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我險些在符紋師公會的中庭喪命。


    「不、不要一直追著我跑!」


    我在午後逐漸蒙上一層灰色的陰空下,一路於草坪上狂奔的同時,一麵回頭咆哮。不過對方根本聽不懂人話。


    倒也難怪,因為跨著大步對我緊追不舍的東西,是遵從命令行動、用泥土創造出來的土靈。


    在土靈的身體表麵上,密密麻麻地刻印著複雜的符紋。那是象征岩石或巨人那一類充滿力量與生命力的符號所組成的圖案。


    身長有人的兩倍高的土靈用力甩動手臂,打算把我抓住。


    「嘖,既然這樣的話……」


    我岔開雙腳站穩,重新麵對土靈,並且抽出懸掛在腰際的護身用寶劍。


    這把劍並非平凡無奇的劍。從握柄到劍身,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如同火焰、形狀扭曲的符紋裝飾,是一把會讓人誤以為是藝術品的好東西。


    它就是所謂的——符紋劍。


    一把符紋之力被封印在裝飾裏的劍。


    至於我,則是有能力解放符紋之力的——符紋師。


    「火之公主啊,木之精靈呀,在我麵前現形吧。和六公主之名一起賜予我力量吧——」


    喃喃細語的同時,火與木的形狀在我的腦海內浮現,化為熊熊燃燒的火焰的畫麵擴散了開來。


    這就是異界(seed)。


    ——一種可以說是誕生在腦子裏的異世界的想像力。


    「嗚喔喔喔喔……!」


    seed化成一股能量,使我的身體發熱。


    能量沿著手臂,向我手中所握的劍之符紋流去。


    刻印在劍上的符紋如魚得水,淡淡地散發出紅色的光芒。


    ——所謂的符紋,就是讓想像力具體出現在這個世上的媒介。


    當兩股力量在劍上合一時——轟!就像這樣,包覆劍身的火焰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土靈來到我的眼前停下,高舉起左手。


    「看我一刀把你砍斷!」


    就在這個時候——有某個東西在我腦袋裏突然爆發了。


    「嗚!這是怎麽了……?我的頭……好痛……!」


    seed的能量仿佛要從我的腦袋瓜噴發出來了。一股來自內部的急劇壓迫感侵襲著我的大腦。再這樣下去我的腦袋遲早會炸開……


    火焰「轟」的一聲燃燒得更為猛烈,然後就像迸裂開來一樣煙消雲散了。


    而燃燒過後的符紋劍正中央部分——唐突地發出「啪嘰」的聲響折斷了。


    「糟、糟糕……」


    我舉頭仰望的瞬間,土靈的手也伸過來製伏我的身體。


    「抓到你囉。放棄掙紮吧,雷恩!」


    發出踩在草皮上的輕快腳步聲,少女在呈仰臥狀倒下的我的頭邊駐足。


    土靈的手牢牢地製伏了我的身體,使得我全身上下動彈不得。


    少女……瑪爾榭垂下了長長的麻花辮,用傻眼的表情低頭俯視我。


    「你已經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還是認命點吧。」


    「哼,為什麽我非得參加啥禮拜不可啊!」


    「你在胡說什麽呀!拜托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瑪爾榭雙手插腰,生氣地說道。


    我和瑪爾榭都在附屬於符紋師職人公會的符紋師養成學校上學。


    而且每個學生都有義務參加公會內的教會每周所舉行的禮拜。


    「真是的。你呀,隻有劍術課才會認真出席啦。」


    瑪爾榭目瞪口呆地說完後轉頭麵對土靈,把掌心搭在它的胳臂上。


    「辛苦了。你可以恢複原狀了。」


    語畢,覆蓋在土靈表麵上的符紋立刻像是融化似的消失不見。


    土靈頓時變回泥土潰散得不成原形。


    「呸!呸!你不要突然把它變回去好不好!害我吃到泥巴了啦!」


    我一身泥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要怎麽賠我?你看,我的符紋劍都斷掉了啦。」


    「那單純是你自己失敗的關係吧?不想這樣的話,那乖乖用符紋具的劍不就好了。」


    「符紋具?那是讓不具備seed之力的人也能使用符紋之力的道具吧?為什麽我要用那種玩意兒啊……」


    「隻要擁有職業符紋師製造出來的符紋具,就算是雷恩你也能妥善運用符紋之力喔。」


    「要你管。我未來可是要當上你口中的職業符紋師!」


    「好啦好啦。那麽,乖乖出席禮拜可是符紋師的第一步。」


    瑪爾榭露出貓抓到老鼠的表情,揪住我的後頸子不放。


    位在大陸西邊的島國·神聖菲亞娜王國。


    凱爾茲城是該王國內符紋文化最為鼎盛的城市,符紋師組織的公會就位在這座城市的中心。


    所謂的符紋,就是把這個世上所存在的萬物繪畫成符號。其被人比喻為『神的語言』,具有能引發形形色色超常現象的力量。


    就如剛剛所見的例子,不僅能噴出火來,也可以創造虛擬生命;又或者綻放光芒或刮起旋風,甚至操控巨大的石塊。


    諸如此類的符紋之力被應用在許許多多的器材和工具上,如今已對這個國家——不,是對全世界人民的生活帶來莫大的便利。


    在建築工地,有巨大的鐵腕在搬運石材;至於在廚房,爐灶則會瞬間起火燃燒。


    一般而言,隻有能創造出seed的符紋師才能運用符紋之力。


    不過,現在已經開發出一種事先將符紋師的seed封印好、名稱叫做符紋具的道具。隻要使用它,任誰都能蒙受符紋之力的恩惠。


    負責描繪這一類的符紋來賦予力量的職業,即是所謂的『符紋師』。


    菲亞娜王國的各大城皆有符紋師聚集而成的公會,同時也成了各城的中心存在。


    位在凱爾茲城的公會,乃是由符紋師哈爾巴特在數百年前所創設而成的。


    公會的腹地內有五座高聳的尖塔,中央一座,周圍四座。


    塔的四周各自分布著被劃分為負責城市政務的『自治塔』、進行新符紋開發和古代符紋研究的『研究塔』、培育符紋師的『教育塔』,以及管轄符紋師工作的『管理塔』。


    位居在正中央的塔則被稱為『祭事塔』,是一棟肩負教會功用並附設有禮拜堂的建築。


    我被瑪爾榭一路硬拖到公會教會的禮拜堂。


    「這次輪到我朗讀神話,所以先走一步了。今天有誕生祭,你不可以再半途溜走了喔。」


    再三叮嚀後,瑪爾榭便走去祭壇旁邊的準備室。


    「真是夠了。禮拜就隻有無聊兩個字而已,到底有啥好玩的啊……」


    禮拜堂的天花板挑高有三層樓高之譜。牆壁上有加裝花窗玻璃,描繪的是以好幾隻小妖精為造型的符紋,如同萬花筒般的光影從玻璃灑下。


    在禮拜堂的正麵,也就是說教台的後方,有一尊身穿盔甲高達天花板的巨人雕像。雕像的右手握著一把粗野的大劍,刀尖就刺在祭壇的地板上,搭在胸前的左手則抱著一具黑色棺材。


    那具棺材受到這個公會的供奉,據說『火之公主』就沉睡在其中。


    十幾名身穿白色長袍的祭司、僧侶和修女分站在祭壇的兩旁。


    禮拜堂有將近一百名左右的參拜者。因為今天是專為學生舉辦的禮拜,所以坐在椅子上的,全是同年代的符紋師學校的學生。


    我在最後排空著的座位坐下。


    「雷恩學長,你遲到囉。」


    旁邊的少女——魯米莎向我攀談。


    「我不小心睡過頭了。」


    「你少來,我看到你被瑪爾榭追著跑了。」


    魯米莎·羅葛萊特是這所學校少數沒有seed之力的人,所以她自然無法直接激發出符紋的力量。


    也因為如此,她的目標並不是成為符紋師,而是符紋的學者。她是一個時時熱衷鑽研於研究書的書呆子,有關符紋方麵的知識,她知道的遠比我還要深入。


    魯米莎這個人並不是很注意服裝儀容,總是頂著一個鳥窩頭。另一方麵,她的膚色卻白皙到近乎纖細,有如白裏透紅。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奇特之處——她並不是菲亞娜王國的人。


