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大軍壓在南疆邊境,卻分出十萬兵馬取道漢中直上京都,且先於姬鎮急行軍六日,剩餘大軍全力攔截姬鎮的兵馬,誓要占得先機。


    長青早晨送了寶兒去驛站,隨即回了主帥大營,姬鎮昨日就已經打點好了行程,比起南疆寸土之地,到底還是京城更加重要一些,姬鎮準備率領西北軍舊部直追景王那十萬兵馬,西北軍有急行軍的經驗,即使人數相差一些,隻要能及時趕到,那十萬兵馬也做不成妖。


    隻是相對的,前線這邊就要吃緊一點,姬鎮給長青留下的大半都是他在西北軍的舊部,個個都是驍勇善戰的將軍,不求有功,但求多撐些日子,等到他回來。


    長青知道自己是臨危受命,推辭不得,好在身邊尚有得用的人手,謝過姬鎮一片苦心,接過主帥大印。


    寶兒走的是官道,吳子秋騎馬跟在車駕後,百十來個錦衣衛隨行,一路上宵小不敢近,百姓低頭掩麵,生怕招惹了麻煩。


    這幾日不再下雨了,天卻越來越冷,來時帶的冬衣總算派上了用場,寶兒攏上披風,掀開車駕的簾子,吳子秋打馬上前一些,低頭詢問:“夫人,有什麽吩咐?”


    “沒事,”寶兒搖搖頭,“看路程,我們還有兩日就能到京城了?”


    吳子秋應是,見她臉色不太好看,頓了頓,說道:“督公不讓夫人跟著他,是因為督公心疼夫人,這是夫人的福氣。”


    寶兒低頭歎了一口氣,“我倒寧願沒有這個福氣……”


    吳子秋隻覺得這話裏有話,不敢再接,低頭拉住馬韁,退了幾步,寶兒也沒再管他,放下了車簾。


    各地廂軍都壓在南疆邊境上,景王的兵馬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好在他們急行軍再快也抵不過輕車簡從,寶兒前腳從京城接了江麟如意上了船,後腳到了江南,過了好些日子才聽見外頭傳起景王打到京城的事情。


    吳子秋並百十來個錦衣衛都在王家住下了,好在王家原先就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富戶,還養得起這些人,江麟一直對吳子秋的身手感興趣,一來二去就成了一對師徒。景王造反對江南的百姓來說隻是茶餘飯後一點談資,偶爾有幾個親眷在京城的才會懸心。


    打聽不到有用的情況,寶兒幾乎是數著日子過的,王桂生來看過她幾回,他比自家妹妹更關心前線的戰況,要是那太監死了,他正好給妹妹介紹自己的同窗好友,他那同窗喪妻三年,家中無子又富庶,人品學識也不錯,並不介意寶兒做宮女時跟太監對食過的事情,隻是年歲大了,急著成婚,因為和他的交情才願意等一等。若這回錯過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適合寶兒的。


    王桂生來了幾回寶兒就知道他的來意了,起初是不肯見他,逼得緊了,直接讓吳子秋把他趕出去,不成想一來二去就連寶兒爹和寶兒娘都打聽起了吳子秋的情況,得知他不曾婚配,更是兩眼放光,嚇得吳子秋都不敢出房門。


    半個月過去,外頭下起了小雪,這年的雪也跟入秋那會兒的雨似的,零零碎碎,東邊下一點,西邊飄幾片,沒個精神,姑姑說那是明年的收成要不好了。


    江麟掃幹淨了自己房門前的雪,又提著掃帚去掃院子,這雪下得淺,放著不多時就化了,人從外麵踩了一鞋底的泥,再踩上去,髒得沒法子,他又在跟著吳子秋習武,一早上起來正好當做練手。


    江麟是不在乎誰坐天下的,除非這天下是由他來坐,否則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弟弟還是叔祖,對他來說壓根沒有什麽區別,他的心態也放得最好,隻要趙大人能夠平安歸來就好。


    寶兒從前愛睡懶覺,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年歲大了,每日淩晨就起,張羅朝食,還愛坐在那兒做繡活,一做就是一整天,長青說過,繡活最好打發時間。


    江麟掃了雪回來,寶兒已經把朝食準備好了,如意還沒起,吳子秋帶著一幫錦衣衛剛從外麵回來,臉色十分凝重。


    “師父,怎麽了?”江麟最擅察言觀色,立刻開口問道。


    吳子秋擰著眉頭說道:“也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督公設下伏計活捉了景王,另一邊十萬南軍搶占了京城,還抓了陛下,大將軍包圍了京城,現在進退不得。”


