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景王的談判陷入了僵局,京城那邊也是同樣,姬鎮大軍圍城卻不敢輕舉妄動,又因為有小皇帝在叛軍手上,不能斷糧斷水,更有叛軍捉了朝中官員要挾放行。


    這會兒是冬日,孫朝遠已經吃了好些日子的冷飯,他上了年紀人就有些受不住,隻是還強撐著,烏選的嘴太臭,被人堵上嘴捆了手丟在一邊,人蔫答答的縮在角落裏。江開身上的龍袍已經皺了,頭發也散著,這會兒不知明日生死,連一道被關押的宮人也沒心思給他打理了。


    江開愣愣地看著龍袍上早已幹涸的一大灘血跡,叛軍闖宮時,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鬆子替他擋了一刀,血染紅了他的龍袍,他隨即被叛軍抓了起來,他回頭看時,小鬆子倒在血泊裏掙紮了幾下,就沒了聲息。


    母後的死他並沒有太多的記憶,父皇的死對他來說也是件很遙遠的事情,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死亡,竟然就是最親近的內侍。


    “血……死了,人,再也看不見了……”穿著龍袍的小童呆滯地喃喃自語。


    派來看守的士卒嗤笑道:“這小崽子該不會是嚇傻了吧?沒見過死人?”


    孫朝遠有氣無力地抬起頭,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到底是他們棋差一招,這些天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叛軍沒有殺他們,不過想來,景王是不會留下後患的。


    兩邊僵持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打進京城的叛軍都是景王最為信重的將領,一心都是景王安危,自然不會做出任何讓步,長青沒法讓景王退兵,殺了景王又怕會惹得城中叛軍大舉作亂,隻能按下。


    事實上是有破局之法的,若是城中南軍投降,殺掉景王便是太平,又或是長青這邊放了景王,城中南軍殺掉江開,然而前者不可能,後者也不太可能。


    如果長青是個正常的官員,那景王自然可以動之以利,曉之以理,可他不是,作為一個宦官,想要掌權,一是遇庸君,二是遇幼主,江開在位對他才是最有利的,景王沒法蒙他,更沒法用功名富貴說動他,才導致僵局。


    景王發愁,長青也在思忖,他並不是一個愚忠之人,哪怕身上的胎記證明了他是皇室血脈,也沒法知道他究竟是誰家偏支又或是皇子皇孫,江開在位和景王在位的區別隻在於他能獲得的權勢大小,而非其他。


    至於權勢……長青閉上雙眼,他這輩子曾卑賤到塵埃裏仰望,也曾立在萬人之上居高臨下,他失去的東西夠多,得到的東西也夠多,若他是個風燭殘年之人,定然能說一句此生足矣,但他不是,他還有牽掛。


    白日裏有很多事情是沒法理清的,夜闌人靜,長青才發覺自己掛念的並非是那萬人之上的權勢,也非他那撲朔迷離的身世,而是寶兒。


    她嬌嬌軟軟像個孩子,夜裏沒人陪會哭,離得久了也會哭,受了委屈會哭,見他受了委屈也要哭,生來就是被人含在嘴裏才能過的,離了他,大約都活不成。


    從京城帶來的親信在前頭掌燈,長青沒有像往常那樣對著路上遇到的將士回禮,像是放下了什麽心事,腳步停在關押景王的營帳前。


    營帳裏的燈光照亮了長青俊美的容顏,也點亮了景王含笑的雙眼,“本王就知道你會來,怎麽樣,開條件吧?”


    長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王爺成事之後,請給奴才一個新戶籍,奴才此生再也不會踏足京城。”


    景王挑了挑眉,“你倒是個聰明人。”


    長青沒說話,景王不是應天帝,也不是江承,他登基之後必然大有一番作為,江承專為偷閑翻出的廠衛製自然不會留存,他是宦官,不想留在皇宮裏,那就要不了權勢地位。


    親信上前為景王鬆綁,景王仍舊坐著,笑眯眯的看著長青,“本王原可以順勢答應下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反悔,畢竟一把年紀了還馬失前蹄有失本王的威壓。”


    “謝王爺。”長青微微低下頭,景王卻道:“別低著頭,生了副這樣好的容貌,低著頭做什麽?”


    有了江承的先例,長青沉默了一下,後退一步,景王卻沒在意這個,鬆了鬆手腕正要站起身,忽然外間一聲通報:“督軍大人,軍營外有一老婦人求見,說,說是督軍大人您的生母!”