    而是來自世界唯一的大陸的西方霸者——中央國家羅古盧。


    莊嚴的管風琴樂聲在禮拜堂回蕩,禮拜正式開始了。


    身披白色法衣的祭司恭恭敬敬地舉步向前,站上祭壇。


    「創造世界的六公主呀。我等感謝公主們的奇跡,讚揚公主們的功績,享受公主們的榮光。」


    這個國家所信仰的對象,正是傳說中現在正長眠於棺材裏的公主們。


    「那麽,接著來朗誦神話吧——今天負責朗誦的,是在前些日子的測驗獲得優秀成績的瑪爾榭·諾利斯同學。」


    祭司退到一旁,瑪爾榭在眾人的掌聲中邁向祭壇。


    站到中央後,瑪爾榭先是做了一回深呼吸,然後隨即開口進行朗誦。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是空無一物的。沒有水,沒有空氣,也沒有人類。就連天上的星星和太陽也不見蹤影。


    後來,有六名『公主』來到這個空無一物的地方,創造出了世界。她們是達那神所生下的姊妹,正在尋找一個可以供她們和樂生活的地方。


    『我來創造一個萬物皆可存在的空間吧。』


    最先是長女創造了宇宙。後來她成為了『黑暗公主』。


    『這樣子光線太暗了。我來點亮光明吧。』


    次女在宇宙創造出無數的群星。後來她成為了『光明公主』。


    『別忘了我們的容身之處喔。我來創造一個可以放鬆的場所吧。』


    三女令天空下起雨來,創造了海洋與陸地。後來她成為了『水之公主』。


    『總覺得好冷唷。我來讓天氣變得暖和一點吧。』


    四女在天空點了一把火,創造了太陽。後來她成為了『火之公主』。


    『隻有我們感覺好寂寞。我來讓世界變得更熱鬧吧。』


    五女創造出了大小形狀不一的各種生物。後來她成為了『生命公主』。


    『和一般動物沒辦法對話。我來創造我們的朋友吧。』


    六女從動物中挑選出了人類並將文明教導給他們。後來她成為了『語言公主』。


    花費一番工夫創造出世界的公主們,用盡了大半的力量。創造世界是一件遠比想像中還要辛苦的差事。


    公主們在親手創造出來的這塊土地的小島上建立了一個小國,開始過著平靜的日子。不久之後,有許多人陸續慕名而來,接受公主的統治並且就此定居。


    公主們把那偉大的力量授與了國民。她們的力量以圖形複雜的『符紋』來顯現,透過描繪符紋,人類也能使用公主們部分的力量。


    公主們擁有永恒的青春和壽命,她們所創建的國家被稱為『常若之國』,所有人都過著和平快樂的生活。


    然而,和平的樂園並未永久持續下去。


    有一天,築巢在星球中央大陸上的魔族因貪圖公主的力量,率領了大軍攻來。


    以符紋之力為武器的符紋騎士隊果敢地和魔族迎戰。


    不過,他們終究未能徹底擊退不管打敗多少次、都照樣前仆後繼持續進攻的無數魔族。萬一公主們的力量落到魔族的手中,世界大概就會被魔族征服了吧。


    公主們為了守護國家與自身的力量,終於起身抗敵。她們擠出最後一絲餘力,和魔族展開了大戰。


    戰爭一打就是七百七十七天之久。


    魔族不是被火山活活燒死,就是掉進大地的裂縫、被暴風雨吹走,或者遭到大海的漩渦吞噬。


    魔族的部隊終於潰不成軍,最後逃回了自己的國家。


    但公主們也因此用盡了最後的力量。


    倒地不起的公主們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人們皆為這個結果感到悲歎,於是便製作豪華的棺材隆重地厚葬公主們的遺骸。


    每一具收放公主屍體的棺材上都刻印了代表永遠的符紋,以免永久失去她們的魂魄。此外還建造了六座供奉公主棺材的神殿。


    等到長達七年的喪期一結束,人們便建立了『神聖國菲亞娜』。


    公主統治的時代宣告落幕,我們的祖先在距今一千五百年前以守護、傳承公主之力的國家之姿,開始了嶄新的開拓之路。


    年輕的國王菲恩一世在建國儀式中獻上了祈禱。


    祈求創造了這個世界的公主們能永遠守護我們。


    祈求當這個國家再次遭遇災厄時,她們能幫助、領導我國的同胞。


    讓我們一起發誓祈禱:人民們將生生世世與公主同在吧——


    瑪爾榭的朗誦結束的時候,我整個人昏昏欲睡,險些打起盹來。


    那些我被迫聽到耳朵快要長繭的無聊故事,難道就沒辦法改一下嗎?


    「既然要朗誦,何不幹脆稍微改編一下呢?像是把符紋騎士隊和魔族的戰爭編成聲勢浩大的動作巨篇,用生動精彩的方式讓聽眾聽得如癡如醉這樣吧。」


    「……很像雷恩學長會有的念頭。」


    魯米莎錯愕地說道。


    朗誦一結束,瑪爾榭便退到一旁,祭司重新站上了祭壇。


    「感謝瑪爾榭同學。那麽,我們接著開始誕生祭的儀式吧。今天儀式的進行是由洛依德·裏恩巴多主持。」


    聽到這名字我吃了一驚。


    洛依德,是我老哥。


    三年前,老哥他隻用一年的時間便以第一名的成績從符紋師學校畢業,直接晉升為公會議會的議員。


    從此以後,洛依德在公會的評價每年扶搖直上。


    他被大家捧為這幾十年來最有才華的符紋師,以「符紋師的希望」之姿竄起,名聲響遍全國。今年甚至還以弱冠的十九歲之齡被選為公會議會的常任理事。


    這回換洛依德代替祭司站上了祭壇。


    他露出甜美的笑容環視台下後,女學生們發出興奮的尖叫。


    「願在這吉日共聚一堂的各位獲得公主的祝福——在『水之月』的第五節迎接生日的是……瑪爾榭·諾利斯,以及雷恩·裏恩巴多。」


    被點到名字的我唉聲歎氣地站了起來。


    對了,今天有生日的儀式呢。我踩著沉重的腳步前往祭壇。


    站上祭壇後,高到必須舉頭仰望的銅像帶給我無比的壓迫感。


    瑪爾榭也站到了我的旁邊。


    我和瑪爾榭生日隻相差一天。順道一提,瑪爾榭比較早出生。


    也因為這個緣故,我們兩個從以前就常常一起舉辦生日儀式,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青梅竹馬,或者應該說是結下了孽緣才對。


