿,而且連表格外都寫了書名。


    我看了這麽多的書喔……


    凝視著被書名填滿的借書證,內心被些許充實感及感慨擄獲。


    不是因為誰下的命令,隻是因為有興趣才看這些書的……大概是因為讀書是件愉快的事。


    雖然看書本身並不具有特殊的意義,但這件事跟繼續去滴草高中上學一樣,都是真依自己決定的。


    然後呢?然後那又怎樣?我該怎麽辦?


    焦躁感不斷擾亂她的胸口、撥亂她的發絲。


    答案若隱若現,真依卻自行銬上枷鎖來阻礙。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這裏做什麽呢?」


    真依以自嘲的語氣回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之後,她才發現原來問問題的人是憐。也許是因為傷勢尚未完全恢複就


    勉強外出的緣故,讓憐即使在隻有路燈照明的漆黑夜晚中,也能明顯的看出她現在的臉色很糟。雖然想問憐身體狀況還好嗎,但就算間了,她也不會回醫院休息,因此打消念頭。


    「因為你不見了,醫院可引起不小的騷動喔。」


    取而代之的,真依把醫院的狀況告訴憐。


    「?你去過醫院了?」


    憐身穿白色長裙搭上橄欖色對襟毛衣。雖然很像仁美會挑選的,但老實說,這衣服一點也不適合憐。


    「我跟想保護你的鳴瀨玲人一起去的,他現在也還在找你喔。」


    「保護我?相反吧……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憐朝真依逼近。


    ……怎麽辦?


    瞬間,真依遲疑著到底該不該告訴憐發生了什麽事,因為把事情告訴憐,多少會讓憐他們比較有利。


    真依凝視著憐,她的表情十分認真。


    是什麽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呢?為什麽身體狀況這麽差,還要為了他人如此折磨自己的身體呢?是信念?是決心?我想兩者都有,那支持信念跟決心的又是什麽呢?


    「……『他』和我爸爸想把你帶回未來,讓你取代『時間的意思』當世人的偶像喔。」


    「偶像?」


    真依將附身到爸爸身上的「他」所敘述的計劃告訴憐。連「他」背叛了自己,跟爸爸聯手的事情也毫不隱瞞。


    「嗬、嗬嗬嗬嗬嗬嗬……」


    聽完說明的憐,邊護著被刺傷的腹部邊笑。


    「要我取代『時間的意思』成為象征嗎?蠢也要有個限度吧。啊哈哈哈哈……」


    「隻要你回去的話,就可以破壞你最討厭的『時間的意思』喔。你不想回去嗎?」


    「不想。」


    憐十分幹脆的回答。


    「的確,『時間的意思』會消失這一點挺吸引人的,但我可不想當傀儡。」


    「這就要看你怎麽做吧?爸爸隻是單純的想把你當成『時間的意思』的代替品,但我並不認為事情會如他所願的順利進行。隻要你好好的鑽營,說不定未來世界會有很大的改變。」


    「也許吧。但即使如此,我也要留在這個時代。」


    「那會不會太自我主義了?」


    憐很清楚「時間的意思」的存在帶給未來世界的負麵影響,但即使如此,憐也不打算取代「時間的意思]這是她個人任性自私的想法。


    「是不是因為你知道,那說不定會讓命運改變呢?」


    不知何時,真依改以追問的語氣詢問。


    憐隔著毛衣用手壓住腹部被刺的部位。


    「那也是實話。希望之光已經變強的確是事實,不過,就算我沒那種力量,我也會選擇留在這個時代吧?」


    「……為什麽?」


    「因為待在這裏比較開心。」


    對真依而言,這是個無聊的理由,但即使是在隻有街燈微弱光線照亮的環境下,憐的眼睛依舊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你覺得我很蠢嗎?我也認為這是個很幼稚的理由,不過,也認為是個不錯的理由。」


