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立歐以作惡夢的心情看著這副光景。


    邦布金與凡尼斯——


    這兩名來訪者化身為殺戮之風。


    在依莉絲下達指示並消失後,他們即刻開始襲擊周圍的騎士們。


    他們行動之迅速,不是初次對峙時可以相比。


    凡尼斯抓住一名騎士的脖子。


    他的脖子當場消失,頭和身體分離。渾身浴血的凡尼斯又以野獸般的動作奔向下一個獵物。


    在他眼前的是騎士團團長蕾韋。


    與鼓起氣勢的吆喝一同,她以覆蓋著神鋼護腕的手臂神速出拳。


    將全身化為彈簧的一擊,蘊藏著連鎖甲都可以貫穿的威力。


    那拳——卻讓凡尼斯一手抓住。他看透拳頭達到的距離,讓她伸過來的拳貼上自己的手。


    「啊——!」


    蕾韋浮現不安的表情。讓「手裏抓住的東西」消失,是凡尼斯的作戰方式。抓住後隨之而來的就是——


    「我會讓你這麽做嗎?」


    在千鈞一發之際從旁斬擊的,是神殿騎士切尼。他巨劍的斬擊對準了凡尼斯的手臂,凡尼斯抽身以閃避這攻擊,同時也鬆開了握住的拳頭。蕾韋在危急之際得救了。


    隻是,凡尼斯一邊避過了斬擊,一邊氣勢驚人地踢向壞了好事的切尼。


    騎士的身體立刻飛向半空,連輕裝鎧甲一起撞上了牆邊。


    他呻吟了一聲,就這樣不動了。保護腹部的鐵板內側因衝擊而破裂,一部分刺進了身體。


    切尼一邊呻吟,一邊吐了口血。


    因為身為低階騎士,他將神鋼胸甲和普通金屬的護身合並使用。然而,那肯定不是用踢的就能破壞的東西。


    這一腳超出常識的威力,讓觀看的菲立歐也傻了。


    麗莎琳娜朝著在場所有人發出尖叫:


    「不能作戰!快逃!」


    悲痛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走廊。


    「他們現在不是一般狀態!而是超出了平常的極限,但三分鍾後就會恢複正常。所以在那之前快逃,爭取時間!作戰是贏不了的!」


    邦布金飛躍而上。


    同時,在一旁的神殿騎士們的頭在空中飛舞。眼睛無法捕捉到那斬擊的速度,甚至讓人無法完全防禦。南瓜頭飛躍勉強逃過的黛梅爾和萊納斯迪頭上,落在菲立歐麵前。


    菲立歐立刻將懷裏的烏路可交給麗莎琳娜,拿好自己的愛刀。


    就算想爭取逃跑的時間——邦布金也不可能放過他們。


    包圍在邦布金手臂上的光之刃,對準菲立歐疾馳而去。


    菲立歐以刀彈開,同時背上也泛起一陣寒意。


    他將意識從防禦切換成回避,立刻飛身後退。


    邦布金的另一隻手,已貫穿了菲立歐身體方才所在之處。


    最初的一擊是引誘,而下一招才是真正的一擊。如果菲立歐剛才沒有後退,現在就已經受到致命傷。


    菲立歐一邊冒冷汗,一邊高聲叫道:


    「徹底防守!沒有必要打倒他們,隻要撐過三分鍾——」


    鮮血在凡尼斯周圍飛濺。


    又有一些神殿騎士喪命了。蕾韋雖然也拚命地繼續防守,但技術多少還有點缺點的人,極輕易地就被他們殺了。


    沒能解決菲立歐的邦布金沒有追擊,接著狙擊周圍的騎上。


    他一邊揮動手臂,一邊轉動,切斷了騎士們的脖子、手臂和腳,簡直就像分解人偶一樣,屍體當場四分五裂。


    麗莎琳娜發出小小的慘叫聲。


    在逼近她的邦布金麵前,站著萊納斯迪和黛梅爾。


    「南瓜就要像南瓜,去田裏睡覺吧!」


    隨著逼不得已的怒吼聲,萊納斯迪進行牽製的突刺。黛梅爾也有所回應,對準了邦布金應該會逃竄的方向。


    然而,邦布金卻像軟體動物般地扭曲身子,一邊避開了萊納斯迪的突剌,一邊揮舞雙手。


    兩位騎士慌張地舉劍防禦。


    同時,邦布金伸展細長的腿,想要勾住萊納斯迪的腳,黛梅爾卻先一步有所反應,抓住萊納斯迪的衣領,先往後退了一步。


    菲立歐立刻趁隙加入救援。


    「邦布金!住手!」


    菲立歐對無言地作戰的邦布金高聲叫道:


    「你是依自己的意誌作戰的戰士吧!?那你為什麽用這種作戰方式——」


    「說話是不通的!現在的邦布金就像那些拉多羅亞的士兵……隻是戰鬥人偶而已!」


    麗莎琳娜叫道。雖然麗莎琳娜說跟拉多羅亞士兵「一樣」,但戰鬥力還是差了一大截。


    現在的邦布金和凡尼斯,已經不是人類可以匹敵的存在。


    就在菲立歐等人與邦布金作戰之間,神殿騎士大多已陸續命喪凡尼斯手下。


    時間才過了一分鍾而已。


    蕾韋被打倒的景象,映入戰栗的菲立歐眼中。


    她不知是不是受到與切尼一樣的強力一踢,弓著背倒在牆邊,喘氣般地吐了口血。


    凡尼斯把眼光轉向麗莎琳娜等人。在麗莎琳娜身邊的安朱,將箭搭在弓弦上。


    在鎖定目標之前,凡尼斯就放低了身子跑來。


    「住手!兩個人都給我恢複意識!」


    穆司卡粗獷的聲音響起,但他們充耳不聞。


    凡尼斯逼近麗莎琳娜、烏路可和安朱身邊。


    菲立歐焦急地擺脫了邦布金。


    現在的麗莎琳娜不但受傷,也沒有手環。即使如此,若對手是常人,在某種程度應該還可以作戰,但現在的對手是來訪者,她的戰力根本無法與其對抗。就連烏路可,現在也因不明的理由無法動彈。


    在這種狀況下,如今能保護她們的,就隻有菲立歐的刀了。


    隨著破風之聲響起,菲立歐跑過來擋住了凡尼斯的去路。


    菲立歐舉刀閃避過他的手,欲直接劈下,卻被手環的光所阻擋。


    「啊!」


    麗莎琳娜高聲叫了出來。


    雖然菲立歐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阻止了凡尼斯接近——但邦布金卻看也不看黛梅爾和萊納斯迪,趁隙轉向麗莎琳娜。


    安朱雖立刻射了一煎,邦布金卻以閃電般不自然的動作閃避。正因為他是在箭射出後才行動,所以射擊的一方無法對應。


    安朱的下一箭眼看就要來不及了。


    就在菲立歐明知勉強,也要同時對付兩人時——


    白色的刀刃從別的方向掠過邦布金身邊。


    「菲立歐大人!您沒事吧?」


    飛奔而來並高聲說話的是——拉多羅亞劍士赫密特·埃魯。


    有了原本應該在樓下的他意外相助,菲立歐重新調整姿態,以凡尼斯為對象揮出牽製之刀,將他稍微逼退了一點。


    「赫密特嗎,你幫了我大忙!」


    「不算什麽。他們……不是拉多羅亞士兵,是——『來訪者』嗎?」


    這應該是赫密特第一次見到邦布金和凡尼斯。


    他斜眼看了看散落周圍的騎士們屍體,表情轉為凶惡。


    現場目前還站立的,僅有菲立歐、萊納斯迪、黛梅爾、赫密特、安朱——還有被保護的緩莎琳娜、烏路可,以及並非來訪者們目標的穆司卡和西亞而已。


    其餘皆是神殿騎士或受傷的人。


    赫密特一刀斬向邦布金。


    「赫密特!不可以!」


    菲立歐不禁叫道。赫密特所用的刀並非神鋼製品。


    邦布金的光之刀隨即縱橫奔走——赫密特所持的刀當場化為碎片,四散落地。


    赫密特隻呆了一瞬間,就立


    刻滾倒,閃避邦布金的攻擊。


    為了不讓邦布金攻擊滾到牆邊的赫密特,這次換菲立歐對邦布金進行猛攻。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以交換對手的形式,轉而麵對凡尼斯。


    滾倒後重新站起身的赫密特,身邊倒了一位受傷的騎士。


    菲立歐一邊作戰,一邊向那位騎士叫道:


    「切尼!把你的劍借給他!」


    遭凡尼斯一腳踢到牆邊的神殿騎士切尼,邊咳嗽邊遞出了身旁的巨劍。


    赫密特接過這把劍。巨劍和刀用起來應該有很大不同,但沒有武器就無法和來訪者作戰。


    「……喂、喂!拜托……你了……」


    赫密特對痛苦地說著的神殿騎士點點頭,便與菲立歐一起夾擊邦布金。


    還有一分鍾——


    這一分鍾,對菲立歐來說非常漫長。


    抱著烏路可的麗莎琳娜,走到穆司卡等人身邊。在他們身旁,安朱也繼續以箭牽製敵人。雖然因為對手能在瞬間避過而屢射不中,但也因此限製了邦布金和凡尼斯的行動,總算形成不分勝負的形勢。


