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無名氏女子與小小煉金術師


    少女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傾盆大雨淋濕了全身。


    她的身體冰冷,傷口卻很熱,體溫極高,活下來的機率卻非常低——在這絕望的狀態下,意識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我快死了嗎……)


    這位少女——「安潔莉卡」的思考已經接近麻痹狀態。


    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她罕見地得了流行病,一邊發高燒囈語、一邊藏身在隱匿地點,此處卻遭到拉多羅亞秘密警察的強行入侵。


    她也不知道同行的夥伴們現在怎麽樣了。


    總之,安潔莉卡從窗口被人丟出來,抱病逃進大雨中。


    她總算甩開了敵人的追捕,但其間也在數度交手時受了傷。因流血和高燒的關係,最後終於動彈不得,於是在幾分鍾前倒在石板路上。


    當她的臉頰貼上冰冷的石板時,已經是完全無法動彈。


    她的手腳原本就因發高燒而完全使不上力,現在更是完全麻痹。拚命的逃亡耗盡了體力,令她連動動手指也辦不到。


    連她自己也很驚訝——生了病又身負重傷的自己,竟然還能逃到這裏。


    敵人的目的應該是安潔莉卡的幾位上司,她才十八歲,敵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就算讓她逃走也無妨。她認為這就是自己之所以能夠逃脫的理由——隻能說是她運氣好。


    不過,最後她也就這樣死在路邊,好運根本沒有什麽意義了。


    時值深更,沒有任何人會經過拉多羅亞首都拉波拉托利的這條小巷。


    在不斷傾瀉而下的大雨中,她的身體愈來愈冰冷,應該撐不到早上了。


    (我會這樣死掉嗎……)


    安潔莉卡模糊地這麽想。


    至今,已有許多夥伴在拉多羅亞這塊土地喪命。


    她的夥伴們,也就是吉拉哈的間諜「無名氏」。


    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賦予生存在國家暗處的義務,這個組織沒有明確的稱謂,他們自己也沒有本名。


    當然,他們有個人的稱呼,但會依不同的任務「改變名字」,為了習慣這一點,他們從小就每半年改名一次。


    安潔莉卡覺得改變名字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


    若硬要找出什麽意義,隻能說這就是他們這群被稱為「無名氏」之人的傳統。


    這個傳統的目的是——他們刻意以跟一般人不同的方式來製約自己,藉此與台麵上的世界劃清界線。


    上司要求他們,每當潛入敵境時,就要變成過著不同人生的另外一個人。


    約在半年前,她為了在此地進行間諜活動,而被賦予「安潔莉卡」這個名字。


    這半年間,有幾位夥伴遭到殺害、下落不明,據點也更換了好幾次。


    然後——說不定今夜她自己也終於要被召喚到那些已故的夥伴身邊去了。不過,若要問她是否已經完成使命,可以無愧於夥伴們,答案卻是否定的。


    (真可悲啊……我……好不容易被派到這裏,卻什麽都沒做。)


    保護國家並不是件風光的事,像他們這群名字不為人知的人,一直在人世暗處、曆史的陰影中保護吉拉哈。


    安潔莉卡對身為無名氏感到很驕傲。


    正因為如此,她還尚未建功,就不得不在此處含恨而死——這個情況讓她覺得非常遺憾。


    她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接受那麽嚴格的訓練呢?


    而在問這個問題之前,她又是為了什麽而誕生的呢——


    她還沒能證明自己曾經活在這世上,就要在此終結生命了。


    (投胎轉世時……如果能活得更有意義一點就好了——)


    在發高燒及淋雨的情況下,安潔莉卡閉上了眼,漸漸失去了意識。


    在意識沉入無底深淵之前——她突然想到,不知道自己死亡的模樣看起來會是如何?


    *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安潔莉卡作了個夢。


    她不太記得夢見了什麽,隻覺得似乎夢見有關小時候的事,又像是夢見在回味來拉多羅亞以後進行間諜活動的日子。


    在夢中,她總是埋頭進行任務與訓練。


    過去的她,總因為出色的容貌而比其他人醒目,這點讓她感到很痛苦。在無名氏的任務中,能否藏身並潛伏在人群裏,是一個很重要的成功因素。


    雖說如此,有時容貌出色也有好處,若要扮成旅行賣藝的舞者或歌手,安潔莉卡往往是最適合的人選。


    而她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被派遣到拉多羅亞,也是因為期待她能偽裝成藝人,在拉多羅亞國內探索巡查。


    (我沒能……派上用場啊……)


    耀眼的光線照在安潔莉卡的臉上,讓她睜開了眼。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上了天堂,但身體十分倦怠,衣服也因為流了好多汗而貼在肌膚上。以人死後的世界來說,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實在太清晰了。


    「……唔……」


    安潔莉卡對著光線眯起眼,想坐起身卻使不上力。


    同時,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睡在非常柔軟的床上,棉被甚至仔細地蓋到她肩膀處。


    而照耀在她臉龐上的,是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


    「這裏是……?」


    她仰望房間天花板,此處對她而言明顯是陌生之地。她立刻發現,這間寢室雖不寬闊,但裝潢樸素而幹淨,像是古老宅邸的一隅。


    安潔莉卡下意識地摸索著她從不離身的短劍。


    (……啊!在遇襲時用掉「……我現在手無寸鐵了嗎?)


