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望穿秋水的長假·暑假製造了不少空閑時間,去年我像個瘋子拚命往外跑,和朋友遊山玩水,今年則是——


    「……我說小老弟啊。」


    豐國大哥在將棋盤上排放棋子時問道。


    「你時間滿多的嘛~不用和女孩子約會什麽的嗎?」


    「可惜沒那個機會……」我苦笑回應。


    「嗬嗬嗬。」豐國大哥輕笑幾聲。


    「你應該是男性朋友很多,可是不太受女性青睞的那種人吧?」


    「唔。」


    「沒關係,別太在意。」


    豐國大哥將擺在身邊的罐裝果汁暢快地一飲而盡。


    「再過個十年左右,情況大概就會有所改善了吧。」


    什麽意思啊?


    「基本上,年輕女孩子都是看臉挑對象的啦。」


    「請、請等一下!」


    畢竟奉旨對奕了那麽多場,我的應對語氣自然不像過去那般拘謹。


    「那是什麽意思啊?我的臉……有什麽問題嗎?」


    「嗯。」


    豐國大哥明快地點點頭。


    「這個嘛,就算加點個人分數也隻有b-吧?不對不對,有點粗獷,應該算c+吧?」


    「加了……個人分數還這樣嗎?」


    抱歉。


    我真的有點受傷,我在自己心目中好歹也有b啊!雖然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個大帥哥,倒也不是完全夠不上邊才對啊……


    「嗯~你有一種野獸的感覺哦!炒飯次數很頻繁的那種。」


    我才不想被全身噴發流氓味的你這樣子講咧!


    今天豐國大哥穿上較休閑的西裝,裝扮相當輕便,但腳穿尖頭皮鞋,手戴閃亮金表,還兩腿開開地坐著,怎麽看都是個道上分子。


    「唔嗬嗬嗬。好了啦,快下快下。」豐國大哥搖搖手,胸有成竹地催促。


    我「嗯~」地抱胸沉思,這可不是故作苦惱,情況真的不太妙。


    豐國大哥的棋藝的確有顯著的進步。


    我的將棋是老爸帶出來的。老爸實力雖有業餘初段,不過對上仍是小學生的我自然會手下留情,所以再怎麽放寬標準,我頂多隻有業餘五級罷了。所幸豐國大哥剛找我下棋時,還隻是個對規則一知半解、胡亂行棋的新手。


    現在……


    「呃。」


    他正用頗具氣候的棒銀戰術(注:讓隻能朝前方橫排三格、斜後兩格移動的銀將筆直進攻的戰術)步步逼近我的陣地。隻要有一點小過失,恐怕就會被他逼上絕路,實力不容小覷。


    「……那就這樣吧。」


    看得出來,他平時研究了不少棋譜。我將步兵(注:隻能前進一格)押上他的角行(注:斜向自由移動,不得穿過其他棋子)前方,勉強慢下他的攻勢。


    「哦?嗯~」


    豐國大哥張開嘴,像我剛才那樣叉起雙臂、鎖眉深思。我鬆了口氣,總算是爭取到一點時間來喝一口豐國大哥請我喝的果汁(說是賞給我的)。


    我將稍微前傾的腰杆挺直後,環視四周。這錄音室的門廳真是寬敞,冷氣也很涼。


    我抬頭看看立鍾。


    (兩點半了啊……)


    「唔……呃……你還是老樣子,就算長這副德性,還是很能摸清楚對手的好惡嘛。」


    豐國大哥抬眼瞪我,我假裝沒看見。


    「啊~真是的。」


    他使勁抓了抓頭後再次端詳棋麵,我的嘴角隨之微微揚起。這時,一名少女從其中一扇錄音室的門慢慢走出。我突然緊張起來,盡量自然地「嗯?」了一聲,皺眉遠眺。


    「……」


    接著苦笑著輕抬起一隻手。原先沒注意到我的她在半路上嚇了一跳,退了一步。那個少女,就是神樂阪春香。


    「!」


    也難怪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錄完音走出隔音間,竟會看到十天前和她尷尬別離的人就在她麵前下將棋吧,而且對手還是業界龍頭老大。


    「工作啊?」


    我慢慢地問,春香含糊地點頭。


    「是什麽樣的工作啊?」我再問。


    「角色歌曲。」


    「咦?」


    「隻是錄一條角色歌曲而已。」


    「是哦,還要唱歌啊?」我故作訝異地說。


    「……」


    春香神情凝重,用眼神逼問我為何在此。


    「你就留下來看一下嘛?」我淺淺地笑。


    盡管我無法解釋,但我認為春香一定會留下來。如我所料,她微微露出猶疑的表情。


    「豐國大哥,可以嗎?」


    在春香瞥視出口的刹那,我向麵前的勁敵問道。


    「嗯啊?」豐國大哥隨口回應。


    「她是聲優神樂阪春香。」


    「哦,原來是春香啊,辛苦啦。」豐國大哥抬起頭笑了笑。


    春香急忙低頭回禮。


    「哪、哪裏!」


    正確說來,春香是聲優經紀公司「蒂塔妮亞」所屬聲優,而豐國大哥則是動畫公司「奧伯龍」的人。如過去所述,兩家公司往來極為密切,因此兩邊在工作上也有相當關聯。


    聽老姐和名古地先生說,要是敢忤逆這位擁有絕大影響力的他,不僅接觸不到奧伯龍的重點企劃,甚至會慘遭整個動畫業界放逐。


    當然,就算春香真的決心要退出聲優圈,他也是春香最為敬畏、最必須留心的人物。


    若是她能無視那麽一個人物和「我」這一介高中生不知在作些什麽的景象,那麽她的腦袋構造肯定異於常人。


    也許是個怪比喻,不過自軍總司令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和樂融融地玩在一起,無論是哪個兵卒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吧。