    「你不是詛咒被遺棄在這個時代的自己嗎?」


    真依和「他」一起觀察過憐,所以很清楚這件事。這個少女憎恨被附加在自己身上的三種刑罰,也憎恨將創造出那種刑罰,並定她罪的「時間的意思」視為世界中心的那個時代。


    「的確,到這個時代的理由讓我生氣,也曾問已經習慣這個時代的自己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不過,我喜歡去那間學校上學的自己,喜歡到能夠將這些煩惱拋在腦後。」


    「就因為那種情感就……」


    不敢相信、無法理解,真依低聲呢喃,憐則露出淺淺的微笑。


    「真依討厭那間學校嗎?我很喜歡呢。在那裏我就不是孤單一人,那裏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就是相信這一點,所以才喜歡那個空間。雖然有點像玲人的想法,但這就是我想緊緊抓住這個時代的原因。」


    ——那裏有我容身之處。


    敢這樣說的憐很無聊,但卻也讓真依羨慕。


    真依現在才驚覺到,要是自己也有那種地方或是認識那樣的人,那她就不會做這些事了吧。過去,她曾相信父親是替世界工作而引以為傲;她也曾相信隻要跟「他」一起做正確的事,這份決心就能掩埋被父親粉碎的心。


    真依想要可以支持、彌補自己心靈的東西。


    「我……」


    真依語氣直接,但眼神空洞的看著憐。


    「……我嫉妒你,嫉妒可以找到容身之處的你。」


    非常淺顯易懂的嫉妒話語。硬是將無法找到心靈歸宿的自己,以及討厭孤獨卻得到容身之處的憐做比較。就算是嫉妒也說不過去。


    不過,憐隻短短的回答「是喔i


    真依問她為什麽沒其他意見,憐說:


    「我也嫉妒過玲人。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天,淋著相同的雨,但為什麽那家夥看起來卻那麽開心呢?為什麽我就這麽悲慘呢?試圖殺害那家夥的原因,應該也是嫉妒心的延伸吧。」


    所以,我沒資格笑你,憐以這句話做結語。


    好像。


    這個人跟我好像。


    「我——」


    當真依想開口說話時,憐緩緩搖頭。


    「我沒辦法嘲笑真依,但我也無法理解你的想法。真依曾經想殺玲人,我無法原諒這件事。」


    真依被憐狠狠的拒絕了。


    「……」


    剛才我竟然希望她能成為我的夥伴,怎麽會如此膚淺呢。在被「他」背叛之前,我不是把她當作敵人的嗎?


    「對了,你說監察官去那個高架橋下了?雖然有點不爽,但看來跟那家夥會合似乎比較好。」


    憐半自言自語的低喃,並往傳來電車行駛聲的方向看去。


    「隻要真依你不會加害我跟玲人,那你高興怎樣就怎樣吧。雖然我不想原諒你,但我也不想報複你。如果你想繼續去滴草高中上課,那就去吧……換成玲人大概也會這麽說。」


    憐對真依露出一絲絲溫和的笑容。


    「我……」


    我想怎麽做呢?應該怎麽做才好呢?


    這個問題又快要脫口而出。


    在送來丹桂甘甜花香的夜風中,真依試圖找出答案。


    『——人類一定要依賴著什麽才能活下去。』


    但夜風送來的卻不隻有花香。


    『人必須要有心靈寄托。也許是容身之處、也許是夥伴、驕傲或夢想,每一個人都不同,但我認為人類的確起碼要有一樣可以寄托的東西。我雖然不是人類,但同樣的我也想要得到什麽。』


    「那又怎樣?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棄殺人的想法,沒想到現在你竟想逼我答應你的蠢計劃,讓你把我帶回未來?」


