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剛來到須野村不久的事情。
我在暑假開始前不久才搬到這裏，所以是從第二學期開始進入須野分校園中部就讀。那種情況之下我根本不可能交到朋友，在跟都市截然不同、幾乎什麽也沒有的鄉村中，我隻能獨自一個人生活。我所走到最遠的地方，是個可以了望整個村落的山丘。日複一日，我都在那裏拉小提琴，度過一成不變的每一天。
遇見那兩個人的日子，我也同樣在山丘上拉小提琴。
「……是誰？」
我停止演奏，把小提琴放下來。
接著我聽到腳步聲，樹蔭處走出兩個手牽在一起的女生。
「啊……」
「澪，必須先由你開口才行喔。」
其中一人留著長頭發，另一人是短頭發。短頭發的那位看起來比較年長。
「是、是的……那個……初次見麵……」
「你好，初次見麵。」
兩個女生一起向我鞠躬致意。
「啊，嗯……你們好。」
「你是新麵孔呢，最近剛搬過來的人嗎？」
「是的，才剛搬來不久……」
「我、我們也住在這個村子……」
短頭發的女生說話滿清楚的，不過長頭發的那位就很小聲，幾乎聽不太到。
「喔……那麽，我想要繼續演奏，所以……」
不過，這兩個人卻一直盯著我這裏看。
「還有什麽事嗎？這樣子我沒辦法專心，請你們回去吧。」
「那、那個……你的音樂非常好聽……所以，我們想要靠近一點……」
這時長發的女生第一次大聲說出話來，讓我有點嚇到。
「可以在這裏聽嗎？我們第一次見識到小提琴。我叫做雨宮歌音。」
「我叫做……小鳥遊澪……」
「你的名字呢？」
「……冬馬，巧。可以啊，想聽的話就盡管聽。」
「謝謝你，冬馬同學。」
兩個人坐到一旁的草叢上。
「叫我巧就好了。那，我要拉羅。」
我再度拿起小提琴。這麽一想，上次演奏給別人聽，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們三個人的時光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我們很快就變得很要好，澪跟歌音還帶我認識跟我同年紀的隆，以及他的妹妹·可憐。
這些是破壞了我們一切的不幸意外發生前不久的事。
? ? ?
我在深夜中醒過來，從熟睡的澪跟歌音之間爬起身，走向自己的書桌。
趁著還記得夢裏出現的旋律時，找要趕快謄到樂譜上。
我手執鉛筆填到一半，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續下去，明明記得在夢境裏有聽到，現在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我試著寫出幾種形式，然後哼出曲調，但是感覺都不太對。可能還是得實際拉奏出來才知道吧。
我打開放在書桌旁的琴箱，拿出小提琴。還得小心別把澪跟歌音吵醒——
然而，當我擺好小提琴時，折原的演奏便清楚重現於腦海中。
我的手指立刻僵硬起來。這樣子根本拉不出聲音。
……我對折原並沒有怨言。向她抱怨的話根本就是找錯對象。
然而，無論自己再怎麽想拉小提琴，手就是動不了。
「……唉。」
前途堪慮啊。我放下小提琴，躺到榻榻米上。
天亮後，我出去看看田裏的狀況，這時工作室那裏傳來一些聲響。
門喀噠喀噠地打開後，老爸撐著拐杖走了出來。
「呼啊……已經早上啦……」
他打一個哈欠，搔搔下巴上懶得刮幹淨的胡子。
「怎麽，又熬夜啦。」
「嗯……你要下田了？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嘛……我說啊，巧，家裏還有積蓄，用不著那麽努力啦。」
「想到是誰一直在揮霍那些積蓄我就有氣。最近又有奇怪的包裹寄來羅。」
現在老爸單純順著自己的興趣製作樂器，卻還是透過管道訂購高級材料。他嘴巴上一直說有錢有錢，但那些錢究竟剩下多少嘛……
「嗯……最近耳朵變得不太靈光。好啦，我要去睡覺了。」
他說完後馬上鑽回工作室。每次見苗頭不對就來這招，我看今天就給他餓個一餐吧。
「早安，巧哥哥。」
「巧，早啊。」
零跟歌音打開主屋大門走了出來。
「剛才聽到伯父的聲音，想和澪去向他打招呼的……」
「啊——他已經回工作室羅，現在應該睡著了。我老爸一躺下去很快就睡了。」
「……這樣啊，本來打算跟他說聲早的。」
「澪也是，最近完全沒有見到他。」
「因為他是稀育動物，不需要在意啦。他本人也不會在意的。」
「可是我們對伯父……」
「沒關係的，歌音。我爸根本沒放在心上。」
歌音和澪一直對我爸感恩在心。
村裏的人之所以默許我們朝夕生活在一起，就是我爸用盡各種方法得來的。從旁人眼光看來固然怪異，但是她們兩人心中的傷口正逐漸愈合。就算我爸老是躲在家裏不務正業，這一點還是非常值得我感到驕傲。沒錯，唯一的一點。
確定要廢校之後，已經過了九天。
村子裏漸漸為了撤離的準備工作忙碌起來，老師們也配合學生要撤離去哪裏，到處尋找可以轉入的學校。分校的學生在表麵上看似過著如同以往的校園生活，但大家都很想把廢校跟撤離的事情給忘了吧。
我透過學生會提出的廢校典禮計劃，也獲得了校方許可。校慶結束之後，就要成立執行委員會，正式展開準備工作。
然而，可能是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得廢校和撤離完畢，這個巨大的現實壓在眼前吧，我們怎樣也想不到，名為「校慶」卻不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活動，竟然掀起了足以撼動音樂社的大風暴。