    身上穿的睡衣也不是她自己的。


    她落入敵人手中了嗎?還是受到夥伴的保護?或是讓不認識的人給救了呢——


    安潔莉卡依舊躺在床上,反複思索這三種可能性。


    如果她落入敵人之手,那現在應該身陷牢獄之中。而如果受到夥伴保護,自己所睡的床和房間也未免太高級了點。


    窗外甚至有寬闊的庭園,給人的感覺很明顯地與市街上狹窄的出租屋不同。


    從這狀況看來,很有可能是某個善意第三者——而且是經濟寬裕的人正好救了她一命。


    而此時開門的聲響,證明了安潔莉卡推測無誤。


    「……啊?你醒啦?」


    一位宛如熊般高大的巨漢大剌剌地走進房間,同時驚訝地說著。


    她當然不認識這個人。


    男子朝走廊粗聲叫道:


    「喂!把修奈克叫來!睡美人醒啦!」


    從男子毫不客氣的口吻中,便可聽出他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剛好經過的有錢人救了我一命——嗎?』


    自己與拉多羅亞站在敵對的立場,卻讓拉多羅亞的有錢人救了一命,這還真是諷刺。


    了解狀況後,她也自然而然地展現演技。


    「請、請問,這裏是……?」


    安潔莉卡依舊躺在床上,裝出不安的表情向這位男主人問道。


    男人嚴肅的臉龐露出笑容:


    「這裏是我家,我兒子從馬車車窗看見你倒在路上。像你這樣倒臥路邊是件怪事,我本來想置之不理——但我兒子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說他要親自照顧你,就這樣把你帶回來了。他雖然是我兒子,但還真傷腦筋哪!」


    男子聳了聳肩說道。他當著安潔莉卡的麵老實說出「本來想置之不理」這種話,看來個性相當直率。


    「……謝謝你,看來是你們救了我……」


    安潔莉卡一本正經、怯懦地躺在病床上道謝,她心裏的盤算是——如果


    裝作弱者,讓對方掉以輕心,她就能在這裏待到體力恢複為止。


    男子輕輕哼了一聲:


    「我所做的事確實配得上讓你致謝呢!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我什麽好處都沒撈到,就把你撿回來還為你準備睡覺的地方,甚至請醫生來幫你打點滴,可以說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不過——我本來是想見死不救,所以沒什麽好得意的,你要謝就謝我兒子吧!」


    這番話的內容雖然是硬要別人感恩,卻並不讓人反感。


    安潔莉卡在過去從未遇過這種個性的人。


    接著,巨漢在床邊的椅子坐下,凝視著她:


    「真是的,保護『無名氏』女子,要是一個不小心讓秘密警察發現,那可就麻煩了。」


    聽到此話的安潔莉卡差點咂嘴出聲。


    (……他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也就是說,我落入敵人手中了嗎!?)


    這裏原本就是敵國的首都,自己的真實身分在此地被人識破,也就意味著雙方站上了敵對的立場。


    「咦?我知道你的底細,讓你嚇了一跳嗎?我懂那種感覺。那天夜裏,秘密警察在那附近搜捕間諜的風聲我也有所耳聞。在那種狀態下,你渾身是血地倒臥路旁,我大慨也想像得到是什麽情況。還有——你一直說著有關神姬和吉拉哈的夢話,就讓我更加確定了。」


    男子戲謔地笑著,安潔莉卡則是緩緩地眯起了眼睛。


    她看不出——他們有何目的、為了什麽而保護身為敵人的她。那應該不是出自「因為你倒在路邊,所以才救你一命」這種基於人道關懷的理由。


    男子仿佛察覺到安潔莉卡的不信任感,突然停止了笑聲。


    「——你不必緊張,我不會把你交給秘密警察。我討厭那群人,再說我本來就已經很忙了,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別看我這樣,我也有自己的立場。」


    他的話讓安潔莉卡頗感意外。


    她依舊不發一語,仰望這位中年巨漢。


    他的堂堂舉止也好,凝視人的眼神也罷,很明顯地是個狂放不羈的人。


    「……你是誰?我不認為你隻是個好管閑事的有錢人。」


    她下定決心如此問,男子則輕輕地哼了一聲:


    「連無名氏也不知道我是誰嗎?嗯,因為我還算年輕吧……我叫達古雷·巴托魯,是這個國家的議員。」


    男子若無其事地如此說道。


    相對的,安潔莉卡則是一時間瞠目結舌。


    在拉多羅亞是由人民透過選舉選出政治家。這對安潔莉卡等人來說雖然難以置信,但這個國家就是如此將各地的代表人集合到中央,經由合議來進行政治事務。


    眼前的男子,正是透過該機製選出的其中一位政治家。


    她也聽過達古雷·巴托魯這個名字。


    他本人雖然謙稱還「年輕」,但他是目前的執政黨——金線黨的中堅分子,既是議員,也是前國家元首魯思塔·埃魯的女婿。


    雖然他有時言行舉止稍嫌偏激,讓有識之士頗不以為然,但他也無懈可擊,並未發生過什麽重大醜聞,而且一再當選,可說是一位實力派政治家。


    『這個男人就是……』


    安潔莉卡感到困惑不已,並盯著眼前的巨漢。


    達古雷深思地撫摸下巴:


    「……難不成你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我雖然不認得你的臉孔,但從以前就聽說過你的名字。」


    她以冷漠的口氣淡淡地說道,達古雷聽了淺淺一笑:


    「因為我和傑拉得元首在國防政策上的立場完全對立,而且新聞媒體也會以可笑的手段煽動群眾,所以就以這種奇怪方式出名了啊。其實我無意說什麽奇怪的話啊……」


    安潔莉卡發覺他像是在發牢騷,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身為議員,為什麽要救我?這樣做是在保護敵國的間諜……」


    達古雷抖著肩膀笑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本來打算見死不救』嗎?說要救你的是我兒子修奈克,要問就問他吧!好啦——」


    從鋪著地毯的走廊隱約傳來腳步聲。


    「……他正好來了。」


    出現在達古雷所開啟的門前的,是一位看起來還像個孩童的少年,那聰明伶俐的臉龐,一望即知出身名門。


    安潔莉卡依舊躺在床上,向這位一臉稚氣的救命恩人點頭致意。


    少年立即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你真的醒過來了呢!我本來還擔心究竟會怎麽樣呢,你沒事了吧?」


    這位少年以那還未經曆變聲期、聽起來十分稚嫩的聲音開心地說道,同時走近躺在床上的安潔莉卡。


    修奈克身上那種親切體貼的氛圍,對安潔莉卡而言非常陌生。她自以為是地認為,還是個孩子的修奈克,恐怕並不了解世間滄桑。


    達古雷一邊摸摸少年的頭,一邊把他介紹給安潔莉卡:


    「他是我兒子修奈克。不是我自吹自擂,他還真是個天才。雖然年紀還小,但在學識方麵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煉金術師哪!」


    這位少年修奈克確實身穿學士般的長袍。


    「請多指教,我是修奈克·巴托魯,你呢?」


    「……我名叫安潔莉卡。」


    「安潔莉卡——嗯,真是個好名字。」


    雖然少年如此稱讚,但安潔莉卡自己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眷戀。對身為「無名氏」的自己而言,這充其量就隻是為了任務而被賦予的假名。


    達古雷與兒子擦身而過,轉過身去:


    「那麽,既然修奈克來了,我要回去了。安潔莉卡,這小子應該可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在你體力恢複之前,就慢慢問吧!」


    話語剛閉,達古雷就匆匆離開房間,令目送其背影的安潔莉卡感到驚訝不已。


    (……他是小看我嗎?還是太過大意了……)


    走廊應該有人在警戒,但達古雷把自己年幼的孩子和敵國間諜安潔莉卡留在房裏獨處,與其說大膽,不如說是輕率。


    修奈克麵露親切笑容,坐在安潔莉卡眼前:


    「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呢?剛才父親說了那些話……」


    過了好一會兒,安潔莉卡才決定要說的話:


    「……我要先感謝你在危急中救了我一命——不過,我很在意你明知我是敵人卻還出手相助的原因。如果是想取得我們夥伴的情報,那可說白費力氣。我本來就是基層的人,不了解詳細情形……」


    「安潔莉卡,我問你喔!吉拉哈是什麽樣的地方?」


    修奈克打斷了安潔莉卡的話,如此問道。


    少年正麵凝祝著安潔莉卡那滿是驚訝的雙眸。


    他那雙清澈的藍色雙眼非常真摯,讓人感受到堅強的意誌,簡直無法相信那是孩子的眼眸。


    安潔莉卡突然被那雙眼眸的氣勢壓倒。


    「——我才不想管什麽機密事項之類的,我想要問實際住在吉拉哈的你:吉拉哈是什麽樣的國家?你對拉多羅亞的想法?隻要告訴我人們聊天程度的情報就夠了,還有一件事——」


    修奈克壓低了聲音:


    「我認為,就算拉多羅亞和吉拉哈對立,也不應該實際『開戰』。聽說你們的目的也隻是要保護吉拉哈,而不是要鎮壓拉多羅亞。以這層意義來說,我們的立場並沒有很大的不同喔!」


    啞口無言的安潔莉卡凝視著修奈克:


    「也、也就是說,你打算……背叛你的祖國嗎?」


    修奈克沉靜地搖了搖頭:


    「正好相反,我說這些話,是為了避免這個國家遭遇不幸。倘若現在掀起戰爭


    ,拉多羅亞也許會戰勝,但那隻會是散播不幸、沒有任何益處的戰爭。我雖然不打算當安逸的非戰派,但身為這個國家的國民,希望能避免同樣是大國的兩國互相爭戰。」


    「……想要展開侵略的,應該是拉多羅亞才對……」


    「並不是所有人都支持這項行動喔!」


    修奈克報以一聲歎息:


    「看來我們最好花點時間交換意見。當然,要先等你恢複體力……」


    如此說著的修奈克自長袍取出一罐小藥瓶:


    「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現在才剛醒過來,也許還沒有實際感受,但你的身體很衰弱,特別是腸胃在全空的狀態下,根本無法好好吸收食物。這藥可以補給營養,又不會對腸胃造成負擔,可以放心喝下去。」


    修奈克扶著安潔莉卡的肩膀,讓她坐起身。


    戒慎恐懼地盯著他拿出來的藥瓶後——安潔莉卡不禁屏住呼吸,皺起了眉頭。


    藥瓶裏裝滿了鮮綠色的液體,若說是顏料還可以理解,但說那是藥,就實在很難讓人放心喝下去了。


    「這、這是什麽?」


    她以有些退縮的語氣發問後,修奈克就溫柔地笑著說:


    「這個的主要成分是藥草喔!並沒有放什麽奇怪的東西。我還下了好多功夫,讓虛弱的身體也能易於吸收——習慣了就會覺得很好喝了呢!」


    修奈克自己也含了一口藥在嘴裏給她看,就像在說「沒有下毒」。


    安潔莉卡雖然接過了他所遞過來的藥瓶,但又想將其退還回去。


    「難得你這番好意,但我還是不要喝好了,因為我還無法信任你們……」


    「喝吧!」


    修奈克微笑著——就隻是用柔和的微笑,溫柔地對安潔莉卡低語。


    安潔莉卡稍稍板起了臉孔。


    修奈克完全是一副「笑臉」,但那微笑具有不可思議的威嚇感,讓人覺得——那宛如少年的笑臉底下,有「某種可怕的東西」。


    安潔莉卡雖然感到疑惑不已,但還是表示拒絕。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我不想喝這種……」


    「不要這麽說,喝吧!你也知道你的立場不能任性妄為吧?如果你現在喝了它,會早兩天康複。在沒有辦法保證秘密警察不會找上這裏的情況下,我們也承擔了風險,所以你無論如何都得要早點恢複。」


    修奈克笑眯眯地、半帶脅迫地如此說。


    安潔莉卡啞口無言,然後,修奈克把藥瓶湊到她嘴邊,強硬地開始將藥倒入她口中。


    「住、住手……!」


    「你隻會在剛開始覺得難喝,不要呼吸,一口氣……」


    (這、這孩子跟外表不同,還真是強硬……!?)


    她下定了決心,就把液體含在口中。


    剛開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隻覺得一股濃稠的觸感經過舌頭流到喉嚨,然後——


    「————!?」


    安潔莉卡一感覺到「味道」,就變得渾身僵硬,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那絕對不是苦味。


    更可怕的在於那隻是「甜味」。


    那是足以令她的舌頭麻痹、喉嚨刺痛,視野在一瞬間晃動的甜度。不,與其說甜,不如說甜得太超過,已經到辣的程度。


    那絕對不是糖的甜味,應該是包含在藥裏的某種成分讓舌頭感覺到甜味——是一不小心就足以致命、超乎常理的甜味。


    才剛想吐出嘴裏所含的液體,修奈克就立刻用手堵住她的嘴,並捏住她的鼻子。安潔莉卡被他熟練的動作嚇了一跳,並扭動著身子。


    少年笑著抬起安潔莉卡的下巴:


    「喝下去不會有問題的!父親和這屋裏的人感冒時,我也讓他們喝這個,大家一開始都會抵抗,但還是承認它的藥效。」


    安潔莉卡雖然身為間諜,卻並未受過應對「拷問」的訓練,而這令她對此感到後悔的暴力甜味,不久後就流經喉嚨到了胃裏。


    修奈克確認她已經喝下去後,才終於放開了手。


    安潔莉卡覺得自己的意識愈來愈模糊,就這樣倒在床上。


    修奈克像是在照顧小孩一樣地撫摸她的頭,並將藥瓶收進懷裏:


    「這種藥在大病初愈想恢複體力時特別有效,接下來這兩、三天內每天要喝三次,我會確實讓你喝下去的!」


    雖然說話的修奈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安潔莉卡則是在近乎絕望的恐懼下瞪大了雙眼。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因為不喜歡就不吃藥。你流了不少汗吧?等一下我讓侍女拿衣服來給你換。那麽,下次吃藥時間我會再過來。」


    修奈克留下可怕的預告,就快步走出了房間。


    安潔莉卡忍耐著想吐的感覺躺在床上,茫然仰望天花板。


    她本來不想得了便宜又賣乖地抱怨食物或藥味——不過她還是茫然地想著:原來世上真的有忍耐極限這回事啊。


    *


    在秋天晴朗的天空下,馬車隊伍正順利地朝著拉多羅亞前進。


    車隊井然有序,配合著彼此的速度緩慢自在地行進著。


    不過,一行人確實一步步地接近拉多羅亞。


    其中,安潔莉卡與修奈克共乘一輛位於隊伍後方的馬車。


    安潔莉卡突然聽見從不遠處傳來的慘叫聲。


    (好可憐——)


    安潔莉卡在心裏默默同情的,是一位阿爾謝夫騎士、名叫萊納斯迪的青年。


    他們從吉拉哈踏上旅途後不久,萊納斯迪就感冒了,因而成了修奈克的「獵物」。


    修奈克像個充滿善意的惡魔,笑咪咪地讓萊納斯迪喝下自己自豪的藥。


    經過自己親身體驗後,安潔莉卡確定這藥確實有效。


    約一年前,當在拉多羅亞從事間諜活動的安潔莉卡被秘密警察逼得走投無路時,是修奈克救了她。


    修奈克笑咪咪地讓因病而倒在路邊的她喝下相同的藥,然後她也很快地恢複了健康。


    從開始喝藥的那天起,她就確實感到體力在恢複,就這一點來說,那一定是很好的藥。


    (不過我也不想再喝第二次了……)


    安潔莉卡一邊想著此事,一邊將水壺拿給騎士,讓他至少能去去味道。


    這位金發騎士以顫抖的手接過水壺,立刻喝起水來。


    「謝、謝謝你……我對調配藥草也略有心得,但還是第一次喝到這種的……!」


    他的聲調聽起來像是快哭出來了。


    「……有那麽可怕嗎?」


    同乘一輛馬車、名叫黛梅爾的女騎士戰戰兢兢地問道。


    安潔莉卡沉默地用力點了點頭,但修奈克則是搖搖頭說:


    「才沒有那麽可怕,你說得太誇張了,那隻不過是補充營養的藥物。不過,它也有提高人體自身治愈力的效果,所以如果是輕微感冒,喝了就能快速痊愈。而且對腸胃很溫和,不會造成身體的負擔。」


    「可、可是,它會對舌頭、喉嚨和精神造成很大的負擔……!」


    青年騎士哀號著,女騎士則是用濕毛巾貼住他的額頭,她雖然麵帶苦笑,但似乎正在擔心夥伴的身體,所以從早上就一直跟他同乘一輛馬車。


    「……總之,修奈克大人,謝謝您救了我。」


    萊納斯迪低頭致謝,修奈克則是報以溫和的微笑:


    「有需要的時候就該互相幫助,那麽我們先離開了。」


    修奈克輕快地跳下正在緩緩爬坡的馬車。


    安潔莉卡也跟在他身後,回到自己在前方不遠處的馬車。


    此行有許多護衛所騎乘的馬匹和


    馬車同行,因此隊伍相當長。


    再怎麽說,這也是將神姬之妹送到其他國家的隊伍,規模不可能太小,但即使如此,仍比安潔莉卡所預期的還要多了一點。


    這一方麵也是因為有來自阿爾謝夫的王弟菲立歐與其護衛騎士們同行。


    另外,還有被稱為來訪者的人和兩位夏吉爾人,但他們的目標是「死亡神靈」,預計將在旅途中采取其他行動。


    當安潔莉卡將修奈克自拉多羅亞帶到吉拉哈時,雖然在重要地點都有人幫助,但那段旅途基本上都是他們兩人獨處。


    她一想到此,就覺得事態發展到非常誇張的地步。


    修奈克快步走著,突然回過頭問:


    「怎麽啦?你怎麽在歎氣呢?」


    這位少年以為安潔莉卡有什麽心事,但她隻是小聲地回應:


    「沒事——想到還有兩天就抵達國境,我有點緊張。這次是史無前例,有重要人物當使者從吉拉哈前往拉多羅亞,我們真的能平安通過嗎?」


    「啊!是這件事啊——放心吧!我們能越過國境的。議員為了獲得情報,可以從其他國家邀請使者,這是被認同的特權。雖然因為沒有獲得政府或黨的許可,不能算是正式使者,但做為交涉的窗口,沒理由遭到阻止。至於前例,這的確是第一次有吉拉哈的使者到訪,不過拉多羅亞在過去就曾與周邊的國家有過頻繁的往來。」


