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世上的人們,擁有各式各樣的頭銜。


    有商人或獵人等表示職業者;也有軍務卿、政務卿等表示職位者;以及貴族、王室、平民等表示身份者——


    這些頭銜是在文明與社會中所產生、在眾人共同生活中被細分化,而也有人是一出生就擁有了這頭銜。


    少年擁有的頭銜就是「二王子」。


    當他出生時,似乎還並非如此。不過,出生後沒多久就變成了「那樣」,少年從此被賦予以王室身份生存的命運。


    次於皇太子的第二位王子——隻要皇太子沒有遭逢不幸,他就絕對無法躍居上位,這是一開始就決定好了,也就是說,他等於是皇太子的替代品——


    他所有的命運都不能由自己決定,而是被「皇太子」的生死所左右。


    少年如此了解到自己頭銜的意義,是在他還小的時候。從他有意識以來,這認知隻有不斷增強,從未絲毫減弱過。


    他開始擁有這種意識後沒多久,某一天——二王子以王室的身份被招待至鄰國出訪。


    他所出訪的對象,是有史以來即與自己國家長久對立的西北方大國塔多姆。因顧慮到危險,皇太子無法親自前往,但即使如此,還是選中少年這個二王子做為「替身」。


    在此之前,二王子從未踏出自己所出生的國家一步。雖說是皇太子的替身,但隻有在這個時候,他很開心能取代一向討厭的哥哥出訪。


    從阿爾謝夫到塔多姆的路途遙遠,他就這樣過了好幾天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的日子。


    就在二王子對從窗口所看見的天空、大地、森林與河川已看膩了,終於明白旅行並不是那麽有趣的時候,才好不容易越過了國境,到達塔多姆國境的某條街上。


    塔多姆的領地相當廣大,從國境到塔多姆王都的旅途太過艱辛,因此預定由兩國的代表人在這條街上進行會談。


    席間,塔多姆表示希望獲得佛爾南神殿所生產的大地輝石,而阿爾謝夫則想要劄卡多神殿所生產的火之輝石。就在討論交換條件的政治性討價還價場合中,二王子以招牌般的形式被眾人拱了出來。


    正因為他是塊招牌,所以隻要出現在哪兒就好了。


    二王子沒有什麽特別的事要做,隻是過著滯留在異國的日子。


    從街上往下走的塔多姆土地,是一片沙海。當然,塔多姆的領土絕非僅僅是一片沙漠,但確實有相當大的範圍被沙所覆蓋。因此,塔多姆的糧食和經濟狀況並不是很好。


    即使如此,位於國境附近的這條街道還是因便於交易而蒙受其惠,但這種情形卻隻是徒增貧富的差距。


    滯留異國期間的某一天,二王子和母親、也就是第二王妃一起上街。因為母親想要塔多姆的工藝品,就在當地的貴族帶領下前往手工藝品店。


    那手工藝品是街上的特產,金屬箱上刻有精致的花紋,再以寶石裝飾,相當華麗。在富商或貴族們的宅邸裏,常當作日常用品來裝飾,但並非庶民可以輕易得手的。


    販賣的商店為了迎接富裕的顧客,也建起了宛如美術館的華麗建築物。


    當母親與簇擁著的貴族們正在商人的引領下欣賞陳列的工藝品時——二王子悄悄地躲開了隨從們的眼線,繞到了商店後方。


    就在孩子般好奇心的驅使下,不知世事的王子來到了少有人煙的中庭。


    那裏是跟外麵商店氣氛完全不同的簡陋工作室。少年從似乎快崩塌的老舊石壁上的窗戶窺視著工作室的內部。


    在微暗中,有幾個工匠正默默地忙祿不已——


    其中混有拱著背的小孩。小孩以充滿血絲的雙眼專注地麵對金屬板,用尚嫌笨拙的手操作著木錘與鑿子。身邊的成人工匠則正切割著寶石,修飾其形狀。


    每個人的身材都十分瘦削,身上的衣服也很簡陋,透過窗戶窺視,他們看起來就像隻裹著一層薄薄的布一樣。


    相對地,從窗口窺視的二王子,身上穿的是符合王室身份、閃耀而整齊的衣飾。


    二王子的心情變得很微妙。


    他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悲哀或同情,而是自己在這裏窺視著他們,身上卻穿著整齊的衣飾,這件事讓他覺得非常不自然,感覺很差。


    手握鑿子的少年,用絲毫不帶感情的雙眼,默默地揮動著木錘,在金屬上雕刻著花紋。


    阿爾謝夫也有像窗戶另一側那樣的工匠。隻是就二王子所知,他們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以他所僅知的少數實例來說,工匠身上所穿的衣服跟體格就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眼神不同。眼前的這些人毫無生氣,簡直就像是毫無意誌地做著動作的人偶。


    王子感覺背上冒出冷汗,從窗口後退了幾步。


    背部碰到了某人。


    王子回頭一看,那裏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老人。他身上裹著襤褸的布,手上握著喬木手杖。凹陷的雙眼有如昆蟲般,悠然自得地讓人無法看出他在想些什麽。


    老人以懷疑的眼神俯視著王子,斷斷續續地說道:


    「——您看起來不應該到這種地方來——是迷路了嗎?」


    王子被這麽一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場一屁股跌坐在地,因為他嚇得腿都軟了。


    「若是您希望,我就帶您到您想去的地方吧——」


    老人以沙啞的聲音說道,繼續俯視著王子。


    王子抬頭看著老人,這才發現老人缺了一條胳膊,他肩膀一帶是鼓起來的,本來應該有手臂的地方卻憑空消失了。


    「你、你的手——」


    王子不禁舉手指道。老人連笑也沒笑地說道:


    「真是失禮。嚇到您了嗎?這是我年輕時在戰爭中失去的。」


    老人以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說道。


    「我們與以榭卜拉茲山地為根據地的北方民族作戰,因而才受了這個傷。我知道您看了不舒服,尚請見諒。」


    王子仔細地盯著那缺了胳膊的肩膀。


    仔細一看,老人的細瘦手腕上滿是傷痕。雖然全都已愈合,但那傷看起來像是出於刀刃所傷,相當醒目。


    「北方……民族?」


    「——您不知道嗎?」


    聽到老人這麽問,王子點點頭。


    「他們住在北方的山上,有時會下山幹些盜賊的勾當,都是些不服從王威的可惡家夥。」


    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沉靜,從這分沉靜中,王子可以感受到一種威嚴。


    老人深深地歎息道:


    「這個國家本來就貧窮,還要對付這些害蟲——」


    「這國家——很貧窮嗎?」


    王子發問道,像是要打斷老人的話般。


    老人眯起銳利的雙眼,俯視著依舊坐在地上的王子。


    「——要不是因為貧窮,這個工作室的人也不會被賣到這裏來了吧?」


    「被賣到這裏……?」


    此時王子一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被買賣的人……至少,他的祖國阿爾謝夫並沒有這樣的人存在。


    老人哼了一聲說道:


    「表麵上,所謂的奴隸早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但其實根本就沒這回事,接近奴隸立場的人,就這樣活生生地存在這裏,國內到處都是。他們到死前都沒有自由,也不能離開這裏,隻能不斷地工作。」


    王子咽了一口口水,問道:


    「為什麽會貧窮呢?不是隻要工作就可以獲得糧食了嗎?」


    「這個嘛——這跟像您身份這麽高貴的人也許無關,簡單說來,就是各種東西的不足吧!光是生活必要的東西,在這裏就已經得不到了——就是這麽回事。也就是因為如此,人們在快餓死之際,會


    為了必要的東西相爭——人世間就是一再重覆這樣的事。」


    老人的話聽起來相當達觀,但卻又包含了嘲諷般的意味。


    王子顫抖著,他無法相信老人的話。因為王子一點都不知道竟然有這樣的國家,竟然有人們如此地為生活所迫。


    在阿爾謝夫,人們不曾受過饑餓之苦,農作物總是幾乎收成過剩。說得極端一點,就算硬是不想工作,跑到森林去也不會餓死。


    但是,在領土多為貧瘠土壤的這個國家,似乎不但有人餓死,也有人賣身以求得溫飽。


    王子茫然不知所措,依舊無法站起身。


    ——這太沒道理了——


    他強烈地如此覺得。


    出生的地點不同,出生的時間不同,還有出生的立場不同——隻是因為如此,自己就有了完全不同的命運,這讓他覺得太不合理了。


    在工作室工作的小孩子那極端細瘦的手腳,烙印在他的眼底。在阿爾謝夫,農作物甚至豐收到將近腐爛。


    如果能夠把多餘的糧食分送一些到這個國家來——他之所以會這麽想,可能是因為他太過孩子氣了……


    現實中,這是不可能的事。阿爾謝夫不可能援助關係敵對的塔多姆,而且若是塔多姆獲得力量,也就意味著阿爾謝夫將麵臨危機。


    像這種外交事務,王子此時還完全無法理解,隻是在他幼小的心靈,強烈地感受到「這太沒道理了」。


    或者,王子可能在無意識中,把在工作室工作的人們的身影,跟自己的身影重疊了。自由受到限製,甚王注定無法逃出此處。更別提此生到底為何而來,連自己生存的證據都找不到,就要一路邁向死亡——


    這樣的「命運」,讓王子感到恐懼。


    看到一臉稚氣與蒼白的王子,老人微微側著頭:


    「雖然還不知道您的大名,就請您先到那裏——」


    就在他如此說的同時,警護的衛兵們自商店的一側現身:


    「在這裏!這邊!」


    衛兵們衝向這裏,他們的高喊聲中帶有鬆了口氣的意味,似乎一直在找尋突然失蹤的王子。


    老人發覺到此,慢慢地拉開自己與王子的距離。


    跑過來的警護衛兵中之一人,以一手用力將老人推開:


    「你這老頭,滾開!王子,您沒事吧……」


    警護的衛兵們包圍住王子。王子迷惑地看著四周。佩劍的衛兵們的視線一齊望向自己。


    在他們眼中,王子發現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他來到這裏之前的路程,也是由這些衛兵一路護衛來的,但那時他完全沒有感受到像此時的不協調感。


    「這些人的眼中為什麽就隻有我呢——?」


    王子對此感到害怕,把視線轉向摔倒在地的老人。


    老人摔倒後,依然保持著一隻手和雙腳貼在大地上的仰躺姿勢,一動也不動。


    王子瞪大了眼,凝視著他的樣子。


    衛兵們注意到他的視線,也瞥了老人一眼:


    「喂!那邊的老頭,怎麽啦?」


    「——好像是撞到頭,已經死了喔!」


    這話刺中了王子的心。其中一個衛兵跪下,將王子輕輕地扶了起來:


    「來,王子。請往這邊定——第二王妃正在擔心您呢!」


    「您沒事真是萬幸,以後請別再單獨行動了,這裏的治安並不像阿爾謝夫那麽好……」


    王子就像人偶一樣,被衛兵扶著站起身。


    然後又被衛兵帶領著回到店裏去。


    衛兵們的其中幾人,邊嘖聲邊圍在老人身邊。


    王子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已經變成屍體、不會說話的老人。


    那沒有焦點、猶自睜開的雙眼,正凝視著王子。對這第一次見到的死人雙眼,王子呆立著不動,背上一陣涼意竄起。


    他慌張地把視線轉向工作室。


    本來應該在裏麵進行作業的工匠們,此時正用無機物般的雙眼,看著被衛兵們帶走的王子。


    工作室裏那小孩的視線和王子交會了。


    那純黑的眼眸看著王子,就像在看從未見過的生物一樣。


    在眼神交會的瞬間,王子又轉開了視線。


    剛開始所感受到的不舒服戚,此時已被決定性的東西所取代。他想要盡快離開這裏——於是一心一意地加快了腳步。


    老人死亡的麵孔一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即使是在回到店裏後,因擅自離開而受到母親、也就是第二王妃的輕聲責罵,王子也一直保持沉默。


    此時,在他心底深處,有某種東西漸漸萌芽了。


    第二王妃在這家店裏買了喜歡的手工藝品。王子則得到了一個可以收在手工藝盒裏的音樂盒作為來店紀念品。雖說是贈品,但是這部分的價錢應該也包含在第二王妃所付的錢裏,這連小孩子部想像得到。


    二王子連聲謝謝也沒說,就收下了那個音樂盒。


    音樂盒上,刻有那二王子的名字——「雷吉克」。


    然後過了幾年——


    他才得知第二王妃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還有正是因為她無聊的虛榮心,才讓自己變成王室中人的事實。


    *


    在夜幕早已低垂的此刻,王城鍾樓開始響起喧囂的鍾聲。


    被這鍾聲吵醒的雷吉克·阿爾謝夫,一邊以緩慢的動作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夢見了什麽——令人懷念的事。


    但那應該不是什麽好夢,因為他背上全是冷汗。


    「早安,陛下——雖然這麽說,但現在還是晚上呢!」


    身邊響起一位年輕女子的聲音。


    雷吉克眯著眼轉向她。坐在床邊長椅的女子,在月光下露出白皙的腿。其中一條腿的大腿一帶,包裹著重重紗布。


    她似乎剛剛才包紮完畢,空氣中微微飄散著消毒用酒精的味道。


    雷吉克還是一臉的睡眼惺忪,對這名叫西茲亞的女子投以苦笑。


    「這鍾聲是在警告有可疑分子入侵吧——還有你那傷勢——又失手了嗎?」


    雷吉克像是在戲弄對方般,吃吃笑著問道。


    西茲亞輕輕地聳聳肩說:


    「陛下,你的弟弟還真是了不起呢!我隻不過稍微一大意,腿就被砍傷了。他那動作啊——與其說是王室的人,還不如說更像傭兵呢!他要是像我們族人一樣生來就有強健體魄,那也就算了,身為這個國家的人,動作居然能夠那麽快,真的是很難得呢!還有——他手上竟然握有神鋼之刀。」


    聽到西茲亞的話,雷吉克不禁皺起眉頭。


    「神鋼之刀——?」


    「是啊,一般的刀應該是斬不斷我的線的。本來都已經把他抓住了,我就放下心來,沒想到他竟然有那種刀,真是嚇了我一跳。」


    西茲亞的口氣一派輕鬆,盡管任務失敗了,卻是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她的雇主原本就是塔多姆這個國家,而不是雷吉克。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西茲亞的態度有時也像是有點看不起雷吉克。


    但是,雷吉克卻對此一句話也沒說。


    「是嗎——那把刀應該是從威士托那裏拿到的吧!因為菲立歐這小鬼是那個頑固的人鍛煉出來的啊!不過——即使如此,這應該是第三次了吧?」


    雷吉克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歎息著。


    「在王者斷崖沒把他丟下去,衛兵們又沒抓到他,這次換你失敗——到底是我們的算盤打得太過天真,還是那小子的運勢太強了啊?」


    他以厭煩的口氣說道。


    關於西茲亞的


    身手,雷吉克是多少有所了解的。而菲立歐竟然能從西茲亞的手裏逃過一劫,其能力遠遠超乎雷吉克的想像。


    她雖然是從塔多姆借來的刺客,但卻身懷數種奇特絕技。


    她本人雖然說那是出自煉金術的成果,或是潛入拉多羅亞時所竊取的技術,但是真是假則得而知。


    雷吉克一邊對外麵響起的鍾聲感到刺耳,一邊眯起眼說道:


    「那麽,殺掉正妃等人了嗎?」


    「是的。皇太子妃和她的小孩也殺掉了。正妃雖然醒著,但其他兩人則是在睡夢中輕鬆地死去。你是要讓你弟弟背上黑鍋吧?」


    西茲亞微笑著說道。殺人這件事,對她麵言似乎是不足掛齒。


    而聽了報告的雷吉克,表情也一點都沒有改變。


    「我本來是打算這樣——不過那小子既然還活著,就有點缺乏說服力了。」


    他淡淡地笑了。


    菲立歐和拉希安兩人,都應該在「王者斷崖」就死於玄鳥爪下。而雷吉克則打算一口咬定那犯罪行為是「正妃等人幹的好事」,將他們逮捕。


    劇本早就已經寫好了。


    正妃等人和拉希安、菲立歐,都是暗殺軍務卿的「共謀」。


    但是,正妃等人卻不相信他們兩人,所以雖然合作進行暗殺,卻打算以玄鳥殺了他們,以封住他們的嘴——


    但結果卻失敗了,菲立歐等兩人痛恨背叛的正妃,並且為了殺人滅口,才會在今晚行凶——雷吉克本來打算捏造這樣的情節。


    整體說起來是合理的。若是了解正妃個性的貴族們,恐怕都能夠理解吧!


    問題出在菲立歐與拉希安身上。菲立歐的個性是與這種謀略無緣的,而拉希安在派係方麵又像是一匹獨來獨往的狼,交友廣泛,也深獲諸侯的信賴。


    雖然菲立歐和拉希安都不是諸侯積極支持的人——但要是能先殺了這兩個人,諸侯可能會因為不知道該聽信哪一方的說法,而不知如何判斷。


    隻要他們一死,諸侯唯一能擁戴的就隻剩雷吉克了,不管大家心中有多少懷疑,也都隻有遵從他了吧!阿爾謝夫的貴族中,很少人有膽識敢高舉旗幟唱反調的。


    雷吉克低語道:


    「……把異國暗殺者介紹給正妃的是外務卿拉希安。當然啦!拉希安是不會想到自己也會受到襲擊的。而正妃害怕東窗事發,在襲擊我跟軍務卿的同時,也打算把他們一起殺掉。但是最後失敗了,反而因為過河拆橋而被對方報複所殺——這劇本還不賴吧?」


    西茲亞嘻嘻笑著說:


    「要是你打算當個作家,還是把對立關係弄得簡單易懂一點比較好吧?要是想讓愚笨的對手來演,這關係圖就太過複雜了。誰是壞人?誰又是正義的一方呢?」


    雷吉克報以苦笑。對於為謀略而傷腦筋,他也早就習慣了。


    「不要嘲笑我啦!簡單地說,身為受到襲擊之被害者的我,是幸運地逃過一劫,而加害者們則因為反目成仇而自取滅亡。雖然我也覺得這劇本寫得有點牽強,但正妃那些人太麻煩了。要是由我下手,就會顯得太過露骨,但要是讓她們活著又太過危險。她們和達斯堤亞那種人不同,有愚蠢的感情用事傾向,所以要是有個萬一,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要是能趁這機會殺掉是最好的,但我好像太過貪心了——」


    西茲亞笑了:


    「哎呀!真難得,雷吉克大人你也會反省啊?」


    「所以我說不要嘲笑我啦!我現在正在考慮很多事。」


    為了讓剛睡醒的頭腦清醒一點,雷吉克大大地仲了個懶腰。


    菲立歐逃掉了啊——他一定會宣稱『我沒有潛入城裏』。總之,王室中人冒著危險潛入王城就已經很不自然了,不了解菲立歐的家夥是不會相信的。要是能確實殺掉他就好了,死人就不會再開口說話了……」


    雷吉克邊整理思緒邊低語道,西茲亞又嘻嘻笑著說:


    「哎呀!雖然沒能成功逮到他,但我可沒說沒殺掉他喲!」


    雷吉克聽到這話,大感不可思議,眯起了眼說:


    「不是被他們逃掉了嗎?」


    「是啊!不過——」


    西茲亞手上的短劍一閃,那反射藍色月光、冷冷閃耀著的刀刃,占據了雷吉克的視線。


    西茲亞把短劍的劍刀貼近自己的臉頰,作出劃傷的動作:


    「我在他可愛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擦傷呢!」


    「……你在劍刀上下了毒嗎?」


    雷吉克突然察覺到此,壓低了聲音。西茲亞笑著點點頭,說道:


    「那是在我的故鄉所常使用的劇毒。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使用了,所以我們一族生來就有抗毒性……不過要是換作這個國家的人,那是絕對沒救的。從微小傷口所侵入的毒,馬上就會流到全身、侵入神經,最後導致死亡——過幾分鍾就會有效果、昏迷過去,幾小時後就會……」


    西茲亞笑著用食指指向天花板,那上麵是死者魂魄升天之處。


    「還是這裏呢?」


    她接著以輕鬆的門氣說,轉過手來,用大姆指指著地板。


    雷吉克大大地吐了口氣,嗤笑道:


    「如果說人死後真的有要去的世界……那小子應該會上天堂,而我則是下地獄吧!」


    「哎呀!陛下你不相信死後的世界嗎?下麵就不用說了,上麵聽說可是個好地方喲!雖然我也沒去過就是了。」


    「——好地方嗎?對我來說啊,去哪裏都『算是好地方』唷!你相信有這種地方嗎?」


    他轉向那與信仰這個字眼無緣的女子問道。


    西茲亞轉開視線,微笑道:


    「人死後還有意識,開什麽玩笑啊?不然不管是再好的地方,都像是永遠的地獄吧?」


    「我有同感。」


    雷吉克輕輕地點點頭。雖然他不太了解西茲亞這個女子,但有時兩人會像這樣意見相合,也許是他們之問有相似之處吧?