    我們倆一同站在洛依德的麵前。此時此刻,他臉上掛著的並非是身為兄長的表情,而是儀式主持人。


    「結婚慶典要開始囉!」


    有某個學生突然高呼,引來哄堂大笑。


    「也太失禮了吧!」


    瑪爾榭紅著一張臉大聲罵了回去。


    對我來說也很失禮啊!打死我也沒辦法跟還記得我八歲時曾經尿褲子的女生談戀愛。


    「那麽,將你們倆滿十六歲的報告獻給守護我們的火之


    公主吧。」


    我和瑪爾榭分站在銅像所握的巨劍的兩側。


    站近一瞧,這才發現銅像和巨劍上麵都描繪著層層圍繞的符紋。和現代所描繪的符紋有所不同,是好幾條繩子狀的圖案複雜地纏繞在一起、有如迷宮記號般交織錯綜的符紋。


    這很像是在很久以前公主還活著的時代所畫下的古代符紋那一類的東西。


    「火之公主呀,身為你的後繼之人,請接受我的seed吧。」


    首先,瑪爾榭在如此低聲呢喃後用手觸碰巨劍,閉上雙眼輸送著seed。


    劍上的符紋隱隱約約泛出粉紅色的光。


    光沿著銅像流竄,傳達到被高高抱起的棺材。


    在每周的禮拜活動,當周出生的人都會像這樣輸送一些seed給棺材。據說這麽一來,沉睡在棺材裏的公主的魂魄便永遠不會消失。


    接下來我也把手放在巨劍上。


    「火之公主呀,身為你的後繼之人,請接受我的seed吧。」


    我複誦瑪爾榭的台詞,在腦海想像祈禱的畫麵,傳送seed。


    一道更濃豔的紅光在符紋上交融。


    ——哼,我才不要輸給瑪爾榭的seed咧。


    我更為加緊集中意識,好讓seed變得更強。


    seed膨脹得巨大,宛如要侵蝕我的腦部一般……


    一陣頭痛來襲……又來了嗎?


    「嗚嗚嗚!」


    有如一口氣爆裂開來般的疼痛在我的腦袋裏炸裂,從中流泄了出來。


    沿著胳臂大量流出的能量將銅像的符紋染成一片通紅,一鼓作氣向上竄去。


    四處飛濺的能量甚至流進了花窗玻璃的符紋,導致玻璃陸續破裂。


    玻璃的碎片隨著「嗶啪嗶啪」的聲響灑落在參拜者的附近。


    「很危險耶!你在搞什麽鬼啊!」


    有人生氣地破口大罵。


    我又失敗了……


    「這樣也算名門子弟嗎!」


    「未免跟洛依德大人差太多了吧!」


    罵聲一轉,變成令人難堪、對我犯下失敗的嘲笑。


    身為符紋師名門,過著逍遙自在生活的裏恩巴多家之子。


    人人稱羨的天才符紋師的弟弟。


    對於我擁有這些身分而產生的嫉妒,仿佛抓到機會似的一舉爆發了。


    我緊緊抿住嘴唇,盯著散落一地的花窗玻璃。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參加啥禮拜啊……」


    銅像上的符紋不再閃爍光輝,又恢複了沉默。


    瑪爾榭一臉擔心地直望著我。


    「各位請保持鎮定、保持鎮定。有人受傷嗎?」


    洛依德一如要維持場麵地說道,然後看了我一眼。


    「雷恩,看來你似乎太緊張了點——今天就由我來負責代理好了。」


    語畢,洛依德站到了劍前用手觸碰。


    「我輩的守護者、火之公主啊。請原諒方才的無禮。請原諒我輩的不成熟。請接受這股渺小的力量,做為無禮的賠罪。」


    洛依德的聲音就有如在歌唱般平滑流暢。


    他閉上眼睛,開始輸送seed。


    光再次依附在銅像的符紋上。那是一道清澈、仿佛柔和地照耀著四周的紅光。顏色並不淡薄,但也不鮮豔得令人感覺刺眼,是能讓人感受到溫柔的光輝。


    刹那間,光覆蓋了銅像的全體,然後如同緩緩從銅像流出一般,沿著破碎的花窗玻璃傳輸——


    下個瞬間,從聚集在一起的參拜者行列間,流泄出交雜了驚訝與感動的歎息聲。


    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互相吸引飄浮在半空中,一下子就被修複為原先的模樣。


    「好厲害……」


    「真不愧是洛依德大人……」


    禮拜堂湧現出驚歎的聲浪。


    就連弄破了花窗玻璃的我,也隻能懾服於那出神入化的技巧。


    緊接著,籠罩在光輝之下,如同萬花筒般的花窗玻璃開始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看起來就好像描繪在上頭的妖精們正優雅地跳起舞來一樣——幾乎令人陷入以為自己身在幻想世界的錯覺。


    「好漂亮喔……」


    女學生情不自禁地發出陶醉的呢喃。


    甚至連站在祭壇旁的祭司、僧侶和修女都看得為之出神。


    不久之後,光輝黯淡了下來,變回原先的花窗玻璃。


    洛依德轉身重新麵對參拜者們,露出滿麵的笑容。


    「來,我們繼續進行禮拜吧。」


    「雷恩、雷恩!我叫你啦!你要去哪?禮拜還沒結束耶!」


    追上前來的瑪爾榭高聲呼叫。


    在眾人麵前搞砸儀式的我,和神乎其技地幫我把爛攤子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老哥。


    我有一種被大家用比較的眼光看待的感覺,忍無可忍之下便逃出了禮拜堂。


    「我……最近完全沒有辦法激發出任何一點符紋之力……」


    「那應該隻是一時的問題而已啦。隻要過一段時間,一定就又可以使用了。」


    「已經沒有時間了!『聖菲亞娜祭』就快到了不是嗎!」


    『聖菲亞娜祭』是慶祝本國建國的紀念日,也是每年公會都會舉辦的活動。


    然後數名被選上的符紋師將在活動中的慶典用seed之力表演符紋的技術。


    而我這次則被選為公會學校的代表參加今年的慶典。


    「會有很多老百姓和貴族還有公會的大人物來參加慶典對吧?萬一到時我跟剛才一樣又失敗的話……或許我就再也無法重新振作起來了……」


    「真的不行的話,我建議你還是現在去辭退好了……」


    「要是有說的那麽簡單,我早就那麽做了。問題就是沒辦法啊。」


    「為什麽?」


    「因為……是老哥推薦我的。」


    洛依德在半年前一意孤行地決定派我參加慶典,他跑來通知我這個消息時的表情如今就在我腦海浮現。


    「因為是老哥選我當慶典的表演者,我根本就沒辦法拒絕——要是拒絕公會希望的推薦,意思就等於拜托大家往後一輩子在背後嘲笑我是夾著尾巴逃走的喪家犬。」


    「怎麽會……洛依德大哥他一定是為了你好才選你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離家自己一個人住嗎?因為我過得很痛苦,總覺得一直被人拿我和大哥才能的差距作比較……」


    我確實是因為崇拜老哥才立誌當符紋師的。


    但在不知不覺間,那個崇拜心理開始有令人窒息的感覺混雜在其中。


    「有一天,我因為公會學校的成績和老爸有了口頭上的爭執,老爸格外愛拿我和老哥比較,我就是受不了才離家出走的。那個時候,我以為等到我獲得解放變成自由的一個人之後,就能更隨心所欲地操縱符紋之力。」