    憐用銳利如刀的眼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並不是水平的方向,而是斜上方。


    『你有資格批評我嗎?你不是也曾經想殺鳴瀨玲人。』


    「我沒批評你,但就因為我們很像,所以才更氣。」


    『這就是所謂的同類相斥嗎?』


    「我不介意承認。」


    『謝謝囉。』


    借用爸爸身體的「他f邊笑邊從屋頂跳下至地麵。


    跟真依的不同,現在「他」使用的身體應該說有點笨重。雖能輕易的從屋頂上跳下,但卻一點也不輕巧,當「他」在柏油路上著地時,發出了沉重的聲音,甚至感覺到地麵有震度約三級的搖晃。


    『嗨,幾天不見了呢。』


    憐不可能會想對稍微抬起手的「他」打招呼。


    「


    你的長相和聲音一點都不配,好惡心。」


    才見麵就立刻惡言相向。


    「他」的聲音非常的中性,就像是少年變聲期前的音調。從身材魁梧的壯年——七緒神官身上傳來這種聲音,真的非常不舒服。


    『真過分,這個聲音可是我唯一的特征耶。雖然借用七緒神官身體,也能用他的聲音說話,但那樣你就不會認得出是我了吧。』


    他就是真依的爸爸嗎?


    雖然也覺得這對父女很不像,但憐卻更強烈感受到真依父親身上散發出「有用」人類特有的驕傲。


    「你一點操守都沒有耶。之前不是才跟真依一起想殺掉玲人,這次又要跟真依的爸爸連手來抓我喔?」


    「他」聳肩回答:


    『我並不認為我沒有操守喔。因為我的目標一直都是破壞「時間的意思一以及自我滅亡。』


    「你不是說想讓那個時代變好嗎?」


    『我現在還是這麽認為喔。沒關係,那個時代隻要沒有「時間的意思」就會變好的。』


    看到露出溫和笑容的「他f憐想吐他口水的衝動越來越強。


    「聽起來怎麽感覺這個目的隻是附加的。」


    『我承認這不是我的第一目標,正確的說,這是破壞「時間的意思」後的附加贈品吧。所以,雖然對真依很抱歉,但我還是決定要跟七緒神官聯手。』


    「他」看著真依,而憐也看著她。憐無法解讀真依現在的情緒。在真依眼中,爸爸身體裏的「他」是什麽樣子的呢?


    「他」沉默了一分鍾,以為真依會說些什麽,但因為她什麽也沒說,讓現場被一股詭異的寂靜所籠罩。


    『……沒話對這個背叛你的我說,是嗎?』


    「他」有些失望的對真依微笑。


    『好吧,我想你也知道,我要找的不是真依你,而是朝槻憐。』


    「他」轉身麵對憐。


    『從真依那裏應該已經知道我跟七緒神官的目的了吧?不想乖乖跟我們一起回未來嗎?我覺得回去不是件壞事。』


    「我拒絕,我不想變成被操縱的人偶。」


    『這樣七緒或許會生氣,但我想還是要看你自己怎麽想。雖然會需要一些政治手腕,但隻要你努力讓那個時代變得更好,說不定真可以改變那個世界。因為,雖然隻是假象,但畢竟你會位居那個時代的頂端。』


    「就算這樣我也不接受,確實我曾經希望能夠改變那個奇怪的時代,不過現在的我更想留在這個時代。」


    『——是嗎?』


    至今語氣都算溫和的「他f這時語氣的溫和度瞬間下降。


    『那麽我就要強行把你帶回去那個時代喔。就像你剛才說的,我想七緒為了讓你變成聽話的人偶,應該會把你的心靈和記憶徹底換掉吧?不過,那是拒絕接受的你活該。』


    「本末倒置也沒關係囉!如果我堅強的心誌就是改變命運的力量,那將我的心靈和記憶換掉不就沒有意義了嘛!」


    『說得也是。不過,七緒似乎是想讓當上「時間的意思」後繼者的你乖乖坐在那張偉大的位置就夠了,你的心變成怎樣,他才不在乎吧。』


    這些家夥已經完全墮落,而且任性到了極點。憐不知道他們的目的、理由、手段是什麽。


    『來,走吧。』


    「他」向憐伸出手。


    「不是才剛拒絕嗎?」


    『那就沒辦法了,果然得強行把你帶走囉。』


    更加冷淡的話語當中,帶有近似殺氣的意思。


    隻要我活著就好了是嗎!