    西茲亞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穿上黑色衣褲遮住露出來的腿,整理好自己的衣著。


    「那麽,關於受傷的事已經報告過了。我也該去追那些孩子們了。雖然我想陛下的弟弟很快就會死了,但還有另一位隨從騎士還活著。」


    「那你就快追上去吧!」


    雷吉克雖然語帶責備,但口氣卻很輕鬆,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可是,要不是讓他們先跑一跑,那就不會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吧?我的同伴們應該正在追捕他們……我相信那些孩子應該是以街上的某處為據點,所以我要去找找看。」


    雷吉克點點頭:


    「能這樣是最好的。等你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我就下令讓克勞斯指揮士兵去追捕。」


    聽到雷吉克的提議,西茲亞稍稍側了側頭。長發飄揚著,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讓那位少爺跟你弟弟等人見麵好嗎?這樣陛下的陰謀不會露餡嗎?」


    雷吉克幹脆地點點頭:


    「正因為這樣,不讓他們見麵才糟糕。克勞斯那小子的頭腦很好,要是我不派他去追捕——克勞斯很可能會認為我刻意不讓他跟拉希安等人接觸。這樣一來,他也應該會懷疑到我頭上來。為了不讓他懷疑我,倒不如讓他們見麵,讓他聽聽他們笨拙的辯解也好。克勞斯一定不會聽信他們所說的話,而我呢,要是真有什麽心虛之處,也不會要他去追捕了——他一定會這樣想吧?」


    「你真是個壞蛋呢!」


    西茲亞嘻嘻笑道。


    「要是你是個好人,事情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了。竟然說想要讓國家滅亡,明明身為王室的人,還要背叛王室——對了,陛下,既然


    愈來愈有真實感,我就開口問了,你是真的想要讓這個國家滅亡嗎——」


    雷吉克哼道:


    「我想讓這個『王室』滅亡——不過要是在那之前我就先被人給滅了,那就什麽都完了。我要先掌握實權,然後與塔多姆結盟,再一點一點地掌握實質一的支配權——等到這個國家的人發現時,已經被掐住脖子、無法抵抗了,這樣是最理想的。」


    西茲亞又笑了:


    「真是狂人狂語呢!其實你不需要拜托塔多姆,隻要當上專製君王不就好了?以現在的狀況來說,並不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寶座是坐不長久的。」


    雷吉克以冷冷的聲調斷言道。


    「無論如何,接下來幾年以內,塔多姆一定會進攻的吧?或者是——來犯的可能是更西邊的大國拉多羅亞……雖然我想要這個王室滅亡,再把國家賣給其他國家,但我並不希望把這個國家的人都殺掉。能臣服於塔多姆之下是最好的方法,所以現在隻差實現了。」


    西茲亞歪著頭。


    「……好方法?是對什麽來說的最好方法呢?我還以為你的目的是想要對王室報複,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


    西茲亞盯著雷吉克的臉,雷吉克則正麵回視她:


    「——這對你來說也許算不了什麽。但就算我什麽都不做,這個國家應該也會滅亡的,就在不久的將來……」


    雷吉克邊笑著邊說道。


    「既然會滅亡,也就有滅亡的方法。我想要避免太不美好的差勁滅亡方法。西茲亞,你了解吧?你看著拉多羅亞到現在——要是塔多姆敗下陣來,接著就輪到我們了。我們要協助塔多姆,形成對抗拉多羅亞的防壁。就算是我們成了他的屬國,也有『相對應』的作法——那就是我所說的『好方法』。」


    聽到雷吉克的回答,西茲亞眯起了眼:


    「——純粹是任性小孩的表情,跟政治家風範十足的表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呢?」


    聽到這陳腐而充滿戲劇感的問話,雷吉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說不定兩種都是假的呢!至少這個國家的人,都認為我是好色又放蕩的王子,那才是最『真實』的我。」


    「人確實會在不同時候使用不同的麵具呢!陛下,我也是一樣——」


    有時是暗殺者、有時是妓女、有時又是間諜的她,對雷吉克投以魅惑的一笑。然而,眼神卻像輕蔑般冷淡。


    「我要去找那些孩子的據點,就此告辭了——之後就不用多管閑事,交給衛兵們就好了嗎?」


    「……萬一對方人數太多讓他們陷入苦戰,你就稍微幫忙一下。」


    「我明白了,陛下。」


    西茲亞眨了眨一隻眼,轉眼問就像滑行般出了窗口。


    留在房裏的雷吉克,下了床來到窗邊。那並不是正常人可以跳下的高度,但是西茲亞卻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