    那已經是差不多三個月前的事了。


    結果現在——狀況沒有絲毫的改善。


    當天公會學校的課程一結束,我便獨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


    朝著離家出走後、我所獨居的狹小自家走去。


    我快步走在沒有路人通行的沿海小徑上。從公會到我家用走的大約要一個小時。


    傍晚的天空被灰色的厚雲遮蔽,以至於周遭天色昏暗。


    突然下起的陣雨隨著時間的經過變得越發猛烈,還刮起了風來。


    「嘖。還真的有暴風雨要來了……」


    浪濤聲衝撞我的耳朵,海浪正劇烈地起伏翻騰。


    「…………?」


    有一個陌生的東西


    忽然映入我的眼簾,我不禁緊急煞車。


    一個長方形的黑影安置在岸邊被巨浪拍打著。


    那好像是某種箱子,還散發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存在感。


    我提心吊膽地進入沙灘。現在海浪還沒高到會把人給卷走。


    走近一瞧後,不可思議存在感的理由也跟著水落石出了。


    箱子的尺寸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躺下,而且並非單純的箱子。


    是棺材。


    棺材被海浪打上了灘頭。


    再往前更靠近一點後,我看出那不是一般的棺材。


    「是公主的棺材……」


    那個箱子長得就跟每次在禮拜堂看到的火之公主的棺材一模一樣。


    按照神話的說法,棺材全部共有六具才對。除了火之公主的棺材以外,其他的據說全都下落不明。


    雖然因為天色昏暗的關係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不過複雜的古代符紋密密麻麻地布滿棺材的表麵。無數條粗如手指頭、顏色泛紅的白色繩子圖案爬滿了棺材表麵,而且到處都纏繞在一起,形成漩渦、四角和圓形的記號來裝飾棺材。


    我稍微抬起了密合的棺蓋,然後將它輕輕地移向一旁,從隙縫窺看裏麵。


    棺材內側被塗成漆黑色,底部在黑影的保護色之下,看起來就好像無底的深淵。


    我束縛於一股掉下去就再也爬不出來的錯覺,慌忙把蓋子蓋好。


    ——總之,裏麵好像沒有屍體。


    我稍微鬆了一口氣,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做。


    最正確的做法應該就屬通知公會了吧。可是暴風雨吹成這樣折回去太麻煩了,而且有可能在我聯絡公會的時候棺材又會被衝走也說不定。


    總之先把它搬到陸上再說吧,剛好這裏距離我家不遠。


    我用雙手抱住濕淋淋的棺材的兩端。


    接著岔開雙腳用力站穩沙灘,盡管感覺快手滑掉了,還是拚命要把它抬起來。


    「唔奴……」


    雖然棺材的其中一邊浮起來了,不過還是有點重。我一放手,棺材就沉甸甸地掉到沙子上。


    我上半截胳臂僵硬得就像麻痹了一樣,掌心也在發燙。


    「這麽重就算抬得起來也搬不回去哪……」


    煩惱了一會兒之後,我決定暫時先回家一趟。


    我家是一棟蓋在臨海樹林裏的獨棟住家。與其說是住家,給人的印象比較偏近小屋。


    小屋分為上下兩層樓,樓上設有寢室和廚房的生活空間,樓下則是小規模的工房、倉庫以及浴室。


    這棟老舊建築原先是某個不知叫啥的畫家蓋來當創作空間的別墅,不過因為年紀大了無法再使用的關係,於是便宜出租,我偶然發現真是運氣好。


    我走進倉庫物色可以派上用場的工具。


    在入口附近有作畫用的老舊畫布和邊緣裂開的畫框。倉庫深處則收放了當初蓋小屋時可能用過的鏟子和鐵鍬,此外還有格外大隻的鋸子。


    我在倉庫深處發現立起來的推車,把它拖了出來。


    披上蓑衣,拖著推車折回沿海小徑。


    大概是太陽已經下山的緣故,四周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風雨的威力變得更強勁,拍打著我的臉頰——還是加緊腳步吧。


    棺材還停在剛才的地方。


    我將推車靠在旁邊,抬起棺材的一邊,一口氣拖上推車。


    然後朝著家的方向雙手使力地推。


    「呣……好重……喔……」


    車輪卡在沙子裏麵,無法順利轉動。我全身靠在車上施力,腳下發出用力踩踏沙子的沙沙聲響。


    推車一點一滴慢慢動了起來。我順勢一鼓作氣推下去。


    回到小徑上後,車輪的動作也變得輕盈多了。在硬質的泥土上發出「喀啦叩隆」的聲音。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家,我把棺材運進了工房。脫掉蓑衣,從推車上抬下棺材。


    從濕答答的棺材滴下的水滲進了木頭地板,進而擴散開來。


    這間工房我平時都用來練習畫符紋。有時候是撿回被丟掉的家具在上麵畫符紋,有時候則是用雕刻刀練習刻符紋的形狀。


    桌子上則安置了畫符紋用的鵝毛筆、毛筆、雕刻刀、小刀、噴嘴,還有用來畫符紋的塗料瓶、以及製作塗料用的抽出機、天平、和攪拌棒。


    我從不同的角度審視棺材。


    盡管這具棺材可能擁有相當長久的曆史,表麵卻依舊漆黑得平滑有光。上頭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紋。符紋並沒有刻得很深,上麵則塗上了一層泛紅的白色。


    在明亮的油燈照射下,近距離所看到的那具棺材是淩駕所有藝術品的超一流工藝。


    我似乎稍微可以理解棺材在公會受到供奉、甚至還成了信仰對象的原因了。


    「嗯……這是什麽?」


    逐一觀賞上頭所繪的符紋後,我在棺蓋的中央發現一塊少了符紋的部分。雖然隻有硬幣的大小,不過就像被單獨切出一塊圓形一樣,上頭黑黑的什麽也沒畫。


    有一部分的符紋不見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金屬製的關係,棺材的表麵到處長滿了鐵鏽。


    我忽然心生念頭,決定先把鐵鏽弄下來試試看。我跑去把塞在工房深處用來裝雜物的木箱拖了出來。


    「我記得這裏有放去鏽劑才對……」


    我在裏麵撥開鐵錘啦、刀刃脫落的刨刀啦之類的東西,東翻西找後,去鏽劑的瓶子終於冒了出來。雖然我記得這是好幾年前買的,可是都還沒開封過。


    「我是為了什麽買下這玩意兒的啊?」


    將瓶子拿出箱外後,原本勾在上麵的某個東西掉了下來。


    那是一枚爬滿了茶色鐵鏽的戒指。


    記憶冷不防在腦內蘇醒。


    這是我在三年前,偷偷溜進老哥的地下倉庫時所發現的戒指。


    當年我和瑪爾榭都還隻有十三歲。


    某天下午,我倆結伴溜進了我老家地下的倉庫。


    狹長的地下通道有著兩麵綿延不絕的石壁。一路通往好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老地下倉庫。


    我們手上所拿的提燈蠟燭是唯一的照明,唯有「叩叩」的腳步聲在空間響蕩。


    「欸,雷恩。我們回去好不好嘛?」


    瑪爾榭依在我的背上發出不安的聲音說道。


    「聽好了喔?瑪爾榭。這裏麵隱藏有我老哥的秘密喔。」


    「雷恩的哥哥不是在符紋師學校上學嗎?」


    「沒有啦,他一年就畢業了。現在不但是職業符紋師,還當上公會議員呢。倉庫裏收放著老哥修業時代所使用的符紋道具和研究過的資料。隻要利用那些,我一定也能當上成為功力純熟的符紋師。」