    當憐在心中暗自怒罵的下個瞬間,「他」就已經站在她麵前了。


    「——!?」


    「他」把手伸了過來。


    憐不顧腹部的傷勢,仰身躲過那隻手並順勢後空翻,以便拉開跟「他」的距離。


    憐就這樣背對「他」往前跑。


    正麵決一死戰的勝算很低,更何況自己還是個傷患,因此,還是跟監察官會合再想辦法把他們帶回未來比較妥當。


    『喔?都幾歲了,還想玩捉迷藏啊?不過,我想你很快就會被我抓到……算了,就陪你玩玩也無妨吧。』


    「他」那輕視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而且越來越近。


    不過,憐曾經是街頭流浪兒的過去也不容小覷,她從前不知道被警察追過多少次。而唯一被逮捕的,就是被送來這個時代之前的那一次。


    ——應該可以順利逃走!


    憐急忙前往高架橋下。


    ……長裙果然會妨礙行動。


    憐邊跑,邊擔心飛起的裙角會絆住雙腳。


    雖然對仁美她們很抱歉,但我想我不會喜歡這種衣服。


    要叫「他」時,如果喊「他」會非常奇怪,而且不隻是七緒神官,連真依也不曾那樣叫過他。因為他這個詞是用在說話者和聽話者之外的第三者,拿來當專有名詞實在有點勉強。


    雖然也不是沒有覺得不方便,但「他」本人認為這樣就可以了。真依甚至曾經建議「他」想其他的名字,但「他」卻拒絕了。


    名字是象征身體的字句,但反過來說應該也成立吧?換句話說,身體代表自己的名字。


    沒有肉體的自己,怎麽可以擁有名字呢?沒有肉體、不應存在的自己,最適合當個無名氏。


    因為「他」對這一點很堅持,七緒神官隻好退一步的用「喂」來稱呼「他l


    「怎麽讓她給逃走了。」


    『哈哈哈,她逃命的速度比我想得還快呢。算我誤判吧?』


    這場捉迷藏遊戲的贏家是憐。原以為她會巧妙的躲過「他」試圖抓她的手,然後往住宅區方向逃,沒想到竟會消失在熱鬧街道的擁擠人群中,之後,就完全不知道憐往哪個方向跑了。


    真是的,一隻受傷的野獸還滿會跑的嘛。


    「他」笑咪咪的這麽想。


    「笑什麽笑,我看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抓她吧?」


    七緒懷疑的說。


    『怎麽可能,我可是很認真耶。隻是不想做些白費力氣的事罷了。』


    「他」雖然趕忙遮掩,卻還是無法克製心情變得愉快的自己。


    「可是她不是逃走了嗎?要是她就這樣躲起來了,我們想找也找不到。」


    『放心,朝槻憐想在今天晚上解決這件事。而且我也不認為她會就這樣逃走,因為她好像很喜歡這裏的生活。』


    「哼,是嗎?」


    「他」雖然嚐試安撫,但七緒還是不相信。


    算了,這也沒辦法。誰叫我們是經過相互妥協之後才願意聯手的夥伴。


    以這角度看來,真依可說是理想中的夥伴,但假使不跟七緒聯手,「他」就會永遠被封印在「時間的意思」裏。而對「他」來說,這是極力想避免的事。


    『事情沒那麽嚴重啦。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了解朝槻憐這個人喔。』


    畢竟「他」曾跟真依一起搜集過她的資料,所以能掌握憐七、八成的個性。


    『——啊,對了。我想到一個好方法喔!』


    「什麽好方法?」


    『別問那麽多,交給我就對啦。』


    「他」依舊語氣沉穩的勸七緒,希望七緒讓出身體的控製權。


    『……既然這麽急,那就要快一點了。』


    「他」這麽低喃,奔馳在夜晚的道路上。


    秋天冰涼的夜風輕撫臉頰,某種花的花香讓鼻子發癢。味道雖然香甜,但幾乎沒有使用感官機會的「他一根本不可能曉得那是什麽花的香味。


    有感官真好。


    對人類來說,這是與生俱來的感覺,但對於


    誕生並存在於「時間的意思」中的「他」來說,這可一點也不理所當然,而且是種極新鮮且令他歡心的事物。