    這,這倒是一個僵持之局了,兩方都沒法退讓,兩方也都占著先手,隻是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怕一個不小心就做了亂臣賊子。


    寶兒驚得站了起來,慌張地咬手指頭,“這可怎麽辦,長青他沒有陛下旨意,殺景王等同造反,不殺景王……”


    吳子秋凝重的神色一緩,反而勸起寶兒來:“夫人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或許這事還有得商議。”


    “商議,當本王是傻子不成?”景王被五花大綁在凳子上,臉上卻還帶著笑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做客的。


    長青坐在主帥營帳裏,未曾穿戴盔甲,隻一身青衣,外罩一件月白的披風,麵無表情地看著景王,他身後立著的都是昔日跟在姬鎮身板的得力幹將。


    姬鎮帶兵追擊南軍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長青便心生一計假裝主帥尚在營中,景王算得到姬鎮常年守衛邊疆,燈下黑,想不到他會分兵打京城,長青正好也利用了景王這一心理,仍舊裝作姬鎮沒有發現,每日盡量循規蹈矩,如此幾日,果然讓景王放鬆了防備。


    人都是有慣性的,連著幾日習慣了那一種打法,陡然變換起來就是個措手不及,景王心理罵娘,麵上含笑。


    “王爺是江氏子孫,血脈尊貴,雄踞一方,也無子繼,何必非要貪心不足去圖謀天下?不如就此打住,下官擔保王爺能安安心心頤養天年。”長青細眉微挑,目光落在景王的麵容上,即便臉上沒幾道皺紋,眼角眉梢的感覺也不是年輕人的樣子了。


    景王咧嘴笑了,“小子,你自己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長青微微蹙起眉頭,看著景王,景王毫不避諱,說起來也可笑,他當年在宮裏見這宦官的時候,那還隻是個給人端茶倒水的奴才,如今身份顛倒,他這個做王爺的成了階下囚,做奴才的高高在上俯視著他。


    見長青不答話,景王又笑了,“你說本王無兒無女,要這天下沒用,你又可否知道,正因為本王無兒無女,沒甚牽掛,才有心思去圖謀天下?”


    他這話說完,才想起眼前這人是個太監,臉上頓時帶起一絲戲謔的笑意,這笑容太過紮眼,長青身後一個武將當即就按上了腰間長刀,長青一個眼神看過去,低頭退後。


    “王爺的心思下官不甚理解,但是,”長青語氣轉低,眼裏帶上一抹厲色,“如今王爺人在下官手上,即便沒有聖旨,下官不過一條賤命,抵了王爺的命也算值當。”


    景王笑意盈盈,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寒風凜冽的冬日,他背後起了一身的汗,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真的動了殺意,殺了他,南疆大軍師出無名,殺了他,十萬南軍不是內亂就是投降,無論如何都是破局。


    他不怕死,但他還有想要的東西沒得到,還有想做的事情沒完成,還有太多的遺憾沒能理清,他怕自己死了,這些東西全都煙消雲散了。


    似乎看出了景王的想法,長青頓了頓,主動退了一步,說道:“隻要王爺答應修書一封,令京中的亂軍束手就擒,今日的事情下官可以當做沒發生過,放王爺回封地。”


    “你倒是個會說話的。”景王笑了笑,眼睛裏卻帶出一抹厲色,“隻怕本王修了書,立刻就是個死字。小太監,江承給了你什麽好處,小皇帝的性子都未可知,現在就忙著鞠躬盡瘁,有點早了吧?”


    長青挑眉看向景王,景王笑道:“本王可是聽說我那侄兒心中愛慕於某位宦官,令美姬著官服,擬其聲,日夜縱情享樂,到最後都是死在……”


    “燕嬪,是你的人?”長青眉頭擰起,他的話難得帶著一點不確定和疑問,因為那實在不像景王會使的法子,比起這個,他倒是覺得左相矯詔奪位的事情有景王的手筆,尤其是那個撞柱自盡以證清白的宮女,若說背後沒人,他是不信的。


    景王臉上露出一絲嫌棄的表情,“那得問問你們的秦王殿下,本王可用不出這麽下作的美人計。”


    解決了心裏的疑問,長青不再說話了,讓人把景王待下去,他按了按太陽穴,這次能活捉景王,三分是算計,七分靠運氣,隻是到如今還是僵局,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也別想從對方身上拔下一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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