    而且——


    春香最為在意的秋宮涼子(甚至能視為她成為聲優的原動力),就是這位王牌製作人豐國大哥率先看出她的才華並一手栽培的。在秋宮涼子的聲優事業中,豐國大哥簡直是再生父母般的關鍵人物。


    因此,春香決不會視若無睹。


    也不會不感興趣。


    「豐國大哥,您也認識神樂阪春香啊?」我間。


    「廢話,她是我們家的人耶?我和春香感情也很好哇,對不對?」


    豐國大哥笑咪咪地抬頭看看春香,而春香卻一時慌了手腳,難得支支吾吾地回答:


    「啊、怎、怎麽……是、是的,謝謝您的照顧!」


    就立場而言,恐怕他們隻有在工作上有些接觸,頂多一群人一起吃過兩三頓飯而已吧。


    春香和豐國大哥的距離就是這麽無窮盡地遠,即便認識彼此,也絕對談不上親近。


    「話說回來,你怎麽認識我們家春香啊,小老弟?」


    這回換他反問,而這也在我預期之內。


    「沒什麽啦,隻是她來老姐那裏玩時,見過幾次麵而已。」我馬上回答。


    「哼~」


    豐國大哥微眯著眼,眼神帶點調侃,又不失尖銳。


    「你該不會想追她吧?」


    我笑著回答:


    「哪會啊。應該說,像神樂阪小姐這麽漂亮的女生才看不上我這種人呢!您剛才不是都那麽說了嗎?」


    豐國大哥大笑:


    「說得也是!春香應該也比較喜歡帥哥吧!」


    糟糕~


    我還是有點難過。


    「啊、沒有,我才不會呢!」春香趕緊辯白。


    「就是說啊……」


    我裝出一臉沮喪的樣子。豐國大哥吃吃地笑著,仿佛在觀察我的反應。


    「沒差


    ,反正你已經……」


    嗯?


    之後他說的話小聲到幾乎聽不見,似乎提到了永遠的名字,是我多心了嗎?


    「請、請問……」這時春香終於主動開口。


    「請問兩位在這裏做什麽呢?」


    豐國大哥和我兩人互望一眼。


    「下將棋啊。」我苦笑著回答。


    「豐國大哥時常邀我來下棋呢。」


    「可、可是為什麽會在這裏……?」春香不解地問。


    「因為我剛好有點事要來這裏呀,請名古古替我調整一點東西。」


    豐國大哥答道。


    「因為我就是想在空閑時間下下棋嘛,所以就請小老弟辛苦一點,配合我在公司或各個錄音室跑來跑去囉。」


    能像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強調自己任性的人還真少見,我不禁苦笑。然後……


    「……」


    「怎麽樣?想不想見習一下?」


    我在春香陷入苦思之前,隨口般地邀她加入。


    「可以嗎,豐國大哥?」


    豐國大哥跟著上鉤,舉雙手讚成。


    「當然好哇!春香,快坐下嘛!」


    「……」


    「……」


    春香曖昧地笑了笑,左右擺頭看看我和豐國大哥,說出幾近唯一的答案:


    「好、好的,打擾兩位了……」


    春香一坐下,我和豐國大哥的心思立刻回到棋盤上。下棋的人大略能分為兩種,一種是一語不發默默地下,另一種是天南地北不停地聊。


    不過呢,像我們這種休閑玩家大多是在哈啦打屁之間輸輸贏贏的吧。


    從春香出現之前,由我們的互動方式就能看出,我和豐國大哥都是喜歡邊聊邊下的人,不過話幾乎都是由豐國大哥起頭。拜此之賜,我聽過了他學生時代的風雲史、亞馬遜叢林迷途記、寶石鑒定法、全球經濟與台風的關聯、今年冠軍書的作家秘辛等等,一不小心就被灌注了諸多知識。


    我會對老姐說「我也玩得很高興」,就是這個緣故。那許許多多驚險刺激、見廣視博的逸事,都是在學生圈裏難以聽聞的。想付錢來聽這位大老對動畫業界的見解及展望的人,應該多得數不清吧。


    老實說,能當他的棋伴還真是便宜了我。


    豐國大哥說的話的確非常有意思。


    「後來,我就和那個年輕人說,女人和男人不同,會有雌激素、黃體素、催產素和睾固酮四種荷爾蒙周期性地輪流作用,所以想追她就要看準時機。」


    這時,豐國大哥正在用生物化學角度來分析如何攻陷女人心,我隻是笑笑之餘應對幾聲,春香才是真正樂在其中的人。豐國大哥聊的內容都很生活化,就某方麵而言,和一個醉老爹大吐苦水的樣子沒什麽差別,不過——


    「……」


    春香的手仍端正地擺在膝蓋上,認真地聽。


    「原來是這樣!」


    偶爾還會如此若有領略似的答腔,有點永遠的味道,使我在心裏竊笑。


    聊天歸聊天,我們還是一進一退地攻防著。豐國大哥屬於主導攻勢的一方,而我則是布下處處陷阱迎戰。若是過去的他,應該早就上當自滅了。


    但是,他現在都是喊著——


    「嘻嘻嘻。小老弟,想得太美了吧?」


    或是——


    「哎呀!你這小鬼太陰險了吧!差點就中計囉!」


    同時巧妙躲過我布下的局。不隻如此,他還一步一步鞏固城池,慢慢包圍我的王將。


    慘了。


    情況真的很糟。


    我瞄了春香一眼。


    「!」


    她似乎正對豐國大哥乍顯本性的叫囂感到不知所措,我能理解。


    豐國大哥簡直想吃了整個棋盤似的死盯著棋麵,也不聊天了,打算全力擊潰我。


    我也使出渾身解數迎擊。


    「……」


    見春香表情不知如何是好,我問:


    「你看得懂現在大概是什麽狀況嗎?」


    「一點點……」


    她點點頭後,我們繼續交戰、爭搶陣地。我雖想讓銀將殺入對方敵陣讓局麵翻盤,可惜為時已晚。


    「將軍!」


    「啊!」


    我忍不住大叫。


    「~~~~~」


    奇怪的是,我一直很明白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和老姐聊到我和豐國大哥下棋時,我就覺得遲早會輸給他。


    「唔。」


    隻是說老實話,當我真的麵臨這一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不甘心!


    超不甘心!


    「唔嘻嘻。怎麽樣啊,年、輕、人?」


    豐國大哥站了起來,兩手叉腰俯視著我,真令人火大。我連一句「心服口服」或「甘拜下風」都沒說出口,隻是——


    「……看來我得重新認真研究將棋了。」


    我心有不甘地回答,因為我實在很不喜歡輸的感覺。這瞬間,豐國大哥的喜悅爆發了。


    「太爽啦啊啊啊~~~~~~~~~~~~~!」


    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成人像個孩子般狂喜得又叫又跳,還硬拉起春香陪他跳舞,春香則是一臉驚惶,僵硬地隨他擺動手腳。


    「……奇怪咧,是在這裏下錯了嗎?」


    另一方麵,我根本沒心情看他們慶功,徑自進入個人檢討。我曾對賽跑投注那麽多心力,依然能說走就走,現在卻為了純休閑的將棋鬧別扭。盡管我自認個性還不錯,可是——


    該不爽的還是會不爽啊!


    「哎呀,終於贏啦,連可樂都變得好爽口啊。」


    豐國大哥開心地說著,並喝了口汽水,還買了另外一罐請春香一起慶祝。


    「好吧,放水就放到這裏……不會再有下次了!」仍在賭氣的我不耐地說。


    「什麽嘛~正午真不服輸~」豐國大哥得意地搖了搖手指。


    春香兩手捧著豐國大哥請的飲料罐,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我。想必是我那樣肆無忌憚地和豐國大哥那樣對話,讓她嚇得說不出話了吧。


    我想……


    這就是身為非業界人士的好處吧。無論豐國大哥有多偉大,這時候的我和他隻不過是棋盤上的對手罷了。因此我能發誓,我絕對沒有放水,幸虧豐國大哥也這麽想。


    「哎,你才不會故意讓我贏呢。」


    看來他還滿了解這一點的。


    「……」


    我能感到話題的走向。


    雖然和我預想的麵貌差了不少,但也許還行得通。


    也許……


    「豐國大哥。」我竭盡所能自然地問。


    「您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強啊?」


    豐國大哥咧嘴一笑。


    「因為我很用心研究啊,小老弟。我可是買了不少棋譜和將棋相關書籍,甚至一開電腦就會啟動將棋程式哦?」


    「您不是很忙嗎?」我有些錯愕。


    「因為將棋真的很好玩嘛!」


    春香抬起頭來,豐國大哥接著說:


    「既然好玩,當然會繼續玩下去啊,不過也隻是在有空的時候啦。」


    「……這樣哦?」


    「你不是嗎?」


    「我……」


    我稍微想了想。


    「我是爸爸教我下的,所以沒特別去練過。」


    豐國大哥笑著說:


    「可是你剛學會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很好玩吧?」


    我點點頭,的確如此。


    「有一點。」


    接著,我向豐國大哥發問了


    。


    其實我自己並沒有答案,所以我想親口向人生的大前輩、值得尊敬的豐國大哥問問。


    「職業將棋棋手也會下得這麽開心嗎?」


    春香訝異地轉過頭來。


    我視而不見,隻是誠摯地看著豐國大哥。他的眼神耐人尋味,難道是察覺什麽了嗎?


    心裏冒出一點冷汗。


    「……」


    豐國大哥還是沒說話,令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真難熬。


    春香也不安地看著豐國大哥。


    終於——


    「呼。」


    他吐了口氣。


    「將棋之神才不會天真到讓一個下得不開心的人爬上頂點呢。」


    「!」


    春香睜大了眼,太好了。


    我握緊了手。


    「……小老弟,你要牢牢記注。對於所謂的大人啊,努力隻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學生時代或是業餘世界中,隻要努力就會被人讚賞對吧?可是一旦要認真競爭點什麽……隻要想走在職業級的路上,無論是上班族、木工、廚師還是製作人也好,各行各業都是如此。」


    豐國大哥鄭重地說。


    「一切都隻看成果。你端出怎麽樣的成果,人家就怎麽評斷你。」


    他收起大腿、微挺腰杆,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這是當然的啊?聽好囉?在這個你死我活的世界裏,努力隻是本分而已。那麽,你覺得成果又是用什麽打造的呢?」


    「……」


    豐國大哥見我稍有躊躇,立刻說出答案。


    「就是用自己的一切啊,讓你的知識、體力、心思等一切的一切全部灌注、奉獻給你的作品,就會得到你應有的成果,懂嗎?」


    他微微笑又說:


    「所謂的全部,真的就是你手上的一切要素。不管是偶爾休息、投機、耍詐、改變想法、請求協助,甚至等時間解決問題都算。還有啊,小老弟,『愛』就是這條路上的最強武器。我敢斷言,沒有『愛』就絕對爬不上頂點。」


    「……」


    春香一副當頭棒喝的樣子,我也因豐國先生的話遠超乎我預期般嚴肅而點頭如搗蒜。


    「的確是。」


    我想起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位小說家。


    她也是由衷地享受著自己的工作。


    「靈魂這種東西啊,要是不愛自己的工作,是無法完全燃燒的。」


    豐國大哥嗬嗬笑了幾聲,接著說出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


    「我家涼子啊——」


    春香身子因此一僵,我的臉也跟著緊繃。


    「根本是個演戲狂呢。」豐國大哥打趣地說。


    「?」


    我一時聽不懂他的意思,歪了歪頭。豐國大哥吃吃地笑著說:


    「你們認為我是怎麽看上她的呢?器量?演技?歌技?資質?都不是,不是那樣。當時有涼子那種才能的人還有一海票,但是我隻為了一點選上了她。聽好囉,那是因為她熱愛演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擋也擋不住。你能想像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能夠捧著劇本演到體力不支倒地為止嗎?她對演戲的愛真的是怪物級的。」


    「……」


    我啞口無言,春香的眼還是睜得老開。


    「所以啦,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那麽愛戲劇的人啦。還有——」


    豐國大哥環抱雙臂,發出慈愛的光芒。


    「我也是那種人。製作人要愛他的導演、原作、工作人員、廣告代理商、電視台、演員,愛他的一切。」


    因為——


    「我也是為了『編織戲劇』這麽一個普遍的人類行為貢獻心力的人啊。」


    之後是一段沉默。


    一段很長很長的沉默。


    「……懂了嗎?」


    豐國大哥交互看看我和春香的眼睛後問道。


    「懂了。」


    我深深一鞠躬,這輩子我大概都忘不了今天所發生的事吧,在身邊同樣低頭鞠躬的春香應該也這麽想。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之後,豐國大哥又完全回到往常的他。


    「哎呀,叔叔我一不小心就對年輕小朋友說教說到忘我了,對不起啦?小老弟、春香,我要回去忙了,掰啦~」


    說完,他輕飄飄地離開錄音室。我和春香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不約而同地跟上豐國大哥的腳步。


    夏日陽光燦爛地投射在我倆身上。


    我們一直沒說話。


    「那個……」


    直到解開腳踏車車鏈時,我終於開口。這裏離我家不遠,就索性騎車過來了。


    「陪我走一段吧?」


    春香默默點了頭。她那對水汪汪的黑眼沉靜地發著光,難以言喻。看似噙著淚水,又像帶著怒氣,還似乎對我有所怨忿。


    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眼神已充滿了生氣。


    「……」


    「……」


    離開錄音室附近的站前廣場後,直到穿過商店街,我和春香都沒說過話。我們慢慢地走,各自莫名地看著不同方向。


    春香和推行腳踏車的我並行地走,距離不近也不遠。


    「新島今天有事嗎?」


    春香不知怎地突然問起永遠,我回答:


    「嗯,今天是小雪決賽。」


    名古地先生應該正載著永遠前往會場吧。春香似乎不打算追問,默默地點了個頭。


    我沒問她要去哪兒,她也沒問我。


    「……」


    「……」


    之後,我和春香來到河邊,並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


    堤防下的空地上,有幾個小學生正在打棒球。


    藍天、白雲。


    一陣涼爽的風吹過我倆,春香跟著按住她那頭黑發,我則是深深吸了口氣。


    我現在的心情難以形容,似乎有些惆悵,卻又滿暢快的。春香好像想問點什麽,卻遲遲問不出口。


    她俯視打棒球的著孩子們,微笑一直浮在唇邊,眼神是那麽地柔和。


    「……」


    「……」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心想:她長得還真是漂亮。這時春香開口說:


    「好像很開心耶。」


    我一時摸不著頭緒,後來才發現她指的是那群棒球少年。


    「是啊……」


    我沙啞地回答,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春香輕笑幾聲,朝我轉過頭來。


    「正午學長。」


    隨後她鞠了個躬。


    「謝謝你。可是——」


    她抬起頭來。


    「你好賊哦。」


    「我又怎麽啦?」我對那既埋怨又戲譫的眼神不假思索地問。


    「嗬嗬嗬。」


    春香如秋宮小姐般神秘地笑了笑,又將視線從我身上移向空地。


    「我竟然忘了那種感覺。」


    「……感覺?」


    「快樂的感覺。」


    「這樣啊。」


    「曾幾何時,我忘了自己熱愛動漫畫,也忘了演戲的樂趣和其他事物,一心隻想贏過她。嗬嗬,這樣當然贏不了她,因為——」


    春香伸手遮掩刺眼的陽光。


    「因為她完全不會被這些小事絆住,隻在自己堅信的路上不停邁進。」


    「……」


    「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隻要肯衝肯努力就夠了,卻忘了我心中還有『愛』這項從未用過的武器。」


    那就是永遠、小舞、東加、秋宮小姐的原動力。


    「忘了『愛我所愛』的我竟然想贏


    過她們……實在是……太天真了。」


    眼淚溜過春香的麵頰,但她不打算抹去,


    「我好傻,真的好傻……」


    我不禁將手伸向她的臉。


    下意識地。


    不知不覺地。


    無可按捺地。


    「……哭什麽啊,大傻瓜。」


    輕拭她的淚,冰冷的淚水沾濕了指尖。春香表情一歪,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想順著我的手靠過來,最後忍了下來、輕退一步,稍稍前屈上身。


