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出城事宜,長青也不是愛耽擱的性子,何況他也放心不下城外的情況,帶了人騎馬出城,接了寶兒,去京畿大營調兵。


    安頓難民不是小事,總也不能讓得了疫病的難民就那麽躺在棚子裏等死,征得了內閣的同意,調遣了京畿兵力之後,拜別滿口推脫之詞的宋寧,長青讓人把城外連成片的莊子宅子征來,由戶部查詢戶籍,給予一定補償,等到疫病過後,再行歸還。


    其實這還真沒操什麽心,皇城外的宅子不便宜,大部分是官員外宅,知道輕重緩急,少部分的商賈之家也沒那個膽子和朝廷杠上,而且難民大批湧來,城外遲早要疫病連天,消息靈通的人家連補償都不要,收拾了細軟進城躲風頭。


    頭一批的難民不多,有大軍鎮壓,很快被趕進宅子裏,戶部這一回給銀子給得大方,難民有吃有喝,放在平時也是消停了,然而這一遭疫病來得凶,當晚就死了十來個人,第二天新一批的難民趕到,兩下裏一合計,又鬧騰了起來。


    長青原本想把寶兒安置在城裏,但是寶兒不肯聽他的,疫病又是近身才會傳染,她整日待在宅子裏不出門,料想不會有事,隻得依了她。


    寶兒不肯走,宅子裏卻是空了一半,長青也沒心思去管那些人,讓他頗為意外的是,王容的那些學生裏,最滑頭的金望江卻是帶著好幾個人留了下來。


    隔著一道院牆就是難民的住處,有時候半夜裏都能聽見外頭的哭喪聲,寶兒怕得厲害,幾次都求著長青不要出去了,這次的疫病是要人命的,看她驚惶模樣,長青無奈,卻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把難民攔在城外是得罪人的差事,幾乎有些地位的官員都不會想饊嘶腖懷鋈ブ鞽執缶鄭慌鋁╃艽笥慕慷家伊恕


    得了疫病的難民最開始會在身上顯露出紅斑來,等到紅斑蔓延到臉上,就是死期將至了,得了病的難民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得了病,仍舊同沒得病的人同進同出,就會造成更多的人被傳染,疫病大多通過口鼻唾液傳染,長青讓人每日為這些難民脫衣檢查,雖然繁瑣,但確實隔離出了不少得了疫病的難民。


    腳不沾地忙了幾日,終於把前後到達的難民隔離開來,得了疫病的單獨安排在一起,有專門的醫工照料,沒得疫病的也要日日檢查,雖然仍舊會有漏網之魚,但情況比起之前要好得多。


    能夠逃難過來的大多數都是健康的,被隔離出的那一小部分,實在不是長青心狠,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把這些人一把火燒死,太醫院的藥方遙遙無期,這些人連日哀嚎,死狀可怖,這樣活著,還真不如死了。


    城外的局勢在雷霆手段下控製住了,雖然外頭咒罵聲不絕,但情況無疑開始好轉,疫病不是其他,在藥方沒有研製出來之前,得了病隻能等死,然而難民不這樣覺得,尤其是那些得了疫病被隔離的,對此長青也無法。


    來之前他就知道,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難民一心想要進城,是想讓朝廷重視他們,從而為他們醫治,但現在朝廷也拿不出救人的方子,難民卻不知道,在難民的眼裏,他所做的無異於把人攔在城外等死,能得到理解就怪了。


    連著過去了小半個月,早一批被隔離的疫病難民已經死去,新一批的難民趕到,又查出百十來個身有疫病的,長青不知道往城裏催了多少次,然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太醫院仍在研究。


    眼見著城外的難民已經積壓近萬人,京畿大營每日巡查都忙不過來,長青的心裏有了更深的擔憂,這擔憂和誰都不能表露,他能做的隻是每日趕赴第一線,盡最大的可能安撫。


    前一陣還富麗堂皇的宅院走進去,已經變成了髒亂的難民營,到處都是橫在地上的陳舊鋪蓋,很少是一家子聚在一起的,偶有瘦巴巴的孩童像靈敏的老鼠一樣從眼前跑過,看過幾處,大同小異。


    京畿大營的守將沒來,長青平日指使的是一個叫李副將的年輕人,從宅子裏出來,他見長青的臉色不大好,壓低聲音道:“隔幾日都有人打掃的,這些老百姓大約是賑災的草棚子待多了,怕被人占地方,連如廁都不去遠,汙著大人眼了,是末將的過錯。”