校慶四天前——
社團活動開始之前，歌音把社員集合起來，說有重大消息要先跟我們宣布。
「喔喔，歌音真像個領導者。」莉澤說道。
「師父，因為歌音姊姊是帶領我們的領導者，也就是社長。」
「這樣嗎？我還以為領導者是巧呢。」
「巧學長是副社長，也就是第二領導者。」
「你們兩個，現在難得是歌音表現的機會，安靜聽她說話。」
「嗚嗚，連巧都這麽過分。以後冬馬家的三餐全都由我來做。」
歌音難過地垂下肩膀，同時發出驚人之語。
「對不起是我不好，請原諒我吧。」
光想到又要被她打破多少碗盤、又有多少食物要變成焦炭，就覺得太恐怖了。
「而且我們比較想趕快聽到歌音社長的重大消息，折原跟澪也是這麽想的吧？」
「是、是啊，還說得這麽鄭重其事，我們都很期待呢。」
「麻煩你了，歌音姊姊。」
她們兩人趕緊說些歌音的好話。
「那麽，我重新調整一下情緒。」
她再度拿出自信，然後稍微停頓。這段時間中我幾乎能聽到連續擊鼓的聲音。
「這次的校慶，我們音樂社將上台表演。」
喔喔！我們全體都發出了歡呼聲。
盡管校慶實在沒什麽看頭，有舞台演奏的話就另當別論。現在情勢完全扭轉過來，變成我們登場的機會了。對一直渴望有地方演出的我們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
「
至於原因，是之前藍演奏的小提琴。」
折原？大家不約而同把視線放到她的身上。
「藍的演奏讓校長很感動，他說想要在校慶上再聽一次，然後剛好得知了分校有組成正統弦樂四重奏的社團……今天校方正式告訴我們音樂社要在校慶上演奏。以上，報告完畢。」
歌音說完後，彎下腰做一鞠躬。
「太、太厲害了，藍學姊……」
「沒錯，那可是大大地打動人心呢！」
可憐興奮到想把折原緊緊抱住。
「太好啦——多虧了藍，大家又多一個演出機會。做得太好了！」
「哪有……當時我隻是……該說是到了忘我的境界嗎？」
「那個校長……還滿識貨的嘛。」我說。
「不過，校慶上不是隻拉給學生聽，還有其他來賓對吧……」
「澪在發抖了，這就是日本自古以來所說的，上場前興奮到發抖對吧。」
「不，師父，現在的澪比較像剛出生的小鹿，害怕到發抖……」
澪還有上台恐懼症呢。我想，校慶上的聽眾會比藝術祭還要多很多……
「那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以『莉澤蘿蒂·雪芮柏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的名號，從須野村轟動到全國去吧！莉澤越來越有幹勁了！」
喂，想要到全國去啊？你的口氣也太大了吧。
「莉、莉澤學姊，我們不先保守點，從北九州開始嗎？」
「澪，那樣就保守過頭了。不管日本人再怎麽內斂，也該有個限度。」
「用『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感覺我們好像是附加的……」歌音說道。
「真要說的話，『折原藍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才正確喔。因為我的演奏是一切的開端。」
喂喂喂，折原，連你也……
「一直謊稱自己不會拉小提琴到現在的人敢這樣說嗎？我明白了，在日本國內用『折原藍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打進美國之日再使用『莉澤蘿蒂·雪芮柏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這個正式名稱。我要回到祖國舉行凱旋公演！」
「師父把目標放在美國嗎——！美國人都還沒感動到哭出來我就快要掉眼淚了！」
「我反對。那樣一來莉澤的地位豈不是提升了？」
「a……a、a、a、ame、ame、ameri……，我、我不會說英文啦～～」
「……總覺得越講越不實際了呢。」
歌音一臉呆滯。的確，從校慶表演扯到全美公演去，話題實在跳得太遠了。
「……不過莉澤的話也有道理。」
「巧學長……？你真的打算以美國為目標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要設定目標，讓今天的演奏比昨天好，明天又會比今天更好。就利用這次的校慶跟廢校典禮，好好提升我們的實力吧。怎麽樣，歌音？」
「嗯，巧覺得可以的話，我也就不反對。」歌音社長點了點頭。
「好，就這樣吧。我們先決定出四重奏要表演的曲目，然後分頭練習。」
「目標啊……現在的我，能不能把大提琴拉好啊……」
「可憐，比起那個，莉澤還是覺得巧看起來比較像社長……」
然而，不可能什麽事都一帆風順。
「停下來，停下來！stop!stop!」
我放下指揮棒，連續喊了好幾聲停。稍早我們從放在社辦的樂譜裏挑出幾首曲子，再從中決定一首。分部練習過後，現在正試著合起來演奏。
「……呼。」澪喘了一口氣。
「巧，怎麽了嗎？」莉澤帶著滿臉的笑容。
「光是問也沒有用。」歌音一臉複雜的表情，折原同樣皺了皺眉頭。
「為什麽呢？莉澤拉得很高興啊。」
「莉澤，不是啦。你的大提琴太突出了，低音不需要這麽……」
「師父，辛苦了！來，毛巾。」
「danke(注6)～～呼……這樂器實在滿大的，所以拉久了會累。」
可憐在中途為莉澤送上運動用毛巾，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巧，我來幫你說明白吧。不能光是大提琴一個人拉得很高興，還要仔細聆聽其他樂器，努力配合好大家才可以。隻顧自己是不行的。」