    通報可疑分子入侵的鍾聲,還在繼續敲響著。菲立歐等人這時恐怕已跑到街上去了吧!照西茲亞的話,他現在可能已經沒命、或命在旦夕了。


    雷吉克想起了這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自己一向討厭的弟弟的臉。


    身為冒牌王子的雷吉克,理所當然地不像父王;而菲立歐也是個不像拉巴斯丹王的少年,但那是因為他神似其母。


    在雷吉克幼時的記憶中,菲立歐的母親是個美女。


    那女子出身式微的貴族,有某個好色的有力貴族沉迷於其容貌,計劃納她為妾。但卻被拉巴斯丹王橫刀奪愛並娶為王妃,岡此當時還在王宮中引起過一陣騷動。


    貴族雖是個強硬的男子,但畢竟因為是娶妾,又不能對國王怒目相向,於是就有了第四王妃芙麗雅的誕生。


    那時已經年邁的父王,竟然會為了迎娶那個女子而掀起如此喧然大波,雷吉克也大為吃驚。


    原本拉巴斯丹王就絕非好色的男子,甚至可以歸類為不近女色的類型。


    從正妃到第三王妃,都是他依照貴族社會的慣例、依照臣子的願望而成婚的,每一個都不是拉巴斯丹王主動要求所娶的。


    而由這樣的國王親自選中的隻有一個人——就是第四王妃芙麗雅。


    此事引起了正妃等人的嫉妒,不管是芙麗雅或其子菲立歐,在王宮內都受人疏遠。


    這麽說來——


    雷吉克又想起了一件事。


    當時威士托·貝赫塔西翁雖然已在國王的邀請下擔任官職,但就身份麵百仍隻是一名騎士。雖然身負劍聖之名,但他原本是平民,因顧慮到貴族們的想法,他本人也隻要求騎士的待遇。


    國王直接任命他為芙麗雅的警衛,雷吉克記得,在她生下菲立歐、隨即過世之前,威士托一直負責護衛她。


    這麽想起來,菲立歐和威士托的緣分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劍聖威士托·貝赫塔西翁現在正被囚禁於王宮的一隅。


    要是告訴他菲立歐的死訊,他到底會有什麽反應呢——


    雷吉克一想到此,嘴角就微微揚起。


    *


    「——城裏好像鬧得很嚴重哪!」


    貴族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以單眼麵對著窗戶,緩緩地說道。


    一直隨侍在身旁的,是身材矮小的商人洛西迪。


    兩個人所在之處,是桑克瑞得貿易公司廣布在王都中的其中一家分公司。在這大半夜,除了警備員外,公司裏沒有一個職員。


    洛西迪一臉緊張,仔細聆聽著王宮傳來的鍾聲。


    貝爾納馮一邊看著他,一邊淡淡地笑道:


    「別那麽緊張嘛!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差不多也該看開、放手一搏了。」


    「是……貝爾納馮大人您還真是處之泰然啊!」


    洛西迪臉上浮現硬裝出來的苦笑。


    貝爾納馮似乎是刻意地搖晃著肩膀笑著說:


    「是嗎?其實我很期待呢!這話聽起來有點不妥——不過我覺得這也是很好的消遣方式。我倒不是希望引起動亂,隻是並不討厭這種緊張感。」


    「……確實是不妥哪!不過,現在的貝爾納馮大人看起來很值得信賴呢!」


    洛西迪半帶諷刺地如此說,矮小的身軀從席間站了起來:


    「城裏的鍾聲還不停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敲成這樣,事態肯定非比尋常——可能是有可疑分子入侵,或是誰被殺掉了——」


    「要是雷吉克被殺掉了,那我可是會很樂的。不過這種希望是太渺茫了啊!」


    貝爾納馮一說出真心話,洛西迪就麵露苦笑:


    「請別一臉蠻不在乎地說出這種恐怖的話。早上應該就會接到詳細的情報了——預定出發的時間要延後嗎?」


    「要是能接到情報,那就太好了,但預定時間是不會延後的,在黎明前就要離開王都。要是死的是雷吉克就另當別論,如果發生其他事,那現在首要的事還是跟拉希安卿會合。如果警備士兵剛好在城裏集合,我們就可以不引入注目地離開街上了。」


    「可是,警備勢力若是來到街上,反而會更加危險。如果不打算延後預定時間,要不要提早出發呢?」


    聽到洛西迪的提案,貝爾納馮輕輕歪著頭:


    「要提早嗎?我是都可以啦!這就交給讚助者決定。不過傭兵們都準備好了嗎?我可不打算留下傭兵先行離開——」


    洛西迪聳聳肩,說道:


    「要把一百人規模的戰力集中在街上某一處是不可能的,怎麽看都很奇怪。現在分成四個隊伍,假裝成商隊、分散在各處。各自看準時機,一到早上就出發,在羅姆家的領地裏集合。我們兩人喬裝成商人,約有三十人的


    傭兵隨同出發……這樣可以吧?」


    聽到洛西迪的話,貝爾納馮滿意地點點頭。洛西迪繼續說明:


    「四個隊伍雖然都偽裝成商隊,但偽裝之餘,也順便屯積了派得上用場的物資。除了武器和糧食,也搜集了不少可以換成金塊的輝石。作為伴手禮是相當充足的。」


    洛西迪所說的話令人聽來心情舒暢,但他的口氣卻很痛苦。跟貝爾納馮相比,他的聲音裏完全沒有霸氣。暫時背叛自己的主人,對他來說似乎還是難以接受。


    但是為了要讓克勞斯·桑克瑞得清醒過來,洛西迪抱著下猛藥的決心,也已做好與他為敵的心理準備。


    他加入貝爾納馮這一方,也是出於對雷吉克的不信任感與對拉希安卿的信賴。


    貝爾納馮站起身來,輕輕拍拍這年長商人的肩膀。


    「那麽我們也差不多該出發了吧?夥伴?」


    「——不管怎麽想,這麽說都太過分了。」


    洛西迪露出苦笑,像是要重新斬斷迷惑一般,大大地吐了口氣。


    雖然此刻還是深夜,但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


    貝爾納馮是這麽想的。


    克勞斯的黑夜一定也會有黎明到來的——他想要如此相信。但是這跟自然現象不同,為了要讓他心中的太陽升起,光等待是不夠的。


    一個是為朋友憂心的男人,一個是為主人憂心的男人。


    這兩個不論是立場、頭銜跟年齡都不相同的男人,各自把目的埋藏在心中,肩並著肩離開了房間。


    *


    在榭拉姆第九教會裏——烏路可一直在住家區域的大廳裏等待著菲立歐的歸來。


    艾娃司祭在她眼前不停地打著瞌睡,但烏路可就是毫無睡意。


    她堅定地緊握雙手,不斷地向神禱告。


    她能做的隻有禱告和等待,感到非常焦急。


    為了消除緊張,她歎了口氣,將視線轉向窗外一看,夜空中的月亮已快要西沉。


    黎明即將到來,也差不多該是菲立歐等人回來的時候了。


    一直緊張地等待著的烏路可,此時耳朵裏聽見了盼望已久的馬蹄聲。


    黛梅爾在城外備妥馬匹等候,而菲立歐和萊納斯迪則是潛入城裏——他們是如此計劃的。馬蹄的聲音不隻來自一匹馬,而是複數。


    烏路可像是彈起來般從椅子上站起來,開門來到屋外。


    她腦海裏自然而然浮現的,是平安歸來的菲立歐身影。


    不管菲立歐是否成功救出入質,烏路可隻在乎他是否平安。


    菲立歐下了馬,看見出來迎接他的烏路可,一定會以悠閑的聲音說:「你沒睡啊?」要是把威士托或達斯堤亞帶回來的話,一定會是滿麵笑容;就算失敗了,一向樂觀的菲立歐恐怕也會用一派輕鬆的樣子——一邊思考著下一個胡鬧的計劃,一邊對烏路可微笑吧!


    烏路可沒有叫醒睡著的艾娃,在馬匹到達前就來到屋外。她一邊感受到胸口的鼓動,一邊在心中禱告、等待著菲立歐。


    奔馳而來的馬停在教會前。在藍色月光照耀下,烏路可凝眼看去,確認那騎影。


    ——應該有三匹馬,但她卻隻看見兩匹馬。


    烏路可嚇了一跳,當場呆立不動。


    黛梅爾應該準備了四匹馬才對。


    由菲立歐、萊納斯迪、黛梅爾各騎一匹,還有一匹是為人質威士托準備的座騎。年老的達斯堤亞不可能獨乘一匹馬,因此如果救出他,計劃中是讓他跟其中一人共乘一匹馬。


    但是,回來的隻有兩匹——剩下的馬可能是留在某處了。


    烏路可邊發抖邊凝視著馬背上的人影。


    騎在兩匹馬上的分別是黛梅爾與萊納斯迪。


    然後是菲立歐——他被黛梅爾抱在胸前,像是在熟睡。


    ——簡直就像死掉了一樣。


    烏路可以手遮住嘴,忍住衝出嘴邊的慘叫,睜大了眼。


    最快下馬的萊納斯迪,從黛梅爾的馬上接過了菲立歐的身體,背在自己背上。在月光下,萊納斯迪的臉色變得很蒼白,膚色黝黑的黛梅爾雖然看不出臉色有什麽變化,但表情也相當嚴肅。


    「菲立歐大人——」


    烏路可小聲地呼喚其名。


    菲立歐非但沒帶著一臉微笑,而且是無法以自己的雙腳走回來的狀態。連他是否一息尚存,烏路可此刻也無從得知。


    烏路可配合跑過來的萊納斯迪,大大地打開了門。


    「烏路可大人!我要把他送到大廳的桌上去!請您馬上把艾娃司祭叫起來!」


    萊納斯迪飛快地叫道,依舊背著菲立歐,跑進了大廳。


    烏路可立即有所反應,踏著顫抖的腳步跟在他身後。


    艾娃司祭就待在萊納斯迪飛奔而入的大廳裏,直到剛剛還在跟烏路可說話的她,正坐在椅子上,一臉悠閑地睡得正甜。


    烏路可在萊納斯迪身後用沙啞的聲音叫道:


    「艾娃司祭,請快點起來!菲立歐大人他——」


    艾娃司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睡眼,看見了狼狽的烏路可、和萊納斯迪背上的菲立歐,嚇了一大跳,立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萊納斯迪把菲立歐放在桌卜,以相當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叫道:


    「艾娃司祭,請馬上安排施療師過來。然後準備一鍋開水,如果有解毒劑的話也——」


    一聽到解毒劑三個字,艾娃司祭的表情變得很僵硬。


    一旦中了毒,要是不知道毒藥的性質,那就很難處理了。


    艾娃司祭揉著雙眼,鼓起雙頰,立刻點點頭道:


    「不需要施療師,這種技術我很拿手。」


    像王都這樣的大都市,基本上是由住在街上的施療師來進行醫療行為,但在偏僻地區,由教會同時扮演醫療設施的角色是很常見的,所以艾娃司祭也具備醫療方麵的技術。烏路可也曾經從她身上學習有關具有藥效的花草知識。