    「你真的很賊耶!」春香破涕為笑地說。


    「這樣會害我——」


    這時她搖搖頭。


    「……」


    「……」


    春香仍望著沉默不語的我邊哭邊笑。


    「正午學長。」


    「嗯?」


    「我還想再試一次。」她說。


    「……」


    「前幾天,我聽名古地先生說遠音的角色有些問題,試音比其他角色晚了好幾天,所以我還能再挑戰一次。就算拿不到蘇·茵,遠音應該還有點機會。」


    「遠音啊……」


    「如果是遠音……」


    盡管春香隻說到這裏,但我仍明白她的意思。比起魔女般的蘇·茵,清純勤勉的遠音更能讓她發揮自己的演技。


    也就是更能替角色投注靈魂。


    「我——」


    春香繼續說:


    「我已經知道我真的還沒全力以赴了。」


    「是哦?」


    很高興她能這麽說,不過——


    「那很好哇,就隨你高興吧?」


    雖沒特別刻意,但我仍很不溫柔體貼地應了一句。現在的我看起來一定很害羞,我能感覺到自己臉都紅了。


    春香吃吃地笑說:


    「正午學長,你這個人真的很特別耶。」


    「……」


    「其實你也很清楚吧?你知道我會在那裏工作,還借了豐國大哥的口開導頑固的我。」


    「……你在說什麽啊?」


    「你自己也很明白我今天理解的事,所以才決定這樣做的吧。那些話,是你信任我、相信我能夠理解才說的吧。明明老是像個護花使者一樣黏在新島身邊,卻對倔強的我演了這麽一出戲。」


    她的口氣有點不平,卻又帶著笑意。


    「所以……」


    我的音量小了許多。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春香又笑了幾聲。


    「豐國大哥都說出來了啦。就在你下到一半去洗手間的時候啊,他說『明明長成這副德性,想不到骨子裏是隻狐狸』,好像很感慨一樣。」


    「那個臭老頭……」


    我念念有詞。


    「我看他自己才是個老狐狸吧……」


    要不然,他也不會說出秋宮涼子的事。


    他一定多少明白了我打的是什麽算盤……


    真是徹底敗給他了。我不禁想。


    「喂。」


    神色燦爛無比的春香突然說道。


    「正午學長,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如果我贏到遠音這個角色……可不可以和我——」


    在這個節骨眼,我的手突然機鈴聲大作,春香跟著沉默下來。我猶豫了一下,看了春香一眼,但她重重點頭,要我以電話為優先。怪的是,我有種——


    很糟的預感。


    「喂?」


    回想起來,前一陣子我和春香對話時響起的鈴聲,帶來的就是老姐病倒的訊息。


    「你知道永遠在哪裏嗎?」


    老姐急促地說,但我還不太明白言下之意。


    「啊?永遠?」


    我這才想起來。


    「現在應該在選秀會會場吧?名古地先生不是載她過去了嗎?」


    但老姐的口氣卻含著難得的焦躁。


    「她不在那裏!試音馬上就要開始了,可是她還是沒出現!」


    「啊!」


    我全身都涼了。


    「名古地先生也完全連絡不上,我已經拜托法蘭索瓦在附近找了。」


    「你們在哪?」


    我反射性地大喊,腦海中浮現那個雨天裏遇見的男子,心中釋出一陣寒意。


    「選秀會場在哪裏?」


    老姐立刻說出站名,離這裏並不遠。


    火車兩站,若是騎腳踏車——


    要十五分鍾。


    「知道了,我也去幫忙找!」


    「靠你囉!」


    說完,我在老姐答複的同時結束通話,並回頭看看春香,她正臉色凝重地緊盯著我。


    「我都聽到了。」


    她在我說話前揮手趕我上路。


    「趕快!別管我了!」


    我跨上腳踏車、踩住踏板,朝我們來時的路使勁回轉整台車。


    「快點啦!」春香大喊。


    「抱歉。」


    我賠禮後全力衝刺,並在最後一刻瞄了春香一眼。


    她臉上浮現複雜的苦笑。


    幸虧曾練過田徑的我仍保有比預期更高的腳力,花了十分鍾就衝完原以為十五分鍾的路程。我搭車來過這個重新規劃的站前市街不少次,對地形還算熟悉,氣喘籲籲的我很快地就衝到老姐電話中提到的錄音室前。


    老姐正在門口,不時檢查手表。


    「永遠呢!?」我大喊。


    「還沒來啦!」


    老姐欲哭無淚地放聲回答。二話不說,我旋即讓腳踏車掉頭。


    「法蘭索瓦到南邊出口去找了!」


    老姐的備注從背後傳來,我舉起一隻手,表示收到。


    (在哪裏!?)


    令人心急。


    壞預感不停湧上。不隻是怕她好不容易通過預選,卻在下個階段因遲到而慘遭除名,某種來自他處的莫名不安更讓我恐懼。


    「可惡!」


    此時流過腋下的汗水,比其餘流遍全身的汗更令人不快。快想啊!


    冷靜一點!


    對自己喊話的我又回到了車站前,步道上熙熙攘攘,馬路上車也不少。


    「正午!」身邊飛來一道銳利的聲音。


    「!」


    我扣緊煞車、原地停下,發現東加從巷道中跑了過來,呼吸略喘。


    「找到了嗎?」


    她邊擦汗邊間,但我搖搖頭。


    「南邊和西邊出口都沒看到,我再去北邊找。」


    有點頭暈的我目送著她跑上天橋的背影。


    真是的。


    好像有點脫水。剛剛還相當舒爽的陽光,現在卻烈到令人憎恨。


    身體在地上投射出漆黑的剪影。


    「唔……呼……」


    好。


    我用手背抹去滿頰的汗水。


    先到東口看看再說吧……


    這時我忽然想起某個線索。對了,永遠是名古地先生載來的嘛。


    (名古地先生……)


    我不禁四下張望。找到了!