要論大提琴，莉澤可不會比職業演奏家遜色。
不過那是獨奏的情況，要和大家一起演奏，我看就比較不行了。
「被你說是隻顧自己，我很意外！」她對折原的評論感到忿忿不平。
「那麽，歌音覺得怎麽樣？」
「我也覺得莉澤的部分太強烈了，但那種不疾不徐的演奏方式也是你特有的風格。」
「沒有錯！不愧是歌音！對莉澤真是了解！」
「可惜，對我的中提琴而言非常廓煩。」
莉澤本來還自信滿滿，然而聽到歌音後麵的補充後，失望地發出「嗚……」的喪氣聲。
「相反地，澪的小提琴太不明顯了。你現在不是跟巧一起演奏，如果不多強調一下自己，就會變得很沒有存在感。」
「是、是的……」
澪的程度雖然還比不上折原，還是有比過去進步。不過，可能是因為她長期待在第二小提琴的位置，拉出來的聲音少了些個人特色。
小提琴負責高音部分，大提琴負責低音部分，中提琴則是中音地帶，負責在大小提琴間取得平衡。不過，歌音被夾在個性截然不同的澪跟莉澤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拿捏的結果，就是自己的聲音也變得猶豫不定。
學校讓我們在校慶上表演是很好，但實在很希望他們能一周前就先通知。今天已經是星期三了，即使從現在開始算，距離正式上場也隻剩下四天可以練習。沒辦法在那之前讓四重奏成形的話，就沒戲好唱了……我們真的來得及嗎？
※注：6德文的「謝謝」之意。
「我承認莉澤的獨奏非常棒，但你現在是四重奏的一員，跟藍、澪，以及歌音是一個小組。這點請你不要忘記。」
莉澤左手把玩著弓，掃興地噘起嘴巴。
「接下來請你多加留意跟大家之間的配合，可以嗎？」
「……我知道了。可是，為什麽隻有莉澤被糾正？藍在演奏時不是也有稍微喘不過氣？」
「啊啊……不過那裏就是那樣演奏吧？對吧，折原？」
然而折原隻是默默咬著嘴唇。
「看吧，沒有話說了。這就代表莉澤是正確的。」
「在指正別人的演奏之前……莉澤，請你先努力讓自己能配合我們。」
「藍你太狡猾了，把責任全部推給莉澤。」
「我要回去了……」
折原轉過身背對著我們，把小提琴收回箱子裏去。
「等一下，折原。現在還在進行檢討會，社團時間也還……」
「對不起，我必須先回家裏幫忙了。我已經取得歌音社長的許可，可以在家裏有事的時候早退。」
我看向歌音，她點了點頭。
「辛苦了，明天見羅。」
折原抓起腳邊的提包，便走出社辦。
「藍學姊，等一下，我也跟你一起走！抱歉，我也得去打工了。師父，待會兒就麻煩你自己練習了！」
可憐也急急忙忙地整理好東西，追在折原之後跑了出去。
「啊，剛才還沒跟藍把話說完。被她逃掉了。」
「就是折原說的那樣子，已經解決了。所以莉澤，你要多配合大家的演奏。」
「生氣耶！為什麽巧要對藍這麽好？偏
心是不行的喔！」
「不，我沒有那種意思……吧。」
或者是因為我被她的小提琴震懾住了，才沒有辦法對她強硬？
「而且她的態度又是什麽意思？一對自己不利就馬上逃跑，我可不接受。藍才更要配合我的演奏才對。」
「藍……被莉澤說到痛處了呢。」
「莉澤講的沒有錯啊！」
「澪覺得呢？有從折原的演奏感覺到什麽嗎？」
做為另外一位小提琴手，我想應該會有一些感想吧。
「藍學姊的演奏嗎？嗯……那個……」
「澪！要老實講喔！」
「我們想聽你真正的意見。」
在莉澤跟歌音兩人的逼問下，澪已經很小的身體又縮得更小了。
「怎麽了，澪？你想到什麽話通通直接說出來就好了。」
「我、我……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說藍學姊的演奏怎麽樣！」
她說完後，往社辦外跑出去。
「澪是個會把心事往肚裏吞的人。那樣下去的話，胃早晚會被開一個洞的。」
「你們想要逼她批評折原的演奏，她受不了壓力就逃走了。她不是個會說別人壞話的人吧？你們應該可以用別種語氣來問的。」
「這不是在說壞話，我們單純想聽她的感想而已。」
「四重奏裏的成員互相交流意見，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樣說也是啦……嘖，為什麽突然說出這麽正經的話……」
真是失敗啊。現在最能感受到折原實力的就是澪，而她還是努力跟著折原的步伐……和再也無法拉小提琴的我比起來，實在是厲害太多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沒辦法演奏啊……」
我頓時體會到律子學姊的凝聚力有多強。
以前學姊曾笑著說，她光是要跟著我們演奏就已經很吃力了。但是那並不一樣。大提琴就是要穩穩墊在最後麵，不刻意強調出來，也不畏怯地顧全大局。因為有律子學姊看顧著，我們才能專心在自己的演奏上。她所負責的，就是把我們四重奏整合成形，因此即使大家技術不夠繩熟，演奏起來也沒出什麽差錯……
然而，現在我們卻顯得一團混亂。
這時澪回到社辦，向我們低頭道歉。
「……對不起，剛才我就那樣跑了出去。」
「莉澤也有不對，我給你太多壓力了。」
「是、是我不好……下次開始我會加油，讓自己好好把意見說出來……」
「澪，為自己打氣時，要更大聲地說出『加油！』才行。來，試試看。」
「……加、加油——！」
「那樣還不夠，要從丹田發出聲音。再一次！」
「從丹田……加……加『又』!」
哎呀——原本要集中氣息的，結果發音卻跑掉了。
「……這就對了，加油吧。」歌音說道。
「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開始嚴重擔心，依照目前的情況，校慶跟廢校典禮能不能順利演奏了。
? ? ?