    「……事情有那麽簡單嗎?」


    沒多久,我們在通道的盡頭看見了倉庫破舊的木門。


    我用偷偷拜借來的鑰匙解開門閂,用全身的力量將吱嘎作響的門推開到底。


    門發出「嘰嘰」的聲音緩緩地打開了,倉庫被提燈的燈火照亮。


    在四周被石壁環繞、麵積約住家的寢室那麽大的空間裏——


    「…………」


    什麽東西也沒有。


    「洛依德大哥的秘密在哪裏?」


    「怪、怪了……真奇怪耶……我記得這裏應該……」


    我抱著不可置信的心情踏入了倉庫。


    然後試著到處高舉提燈尋找有無暗門。


    我深信一定有機關存在,張大了眼睛在石壁和地板上巡視蛛絲馬跡。


    ——這時,我發現石塊地板的縫隙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卡著。


    「這是什麽啊……?」


    那是一枚戒指。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鐵鏽,顏色是茶色的且質感粗糙。裝飾部分是一個硬幣大小的圓盤。或許是寶石之類的基座也說不定。


    「喂,你們在那裏幹什麽!」


    突然被人從後麵叫住,我嚇得心髒快跳了出來。


    「你們是誰——搞什麽,原來是雷恩。連瑪爾榭也在……」


    突然現身的人是大哥。


    大概是才剛結束工作回家吧。老哥身穿輔以符紋為襯托設計的公會議會製服,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威風八麵。


    「沒、沒有啦!那個……我隻是想看看符紋的道具——不過為什麽這裏空空如也?」


    「房子不久之後預定要進行擴建,這個地下倉庫到時候也會被埋起來,所以裏麵的東西全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原來是這樣子喔。既然這樣的話,早點告訴我有這回事不就好了。」


    「抱歉抱歉……嗯?雷恩,你手上拿的那個東西是什麽?」


    「好像是戒指,掉在倉庫裏麵的。是老哥你的嗎?」


    「……不是。我看一定隻是垃圾罷了——你就幫我拿去隨便找個地方丟了吧。」


    「還要幫你拿去丟……真會使喚人。」


    「哈哈哈,這是你擅自溜進來的懲罰。等一下記得把鑰匙拿去還喔。今後要進家裏的倉庫必須先得到我的許可,知道了嗎?」


    留下這句話後,洛依德便朝通道的入口折回。


    目送大哥離去,瑪爾榭對我投以帶有責怪意味的視線。


    「……到頭來根本什麽東西都沒發現嘛,害我衣服都弄髒了。」


    「才、才不是呢。我是……」


    我舉起生鏽的戒指給瑪爾榭看。


    「我是來救這玩意兒的。要是我沒來,它就要被埋在地底下不見天日囉——呐,戒指,你也很感激我對吧?」


    「……你這藉口也太瞎了吧。」


    瑪爾榭狠狠地賞了我一個白眼。


    這枚戒指就是這樣撿回來的。


    ——那個時候,我很不甘心被瑪爾榭瞧不起。


    所以我極力聲稱「這其實是價值非常高昂的東西」,為了去掉鐵鏽證明給瑪爾榭看,還不辭辛苦跑去買去鏽劑。


    不過實際上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有那回事,到了隔天我的態度開始趨於消極,然後就這樣忘得一幹二淨了——沒想到當時買的去鏽劑會以這種方式發揮功用。


    我馬上用水桶裝水,準備好稀釋液。


    接著蹲回棺材前麵擦幹濕漉漉的表麵,用沾了稀釋液的抹布搓鐵鏽。


    這些鐵鏽可能是經年累月堆積出來的吧,要去掉它真的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差事。我用抹布拚了老命用力狂搓,才總算慢慢出現了功效。


    「呼……還挺累的哪……」


    等擦掉大半的鐵鏽時,我也早已滿身大汗了。


    水桶的稀釋液也因為鐵鏽變得髒得要命,看樣子換一桶新的會比較好。


    我跑去水龍頭那兒拿去鏽劑時,剛才隨手扔到一旁的戒指映入了我的眼簾。


    「……幹脆順便幫它去鏽好了。」


    仔細一想,這枚戒指當初確實是被遺留在倉庫裏的東西,搞不好我真的有可能挖到了意外的珍寶。


    我稍微提起了興趣,回到棺材旁邊之後,把戒指放進去鏽液裏浸泡,臘攤喘口氣休息下。


    然後再拿抹布將它包起來用力搓洗。


    「…………」


    ——去鏽後的戒指遠比我想像得還要漂亮。


    環狀的部分是看似純銀般的銀製品,沒有絲毫的外傷。


    喂喂喂,我看這不但不是垃圾,根本是價值不菲的高價品吧?


    接下來,我著手去掉加裝在戒指上的裝飾部分的鐵鏽。


    等到一大片鐵鏽掉下來後——那個硬幣大小的圓盤顯露出了漆黑色。


    我倒抽一口氣。


    有部分符紋——古代符紋刻劃在上頭。


    我情不自禁地將視線射向棺材。


    這具棺材上頭的符紋和屬於棺材的東西是同一種類的。


    更深入觀察後,戒指的符紋怎麽看都像是棺材上麵的符紋的一部分。


    我戰戰兢兢地把戒指拿去靠近棺蓋上麵少了符紋的圓形部分。


    「!」


    當戒指的環狀部分碰到棺材的瞬間,戒指就像被吸進去似的漸漸沉入棺材。


    等到圓盤正好吻合地鑲進棺材之後,戒指才停止動作——符紋也串連起來了。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發出顫抖。


    符紋完成了。這也就表示接下來該做的是……


    「傳送seed……」


    符紋光是畫上去是不會發揮力量的,要傳送seed力量才會被激發出來。


    所以說傳送seed給這具棺材後,也會有某種現象產生嗎?


    大前提是,憑我的力量有可能成功嗎?


    但我說啥就是沒辦法按捺想嚐試看看的衝動,克製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喚醒這種來曆不明的古代符紋會發生什麽事,我無從想像。


    一般而言,在無法想像符紋之力的情況下輸送seed的行為是被禁止的。因為如果在使用seed之力時沒辦法掌握想像的內容,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不過明知受到禁止,我還是被挑起對棺材的興趣。


    我把手放在鑲進棺材的戒指上。


    閉上眼睛,拚命在腦海裏想像描繪棺材的符紋。


    那個影像一如網格般在我的腦海擴散開來……


    「嗚咕……」


    頭……好像快裂開了……


    有一種胳臂的血液流動速度加快的感覺。就像感到麻痹般一陣一陣地抽痛著。盡管手顫抖不止、感覺就好像快被扭斷了似的,我卻無法從棺材上麵抽離,仿佛有威壓壓住了我的手一樣。


    「嗚……啊……」


    我覺得好像被人用手插入胸口裏麵一樣。有某個東西甚至潛入我的精神內部,企圖要把裏麵的東西硬拖出來,好比有一股衝動從無意識的深淵湧現……


    這樣的seed能量化作一道形同海嘯的奔流向棺材湧去。


    「嗚啊啊啊!」


    我承受不了能量的猛烈激流,整個人因為用力抽離手臂的勁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噴射出來的seed的餘波在房內四濺,將裝有去鏽劑的水桶遠遠彈飛。


    我凝視著棺材。


    符紋泛著一抹淡淡的紅光。


    光芒的強度逐次上升……然後像是欲振乏力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用……嗎……」


    我慢慢找回平靜,輕輕歎了口氣。


    果然最後還是以失敗收場。


    就在我顯得有些意誌消沉,打算從地上站起來而屁股抬起到一半時……


    「……咦?」


    棺材的蓋子好像自己微微抬了起來的樣子。


    隻聽見外頭風雨猛烈拍打玻璃窗的聲音在耳朵響起。


    忽然棺材——從上到下——綻放出了白色的強光。


    被光包覆的棺材緩緩浮上半空,縱向直立著。


    亮度又更加增強了,把整個室內照耀成一片白茫茫的。


    因為光線太過刺眼,我不禁伸手遮在額頭上並且閉起眼睛以閃避強光。


    當光芒收縮起來時,棺材已經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有個東西站在那裏。


    ——不對,是有個人站在那裏。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少女。


    棺材變成了人類……?