    修奈克充滿自信地說道。


    拉多羅亞有好幾條奇妙的法律。


    當安潔莉卡聽見「議員可以依各自的判斷邀請其他國家的使者」時,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認為若允許此事,一定會導致外交上的混亂。


    不知何時,她曾問過此事,修奈克並未否定她的擔憂,卻從其他觀點如此說道:


    「這個名叫拉多羅亞的國家原本就是多數小國家的綜合體。根據之前的曆史經驗,為了有效率地吸收周邊的小國,才製訂了這個法律。以前突然要派正式使者往來是非常困難的事,為了製造交涉的藉口,所以特別放鬆規定。」


    安潔莉卡雖然可以了解話中的含意,但還是覺得這是條危險的溝通管道。


    這個法律的前提是為了自「周邊小國」邀請使者到「大國拉多羅亞」。


    但是,這次的使者來自吉拉哈這個大國——而且雙方是正逐漸展開明確對立的敵國。實際上,他們的想法是鑽法律尚未完備的漏洞,達古雷剛開始也不知該如何付諸實行。


    如果巴托魯家沒有與安潔莉卡結識,恐怕也不會想出這個方案。達古雷與修奈克透過安潔莉卡得知吉拉哈的事,然後才做出決定。


    當然,安潔莉卡並未泄露祖國的機密,她所說的內容全是「吉拉哈的人們如何看待拉多羅亞」等接近一般常識的事,但拉多羅亞內部的人甚至連這種程度的情報都很難獲得。


    雖然安潔莉卡隻說出這種情報,但不知為何,達古雷跟修奈克就是十分信賴她。


    她並不明白自己受到信賴的理由,當達古雷說,打算在沒有其他護衛的情況下把修奈克交給自己時,她首先是呆了一下才開始感到驚訝,還責怪達古雷腦筋不清楚。


    自己隻不過是個卑鄙又自傲的間諜,在世間隱姓埋名,活躍於暗處。


    所以安潔莉卡對他們說過,如果是為了離開敵國,即使已獲得信賴也會不惜背叛;若妨凝到自己,就算對象是修奈克她也會痛下殺手。


    然而,修奈克和達古雷卻都幹脆地一笑置之,他那種態度隻差沒說「隨便你怎麽做」,這讓安潔莉卡感到很困擾。


    (這對父子該說是太散漫、還是太樂觀呢——他們刻意忽視最糟糕的事態嗎?)


    她也曾這麽想。


    其實,安潔莉卡沒注意到——她這種有話直說的個性,反而更加獲得了他們的信賴。她隻覺得,達古雷和修奈克充其量不過是個怪人。


    他們追上了自己所搭乘、慢吞吞行進的馬車,修奈克就精神抖擻地跳上車台,向安潔莉卡伸出了手。


    安潔莉卡一邊握住他的手躍上馬車,一邊不經意地對少年問道:


    「修奈克大人,若越過國境,傑拉得元首應該就會聽說關於使者的事。到時有可能會讓你父親和你身陷危險……」


    在他們回到的馬車上,菲立歐和烏路可正肩靠著肩打瞌睡,烏路可的腿上還有西亞,她也裹著毛毯,安穩地發出鼻息。


    安潔莉卡悄悄地坐在修奈克身邊,以免吵醒他們。


    「你擔心這件事啊?那是當然的啊!我們一開始就賭上了性命。」


    修奈克雖然壓低了聲調,但表情還是充滿笑意。


    那表情仿佛正因為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但另一方麵,那看起來也像是一位政治家的臉孔,他不但了解一切,也下定了決心。


    說賭上性命也許有點誇張,但安潔莉卡明白這是他千真萬確的真心話。


    修奈克判斷這個任務足以賭上性命。


    這種想法不像是出自一位少年,雖然也可當作是他年輕而乳臭未幹,但這並不會讓安潔莉卡感到不快。


    修奈克露出笑容,在他眼中有著強烈的意誌:


    「反正再這樣下去,傑拉得元首一定會掀起與吉拉哈的戰爭。萬一開戰,我們也不能平安渡日,既然都要賭上性命,我想趁現在為避免戰亂獻上自己的一條命——那位烏路可司祭的想法大概也跟我一樣吧!」


    修奈克以眼神示意那位在馬車角落熟睡的藍發司祭。


    安潔莉卡也點了點頭,凝視烏路可的麵容。


    ——烏路可這樣的大人物竟然會采取如此的行動,這完全出乎安潔莉卡意料之外。


    再怎麽說,她也是神姬之妹,若是出任和平使者也就罷了,像這樣在兩國尚未達成和平協議的階段就前往敵國,並不符合她尊貴的身分。


    聽說威塔神殿的高層意見也有所分歧,特別是烏路可的父親馬汀司教等人,甚至以差點腦中風的激烈態度加以反對。就連安潔莉卡等人的直屬上司卡西那多·庫格也持反對意見,然而卻有一位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站在烏路可這一邊。