    在渾然忘我的狀態下,其餘的人還是繼續苦戰。


    *


    ——三分鍾。


    這三分鍾結束時,依莉絲心想,樓上應該是除了穆司卡和西亞外誰都不剩了。


    之所以設定為三分鍾,原因是以殲滅設定來說,那幾乎算活動極限。


    超出常軌的強大伴隨著代價。


    邦布金和凡尼斯等人雖接受過肉體強化,但升華的時間還是有限度。


    當然,會依驅使肉體的程度而有所不同,但如果隻考慮對腦部造成的負擔,升華狀態持續半天左右也是有可能。


    然而,不休息而連續「作戰」則頂多在幾十分鍾以內,得以發揮最強戰鬥力的殲滅設定,三分鍾就是極限。


    平時的升華,實行起來最多也不會超過合理範圍。但關於殲滅設定,雖然時間極短,但也超越了肉體、反射神經和感覺的極限。


    結果,雖然能活動的時間加倍縮短,倘若敵人人數不多,這樣短的時間就綽綽有餘了。


    在樓下等待三分鍾經過的依莉絲,身邊有著卡多爾。


    在樓上完成竊聽工作的他,正為了等待下一個命令而在依莉絲身邊待命。雖然依莉絲也可以讓他去作戰,但如果全員都升華,就無法處理後續事態了。以依莉絲的考量,就算隻有邦布金和凡尼斯,要解決樓上的人應該也很足夠了。


    「卡多爾——你和凡尼斯不會背叛我吧……?」


    麵對看不見的部下,依莉絲不禁如此問道。


    卡多爾沒有回答,因為他無法使用語言。


    養父巴克萊德上校主導的藥物實驗,讓卡多爾的人格完全喪失。


    依莉絲覺得自己胸口苦悶,輕輕地將身子探出窗外。


    她用手扶著外牆邊緣,快速地爬到樓上。


    正好三分鍾——


    依莉絲在那裏見到了難以置信的光景。


    麗莎琳娜等人——還活著。在散落各處的神殿騎士屍體中,站在牆邊的菲立歐及其部下,還在繼續保護麗莎琳娜和烏路可。


    三分鍾經過,邦布金和凡尼斯正好逐漸停止了行動。


    「卡多爾!邦布金拜托你了!」


    依莉絲叫著,自己則奔向凡尼斯身邊。


    「小姐……對不——」


    凡尼斯一邊即將跪倒,一邊說道。依莉絲則扶住了他的肩膀。


    「我以後再聽你解釋,快撤退。」


    依莉絲立刻與菲立歐等人保持距離。菲立歐等人似乎也相當疲勞,沒有要追過來的樣子,對依莉絲等人來說算是萬幸。


    在時間截止的同時,過度的疲勞感襲向凡尼斯與邦布金,因此他們現在幾乎無法動彈。


    「麗莎琳娜……」


    依莉絲以憎惡的眼神望著她。


    在麗莎琳娜身邊的安朱也平安無事。


    在確認這一點的瞬間,依莉絲胸口的苦悶雖然稍微舒緩了點,但她自己沒有注意到。


    「哇……幹得真漂亮——」


    這開心的聲音在祭殿出口響起。


    在那裏的是西茲亞,身邊還帶著高司數,她似乎總算達到了目的。


    菲立歐等人茫然地望向她。


    「依莉絲大人,我這邊已經完成了。我們也差不多該撤退了……可以嗎?」


    確認麗莎琳娜還平安無事後,西茲亞促狹地問道。


    「當然,我想以後還有機會找她算帳。在完全討伐拉多羅亞的士兵們後,樓下的人也會上來,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吧?」


    依莉絲點頭接受西茲亞的提案。邦布金和凡尼斯已經無法動彈,而天球的力量,也因穆司卡操作安置於地下的通用武器「迦古伊」,而無法在這附近使用。


    「走吧!教授——你還是要留下來嗎?」


    穆司卡推開眼鏡。


    那在眼鏡下窺探的雙眼,總是綻放出誠摯的光芒。西亞在他肩上低著頭。


    「是的,我要繼續幫助卡西那多司教。依莉絲,如果你們想回到神殿——」


    「我不要聽假設性的話,我們已經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交談了吧!」


    在樓下的期間,依莉絲一直讓自己冷靜下來。


    道路似乎完全分成兩條,大家沒有再一起行動的理由了。


    穆司卡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一旦下定決心,他就是個非常頑固的男人。想到過去的相處,她也不忍心殺他,而且他對自己有恩。