那場意外發生後的數日，天空仍然下著滂沱大雨。
澪跟歌音沒有來分校上課。她們兩人從發生意外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來學校了。
不過……放學的路上，我在橋附近看見澪全身濕透地走著。
「……巧哥哥……爸爸不見了。」
我連忙跑到她身邊，聽到她這麽說道。
「我在村子裏到處尋找，都找不到。然後問了春奈老師，她也不告訴我……」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裏流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巧哥哥，澪……要去哪裏才能再見到爸爸……澪，想去接他……」
她的淚水不停地流下來。大雨讓河川的水位持續上升，這個地方不能一直待下去。而且就算不因為這個，她現在的樣子——
當時我所能做的，就隻有把她帶回家去。
「有沒有怎麽樣，澪？」
從上到下包著一件大浴巾的澪點了點頭。
「澪，可不可以不要回去……？」
「當、當然可以啊。對吧，老爸？」
我把問題丟給難得從工作室裏出來的父親。
「是啊，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吧。」
「看吧。現在每個人都很痛苦，所以必須要互相幫忙。」
「說得很好。小澪是個女孩子，你要好好保護她。小澪，洗澡水已經燒好了，先去泡一下吧。巧，你帶小澪去洗澡間。」
「……謝謝伯父。」
我帶著澪前往洗澡間。她的手非常冰冷，也非常小。
澪洗完澡後穿著我的衣服，不合身的尺寸肴起來相當寬鬆。
「衣服……我會拿去洗。在晾乾之前，不對，在雨停之前你就待在這裏，好嗎？」
我對著坐在那裏不發一語的澪開口。
「澪，要回去了……我不能給巧哥哥跟伯父帶來麻煩。」
「不用擔心這個啦。」老爸把在廚房泡好的熱可可端過來。「而且現在外麵還下著大雨，就算撐傘走回去，身體也會再濕一次。」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敲打在屋頂上的雨聲，嚇得澪大大震了一下。
「我去接，你留在這裏陪小澪。」
我爸說完後便走出起居室。澪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安。
「別擔心，交給我爸的話就沒問題了。」
家裏的電話放在大門口旁邊，老爸的聲音從那裏傳了過來。
「您好，我是冬馬。啊——是春奈老師。關於這次的事情，我實在感到非常遺憾……」
我們屏氣凝神，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
「是的，沒錯……府上的……咦，這樣嗎？不，請不用在意……那麽，如果不介意的話……」
老爸跟春奈老師的對話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才聽到話筒放下的聲音。然後他回到起居室。
「老爸，談得怎麽樣？」
「小澪可以先暫時住在這裏了。」
「「咦……？」」
我跟澪一起發出驚訝聲。
「好啦，快樂的共同生活開始啦。巧，趕快來幫忙準備小澪睡覺的地方。小澪你就在這慢慢享用熱可可吧，很好喝喔！」
接著我便被老爸拖出起居室。我們家是隻有一層樓的平房，空間絕對說不上大，但隻有兩個人生活的話，仍然有多餘的房間。我一麵思考著「共同生活」這奇妙的詞匯，一麵跟老爸把澪的床墊鋪好。
「老師整理好情緒之前，小澪就交給我們照顧了。」
「咦……」
「喂，床單拿好。」
我跟老爸兩個人拿著白色床單，蓋到床墊上。
「沒辦法調適心情的大人，比小孩子還像小孩子。聽好了，巧，你就負責照顧小澪，分擔她難過的心情。」
「喔，嗯……」
「其他事情你就不用擔心。還是說你不想要？做不到嗎？」
「沒、沒那種事！我會守護澪的！」
「很好，就是這樣。好好幹啊。」
「巧哥哥……」
背後冷不防傳來叫我的聲音。我回頭一看，發現澪打開了拉門，正往這裏看著。
「澪…………你都聽到了嗎？」
「嗯……？」澪露出有些疑惑的樣子。
「沒事……沒什麽事啦，小澪。怎麽了嗎？」
「嗯……那、那個……雖然小女不才，還請你們多多指教……」
她低下頭鞠了個躬。
「……澪，那句話好像不是用在這種地方喔。」
「很好很好，有個像小澪這麽可愛的孩子當巧的新娘，叔叔我好高興啊～～」
「老、老爸——！」
她看到我跟老爸一來一往的樣子，臉上稍微出現了笑容。
這時，在一片雨聲當中，我們聽到大門那裏發出敲門聲。
「會是誰呢……我去看看。」
我打開大門，看見滿身泥濘的歌音站在外麵。
「怎、怎麽回事，歌音？你怎麽全身都是汙泥……總之，先快點進來……」
「好可怕……」
歌音喃喃吐出這幾個字，身體還在發抖。不是因為全身沾滿雨水和泥巴，而是有其他東西讓她抖成這樣。
「爸爸好可怕……」
她的臉頰出現了一大片紅腫。
「現在爸爸已經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樣子了。我爸爸才不會把家裏弄得一團亂，不會亂發脾氣……」
歌音拒絕回到她自己的家裏，也不願意和宗仁老師在一起。
春奈老師失去最愛的另一半後，選擇了封閉自己，把悲傷的情緒悶在心裏。相反地，宗仁老師則把無處排遣的悲傷發泄出來。然而，即使如此，對歌音動手這件事……一樣是不能允許的。
「歌音是巧的好朋友，您都把她的臉打到紅腫了，我們沒有辦法坐視不管。現在我們正在聽她的說法。這樣毆打自己的小孩，實在無法讓人接受啊。先請您冷靜一下如何？」
「……這是我們自己家裏的問題，跟你沒有關係。」