    地下停車場。


    就在距離車站兩百公尺遠的位置……


    名古地先生若要接送永遠,一定是用開車的方式!


    當自動柵欄在出車時升起的瞬間,一股沒來由的衝動將我連人帶車推進停車場。「刷」地一聲,腳踏車已衝下斜坡。


    與我「會車」的駕駛看傻了眼,但我毫不在意。


    到了地下一樓,我奮力踩著踏板,邊繞邊喊。


    「永遠!」


    再拐個彎。


    「永遠!」


    我不停地在梁柱間z字穿梭


    、窺視暗處。


    「永遠!名古地先生!」


    這裏又寬又大,還看不到幾個來停車的人影,車也稀稀疏疏。不行,不在一樓。我再看看各個角落後,又回到斜坡衝進地下二樓。


    「永遠!永遠!」


    回答的隻有幽幽消散的回聲。


    下車後走向電梯的一家子正訝異地看著我。想看就看吧!


    「可惡!」


    就在我懷疑自己猜錯的當下——


    「!」


    某個物體竄進我的視野。


    「竟然在這裏!」


    路尾的停車格裏正停放著一輛配色令人過目不忘的車,真想不到漆在車上的動畫人物會在這時派上用場。我騎車全速衝了過去、踉蹌地跳下,在地上滑行的腳踏車順勢撞上牆麵。


    我趕緊站穩,奔向那輛車。


    「!」


    我愕然失聲。


    有個物體似乎被人刻意藏在駕駛座旁的車頭邊。


    「名古地先生!?」


    蒂塔妮亞的經紀人·名古地先生就倒在那裏。


    「醒醒啊!振作一點!」


    我抱起他的上半身,緊緊地抱著。他的臉蒼白得駭人。


    「啊、唔唔……」


    呻吟終於鑽出他的嘴邊,太好了。


    還有意識。


    「唔。」


    名古地先生緊扣眉間,捧著腹部,接著睜開眼睛。


    每個動作都讓他極為痛苦。


    「正……午……?」他眼神茫然地看著我喃喃地說道。


    「到底怎麽了,您還好吧?永遠呢?」


    他回答得又細又啞,難以辨識,我隻好將耳朵湊近他嘴邊。


    「電、電擊棒……」


    「咦?」


    「有人用、電擊棒攻擊我……」


    什麽!?


    背脊不由得發涼。


    真的假的?


    電擊棒?


    就是那個……電擊棒?


    「他們突然……趁我下車時、包圍我們……然後就、押在肚子上、電我。大概、有違法改造吧……」


    「唔。」


    我不禁有些害怕。名古地先生抓著我的領口,用驚人的力氣將我拉近。


    「永遠、她……」


    「永遠?永遠怎麽了嗎?」


    「從他們手中、逃走了……」


    「他們?」


    「快!」


    名古地先生再次使勁拉扯我的領子,拉近嘴邊大叫。


    「快!」


    接著他手一鬆,痛苦地抱著肚子閉上眼睛。看來那電擊棒不太單純,一般市麵販售的產品決不會讓對方如此疼痛。


    「知道了!先等我一下!」


    我大聲回答,同時輕輕放下名古地先生,接著拉起腳踏車,跨、踩、衝刺。


    踏板全速回轉。


    這時我提起腰際,用力從口袋抽出手機撥號,對方在我急轉彎時接了電話。


    我一麵下坡一麵說:


    「東邊!旭丘地下停車場!名古地先生在二樓!電擊棒!複數敵人!」


    「知道了!」


    對方簡短回話後,我將手機塞回口袋,開始祈禱。


    (永遠!)


    拜托。


    (別出事啊!)


    我幾乎沒對三、四樓多加注意,因為更底下的樓層傳來某些聲音。


    「喂!」


    「……找到了!」


    「那邊嗎!?」


    聲音不隻一人,腳步聲噠噠作響。


    「竟敢浪費我們那麽多時間!」


    「臭婊子!」


    「小清,找到了!繞來這裏!」


    一衝下斜坡來到地下五樓,一個矮小的影子立刻竄了出來,五個男人緊跟在後。


    「!」


    當我見到少女驚恐的表情和男子們粗鄙的臉孔,我心裏有某種東西斷線了。


    「唔哦哦哦哦哦哦——————————!」


    我直接騎車衝了過去。


    「喝呀——————!」


    我和迎麵跑來的少女擦身而過,奮力拉起前輪朝其中一名追兵招呼過去,同時跳車。


    「唔!咕哦!」


    滾了幾圈後,我撐住自己。


    「呃啊!」


    被整台腳踏車狠狠撞上的男子彈飛出去,其他人則是嚇得停下腳步。


    盡管我出場得不甚理想,卻仍趕緊爬起,擋在永遠麵前。


    「永遠!你沒事吧!?」


    沒聽見回答的我忍不住回過頭去。


    「!」


    永遠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


    接著猛然抱緊我的背。太好了,好像沒事。


    不過——


    「等等,會痛啦!」


    背上似乎有些擦傷,使我忍不住大叫,但永遠還是將整張臉埋在我背上,死命地緊抱。


    真可憐。


    全身抖個不停。


    她原先還有重度男性恐懼症呢。


    (真可憐……永遠,被人追著跑很恐怖吧?)