    將馬匹栓到教會後方的黛梅爾也回到大廳來了。


    艾娃司祭開始脫菲立歐的上衣:


    「黛梅爾大人,你先用爐灶裏的薪火把燈台點上,還有盡快煮一鍋水。萊納斯迪大人,把那邊櫃子裏的藥箱給我。」


    艾娃司祭俐落地下達指示,黛梅爾和萊納斯迪各自機敏地開始行動。


    躺在桌子上的菲立歐一動也不動,像是無意識地昏睡著,也像是死了一般。


    烏路可一邊幫忙艾娃司祭脫去他的上衣,一邊感到自己的心髒像是停止跳動般痛苦。


    把藥箱取下的萊納斯迪,掩飾不住一臉焦躁,一直在旁守候。


    艾娃司祭把手放在菲立歐的胸口,接著把耳朵貼上去。她用手掌測試熱度,把他的眼瞼翻起來確認瞳孔的狀況。


    司祭那滿是皺紋的臉龐浮現苦惱的表情說道:


    「——瞳孔正在收縮,心跳也很微弱。我想暗殺者所用的是具有即效性的合成毒藥——但卻不知道它的性質。萊納斯迪大人,請告訴我當時的狀況。毒是從臉頰上的傷口侵入的嗎?」


    「是、是的。我想是如此。」


    萊納斯迪點點頭。菲立歐的臉頰上確實留有一條傷痕。因為隻是劃傷,所以傷痕並不深,出血也已經止住了。


    這傷勢痊愈後應該不至於留下傷痕,但卻似乎帶來了近乎致命傷的後果。


    「這是那個女暗殺者投出的短劍所劃傷的——後來的幾分鍾,菲立歐大人還可以行動。我們逃出刺客之手,在王宮內奔跑——途中他就失去意識了。接下來我抱著他,總算與黛梅爾會合,才逃回這裏來。」


    奔跑會讓毒性發作得更快,這連不太


    了解毒藥的烏路可也想像得出來。但是他們兩人要是不逃跑,現在應該早就已經被殺了。


    「總之,我背著菲立歐大人,拚了命地跑出王宮……跟黛梅爾會合後,黛梅爾本來想要逼出他臉頰上的毒——」


    萊納斯迪語帶悔恨地說道。


    光是要背著菲立歐逃出王宮,恐怕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件事雖然不能怪萊納斯迪,但他的聲音裏很明顯地帶有自責的意味。


    艾娃司祭皺起眉頭,確認菲立歐臉頰上的傷口。


    「才過了幾分鍾,毒性就散布全身、導致昏倒嗎——有沒有嘔吐或痙攣?」


    「沒有。就像一根線斷掉一樣,突然就——」


    「他有沒有按住心髒,好像哪裏痛的樣子?」


    「我想是沒有……他的腳步搖搖晃晃的,像是快跌倒一樣,然後馬上就頭暈、像是睡著一樣地倒下了。」


    萊納斯迪像是回想起當時的事,目光轉向了其他地方。


    艾娃司祭輕輕搖搖頭,確認菲立歐的脈搏後說道:


    「……暗殺者所用的毒,幾乎都很難取得解毒劑、或是根本就沒有解毒劑。我們先來熬一些具有強心作用的藥,以及可以中和血液中毒素的藥——但有沒有效,可能就要看菲立歐大人的體力了。請各位要有心理準備。」


    聽到艾娃司祭這似乎已對最壞的結果有所覺悟的話語,烏路可不禁屏住呼吸——這症狀似乎嚴重到讓人連安慰旁人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艾娃司祭打開木製的藥箱,開始選起裏麵的藥草。


    點起燈台的黛梅爾從廚房回到了大廳,照亮了司祭的手邊,萊納斯迪則代替她去查看煮水的狀況。


    兩位騎士似乎束手無策,動作一點都靜不下來,而烏路可也因為心情動蕩不安而顫抖著。


    就在前幾天,也發生過相同的事。


    菲立歐在佛爾南神殿與來訪者們戰鬥,受了傷,被烏路可抱住——


    那時,施療師立刻就診斷為輕傷,也保證說他馬上就會恢複意識。但是現在,情況很明顯地比起那時要糟糕多了。


    要是菲立歐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


    一想到這,烏路可就再也忍不住地握住了菲立歐的手。他略微冰冷的手毫無力氣,就算烏路可握得再緊,他也沒有回握她。


    就在她歎息著自己能做的隻有禱告時,艾娃早已快速地開始調合草藥。


    「讓他吃了這個藥可能也隻能讓我們比較安心——但烏路可大人,請不要放開手,繼續為他禱告吧——這個時候,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禱告了。」


    烏路可一邊聽著艾娃以沉靜的聲音教誨她,一邊以泛著淚光的眼眸看著菲立歐。


    隻有禱告——烏路可自問,真的隻能這樣嗎?


    她手中握著著的手雖然冰冷,卻還沒有完全失去溫度。


    ——他還活著。雖說是由部下背回來的,總算是活著回來。


    菲立歐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烏路可想要如此相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烏路可忘了要向神祈禱,卻開始向菲立歐本人祈禱。


    烏路可相信,他的心與身體一定會回應她的禱告。


    烏路可把緊握著的手抱在自己胸前,一心祈求他的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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