    「……我還是很感謝你,再見。」


    依莉絲一邊扶著凡尼斯,一邊逞強地說。


    菲立歐向前踏出一步,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大口喘著氣的模樣,訴說著在此展開的戰鬥有多嚴酷。


    「先不說來訪者——西茲亞,你帶著高司教想做什麽?」


    他的語氣當然非常凶惡。西茲亞把嘴湊近笛子笑道:


    「你看就知道了吧?詳細去問在裏麵的人們就好了。」


    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禮。


    「菲立歐大人,請放心。到拉多羅亞去是出自我的意誌。雖然不知道會如何——就算有個萬一,我也會盡自己所能。也請你為這個國家——」


    西茲亞從高司教身後堵住了他的嘴,用她纖細的手臂抱起他,從手上伸出被稱為「死亡神靈」的光索綁住了高司教。


    「那麽——菲立歐王子,還有各位——」


    西茲亞跳到了窗邊。


    依莉絲也注意到窗邊好像有什麽來「迎接」了。


    西茲亞所使用的脫逃手法——


    那是在這個世界稱為「玄鳥」的巨大鳥類。


    立刻有兩對黑色羽翼自天空破風而降。


    巨鳥在神殿中庭盤旋,開始沿著外牆上升。


    「我們會再見麵的,是吧?」


    西茲亞滿麵笑容地對菲立歐等人揮揮手,飛降到窗外。


    帶著凡尼斯的依莉絲,還有帶著邦布金的卡多爾也跟著跳下。


    接下來——


    「……依莉絲!等等!」


    獵人少年就像架在滿弦上的箭從弓激射出去般地衝過去。


    「啊!喂!安朱!?」


    騎士出聲叫道,但安朱沒有回頭,從窗戶探出身子。


    在正下方急速上升的玄鳥突然抓住了他的身子,其他人想救也措手不及。


    西茲亞操縱的帶赤色玄鳥背上是高司教和依莉絲、凡尼斯。


    而由看似西茲亞部下的少女所操縱的另一隻玄鳥背上是卡多爾和邦布金。本來應該還要加上穆司卡和西亞,但


    這兩個人留在神殿。


    在最後的最後,安朱所展現的行動,讓依莉絲打從心底感到驚訝。


    從鳥腳那邊傳來他的聲音。


    依莉絲一邊抓住玄鳥背上的裝備,一邊抗議:


    「西茲亞!?你做什——」


    西茲亞微微歪著頭說:


    「因為他突然追上來,荷姆拉好像誤以為是有人來不及坐上來——所以就這樣把他丟下去沒關係吧?」


    玄鳥已經漸漸地飛上高空,西茲亞的話很明顯是認真的。


    依莉絲覺得背上一陣寒意。


    「……等……等一下。」


    她以極細微的聲音說道。不知為何,她輕輕地發著抖。


    「……他可以作為菲立歐王子和麗莎琳娜那邊的情報來源……若有個萬一,也可以當人質。就這樣——帶他走吧。」


    西茲亞嘻嘻笑道:


    「……所以呀,荷姆拉,你可不能把他捏碎了拿來吃唷?」


    西茲亞操作著繩索,並對玄鳥說著讓依莉絲心驚肉跳的話。


    鳥開始輕快地飛翔,依莉絲暫時放了下心。安朱雖然在腳邊呼喚她的名字,但因風聲呼嘯,無法聽清楚。


    就在剛才——依莉絲也想殺了安朱。現在為什麽又救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隻是,經過三分鍾的戰鬥後,見到他還活著時——依莉絲無意識地鬆了口氣。


    就在自己也沒發覺這件事的情況下,依莉絲隨便找了個理由保護安朱。


    兩隻玄鳥像滑行般飛過黑暗的天空。


    將視線往上移,看見夜空中歪斜的月亮——


    依莉絲對那藍色的光芒眯起了眼,緊緊地按住自己悸動不已的胸口。


    *


    「……呃……他們已經走了?」


    青年騎士茫然地說,菲立歐含糊地點了點頭。


    聽著他們的對話,穆司卡放心地吐了口氣。


    依莉絲率直地把自己跟西亞留在這裏,讓穆司卡覺得很意外。他也做好了她硬要帶他們定的心理準備,但依莉絲也許比他所想像的更尊重他的意誌。


    分道揚鑣是件讓人寂寞的事。


    不過穆司卡覺得這樣也好。如果以後拉多羅亞敗給了神殿勢力,自己跟西亞也可以保護依莉絲他們。就算要分成敵我兩方,但也有保險的效果。


    相反的若是拉多羅亞獲勝——穆司卡也許無法活下去。不過,他不打算讓這種事輕易發生。


    還有一點——他也期待有那個名為安朱的少年在,多少能為依莉絲盡點力。


    菲立歐仰望天空說:


    「安朱一定沒事的——我總覺得是這樣。我一開始就有——下次再見到依莉絲時,安朱會說不定會跟她一起走——的預感。」


    菲立歐的聲音出乎意外地通曉事埋。


    「——安朱原本就是為了見到依莉絲才跟我們一起行動。那小子……一定不會有事。他自己會想辦法照顧自己。」


    菲立歐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他將視線從窗外轉回內側。


    穆司卡則與回過頭的他視線相交。


    菲立歐什麽都沒說,先回到麗莎琳娜懷裏的烏路可身邊。


    她似乎無法動彈,以穆司卡看來,現在的她失去了意識。


    菲立歐對周圍的人說:


    「黛梅爾和萊納斯迪,受傷的神殿騎士就交給你們了。赫密特去樓下聯絡事態。這裏警備薄弱,你去把士兵調過來。」


    大家聽了菲立歐的指示,便各自行動。在祭殿的夏吉爾人和艾略特、梅雅等神官,開始出去幫助治療受傷的人。


    在場的神殿騎士,大多在一瞬間就死了,但也有幾個像蕾韋和切尼一樣幸運地逃過一劫。他們雖然都不是毫發末傷,但也並未受到無法救治的重傷。


    然後菲立歐將現場交給騎士和神官們,伸手想再次抱起烏路可的身子。


    穆司卡叫住了他。


    「……等一下,菲立歐王子。我想看一下烏路可司祭的狀況。」


    穆司卡不等他回答,就彎下他的龐然身軀,察看烏路可的臉。她那苦悶而扭曲的睡臉,顯得一點都不安寧。


    菲立歐不知該如何反應。麗莎琳娜悄悄地在他耳邊說:


    「穆司卡教授是醫生……就是施療師。他的醫術貨真價實的好,請放心。」


    雖然穆司卡本身並不認為自己醫術精良——但他實際上是擁有比這個世界的施療師更先進的技術。


    同時,這次烏路可的症狀是來訪者所造成。如果讓她喪失記憶的是來訪者,那麽離恢複記憶的手段最近的也是來訪者。


    穆司卡翻開烏路可的眼瞼,探視她的瞳孔。沒有什麽反應。


    麵對這不妙的狀況,他的表情不禁變得更為嚴肅。


    「……她是什麽時候、在什麽樣的狀況下變成這樣?」


    聽到他這麽問,菲立歐迷惑地回答:


    「就在剛才——依莉絲她們來之前。烏路可好像突然頭痛,就倒了下去——然後——」


    菲立歐應該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變成這種狀態,也難怪他會回答得不清不楚。


    穆司卡皺起鼻子。


    他所能想到的症狀——是有一個。


    「——西亞,我有點在意。在進行她的處置時,她到第三天還有意識,並為菲立歐王子的事擔心——你確實是這樣說的吧?」


    西亞不安地點點頭,一邊看著烏路可,一邊握著她的手。


    「老實回答我,你該不是放水吧?這件事非常重要。」


    西亞又點點頭,她那快哭出來、渾身僵硬的樣子,讓穆司卡看了也心有不忍。


    菲立歐什麽話都沒說。


    西亞剝奪了烏路可的記憶,對他來說應該是無法原諒的事,但又不能責備這麽小的孩子——這就是他的心情。如果西亞這麽做是出自依莉絲的指示,那就更不能怪她了。


    穆司卡一邊思索,一邊嚴肅地皺起眉頭。


    「——是『針孔』……嗎?」


    那雖然是他不願意想起的單字,卻與烏路可的症狀相符。


    「那是什麽呢——」


    麗莎琳娜問道。以前與巴克萊德研究室關係疏遠的她,應該不知道。


    穆司卡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那是巴克萊德上校藉由藥物來升華的研究——在實驗最興盛時所發生的現象。西亞的能力雖然和那種藥物有所不同,但給予腦部的影響部分很相近。不如這麽說,將西亞能力所引起的結果以藥物重現,正是上校的研究……」


    明知這對菲立歐是難以理解的內容,但穆司卡還是特意說了。


    想當然耳,菲立歐雖然表現出不安的樣子,卻還是沉默地專心想要理解他說的話。


    「『針孔』就是進行那項研究時發生的罕見現象。通常以藥物中斷意識後,人的意識會呈現毫無防備的狀態。但有極為稀少的案例會為了抵抗效果,而持續思考某一件事。最後——會以持續思考的那段記憶為依靠,而抗拒失去意識。」