    我將怒火的矛頭指向了那群男子。這幾個家夥……


    我情緒激動到幾乎想宰了他們,他們麵有退色,麵麵相覷。


    「你是什麽東西啊!?」其中一人大喊。


    「我是——」


    我怒目瞪視,放出怒吼。


    「我是她的『監護人』!」


    那群人僵了一會兒,接著其中一個作出反應。


    「噗!」


    「搞啥啊你?腦袋有問題嗎?監護人?」


    他笑了出來,似乎是看我單槍匹馬,心裏放鬆不少。


    「有點眼熟嘛,你是什麽人啊……」中間的男子抬頭瞪著我說。


    我也記得他的嘴臉。他的牛仔褲垂掛著鏈條,麵型削瘦冷酷,頭發向一邊梳平,感覺有些神經質。


    「彼此彼此。」


    他就是那天站在雨中的男人!


    絕不會錯。


    「喂,小清,怎麽辦?要不要也像剛才那個一樣電一下?」


    一名男子拿著一個印籠(注:日本古時放置印具或慮急藥品的隨身小容器,可顯示身份地位)般的器具,囂張地按下開關,器具前端立刻有電流竄過。


    電擊棒?不太一樣。


    「……那叫電鼠(注:myotron,約滑鼠大小,借電流脈衝幹擾大腦運動神經訊號傳遞,以達癱瘓對手之效),從國外買來的,隻是稍微改造了一點點。」


    中央的男子對著我的視線不懷好意地笑。


    蛇,是那惡心笑容給我的第一聯想。


    「嘿嘿嘿。」


    「嘻嘻嘻……」


    其他人也笑了起來,像是吃定了我。對方看來都不滿二十五歲,一副素行不良、粗暴蠻橫,以欺淩弱者為樂的樣子。永遠將我抱得更緊,不停顫抖。


    「回答我!你們是什麽人?」我大喊。」


    「小清?」


    「一起上嘛!先揍爛這個小鬼,再把女的帶走!」


    眾人不停向中央的男子出主意,我也將他視為交涉對象並緊盯著他,其他人一概不理。


    男子的視線從我身上移向永遠,再轉回我。


    「用這個電人真的爽到會上癮耶?小清,可以嗎?沒關係吧?」


    那叫做……電鼠嗎?


    拿著那器具的男子走向我和永遠。男子聽見永遠輕聲尖叫,露出虐待狂般的病態笑容。


    他內縮的肩頭正因為他的竊笑震動


    著。


    「住手!」


    中央那名首領般的男子大喝一聲,皺起眉頭。


    「我問你。」他對著我說。


    「你又是什麽人?為什麽老是跟她在一起?」


    他恐怕是對底細不明的我仍保有戒心。


    「……」


    我額上滿是汗珠,心跳如撞鍾般快速敲擊我的胸口。我做好覺悟答道:


    「我說過了,我是她的『監護人』。」


    「……」


    男子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接著冷冷地說:


    「小心我宰了你。」


    「我說啊,問別人來曆前也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吧?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永遠?」


    「……」


    「小清!」


    「怎麽不上?他隻是個小鬼,還要等什麽啊?」


    其他男子開始鼓噪。這時永遠盡管抖個不停,仍清楚地說:


    「……那個人——」


    我回過頭,其他人也訝異地將目光集中在永遠身上。永遠畏懼地看著中央的男子說:


    「他是、爸爸公司的……」


    「咦?」


    「以前、在爸爸公司工作的人。跟我……說過話。」


    「他是你爸爸的——」


    我的視線回到中央男子身上。


    「……」


    他默默看著我,嘴邊帶著歪曲笑容。


    「沒錯。」他大幅聳肩答道。


    「隻是被開除了。因為我違反了她那位偉大老爸的經營方針,把公司的防身用具自己改造後拿來用,結果就被開除啦。」


    「我……」


    永遠的聲音漸漸穩了下來。


    「我到爸爸公司去的時候——他向我搭訕。」


    「嗬嗬。」男子笑了。


    「就~是那樣,你記得很清楚嘛?我想跟難得來公司一趟的可愛千金大小姐聊個天,你知道嗎?她竟然嚇得逃走耶,很~傷人的說?」


    他眼中放出凶光。


    「喂!你們真的有那麽了不起嗎!?新島!你們父女真的都很讓人不爽耶,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是怎樣!把別人當蟲看啊?想到就不爽!」


    「所以……」


    我對他的荒謬理由提問:


    「所以你們一群大男人追著這個弱女子到處跑,還用到那種東西,隻因為你不爽?」


    「那又怎樣?」


    男子以令人發寒的口吻回答,但我卻笑了幾聲。


    「你剛剛說他們把你當蟲看,其實還滿中肯的嘛。」


    還刻意用鄙視的語氣回答,無奈地搖搖頭說:


    「因為你們真的跟蟲沒兩樣嘛?像小飛蟲那樣。」


    我拍翅膀般的動作惹惱了他們。


    「什麽!?」


    「找死啊?」


    這時,我立刻喊了聲「喂」。


    「你們剛剛問我是誰的時候,我不是說『監護人』嗎?錯了,其實我是她的男朋友!」


    說完,我一把抱住永遠肩膀,嚇得她目瞪口呆。


    「不要看她長這樣,其實晚上還滿放蕩的說。」(插花:你就沒想過如何為說的話負責嗎,少年啊==)