「這是麵子的問題吧？老師對自己的女兒暴力相向這種話，也很難說出去吧。」
門口傳來要帶歌音回去的宗仁老師，以及我爸的說話聲。
我緊緊抱著膽怯的歌音，澪也牢牢握著她的手。我們都感受得到歌音的身體正在顫抖。
「我們不能把歌音交還給現在的宗仁老師。」
「你要無視我這個血親嗎？這已經構成監禁了喔？」
「請說這是保護。為了你們雙方著想，現在先和歌音保持距離比較好。」
宗仁老師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我爸則閃爍其詞，同時加以規勸。歌音用手搗住耳朵，不願去聽。
「我可不想被你這種人說教。你也一樣不好好照顧兒子，成天窩在工作室裏麵不是？還有什麽資格跟我談親子責任？」
「……哎呀，被你這麽一說還真慚愧呢。不過啊，老師——」
「夠了，我不想再跟你辯了。我要把歌音帶回——」
「你也真是講不通耶！我是要你為孩子多想一下！」
這時老爸突然對他大吼，連我都跟著嚇了一跳。
「你去看看自己的臉吧！樣子真是醜陋，跟妖魔鬼怪沒什麽兩樣。你要這個樣子出現在女兒麵前嗎？敢說是她的父親，就拿出父親的樣子給我看！還是說你是她的老師，要接她回去？別笑死人了！你隻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打了小孩吧！對一個無辜的孩子拳腳相向算得了什麽！做出那種事你太太高興得起來嗎！稍微動點自己的腦筋吧！」
不知道宗仁老師是被我爸的氣勢壓倒，還是沒有辦法回話，我們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我想，如果是村長的話，他應該會這樣說吧？」
接著老爸的聲音又柔和下來。
「歌音是個內心纖細的女孩，你能好好為她著想嗎？等恢複正常後，兩個人再重新相見……辦不到對吧？其實就在剛才，我們也收留了小澪，現在再多一個人也沒多大差別。我的妻子也是在意外中喪生，所以雖然不敢說是全部啦，不過我能夠體會宗仁老師的心情。如果宗仁老師需要時間的話，我想我應該能幫上忙。」
雨下得越來越猛烈，簡直要把這世界的一切都給衝走。
宗仁老師陷入沉默，我爸也跟著不再說話。
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們聽到一個非常細小、快要被大雨掩蓋過去的聲音。
——歌音就，拜托你了。
那是宗仁老師的聲音，我們都確實聽見了。
以上就是我們三入產生羈絆的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或許我們會被說是很不正常，也或許會被說這樣不對。
但是，為了不要讓悲劇延續下去，為了守護澪以及歌音，這一切都是必要的。
? ? ?
那天早晨，我正要出門巡田時，在田中央發現一個……趴倒在地上的……女人？
「喂，喂，你在我家的田裏做什……」
我連忙跑過去，不過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再用木棒戳看看——還是沒有反應。
喂！喂喂喂喂喂——喂——
等一下！這到底……咦！？
「巧哥哥，發生什麽事？」
澪和歌音也出來看看情況。
「那個人是誰……」
「已經死了……」
「咦！？什麽——！？」
鄉村裏怎麽可能會出現這種事情……而且還是我們家的田裏！？
「哇、哇啊啊啊……這、這這、這是真、真的嗎！？」
「騙人……」
「我才沒騙人。哪剛我戳過她的身體，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先去通知村長跟警察，你們回到屋子裏去。」
「可、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村子裏發生這種事情，是會造成大騷動的。在你們被卷進麻煩之前——」
我的腳突然被抓住——
「哇啊！」
發現是那具屍體抓的，我全身立刻竄過一陣恐懼。
「水……給我水……我要喝水……！」
「呀啊啊啊啊——屍體會動——」
「呀啊啊啊啊！強屍請快點成佛吧——！」
「啊——感覺活過來了……」
場景回到起居室，先前倒在田裏的人正坐在我跟歌音對麵喝著咖啡。明明說要喝水的，現在竟敢得寸進尺要起咖啡來了。
「欸……你們說誰是誰？兩位是姊弟關係嗎？還是男女朋友？」
「這個問題怎樣都無所謂啦。」
「男女朋友……」
坐在一旁的歌音開心地臉都紅起來了。不過歌音啊，我想她隻是開開玩笑罷了。
「長得不太像，所以應該不是姊弟吧。啊——對了對了，差點忘記要自我介紹。我叫小塚弘子，昨天才剛來到這裏。」
這位叫做小塚弘子的女性留著長發，蓋住了一邊眼睛。看起來感覺有些年紀，不過長得還是很美麗。不過，為什麽這樣一位美女會倒在田中央呢？
「……我叫冬馬巧，對麵那位是小鳥遊澪。」
我看向正在廚房準備早餐的澪。
「我叫雨宮歌音。」
「喔——是巧加上小澪還有歌音啊。對了，兩位也要喝咖啡嗎？」
弘子一邊說著，一邊把咖啡壺拎起來。
「不對不對，那是我家的咖啡壺。」
這個人還真是我行我素啊。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見麵，要表現出親昵也該有個限度吧。
「抱歉，昨天有點喝太多了。還有啊，你們村子是不是沒有旅舍？」
「隻有一間。」歌音回答道。
那其實就是一間水準稍微比較好的民宿，同時也是莉澤留日期間下榻的地方。
「這樣啊？那等一下帶我過去吧。」
「我們馬上就要上學了，不過可以告訴你怎麽走。」
「那、那個，早餐準備好了……」
這時，澪畏畏縮縮地把裝有煎蛋和炒青菜的大盤子端過來。