    穆司卡把手放在烏路可的頭上,感覺有點微熱,這恐怕不是他多心。


    「以西亞的能力來說,藉由重新編排連接多種記憶的神經元,切斷通往原本記憶的路徑,並在腦內製造人格部分的複本。若是使用藥物,就無法像西亞一樣選擇神經元,會相當粗暴地切斷其中一部分,不過——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有抗拒『遺忘』這件事,而導致實驗失敗的人。上校把這樣的案例命名為『針孔』。簡而言之,盡管在腦袋裏製作了阻塞記憶的堅固牆壁,實驗對象仍然執著於某一段記憶,結果——在阻塞記憶的牆壁上形成了針刺般小孔的


    狀態,就是這種狀況。」


    他回頭望向麗莎琳娜,她歪著頭,也是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


    穆司卡簡潔地做出推論:


    「——總之,以烏路可司祭的情況來看,用一直記住菲立歐王子的事抵抗西亞處置的結果,可能在處置上造成了針孔。烏路可可祭的情緒不穩定,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不知是不是對這話大感意外,菲立歐瞠大了眼。


    「那麽烏路可……還記得我嗎!?」


    他興奮地問。穆司卡則苦著一張臉。


    「應該不能認知為記憶,而隻是在深層心理被你吸引吧。不過——這絕非好狀況。」


    他的聲音自然地變得低沉。包含西亞在內,圍著烏路可的三個人都一樣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人的大腦本來就不可以從外部予以幹涉。如果在本來就很勉強的工程上造成空洞缺陷,對腦部造成的負擔會相當嚴重。在巴克萊德上校的研究中,也有實驗對象因藥物而發生『針孔』,潛伏期過後發生人格崩潰或變成植物人狀態。那個卡多爾就是前者的案例。」


    麗莎琳娜說不出話來,以手掩著嘴,她緊抱著渾身僵硬的西亞,眼眸在顫抖。


    這番話裏雖有好幾個菲立歐聽不懂的翠字,但他似乎也感受到極端不祥的氣氛,臉色變得很蒼白。


    穆司卡再次觸摸烏路可的額頭。


    「……烏路可司祭現在的症狀跟那極為類似,變成那樣恐怕隻是時間的問題了——這是很危險的傾向。」


    「教授——有恢複的希望嗎?」


    麗莎琳娜問道。穆司卡不知該如何回答。菲立歐也以嚴肅的眼神望著他。


    該老實說呢,還是——


    ——一滴滴水珠落在烏路可的臉頰上。


    正在落淚的是西亞。


    她跪在烏路可身邊,以小手輕觸烏路可的臉頰。


    她沙啞的聲音傳進穆司卡的耳裏:


    「……烏路……可……醒醒……醒醒嘛……」


    聽到她邊哭邊這麽說,讓穆司卡咬緊了牙關。


    ——能夠設法幫助烏路可的,在這個世界恐怕隻有自己。如果連自己都感到害怕,那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穆司卡下定了決心,把手放在西亞頭上。


    「——交給我吧!」


    穆司卡說著,站起身來。西亞帶著淚眼仰望他。


    罪惡感再加上為烏路可擔憂,這負擔對西亞幼小心靈太過沉重,已經快把她壓垮了。


    穆司卡逞強地說:


    「我的『教授』頭銜可不是裝飾品。麗莎琳娜,你來幫我,把她運到『迦古伊』身邊去。」


    麗莎琳娜眨了眨眼。


    「迦古伊的……?這麽說來,你剛才也以通訊妨凝依莉絲的天球——也就是說,有機會加以修複囉?」


    「隻能修好部分的功能,雖然並不完全,但可以進行某種程度的醫療行為。雖然無法萬無一失……但也不是不可能。」


    在修理依莉絲的手環時,穆司卡也順便調整了迦古伊。


    菲立歐所斬擊的範圍太過廣泛,雖不至於完全修複,但應該還是有辦法作有限度的使用。


    麗莎琳娜不安地再次問道:


    「可是教授,最重要的原料核心已經……我拿走了迦古伊的原料核心,而我手環裏的原料核心,又讓凡尼斯拿去了。依莉絲他們那樣大量地使用手環,驅動迦古伊的必要量應該已經沒有了才對——」