    飄逸飛揚的長發,還有如同水晶般的眼睛。


    模樣看似跟我同齡或小我一歲左右。


    她身穿跟棺材同色的漆黑色連身洋裝,是一種仿佛會讓人受到吸引的顏色。


    「從長眠的深淵將本宮喚醒,你是誰?」


    清脆嘹亮、如同鈴鐺般的聲音從清秀臉龐上的口中冒出。


    那個聲音就有如風格高雅的樂曲。


    我就像被限製住了行動一樣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


    我一時發不出聲音,一張嘴開開合合地動個不停。


    「……怎麽了?本宮在問你的身分。」


    少女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


    我沒輒了。因為事出突然,身體不聽我的使喚,喉嚨也擠不出聲音來。


    「你沒聽見嗎?那麽本宮再說一次。仔細聽清楚了。你·是·誰?」


    說完,少女把手放在耳朵旁。


    「…………」


    「…………夠了!你是在愚弄本宮嗎!?」


    「…………」


    「……所以說,你快點出聲表示什麽。否則本宮豈不像個傻瓜蛋一樣嗎?」


    少女的身子開始抖動起來。


    「……傻瓜……蛋……」


    我什麽也沒辦法思考,以顫抖著聲音重複了少女的話。


    少女頓時脹得滿臉通紅。


    「臭、臭……臭小子~!竟、竟然直呼本宮為傻瓜蛋……」


    少女禁不住委屈,眼眶噙著淚水直勾勾地瞪著我。


    「……你、你、你這~~~失禮的家夥!!」


    少女掄起拳頭打算朝我揍來……


    就在此時……


    咕嚕嚕嚕嚕嚕~


    ……少女的肚子叫了起來。


    「哎呀,肚子餓扁了。這也難怪,畢竟本宮很久沒醒來了嘛。」


    來到我房間的少女坐在地板上,一口接著一口啃咬土司邊。


    「話說這個名為『土司邊』的食物到底是什麽?口感挺幹燥的,還食之無味不是嗎?」


    「……不好意思,現在我家隻剩這個可以吃了。」


    「真是的,既然會說話,那你不會早點開口嗎?居然敢無視本宮,即便無禮也該有個限度吧。」


    少女狠狠地瞪著我發牢騷。


    ……她的臉……長得還算不差,甚至應該說是相當可愛比較恰當……


    喂,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吧!


    「哪有什麽無禮不無禮的——重點是,你這女的到底是誰?」


    我的思緒依舊混亂,在床上坐了下來。


    「居然稱呼本宮『你這女的』,真沒禮貌!本宮有一個美麗動聽的名字——『柚葉』!你還不感到惶恐!」


    「這名字還真少見耶。你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喔?」


    「——你不知道本宮的名字嗎,子民。」


    「子民個頭啦。我的名字叫雷恩。」


    「是嗎?你叫什麽並不重要。」


    少女張大嘴巴將最後一塊土司邊塞進去。


    「還說不重要。那你剛才一直問個不停是問好玩的嗎?」


    「本宮對隻能端出土司邊這種水準的食物的家夥提不起興趣。好歹也該去為本宮準備最高級的烤牛肉吧。」


    「憑什麽啊?」


    「你到底以為本宮是什麽人物?」


    ——棺材。在太古時代創造世界的公主所沉睡的棺材。


    當我看到被海浪衝到海邊的棺材時,就聯想到了這件事,所以才會把棺材運來工房,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嚐試輸送了seed。


    「你該不會想說……你是公主吧?」


    「還用得著說嗎,本宮若不是公主,不然是什麽?」


    「可是公主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吧!」


    自稱公主的少女柚葉站起身,露出一臉仿佛在遙想當年的表情。


    「唔呣……本宮的肉體確實是毀滅了。但對公主而言,肉體純粹是為了在這世上存活的一時之物罷了。你仔細聽好,當肉體腐朽毀滅之後,本宮的靈魂在這具棺材裏麵陷入了永眠——所以說,在經過漫長的歲月後,今天你卻把本宮從沉睡中喚醒了。」


    「你的肉體不是毀滅了嗎?可是看起來還活蹦亂跳的啊。」


    「現在本宮的靈魂依附在這具棺材上。」


    「棺材?」


    「沒錯。這是過去我國子民集結最精粹的技術所製造出來的棺材,為了確保魂魄永遠不會消失、徹底封印。至於棺材的表麵,不但能承受所有的災厄,無論使用何種武器亦無法留下任何毀傷——而且當魂魄複蘇之時,棺材還會化為本宮的肉體來發揮機能。附帶一提,這件衣服也是由棺材的一部分變化而來的喔,還算時髦吧?」


    「唔唔……」


    因為話題跳得太快了,我不禁一邊低聲沉吟,一邊陷入長考……


    約莫一千五百年前的古代王國時期,人們把喪生的公主殮進棺內並且刻上永遠的符紋以保魂魄不會消逝,神話確實有流傳這麽一段內容沒錯。


    這就表示,古代真的有保存已死之人魂魄的符紋技術存在嗎?


    甚至還有讓棺材變形為人類肉體的技術……


    隻能假設這兩項技術在古代是可能實現的吧……不然眼前所發生的事根本無從解釋起。


    「可是,就算你跟我說你是公主,我也很難馬上相信……既然你是公主的話,又是哪一位呢?我記得神話裏有『暗』、『光』、『水』、『火』、『生命』、『語言』六名公主,你是當中的哪位?就我所知,至少你應該不是公會裏的『火』。」


    「六名公主……嗎——本宮勸你別做沒有意義的追究。無知才是子民明哲保身之途。」


    「你幹麽突然跟我裝模作樣,不方便讓我知道真相嗎?快點告訴我吧?」


    「你這小子還真是糾纏不清哪……啊哈,看來是對本宮著迷到無法自持了吧?」


    「才、才不是那樣子!」


    說話這種調調的人真的是公主嗎?太難以置信了。


    ——不過,就算古代真的有讓魂魄永世續存的技術好了,有可能會大費周章地保留一般平民的靈魂嗎?


    假如她從長達一千五百年的長眠醒來的說法是真的,那麽可以肯定的是,她過去在古代王國一定是地位相當崇高的人吧。不過一切都隻是假設。


    「……好吧。公主殿下,請問接下來你作何打算?」


    我鄭重其事地詢問。站在現代人的立場,往後的打算是一個遠比過去如何更為重要切實且頭痛的問題。


    「唔呣——當前的問題是本宮肚子餓了。」


    「你剛有吃過土司邊了吧?還不夠填飽肚子嗎?」


    「土司邊那玩意兒本宮已經吃膩了——現在不足的東西並非食物。本宮所需要的是……」


    柚葉盯著我不放。


    「seed。」


    seed。符紋師在腦海中所創造出來的、把想像力變化為能量的力量。


    「剛剛也說過了,本宮目前是把棺材當作肉體使用。然而棺材仰賴符紋之力動作,正一點一滴地消費先前所獲得的seed——本宮長期在海上漂流,已經有很久沒得到seed了。換句話說就是能量不足。」


    柚葉把臉貼得更近了。


    「方才你輸送給本宮的seed還滿強大的,強大到足以把本宮喚醒哪。本宮認為你擁有相當強大的seed,可是你的傳送方式非常笨拙,以至於本宮最後是被半吊子的力量給喚醒的。」


    「抱歉喔,我就是笨手笨腳的……」


    我邊說邊目不轉睛地注視平時輸送seed時所使用的右手。


    屢戰屢敗的我,真的有那麽強力的seed嗎?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再輸送一次seed給你嗎?」


    「唔呣,正是如此。」


    可是,我……


    「不,不可以……」


    「為什麽?你不願意把seed分一點給本宮嗎?小氣鬼!」


    「我不是小氣……但是很抱歉,麻煩你去拜托其他人吧。」


    我不是很明白剛剛的seed輸送究竟是成功是失敗。


    不過,連柚葉都批評我「笨拙」了……


    要是第二次seed輸送我又失敗的話,這次一定會被她徹底瞧不起。


    萬一事情真的變成那樣,我就有可能再也無法重新振作起來了不是嗎?