接著送上的是一鍋味噌湯。味噌的香氣不斷逗弄著我的鼻孔。
她迅速移動到我跟歌音的身後，像小動物一般把身體藏起來。從那怕生的個性看來，她大概還對這名女性存有疑慮。
「哇——我要開動了——」小塚女士開心地說著。
「等等，我是說過要給你喝水，但可沒說過要請你吃早餐。」
我相當幹脆地把她正要伸向味噌湯的手撥開。
「不行嗎～～？」
「就算裝可愛還是不行。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你是什麽人，澪會很害怕。」
「這樣啊？嘿，小澪，姊姊沒有那麽可怕，不要躲了趕快出來嘛。」
她打算仔細把澪的臉看個清楚，我跟歌音立刻從中擋住。
「哎呀，巧跟歌音是小澪的保護者啊。」
「她在害怕了，別這樣。再說，跟姊姊比起來，你應該算是阿姨——」
「閉嘴——！」
「呀！」
澪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貼到我背上。我的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我從來不記得當過巧的姊姊還是阿姨喔。」
「我也不記得自己有過像你這樣的親感。」
「不是『你』，是小塚弘子。要用小塚小姐或弘子小姐來稱呼我。」
「那就用弘子。」
「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啊，難道我跟巧的關係這麽親近嗎？」
「吵死了，是你自己一直在做讓人誤會的事吧！」
「不、不過，既然都來了，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弘子……小姐。」
澪忽然從後麵探出頭來向弘子問道，我跟歌音彼此對望了好幾眼。
「天啊。」
「澪竟然主動跟人互動？」
更何況，是跟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還是個相當可疑的人物。
「太好了，小澪真是通情達理～～」弘子立刻出現高興的表情。
「而且……我也準備了弘子小姐的份……」
哎呀，餐桌上的確有每個人份的早餐。
「那就沒辦法啦，既然都準備了也不好再收回去……下不為例喔。」
「我就不客氣羅～～」
弘子還真如自己所說，得到許可後馬上大大方方地開動。
「請、請問合不合您的口味……」
澪盛好白飯跟味噌湯，送到她的麵前。
「我來試試……哎呀，太美味了——！小澪未來的老公真是幸福啊～～」
她喝了一口味噌湯，便發出讚歎之語。
「真的嗎！？」
聽到這樣的讚美，澪變得相當開心。
……才第一次見麵就能讓澪這麽快卸下心防，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吃完早餐後，我把前往旅館的地圖畫給弘子。
然而這時她卻說出「我喜歡上這裏了，讓我在這住幾天吧，我會付錢的。」這種話，於是我不由分說把她趕了出去。為了不讓她闖進來，出門前我還特地檢查一下大門有沒有上鎖。至於工作室……那裏有隻罕見野獸還是妖怪什麽的坐鎮，應該沒問題才是。
再說，她來到這個什麽也沒有的村子，是要做什麽呢？
也不太像是旅行……真是個奇怪的路倒客啊……
「所以我說過很多次了，那樣是不行的嘛。」
折原的聲音響徹整間社辦。大家都放下手邊的練習，往折原跟澪的方向看去。
「對不起……」
「我跟巧不一樣。如果是他的話，可能會強調這個部分，但我想要帶過去就好。注意那個地方，我們再一次。開始羅。」
距離校慶已經剩沒多少時間了。可是我們的四重奏仍然無法成形。
雖然我把莉澤交給歌音負責，澪也有折原來帶……
「從剛剛到現在澪都一直被罵。」
就如同莉澤所說，小提琴這裏狀況不怎麽好。
「還是沒什麽改變啊。澪，你不了解我說的話嗎？不懂的話就說不懂，這樣我也會重新思考。如果你不懂還硬要裝懂……隻是在浪費時間。」
澪的身體瑟縮到小得不能再小。
「喂，澪，有沒有聽懂啊？回答我。」
她拚命忍耐著不要哭出來，不過幾乎要到達極限了。
「折原，差不多——」
「巧你不要插手。」
「不，我是說要不要休息一下。大家看起來也累了……好，休息十五分鍾。」
我拍拍雙手，大家跟著把樂器放下來。不過澪的頭還是低垂著，像個亡魂一樣走出社辦……雖然她看起來很可憐，但現在正是必須忍耐的時候。
「……巧，你對我的做法有意見嗎？我們一定得在星期天上台前讓演奏成形，所以現在做得有些過火也先請你無視。」
「這點我明白……」
「不過……我們的時間還是嚴重不足。巧，今明兩天你決定一下要我們四個人一起演奏，還是我跟莉澤各演奏一首。」
事到如今，我們不可能再說無法上台演奏。但我還是盡可能避免讓折原跟莉澤獨奏。若不以四重奏的形式表演，我們音樂社就顯得沒什麽成果。
「……我去看看澪的樣子。」
我走出社辦後，便遇到正要回來的澪。
她手拿濕毛巾按著紅腫的雙眼。
「……你是去洗臉嗎？」
「沒事的，我沒有哭……請不用擔心我。」
她為了不要讓我擔心，努力表現出堅強的模樣。
「真厲害呢，折原她……對了澪，你覺得她厲害在什麽地方？」
盡管早就知道了她的技巧有多高超，姑且還是問一下。
「藍學姊的演奏就跟精密機械一樣精確，但絕對不會顯得薄弱，而能夠紮實傳到聽眾的耳朵裏。這是澪沒辦法辦到的。」
若隻是要正確無誤地照著樂譜演奏出來，花些時間練習就可似達成。可是光隻有把音拉對，是無法感動觀眾的。折原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她把音樂傳達給聽眾的能力超乎尋常。聽眾幾乎感覺得到琴弦就在腦袋裏震動著。