    穆司卡搖了搖頭。


    麗莎琳娜似乎還不知情。


    在這個世界,有使用手環必需的「原料核心」替代品,在這個神殿似乎已經不能生產,但應該還有保留一些才對。


    那就是流通前的輝石「原石」——


    這是因為,它跟原料核心是同樣性質的東西。


    所謂原料核心,是穆司卡等人的祖先剖析「魔術師之軸」,進而製造了其複製品的能量塊。


    而這個世界的輝石若往前回溯,應該也是禦柱的部分複製品。


    兩者的不同,在於穆司卡等人所產生的原料核心是劣質複本,輝石則是更高純度的製品——而在那個世界「並沒有」夏吉爾人。


    「你不必擔心原料核心,有替代品可以使用。至於你的手環,依莉絲要我取下零件來用,所以放在我這裏。等一下我就拿給你,現在要做的是——」


    穆司卡俯視烏路可,對麗莎琳娜點點頭。


    「把她運到位於地下的『迦古伊』身邊。菲立歐王子,也請你一起來。我會負起責任全力為她治療,雖然不清楚能做到什麽程度——但總比什麽都不做好。」


    穆司卡正麵凝視著菲立歐的雙眼。那對清朗的少年眼神,正直到令人畏懼的程度,他一心隻祈求好友平安無事。


    菲立歐靜靜地抱起了綿軟無力的烏路可身子。


    穆司卡下定了決心,先踏出了一步。


    那一步,也是他懷抱著確信,為彌補所犯下的罪而踏出的第一步。


    *


    在討伐潛入的「屍兵」已經大致告一段落後——


    卡西那多得知來訪者們背叛、高司教被誘拐的事。


    那時已經是黎明時分,天空開始泛白。


    這突如其來的災厄,令神殿騎士團遭受相當大的折損。


    麵對出現的敵兵們,他們的作戰應當能占相當大的優勢。因為對手不考慮防禦,隻一味地進攻,以騎士們的劍術,要解決敵兵不是什麽難事——但是就敗在對方人數眾多。


    結果,在神殿裏待命的六百位騎士,以及來自神域支援的數百位騎士,約折損了四分之一。確切的數字尚未統計出來,但死者人數估計至少也有兩百人,如果包含受傷的人,戰力可說已經減半。


    對卡西那多來說,最大的誤判就是失去了騎士團團長貝裏耶·弗米利恩。副團長裏卡德·巴傑斯也生死未卜,恐怕是凶多吉少。


    貝裏耶雖是危險的男人——但在戰場上是相當巨大的存在,也是卡西那多的老朋友。他的死對卡西那多打擊不小。


    他是因為敵人的血而陷入瘋狂狀態,向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提出挑戰,最後為威士托所殺。


    威士托似乎也受了重傷,但他保住了性命。如果是貝裏耶殺了威士托,卡西那多與阿爾謝夫的和平談判勢必會陷入僵局。


    但是——考慮到神殿已經不能再生產輝石的現狀,和平談判也已經沒有實質益處。既不能硬要他們交出不存在的輝石;而就算掌控了佛爾南神殿,也沒有太大意義。


    如果對拉多羅亞做了什麽,能讓輝石再次生產——他雖然也這麽想,但要是原本就能擊退拉多羅亞,也就沒有必要鎮壓佛爾南了。


    被迫改變戰略的卡西那多,為了思考今後的方針,一早就開始搜集情報。


    當務之急就是確認昨夜的事實。


    來訪者們逃走時,在場的大多數神殿騎士雖然都被殺害,但也有人幸運地存活。


    在卡西那多結束討伐戰的指揮時,其中兩位受傷較輕的騎士也已治療完畢。


    一位是增援的神殿騎士團團長蕾韋·古列斯奈夫.


    另一位是神殿騎士團的騎士切尼·阿爾加列。


    兩位騎士雖然各自負傷,但所幸沒有生命危險,卡西那多直接到病床邊去向他們詢問所有的事情經過。


    雖然他已從菲立歐王子的屬下騎士那裏獲得情報,但還是有必要確認。


    結果,兩位騎士所說與來訪者的戰鬥,和他所聽到的內容幾乎相同。


    在談話過後,卡西那多慰勉過兩人,就慢慢地站起身來:


    「


    ——辛苦了,接下來請好好療傷吧!」


    卡西那多隻對有功人士如此說,就要離席。


    那名叫切尼的年輕騎士從背後叫住了他:


    「啊,對不起——卡西那多司教,我有事想請教您——」


    「什麽事呢?」


    這位腹部包裹著繃帶的騎士,很抱歉似的眼神遊移。


    「這也許不是我該關心的事——請問那位烏路可司祭沒事吧?」


    身為神殿騎士竟然會關心烏路可的事,這讓卡西那多感到很意外。


    「關於她——維爾吉妮司祭……」


    卡西那多將心腹的司祭叫過來。昨夜負責引導神宮們避難的她,現在又再次隨侍在卡西那多身邊。


    卡西那多把之後的說明工作交給她,就走到了走廊上。


    神殿裏從一早就一片嘩然。


    將施療師從神域之街集合起來,現正在為負傷的騎士們進行治療。


    在討伐戰中也加入了阿爾謝夫的步兵部隊和神殿衛兵,因此增加了相當多的受傷人員。


    那位說書老人,也和施療師一起幫忙治療受傷的人。身為神柱守護者的戈達·托雷思,似乎也具備煉金術師必需的醫學知識。


    他一邊取笑因擦消毒水而叫痛的士兵,一邊精力充沛地工作。


    治療還在持續進行中,就連走廊也拿來使用。卡西那多快步走向神殿地下。


    身為神姬之妹的烏路可,現在應該在那裏。


    途中,能動的人正忙著收拾大量的敵人屍體。雖然要一次燒掉,但光是處理就要花上好幾天吧!這也是卡西那多第一次同時見到這麽多屍體。


    不過——敵兵的屍體和人的屍體感覺不大相同。照搬運者所說,他們的體重似乎相當輕。


    卡西那多再次對於生產出那種似人非人存在的拉多羅亞勢力感到強烈的嫌惡。


    不久後,他進入王宮騎士團戒備森嚴的地下區域,一來到盡頭,就見到耀眼的白光。


    阿爾謝夫王子菲立歐就站在泄露出白光的房間前,他身邊是名為赫密特的劍士和保護菲立歐的騎士們。


    卡西那多僅僅打了聲招呼,就站在他們身邊。


    「——還沒出來嗎?」


    「……是的。」


    菲立歐依舊閉著雙眼,回答他的問題。


    拜托來訪者們讓烏路可喪失記憶的正是卡西那多,隻是菲立歐並未責備他。


    卡西那多也知道,那是菲立歐身為王族的自覺克製了他的行動。現在,阿爾謝夫與吉拉哈之間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隻會讓狀況不斷惡化。菲立歐也知道此事。


    如果責備卡西那多就可以讓烏路可恢複,那麽菲立歐應該會如此做吧。然而那是不可能的,而他真正在責備的恐怕是——


    「——菲立歐大人,請不要太過自責。」


    身旁的女騎士黛梅爾小聲地說道。


    菲立歐點了點頭,但表情還是開朗不起來。


    讓好友烏路可置身危險中受苦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這種心情,卡西那多也明白。


    如果神姬發生了什麽事,自己或許也會像菲立歐一樣吧。現在他隻有祈求屍兵們不要也出現在吉拉哈。


    正麵的房間深處,有跟依莉絲等人分道揚鑣的來訪者穆司卡、西亞和麗莎琳娜,正在為烏路可進行治療。


    這個房間裏安置了無法動彈、名為迦古伊的黑色鎧甲怪物。


    那來自來訪者世界的黑色鎧甲,似乎是可以活用在各種用途的道具。卡西那多也不太清楚詳情,但既然菲立歐信賴他們,把烏路可交給他們,那就好了。


    既然還要花點時間,就在他想要下次再來時——


    門的另一頭響起腳步聲。


    菲立歐緊張得繃緊身子,他的舉動也感染了卡西那多。


    門打開了——


    禿頭巨漢的身影出現在那。


    房間裏出現白晝般的光芒,發光的來源是細長的管子,那是卡西那多不曾見過的物品。


    穆司卡背後的另一頭,麗莎琳娜抱著西亞。


    她低頭背對著房門,所以卡西那多看不見她的表情。


    「穆司卡,烏路可她——」


    菲立歐不安地問道。


    這位戴著黑色板狀眼鏡的巨漢,嘴角僵硬地說:


    「……我已經盡了全力,可是——」


    聽到這話,菲立歐全身僵硬。


    卡西那多不禁詛咒起神明。


    穆司卡握緊了雙拳,深深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雖然已經避免最糟糕的狀況,但我目前能做的,這已經是極限了……」


    聲音裏帶有疲勞和悔恨。


    所有的人都說不出話來。


    菲立歐推開道歉的穆司卡,跑進了房間。躺在簡易睡床上的烏路可,隱藏在黑色鎧甲迦古伊的另一邊。


    卡西那多沉默地看著跑向她身邊的少年的悲慘背影。


    ——這一定是他造成的。


    他不得不背負這條罪。


    卡西那多目不轉睛地直視現實,用力咬緊了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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