    「那可不行。既然你輸送seed將本宮喚醒,本宮醒來後身體就隻能接受你的seed,所以你要好好負起責任!」


    「責任?我可不記得自己有扛過那種責任。」


    「你太沒出息了吧,居然放棄責任。既然如此,那本宮隻好直接吃掉你的seed囉。」


    「吃掉……?」


    聳動的字眼令我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一步。


    隻見柚葉向前高舉雙手,空氣頓時為之晃動了起來,幾個渺小的紅色光點在她的掌心前方浮現。光點迅速畫出一道道的軌跡朝四麵八方飛散而去。


    在複雜的光之動線引導下,光跡描繪出錯綜複雜地纏繞交織在一起的符紋圖案。


    一瞬間,有個成人那麽高並且散發著淡淡紅光的浮雕浮現了。浮雕的周圍有肢體扭曲的毒蛇互相纏繞,中央則散布著無數狀似星星的圓點。


    那個外形讓人不禁聯想到宇宙……


    「這是閘門。」


    「閘門?」


    「唔呣。這道門跟我的棺材裏麵是相通的,隻要穿過這道門,就可以進入棺材裏麵。也就是說,這麽一來本宮就可以直接觸碰你的seed,任憑本宮吃到飽。」


    「等等、等一下!你說吃掉,那我會變成怎樣啊!」


    「反正死不了的,你大可放心——隻是萬一本宮不小心吃過頭了,你很有可能會變成廢人,到時候你就死了一條心吧。本宮會牢牢記住你的名字二天,以紀念你這犧牲生命、奉獻seed給本宮的功臣。」


    「功臣個屁!那種要求恕難從命!」


    「莫名其妙,為什麽你那麽堅持不肯答應呢。嗚嗚……本宮忍不下去了……」


    閘門有如生物般開始蠢動起來,動作慢吞吞地朝我靠近。


    雖然是很流利漂亮的符紋,不過一旦像這樣被操縱,感覺真是有點惡心。


    「別靠過來!要是你再繼續靠近的話……」


    混帳,沒辦法了!我手握懸掛在腰際的護身用符紋劍的握柄。


    「那就別怪我刀劍無…………啊?」


    我抽出劍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糟……劍在白天的時候就折斷了嗎……」


    該死的瑪爾榭,我恨死你了……


    「嗬嗬。就憑那把劍你想怎麽樣?」


    「我、我隻是不小心失誤而已!給我等著!」


    我跑到房間角落的壁櫥打開抽屜,拿出了收在裏麵的短劍。


    握把上雕刻有水流的符紋。雖然和火焰劍相較魄力略遜一籌,不過它好歹也是符紋劍。


    「在家裏麵使用火焰劍很危險吧!所以我才改用這把短劍!」


    「愚蠢的人類,竟敢向公主挑戰。那本宮就不客氣了。來啊來啊,咻咻!」


    柚葉一臉臭屁地對著空氣揮舞拳頭。


    「可惡,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你就不要後悔,我要上了!」


    我閉上雙眼,在腦海裏創造出seed,傳送到短劍。


    「水之公主啊,嚴寒之理呀,在我麵前現形吧。以六公主之名,賜予我力量吧!」


    seed灌入了短劍,刻印在握把上的符紋開始發光。


    空氣中的水蒸氣化成水滴集結,團團包覆住短劍形成水流。一轉眼水流便結凍成冰柱般的形狀,筆直地伸長。


    這是一把會讓割開的傷口為之結凍的冰劍!


    「看招招招招!」


    當我一高高舉起短劍打算朝閘門揮下——


    嗚……頭好痛……


    「啪哩!」一記尖銳的聲音響徹了房內。


    seed炸裂,冰劍粉碎得徹徹底底。


    「你自己一個人在瞎搞什麽?就表演來說一點都不有趣喔,快點逗本宮笑啊。」


    ……我又失敗了。


    我沉浸在沮喪的情緒,甚至忘了當前的危機。


    「怎麽會這樣……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沒辦法使用符紋之力……?」


    我語帶顫抖地說道,手指也抖個不停。


    「以前我明明操控得比現在更為得心應手啊……所以我才會想當符紋師……」


    「喂,子民啊。」


    「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還是說我真的沒有才能……?」


    「喂!不要把本宮晾在一旁!獨自一人在那邊自憐自艾個什麽勁!」


    我察覺到不對勁的氣息而抬頭一看,發現閘門已經進逼到跟前來了。


    就在我驚覺大事不妙的瞬間,那道閘門朝我壓了過來。


    「嗚、嗚哇!別過來!」


    平麵的閘門倒下,當我的身體穿過了閘門的瞬間……房間的燈光全都消失了。


    我的身體浮了起來,感覺就好像突然身在水中一樣。


    好冷。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雖然空間裏充滿蒼藍色的淡光,可是看不到、也聽不到其他任何的東西。


    這裏是怎麽回事?這就是棺材裏麵嗎……?


    「喂!放我出去!」


    我試著放聲大叫,但聲音隻是徒然被吸進虛空之中。


    這時,仿佛有什麽東西包裹住身體的感覺襲向了我。


    又柔、又暖,暖和得宛如人類肌膚般……


    「柚葉……?」


    盡管不見她的身影,卻有一種她的存在糾纏著我的全身的感覺。


    鮮紅色的光漸漸充滿腦海。這是seed嗎……?


    seed不停膨脹擴大……感覺就快要被拖出到腦袋外麵了……


    下個瞬間,暖和的感覺煙消雲散,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身體失去了浮力,一口氣向下摔落。


    蒼藍色的空間不見了,四周突然變得光線明亮。刺眼的亮度促使我閉上眼睛。


    我的背部整個重重地摔在地上。


    「好痛!痛痛痛痛……」


    緩緩張開眼睛一瞧,鋪了一層板子的天花板映入眼簾,還有眼熟的薄茶色壁紙。


    拍打著窗戶的強烈風雨呼嘯聲在耳內重新響起。


    ……我在自己的房間?