    那就是卡西那多之父,休坦貝克·庫格大司教。


    『就算我們對拉多羅亞現有體製主導者的舉動視而不見,他們宣戰也隻是早晚的問題。另一方麵,若我們接受這次的提案,就有找出拉多羅亞內部主張分裂的可能性。即使失敗,這個邀請也值得一試。』


    安潔莉卡事後才得知休坦貝克在會議席上所說的這番話,當下隻感到戰栗不已。


    他這番話決不能全盤相信。


    休坦貝克並非樂觀的政治家,相反的,這男人總是先預測最糟的事態,再采取行動。


    而這樣的他會說出這番話,無非是盤算著即使烏路可不幸死在旅途中,「也可以利用她的死亡作文章」。


    烏路可一向廣受人民愛戴,她若有什麽閃失,高層便可以打出為她複仇的口號,如此一來不但將提高士氣,也會大幅增加誌願從軍的人數。拿已故的烏路可作為象征,來使人民團結一致,在阻止拉多羅亞侵略方麵會獲得很大的效果。


    如果順利進行固然很好,若是失敗,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修坦貝克的這種想法也許缺乏人情味,但以保護吉拉哈的政治家麵盲,無疑相當正確。


    烏路可自己應該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她之所以前往拉多羅亞,頂多是為了「阻止開戰」,並非刻意前往赴死。而安潔莉卡等人也會不惜犧牲性命保護她。


    雖然曆經一番曲折——結果議會還是以接受修奈克之邀的形式,通過派遣烏路可出訪一案。


    對修奈克而言,這正是求之不得


    的事。


    「不過……還真是讓我驚訝哪!沒想到會在吉拉哈見到赫密特舅舅,而且還結識了阿爾謝夫的王弟——」


    劍士赫密特·埃魯是埃魯家的三男,而修奈克的母親正是他姐姐,因此雖說赫密特是修奈克的舅舅,但其實他還很年輕。


    聽說赫密特被秘密警察盯上,而流亡在國外。


    這個家族的人都是危險分子,但相反地,正因為有這種家風,才會培育出修奈克這種個性的孩子。


    赫密特與一位名叫西瓦娜的北方民族女子已經先乘坐玄鳥飛往拉多羅亞。


    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搜集情報和尋找隨後同伴的據點。


    修奈克小聲地對安潔莉卡低語:


    「那個西瓦娜,是赫密特舅舅的情人嗎?」


    「看起來不像,不過……」


    安潔莉卡看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歎了口氣。


    「這樣啊!可是她好漂亮喔!」


    安潔莉卡雖然不擅長聊這種話題,但覺得不回答又嫌失禮,隻好跟著搭腔:


    「修奈克大人,你喜歡那樣的女生嗎?」


    「嗯……我比較喜歡安潔莉卡耶!」


    聽見修奈克天真無邪的話,安潔莉卡再度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對你的將來感到很不安,你這張嘴這麽能言善道,將來會欺騙多少人啊——」


    世上雖然有些女子對小孩特別沒辦法,但安潔莉卡並非如此,她可以極為冷靜地對付修奈克那種玩笑話。


    修奈克露出很可愛的笑容:


    「我是說真的喔!我尤其喜歡你這種實際的一麵。」


    「我是出於關心才這麽說你,以你這種個性,長大了總有一天會遭人暗殺。」


    聽了安潔莉卡無情的反擊,修奈克也滿臉笑容地說:


    「確實,也許正因為我是小孩,才能說這種話呢!」


    他回答的口氣非常理性,讓人無法想像是出於一個小孩嘴裏。


    「可是我沒有說謊喔!如果我救的無名氏不是你,也許就無法信賴對方,那這趟旅行就不會成行了。」


    「你這麽說,意思是會造成現狀『都是因為我』囉,這太卑鄙了,請你和達古雷議員負起責任來。」


    她語帶諷刺,口氣也很冷漠,但修奈克卻露出笑容:


    「我當然會負責任啊!不過,如果進行得順利,那都是你的功勞。」


    修奈克以他那雙小手輕輕拍了拍安潔莉卡的頭。


    一個小孩子對自己做出摸頭這種舉動,安潔莉卡居然沒有生氣,這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修奈克小聲地低語:


    「安潔莉卡,也許你不喜歡,但說不定後世的曆史學家會判斷你的存在是阻止拉多羅亞與吉拉哈開戰的契機呢!現在的你正麵對著這樣的局勢。」


    聽他這麽一說,安潔莉卡眨了眨眼道:


    「……你是說我嗎?」


    「是這樣沒錯吧?要不是你帶我前往吉拉哈,這趟旅行就不可能實現。當然囉!能否阻止開戰還要看今後的動向——但如果什麽都不做,大多數人一定會傾向傑拉得元首的主戰派,拜烏路可司祭和菲立歐大人所賜,才有阻止這件事的可能性。」


    如果修奈克的目標真的實現,也許就能夠阻止開戰。


    不過——那也是在「如果順利」的前提下。


    安潔莉卡淡淡地笑了,凝視遠方的天空。


    「如果能實際阻止開戰,你也許會名留青史吧,不過呢,我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生存在曆史暗處的人,後世的曆史學家也不會知道我的名字。」


    應該是如此,也必須是如此。


    包含安潔莉卡在內的「無名氏」,隻為吉拉哈和威塔神殿而生存,也是殉教者,她對於自己名留青史這種事感到毫無意義。


    「不管成功或失敗,等任務結束,安潔莉卡這個人就死了,而我將獲得新的名字,從事其他任務,這就是我們的使命和生存方式。」


    安潔莉卡如此一說,修奈克的眼神就變了。


    「就算沒有固定的名字——但是你現在確實在這裏啊!」


    他的聲音極為真摯,安潔莉卡聽了,內心感到驚訝不已。


    修奈克低垂雙眼:


    「我無意否定無名氏這些人的生存方式,甚至對於你們選擇、並走上這條道路的覺悟感到敬佩。然而正因為如此,我希望你不要否定自己現在的名字。每一個在新任務中獲得的名字,絕非隻是用過就丟,我希望你能更加珍惜那些名字與使用該名字時的生存方式。」


    修奈克的這番話,讓安潔莉卡感到不大對勁。


    「聽說埃魯家的祖先確實也使用過許多名字——?」


    修奈克擁有這樣的祖先,話題卻一直圍繞在名字這種小事上,這讓她覺得很奇怪。


    「你是說埃爾西翁·埃魯是嗎?他是很久以前的人了,我並不了解……不過他所使用的那些名字大多數都名留青史吧?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一直改名,但我想這肯定是他使用每個名字時都很誠實地活過的結果。」


    安潔莉卡不太明白修奈克想說些什麽。


    看她做出傷腦筋的動作,少年突然以寂寞的眼神望向她:


    「話題扯太遠了,嗯,簡單說——我想說的是……就算你換了名字,以別的名字進行下一個任務,仍希望你別忘了我。」


    安潔莉卡愣了一下,凝視著修奈克。


    「……等這次任務結束後,『安潔莉卡』就消失、變成另一個人……雖然你總是毫不在意地這麽說,但被丟下不管的人可是會很寂寞呢!至少對我而言,就算你換了名字,你是安潔莉卡的事實也不會有所改變。」


    安潔莉卡坦率地感到迷惑。


    當然,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種話。


    少年以澄澈到有點恐怖的眼神凝視安潔莉卡。


    安潔莉卡思索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撫摸他的頭。


    「修奈克大人,那麽,我跟你約定。今後就算我改變名字,也不會忘記這次任務,更不會把你忘掉。這樣好嗎?」


    「——嗯。」


    修奈克微笑著點點頭。


    這位少年的表情看起來還是有點寂寞。


    他的真心話應該是——


    『希望你「隻要」當安潔莉卡就好,並留在拉多羅亞——』


    也許修奈克把她當作姐姐看待。而安潔莉卡對在拉多羅亞相識、一起旅行的他多少產生了感情,這也是事實。


    但聰慧的修奈克,不會做出勉強安潔莉卡、讓她困擾的事。


    而安潔莉卡也無意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身負重責大任的她,一想到已故的夥伴們,就無法自己舍棄責任義務,恣意地活下去。


    隨著任務改變名字,並且在每次改名後就忘記以往的人生,這是她自己所決定的生活方式。


    隻是——她希望能把眼前這位救命恩人修奈克的事留在腦海裏。


    坐在她身邊的修奈克也靠到她身上來。


    安潔莉卡抱住他瘦小的肩膀,並把毛毯蓋在他身上。


    差不多快到冬天了,馬車裏相當寒冷。安潔莉卡已經習慣了寒冷,但這種天氣應該會讓溫室中長大的修奈克感到很辛苦。


    即使如此,他在這次旅途中,一次都沒有示弱過。


    (……這孩子雖然年幼,卻很堅強啊……)


    安潔莉卡抱住一旁的修奈克,然後將視線轉向那幾位睡得沉穩的貴族。


    那是抱著來訪者女孩的烏路可司祭,與說要保護她而跟隨前來的阿爾謝夫王弟菲立歐。


    這趟旅途的


    同行者以他們為中心,各自背負著責任義務與決心。


    每一個人都如履薄冰,並逐漸涉入整起事件。


    隨之改變的未來是好是壞,又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前進——此時安潔莉卡還無從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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