    “不是這個,”長青擺手,回頭看了一眼宅院,語氣裏帶了些沉重,“人太多了,長途跋涉過來的難民很大一部分是青壯,人數已經和京畿大營的兵力相差不大了。”


    李副將似乎沒想到長青會這麽說,這些日子難民的情況他也看在眼裏,同情有之,憐憫有之,然而上官已經想到了更深的層麵上去了。


    長青沒再說話了,隻是眉頭蹙著,又走了幾步,忽然迎頭撞見一行衣衫襤褸的難民,十來個人架著一個似乎昏迷不醒的人,和其他難民一樣畏畏縮縮地走著。


    有京畿守軍開道,一行難民很快被趕到邊上,長青注意到那領頭的難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腳步一頓,李副將愣了愣:“大人?”


    “把那幾個人抓起來,”長青指向那行難民,李副將雖然不知道這幾個人哪裏得罪他了,還是果斷下令讓人把這幾個人抓了起來。


    一行難民措不及防被按在地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失了支撐,倒在地上,領頭的那個大叫道:“憑什麽抓我!當官的了不起嗎……”


    長青目光落在領頭難民被頭發遮蓋得亂糟糟的臉龐上,頓了頓,語氣平和地說道:“小侯爺,許久不見。”


    姬威愣了愣,隨即反手扼過製住他那人的喉嚨,跟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也迅速把幾個守軍反製下去,李副將嚇了一跳,長青的臉色仍舊平和。


    “小侯爺打退呼延殘部,奪回嘉峪關,得陛下愛重,為何改頭換麵躲藏在難民營裏?”長青的目光落在姬威身上,難民的臉大多都是髒兮兮的,若不是認得姬威的這雙眼睛,隻怕他還真會看走了眼。


    姬威扼著守軍脖頸的手下意識地使了力,守軍臉色漲紅,額頭暴起青筋,一副即將窒息的樣子,姬威反應過來,手下鬆了幾分力道,看向長青,冷聲說道:“我的事不是你該管的,我隻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放我走,二是死在這裏。”


    長青的目光落在倒地的那個難民身上,輕聲說道:“小侯爺想帶著大將軍離開,是回西北,還是……南疆?”


    姬威臉色更冷,長青卻笑道:“若是回西北,小侯爺一個人回去,奴才必不敢攔,但若是去南疆,今日奴才就是死在這裏,也不會放任小侯爺帶著大將軍離開。”


    長青身邊人不多,除了李副將就隻有十來個守軍,其餘的人都被製住了,看上去人數不對等,姬威那邊根本沒有勝算,然而京畿大營的守軍就是十個也敵不過一個西北軍精銳,姬威不想殺人,他殺了這些人,必定會給自己帶來大批的追兵,放在從前他不怕,跟著他的親兵心腹也不會怕,可他們要帶著昏迷的姬鎮。


    “江承無道,這天下總是要換人坐的,”姬威直視長青的眼睛,說道:“你放我走,我許你一生一世,榮華富貴。”


    長青盯著姬威道:“陛下有太子,太子乃皇後親子,小侯爺本就榮華富貴樣樣不缺,何必冒險去賭一個改朝換代?”


    姬威的麵上逐漸浮現出冷意,長青的聲音低了一些,“何況,大將軍他難道就願意當個亂臣賊子嗎?”


    “休要多言!”姬威一把敲暈手底下的守軍,奪過他手裏的刀,喝道,“不放我走,那就死吧!”


    長青微微一笑,隨即……轉頭叫道:“來人!快來人!殺人了!來人啊!快來人啊!”


    握著刀就要衝上來的姬威一窒,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頗有幾分溫文君子模樣的人竟然能做出,做出這種扯著嗓子大叫救命的事情來!


    京畿守軍本就在各地巡邏,聽見這聲音,很快就有腳步聲從四麵傳來,沒有時間了,姬威呸了一口,背起姬鎮,轉身就跑,長青見狀,大聲道:“不要放走那個昏迷的人,那是朝廷欽命要犯,誰留下那人,賞一百兩黃金!”


    姬威恨不得轉身回去一刀削掉那個賤人的腦袋!可巧來的是飛箭營的守軍,遠遠地就對著姬威一行放箭,姬鎮被姬威背在身後,一連中了兩箭,姬威眼睛赤紅,把姬鎮護在身前,自己也被一箭紮在手臂上,章寧忍不住勸道:“少將軍,還是把大將軍放下吧,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姬威不肯放,他回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帶走自家父親,眼見著就要離開京城了,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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