    我一邊搓揉摔個正著的腰背,一邊挺起上半身。


    四處都找不到那道閘門的蹤影。


    柚葉站在我麵前,目不轉睛地低頭睥睨著我。那個眼神就像在看什麽不入流的東西一樣。


    「……好難吃。」


    她低聲喃喃說道。


    「你的seed簡直難吃得要命!難吃到本宮快吐了!」


    「你吃了我的seed?」


    「本宮隻吃了一口,便沒辦法強迫自己再多吃下去了!該怎麽形容呢?就像高檔的食材配上糟透的調味所烹調出來的料理一樣。那個不快的感覺就好比


    把淋上臭酸牛奶的烤牛肉吃進肚!早知如此本宮寧可吃狗飼料!」


    「擅自吃人家的東西還敢理直氣壯地批評得那麽難聽。總之,要怪就怪你打什麽吃人家的seed這種鬼主意。我勸你乖乖放棄那種野蠻的念頭吧,別再可惜了。」


    「被人家形容得比狗飼料還不如居然還有臉出此豪言壯語,真是教人看不下去的男人哪。」


    「你少囉嗦。」


    「為什麽會這麽難吃呢……這麽說來……方才你試圖使用符紋之力,最後卻宣告失敗了是吧?」


    「……你是說冰劍碎掉嗎?那、那個才不是失敗,純粹是一樁意外……」


    「休想蒙騙本宮的眼睛——看來你是無法正常運用seed吧?」


    「嗚……」


    被人踩到痛處,我不禁陷入沉默。


    「原來如此。也難怪喚醒本宮的seed會那麽的拙劣了。」


    「我、我不是不會使用seed,隻是狀況有點低潮而已。」


    「哦。低潮嗎——就本宮吃了一口後的感覺,你是不是內心懷抱了什麽巨大的壓力呢?總覺得有嚐到那樣的味道喔。」


    「巨大壓力……?」


    我試著思考了一下。


    我希望早點當上符紋師。


    我希望變得跟老哥一樣可靠。


    我討厭被拿去跟老哥做比較……


    我甚至覺得自己有可能一輩子都追不上老哥……


    然而我左右搖頭否定,一如要把這些念頭甩出腦袋似的。


    「我、我才沒有啥巨大壓力嘞。我的將來可是前途無量!」


    柚葉睜大眼睛探頭過來窺看我的臉。


    ……嗚,好可愛……喔……


    我忍不住害臊了起來,別開眼睛。


    「不要欺騙自己的內心喔,子民。本宮破例聽你說,你就從實招來。說吧,沒啥好怕的喔~沒啥好怕的喔~」


    「不、不要把臉貼那麽近啦……——原因就是我老哥啦……確實,隻要把精英老哥和我的才能拿出來一對照,我有時就會因為擔心被別人做比較而感到有壓力。」


    柚葉把臉挪開一屁股坐下,在胸前盤起雙手、貌似分析者般地露出深思的表情。


    「唔呣,果然沒錯。恐怕就是那個壓力在阻礙seed吧。因此seed才沒辦法順利激發出來,以至於變成扭曲的模樣——seed可是透過人類的精神所創造出來東西,懷有恐懼與迷惘的心,是不可能有條不紊地激發出seed來的。」


    「seed是那麽容易受到心理狀態左右的東西嗎……」


    「事情可不是隻有這樣而已喔。你的心態變得自卑了。」


    「自卑?」


    「你因為壓力過大,總是為周遭的人是否在嘲笑你的失敗而感到擔心害怕。那樣的自卑感將seed扭曲得更為嚴重。」


    聽她這麽一說,是有這個可能沒錯。即便是現在,我也是對禮拜堂的失敗耿耿於懷。


    「這種情緒啊,簡單來說就像是被拋進河川裏的大石頭,會擾亂川流的流動——不過既然知道原因,那問題就簡單多了。隻要你擁有能超越那個啥老哥的力量,變得能相信其他人就行了。如此一來,seed就能恢複順暢了吧。」


    「我老哥可是人稱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耶。怎麽可能說超越就超越啊!」


    「本宮沒說要你超越那個啥大哥的能力。本宮的意思是不要懼怕他,對自己懷有自信。亦即在你的內心中戰勝他的意思。」


    「這、這樣啊……問題是……」


    照我的現況,甚至連能否成為獨當一麵的符紋師都有很大的問題耶?


    在這樣的狀態下,真的有辦法排除老哥這個存在所帶來的壓力嗎?


    「……但有壓力和煩惱的人也不會隻有我而已吧?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的能力感到迷惘或焦慮才對。不然其他人都是怎麽戰勝壓力的?」


    「這種時候啊,就要心懷無論遇上什麽樣的迷惘都能不為所動的信仰。為了自己的信念使用符紋之力——這般堅強的信仰必將打消迷惘,為seed指引一個正確的方向吧——」


    「信仰……但是我該信仰什麽才好……?」


    聽我這麽一說,柚葉高高地挺起了胸膛。


    「你在說啥莫名其妙的蠢話。看清楚,你的眼前不就有一個對象了嗎?」


    「…………哪裏?」


    「……所·以·說,就在你眼前!符紋始祖的公主耶!——從目前為止的對話來判斷,你似乎對公主沒什麽信仰是吧。」


    「咦,啊~普普通通啦……」


    我確實是三不五時就翹掉禮拜不參加,即使出席也都在睡大頭覺,祈禱也都隨便應付。


    「你就是這樣才會簡單輸給壓力。知道嗎?信仰公主是為了戰勝自己內心的脆弱。正是因為相信自己受到公主的守護,人才有辦法超越自己啊!」


    「是這樣子嗎……」


    「再說,好歹你先前也像這樣對本宮抱有興趣,應該是個可造之才吧。隻要今後換個念頭,崇拜本宮便是。如此一來你應該就可以得心應手地運用seed了。想必你也會變得樂於獻上seed給本宮吧。」


    「唔唔唔……」


    我真的可以信任這個家夥嗎?


    「可是我覺得你看起來真的很像冒牌傳教士說……」


    「你剛剛是不是毫不掩飾地用極其失禮的視線注視本宮了?」


    「是你的錯覺吧……不,你的臉長得是還滿可愛的……隻不過個性有點……」


    「本宮個性怎麽了?你先照照鏡子再來說別人吧。你這家夥真的是缺乏信仰到教人目瞪口呆哪。你的修養一定很膚淺吧,就跟院子裏的積水差不多淺,還長出了一堆孑孓。」


    「你想惹我生氣嗎?」


    「哼。縱使孑孓之輩被激怒了又如何,絲毫不足以為懼——話說,你剛剛稱讚本宮長得很可愛是吧?」


    柚葉又鬼靈精地笑了,八成是想到了啥鬼點子吧。


    「原來如此。或許也有將本宮的女性魅力和信仰連結在一塊,促使你的seed成熟這個方式可行。畢竟信仰和戀愛有眾多相似的要素。對於被色香誘惑的年輕男子,倒也不失一個好方法。唔呣,這個作戰感覺愈來愈不錯了。咭咭咭。」


    「你一個人在碎碎念什麽啊。」


    柚葉掛起了滿臉的微笑。


    「欣喜吧,子民。本宮賜予你愛上本宮的權利。」


    「…………我不要。」


    「你就別客氣了。在同一屋簷下展開生活,夜夜為了無法修成正果的戀情而感到心煩意亂的純愛也是別有一番風趣喔。」


    「最好是以單戀為前提啦……慢著,你該不會打算在我家留宿吧?」


    「用不著擔心。雖然你家又小又暗又髒而且還有點臭,不過跟你這種窮小子坦白這種事實在太殘酷了。本宮就體貼地把真心話藏起來吧,這一切都是為了子民喔。」


    「你明明就一張嘴嫌得沒完沒了!根本就是想藉機賣人情吧——好啦!反正今晚有暴風雨,沒辦法隻好收留你一晚。再說,是我自己引狼入室的。」


    「那麽,雖說本宮才剛醒來,不過也夜深了哪。今天就休息睡覺吧——搞清楚你的立場喔,子民。別對本宮動齷齪的念頭。」


    「我才沒動嘞。」


    「……你在說謊對吧。」


    「為什麽結論會是這樣啊?」


    就這樣,我和這名棺之少女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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