    長青一頓,看向景王,景王擺擺手,努嘴示意沒事,親信上前又將景王捆了回去,長青低聲道:“勞王爺再委屈一時,奴才去去就回,定然將王爺安全送走。”


    景王已經勝券在握,自然不差這點時候,反而饒有興致道:“你那生母也是個有趣的,上前線尋兒子來。”


    長青沒搭理他,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老婦人被帶到了主帥大營,長青進去的時候幾乎疑心這是個騙子,那真的是個很老的婦人了,長青未及而立,按年級來說,生母最多五十來歲,然而這個顫巍巍的老婦人滿頭白發,麵生黑黃瘡疤,穿著不合身的打著補丁的衣裳,滿眼都是熱切。


    “這位……”


    長青話沒說完,老婦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口中道:“老奴見過孫少爺!”


    “你自稱奴婢,並非我生母?”長青淡淡地發問,老婦人似乎沒有想到眼前的人這樣冷淡,竟然連自己的身世都不在意,不過還是很快擦幹了眼淚,連連點頭。


    “回孫少爺的話,老奴是小姐的奶娘,小姐乃是京城名門,許家次女,長姐是已故太皇太後,孫少爺要是不信,您天生腰後有一塊金色胎記,鱗片形狀……”


    長青記得許家,許家是後族,兩江總督許鴻文是太皇太後兄長,因為太皇太後一直無子,做主將幼妹送進宮,生下江承,兩位許小姐一位做了皇後,一位生下太子,榮寵無限,倒是沒人知道這許家次女的境遇。


    隻是……想起自己背上龍鱗胎記,長青垂下眸子,聽那老婦人繼續道:“小姐一直戀慕景王殿下,寧肯自薦枕席,屈身為妾,不想景王薄幸,酒醒之後就不肯再見小姐,小姐珠胎暗結,被大少爺知道差點打死,好不容易逃出家門,景王卻不肯認她和腹中的孩子。”


    老婦人偷瞧了一眼長青的臉色,聲音低了下去,“小姐在外頭生了孫少爺,大少爺卻讓人報了喪,不再認她,小姐去了幾次景王府都被趕了出來,氣急之下,讓老奴把孫少爺送進了宮……”


    長青對自己生母的經曆並沒有多大感觸,聽到這話也隻是好笑地挑了挑眉,原來他雖然流著皇室的血,卻也是個不堪的出身,落到不堪的境地,是怨生母自輕自賤,還是該怨生父無情?


    那老婦人連連磕頭道:“老奴有罪,但孫少爺萬萬殺不得景王!父子相殘,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長青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看著那老婦人道:“她怎麽死的?”


    “小姐是思念景王,抑鬱而終……”老婦人愣愣地說道。


    長青站了起身,淡淡說道:“她要是活著,我必讓她再死一回,至於景王,你沒來之前我沒想殺他,你來之後,我倒是有點想了。”


    老婦人嚇得連連磕頭,她知道自家小姐天真,到死都是一樣,做出那樣的事情隻是因為絕望和怨恨,可卻是真真切切害了孫少爺一輩子,正是因為知道,她才冒著被殺頭的風險趕來,好不讓他犯下殺父大罪。


    “孫少爺,這是小姐曾經戴過的發釵,和大小姐愛戴的那支一模一樣,景王見了就會明白孫少爺的身份……”


    長青看著老婦人額頭上磕出的血,心裏沒有一絲惻隱,他深吸一口氣,道:“你可以離開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老婦人仍舊磕著頭跪在地上不肯起,長青有些不耐,讓親信扶起老婦人,這才發覺那老婦人已經沒了氣息,她跪在地上,額頭上的傷深可見骨。


    兩名親信聽了這等密辛,正是惴惴不安的時候,就聽長青歎了一口氣,說道:“把她葬了吧。”


    兩名親信連忙應是,把老婦人的屍身抬了出去,路上遇見熟識的,都以為是這老婦人豬油蒙了心想來冒認官親,被識破之後羞愧自盡的,兩名親信有口難言,憋得臉通紅。


    景王伸著脖子在營帳內等了一夜,都沒等到長青回來,他疑心這個小狐狸想變卦,又不知道這樣明朗的局麵還有什麽卦可變,滿心都在盤算著等下次見到他該說什麽,卻不曾想連著幾日長青都沒來見他。


    景王終於有些著急了,他不能一直留在這裏,他在這裏呆的久了,姬鎮會有動靜,京中的局勢會變,而南疆也並不是鐵板一塊,他必須要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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