    「!?」


    永遠吃驚地睜大眼睛,抬頭看我。


    「你、怎麽——!」


    她的態度就像是證實我所言不假似的,一跳一跳地扯著我的肩頭。


    我會說這些話,是為了兩個目的。


    一個是吸引對方所有人的注意力。


    還有——


    「……」


    「喂!小清!」


    爭取時間。


    中央男子似乎做出了結論。


    「沒差,管你是男朋友還是什麽,就連你一起——」


    就在他向手持電鼠的同夥示意的那一刻,該名同夥——


    「噗啊!」


    突然趴倒在地。


    「!?」


    看到他們全都驚慌失措地轉頭望去,我得意地竊笑。


    在他們視線前端,地下停車場的燈光之中——


    巨鳥就站在那裏。


    當東加從敞開的電梯踏進這樓層時,正好全被麵朝電梯的我看在眼裏。


    最大的威脅就是那個名叫電鼠的武器,因此我盡力爭取時間、吸引他們的注意,好掩護東加潛近。


    直到進入攻擊距離,東加一躍而起,賞了手持電鼠的男子一記飛身踢,幾乎將他踹扁。


    現在,那個可憐的犧牲者就在東加腳下拚命掙紮。


    「……」


    東加則是一派輕鬆地叉手抱胸,眼神飄邈、麵無表情地遙望著天花板一帶。太帥啦!


    她全身散發著令人戰栗的氣息。


    仿佛置身於擂台之中。


    存在感就像第一次見到她那般巨大!


    「喂!」


    位於中央的首領幾近哀嚎地大叫。


    「你又是誰啊!?」


    突然看到一個渾身肌肉、越看越高大的女人悠悠地站在麵前,也難怪他會慌成這樣。


    「……」


    東加低頭凝視著他,沉默了幾秒鍾,接著在眾人目光中開口:


    「你是在問我嗎?我是——」


    她雙手如羽翼般伸展,並稍微側過身子,擺出巨鳥的招牌動作。


    「正義的一方。」


    那是她在擂台上預告使用必殺技的招牌姿勢,也是職業摔角手法蘭索瓦·奇拉拉·彭裘爾誓將對手打趴在賽場上的勝利宣言。


    「噗!」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超帥的!


    帥翻啦,東加!


    「……」


    東加看了我一眼。


    「走。」


    「咦?」


    「沒時間了。」


    她指指自己的手表。


    「……也對,可是……」


    「放心,我已經找人照顧名古地了。」


    「那好是好,可是東加你——」


    東加突然歎氣。


    「老實說,你們在這裏,反而會妨礙我。」


    剛聽她這麽說還有點猶豫,不過我很快就認同她的想法,然後向東加出場之後就傻在原地的永遠嚴肅地問:


    「永遠……你還有心參加選秀會嗎?如果有,我馬上送你過去!」


    「……」


    我的手按在表情驚訝的永遠肩上,她的眼眸也逐漸充滿力量。


    「……我要去!隻要有你陪我!」


    「很好!」


    我心中有股爆發性的喜悅衝上腦門。


    「說得好,永遠!」


    她果真變得更堅強了。男子們發現我抓住永遠的手奔向腳踏車,開始慌了起來。


    「你們!」


    「喂!?別、別跑!」


    即便東加從剛剛就沒動過半步,但他們仍顧忌東加的動向,不敢輕舉妄動。


    「哈哈哈哈哈!」


    可笑的畫麵讓我不禁放聲大笑,接著收起笑意,稍微殘酷地朝首領間道:


    「喂,你們這些人有沒有為任何事拚命付出過啊?」


    「啊?」


    男子似乎有些動搖,於是我追問:


    「你們有認真做過任何事,流血流淚在所不惜嗎?」


    「你、你在說什麽東西啊?」


    「你們曾經因為夢想遙不可及而氣得咬牙切齒嗎?會無論白費多少心血都要堅持下去,嗎?會為了心目中的理想嘔心瀝血不斷打拚嗎?」


    「啊!?」


    男子被我問得說不出話來。


    「沒有的話


    ——」


    我咧嘴一笑,朝地伸出拇指。


    「就算你們一起上也絕對打不倒她的。」


    同時,我拉起腳踏車,讓永遠坐上後座,接著頭也不回地用力踩起踏板。


    就在這一刻。


    「吼哦哦哦哦哦————————!」


    東加發出長嘯。


    我使盡全力爬上地下停車場的坡道,不斷向前。


    前進再前進。


    我偷瞄背後一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看到的是驚濤駭浪般的畫麵。東加用摔角招式中巨人投擲的方式抓住首領的雙腳旋轉,並毫不留情地甩到四處逃竄的其他三人身上。


    簡直就是人肉榔頭。


    真可怕。


    要是我繼續留下來好像真的會礙到她!


    「哈哈哈哈哈!」


    厲害,不愧是東加。永遠將我的腰環抱得更緊,我也不停踩著腳踏車踏板,專心地踩。


    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但我——


    (啊,對了……)


    衝出地下停車場後,我在夏日陽光中疾駛腳踏車。不停地踩、不停地踩,踩到幾近忘我,卻忽地想起某件事。


    (對了,我——)


    我對與我共渡田徑隊時光的野島問了個問題:


    「對你來說,跑步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那時他訝異地回答:


    「那是當然的啊?」


    而此刻的我,正在心裏對野島放聲呐喊著。


    我還在跑!


    雖然方式不同,但我還是在跑!


    盡管我差點連人帶車摔進錄音室大樓,但我還是將永遠平安送達了。之後的記憶一片朦朧,也許我是暈倒了吧,隻記得永遠擔心地回頭看我之餘全速衝進錄音室,還有老姐不斷催促永遠加快腳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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