「是啊，簡直像個怪物。不過，你一定也能像她一樣。」
「藍學姊是不是不高興要跟我一起演奏啊……以我現在的能力，別說是要襯托她了，根本隻是在幹擾她而已……」
「別想得這麽悲觀啦。她比其他人來得更不服輸，不管對象是誰，都不希望讓聽眾聽到不完美的演出，所以才會對你那麽凶。就這點看來，她身為一個演奏家的自尊可是很高的。雖然我覺得折原很嚴格，但她一定會為你補上欠缺的部分。加油吧！」
換做是我的話，就會比較客氣，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對她越來越好。
像這樣忍受折原嚴格的訓練，澪應該會大有成長才是。
「如果不是我，而是巧哥哥的話……」
「嗯？什麽？」
「沒、沒什麽……休息時間也差不多結束了吧，我回去了。」
我看著澪進入社辦。其實我很清楚她想說什麽——「如果巧哥哥能夠拉的話」。然而……
休息時間過後，大家試著合音看看……但結果並沒有改變。
「天啊，還真恐怖。」
「是啊，你也這麽想……」
門口忽然傳來說話聲，讓我不自覺跟著點頭，然後轉過身去——
「嗨，正在發愁的青春期少年。」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發現今天早上倒在我家田裏的人就站在那裏。
「我到處閑晃的時候聽到了這熟悉
的聲音——」
「非社員不準進來這裏，趕快走吧。」
「咦～～小澪跟歌音也是音樂社的啊……哎呀，還有個讓人懷念的麵孔。」
演奏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大家同樣驚訝地看著這位不遠之客。
「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
折原的弓掉了下去，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
「怎麽了，折原？」
她手指著弘子，而弘子盤起雙手看著折原。
「為什麽你會到這裏來啊！？」
「你還是一樣不行呢，愛哭鬼折原。」
愛哭鬼？不行？她是說折原演奏得不好嗎？
「吵、吵死了！各位抱歉，我得先回家裏幫忙，先走羅！」
折原逃命似地離開了社辦。
「藍學姊……不是說今天能夠待到最後的嗎……」可憐失望地說道。
「弘子，你知道折原的事？」
「一點點吧。」
「你還說她的演奏不行，是哪裏不行了！」
說那個怪物級才能的拆原拉得不好，我實在不太能想像。
「第一小提琴通常是樂團首席，負責統合你們四個人。因為她做不到這一點，我才會說不行的。第二小提琴則完全沒有融入氣氛，徹底迷失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至於大提琴嘛，正好相反，隻顧著演奏自己的部分。」
可是，她卻把我感覺不太對勁的地方確實點出來了。
「整體來說，有種強烈的個性相互碰撞產生出的不協調感。這樣子樂器們未免也太可憐了。你們獨奏的時候不是表現得很好嗎？還有，巧，你不演奏嗎？」
沒錯，大家其實都滿有實力的，但現在卻整合不起來，就是因為彼此之間的心不夠緊密。我也認為如果能找到個共通點，我們的演奏應該會更有默契才是……
澪跟歌音她們也專心地聽弘子講評。
「……你是資深演奏家嗎？」
「資深？哼哼，才沒有那麽簡單呢。」
弘子從口袋掏出一張貼有照片的證件，上麵記載著——
「鏘鏘——」
『yamaho音樂學院 高段講師 小塚弘子』
yamaho樂器是發跡於日本，聞名全球的樂器製造商。日本國內的弦樂器幾乎都是他們所製造。他們靠著從大人到小孩、從職業到業餘等各種需求都照顧到的全方位思考，以超過半世紀在全球廣為人知的品牌，大大地領先其他樂器製造廠商。此外，他們還在日本全國開設音樂學院，大量培育誌在音樂的人才。yamaho一年舉辦好幾次音樂比賽，對將來打算走這一行的人來說，更是條必經之路。
就連我的音樂底子，也是小時候在yamaho音樂學院奠定下來的。
在那裏擔任講師的話，也就是說……
「竟然是現任講師……難怪會看出我們的弱點。」
「而且看清楚羅，我是高段、高段的喔！」
弘子得意地指著自己的名片，像個小孩子似的。yamaho音樂學院的課程分為初級、中級、高級、低段、高段等難度。高段課程是最困難的，而且想上課還得有相當的資格。不但隻有透過學院內部挑出的學生能夠進入，目前國內具有代表性的演奏家也大多是這裏出來的。
「音樂課程的老師嗎？」莉澤問道。
『專家是個路倒客……那個路倒客是個專家？」歌音仍然一臉疑惑。
「……總覺得弘子老師……好像高高在上的感覺……」澪也這麽說著。
「我短暫擔任過折原的老師後還是第一次碰到她，不過真想不到會在這裏呢。」
原來如此。雖然時間不長，不過折原那讓我深受感動的音樂當中，包含了跟弘子學來的技巧啊。這樣一想，我開始覺得弘子是個相當厲害的人了。原來她不單純是個奇怪的路倒客呢。可是……一個高段講師跑到這種荒涼村莊，是要做什麽？
「能夠見到職業音樂家……我真是太感動了。能夠站在大家麵前演奏賺錢，好厲害。」
「少來，當上職業的還不簡單。光是在我們學院，每年出來的職業音樂家就有十個左右。」
弘子給眼睛發亮的可憐澆了一頭冷水。不過聽她那樣講，還是覺得夠厲害了。
「隻有十個人……競爭真是激烈。」莉澤這麽說。
「可是那十人當中，能夠持續走這條路十年以上的人根本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隻能像我這樣，做著不喜歡的工作維持生活。你們可千萬不要考慮當個職業音樂家，否則頂多就變得跟我一樣喔。」
「如果能愉快地演奏，莉澤就滿足了。我可不想在別人的命令下演奏。」