    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啊。


    「他」內心也同時這麽想。


    不過,「他」卻不想就這樣活下去,而是希望和「時間的意思」共亡。


    因為不是人類的「他」是沒有所謂的壽命。


    人類——不,不僅限於人類而是所有的生物——有各種不同的生存方式,但最終還是會邁向死亡。「他」認為,就因為生命有終點,所以生物才會拚命的活著吧。而不是生物的「他」甚至連活著也不被允許,隻能無所事事的繼續存在、永遠存在。


    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事了,不會得到也不會失去、不會被給予也不會被奪走,甚至對世界不會產生任何影響的存在。雖然長生不死是人類的憧憬,但「他」很想大聲的說,想死都不能的痛苦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神明竟然有辦法做到,這讓「他」感到些許吃驚卻也深感佩服。


    就是因為如此才更加嫉妒、怨恨「時間的意思一因為那東西根本不是神。


    『不是神的機器,以及不是人的心嗎?』


    「他」如此低喃,並因這令人厭惡的對照而苦笑。


    為什麽我要誕生呢?為什麽會存在呢?為什麽會有這極度接近人類心靈的心呢?


    就算問自己也得不到答案,其他人類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很早就放棄尋找問題的答案了。


    『不過,我存在這裏時稍微展現自己應該沒關係吧。』


    因為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所以想消失。不過,他並不想連曾經存在過的事實都抹滅掉。不是將一切歸零,「他」並不後悔在一開始就被設定成一無所有。


    這也是「他」決定和七緒聯手的理由。當初跟真依采取殺害鳴瀨玲人以改變未來的方法,是要讓「時間的意思」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可是這麽一來,就隻有真依和憐才會存留有關「他」的記憶。不屬於這個時代人類的真依,在不久的將來應該會被時間洪流殺掉,所以實質上,就隻有憐會記得「他」。


    這樣讓他有點寂寞。


    要消失就要像煙火一樣,將自己深深刻印在人的內心。


    『我怎麽好像人類喔。』


    「他」很開心自己能這麽說,並更加快了速度。


    憐逃走,而「他」去追憐。真依又被孤單的留在原處。


    「我……」


    該做什麽好?該去哪裏才好?


    ——你高興怎樣就怎樣。


    萬萬沒想到,玲人和憐竟然說了同一句話。


    要是我知道,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呀。


    真依露出淺淺的苦笑。


    朝槻憐和自己一樣,有著脆弱、悲慘的部分,要是用錯誤的方式對待,就可能會瞬間粉碎吧。但那樣的她還是能變堅強,能擁有不退縮、不遲疑、向前邁進的強韌度,也許那就是所謂堅強到可以改變命運的心誌。但那種力量絕非靠她一個人取得的,而是她周圍環境孕育出那種力量的。在未來世界共同求生的那些街頭流浪兒夥伴,以及這個時代裏的一年四班同學和鳴賴玲人都帶給她力量。


    「你果然讓我很羨慕……」


    那是一種非常危險,而且跟破滅隻隔一層薄紙的心,是一顆既堅強又脆弱的心。


    我學不來、也不想學,所以才更令人羨慕。


    在夜風輕柔的鼓勵下,真依邁開步伐,朝憐消失的方向前進。


    要怎麽決定自己該做的事,真依現在還不曉得。


    所以,真依跟著憐的理由,大概是因為被憐給吸引住了吧?真依相信,隻要看著憐,自己一定也可以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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