「嗯，那樣就好。音樂是用來享受的，一旦變成了工作，就快樂不起來了吧。」
「嗯——由專業的人來說，感覺特別有深度呢。」可憐說道。
「那麽，我就來問問專業人士。我希望這個星期天前能讓演奏大幅進步。」
「啊——不可能不可能，那隻是做白工。你們三天內是沒辦法有什麽成果的。」
「這點我們也明白，但這三天還是必須做些什麽。」
「你也是不講理呢。如果真有那麽方便的方法，還辛辛苦苦地做什麽。」
……有道理。我無力地垂下肩膀。
被職業級講師如此明確地否定，澪跟莉澤也難掩失望之情。
這時，有人敲了敲社辦的門。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活動，請問澪同學——」
春奈老師走進來之後……
她跟弘子對上視線的瞬間，兩個人立刻散發出詭異氣氛……的樣子。
「啊——春奈。抱歉打擾到了你們。」
「弘子小姐……！？你在這裏做什麽？」
春奈老師驚訝的樣子不同於以往。而且，平時那位溫和善良的老師現在還帶著怒氣。就我的印象看來，這搞不好是第一次呢。
「……難不成她們兩位認識？」歌音悄悄地在我耳邊問著。
「看起來是。那個，春奈老師，請問有什麽事？」
「啊，沒有。那個，有點事情要告訴澪同學……」春奈老師轉向澪那裏，繼續說下去。「澪同學，不好意思。今天我也因為工作……要弄得比較晚。」
不隻是春奈老師，歌音也提過宗仁老師最近都比較晚回去。好像是為了配合學生們的撤離地點尋找適合的學校，連續幾天不斷地打電話。我想，整個九州的學校應該都是這個情況吧。
「好、好的……那麽，今天我就住在巧哥哥家。」
兩個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至少還算是親子。然而她們的對話卻顯得有些生硬。
不過，春奈老師看了看我跟澪，露出了放心的樣子。
「哎呀——兩位已經獲得母親認可啦。」
弘子從中插嘴，立刻換來春奈老師不悅的眼神。
「弘子小姐，我有話要對你說。」
「……一定要現在嗎？現在他們正拜托我來指導。」
「是想聽你的意見沒錯啦，不過我是跟澪和春奈老師同一國的，別給老師添麻煩。」
「那弘子小姐勢必就變成巧的敵人羅。」莉澤說道。
「巧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歌音也這麽說。
「嗯——看來我的立場不太妙呢。那麽，就給你們一個建議。你們先想辦法改善零散又一直走音的演奏就好如何？隻要沒有走音的話，不成熟的演奏也是聽得下去的！就這樣！」
這句話就像水落到水麵產生的波紋，在我體內逐漸擴散開來。
隨後弘子便被春奈老師帶去外麵。
「所以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呢？澪，你有聽到什麽嗎？」
可憐向澪這樣問著，但她也隻是搖了搖頭。
我在腦中反芻著弘子剛才說的話。
——隻要沒有走音的話，不成熟的演奏也是聽得下去的。
毫無疑問，因為我們那個時候還有律子學姊在。
「那麽，為什麽你們會出現在這裏啊？」折原滿臉不高興地說著。
「別那樣說嘛。這也是為你們的店帶來生意。而且，我們是來幫忙的。」
「想不到藍你們家在開咖啡店呢，真是意外。我要冰紅茶。」莉澤說道。
「藍，我要冰咖啡加兩包糖漿。」
「請、請給澪……奶茶……」
莉澤她們翻開菜單開始點選。
距離校慶兩天前，我們暫停了課後的社團活動，來到「藍家吃茶」。這是由折原父親所經營，村中唯一的咖啡店。我是聽過須野村內有咖啡店的存在，但還真想不到就是折原她們家。可是，從這一年來都沒有成為村中的話題看來……生意可能不是非常興隆。
在我們音樂社社員之外，其他的客人還有……
「那又為什麽連越野同學都來了！」
折原毫不客氣地用手指著他。
「嘿嘿，巧到哪裏我就會跟到哪裏。」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實在是……別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好嗎？
「藍學姊對不起，是巧學長來找我商量的……」
可憐穿著和折原一樣的製服走了遇來。她們的打扮像是女服務生……不，更像在豪宅裏工作的女仆。可憐說過那套衣服是參考家庭餐廳的製服設計出來的，但那種東西我隻在電視廣告上看過。家庭餐廳正逐漸從地方上退出，以後大概更難看到了吧。之前在報紙上讀到因為食材流通的問題，地方上要經營家庭餐廳越來越困難。這也是受到戰爭的影響。而且，零食也漸漸變得不易取得，今年內有一部分食物還將改成配給製。
「商量？商量什麽啊？」
「就是……『有沒有什麽讓大家同心協力，建立彼此信賴關係的活動』。」
「所以說我們會來幫忙啊。你們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吧。」
「不要把話說那麽白！巧，你想被趕出去嗎？」
「好啦好啦藍學姊，這不正好是讓店裏增加收入的機會嗎！雖然沒有算到那個笨蛋老哥也跟過來了……」
可憐朝隆瞪了一眼，不過他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地一邊哼歌一邊看菜單。
「……希望在裏麵睡覺的爸爸不要起來。」
「嗯？你爸爸不舒服嗎？」
「之前就一直在喊腰痛……所以我得來幫忙，然後也請了可憐來工作。」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得常常提早離開社團活動啊。
「啊——折原，我要這個『汪汪義大利麵』——」隆這時叫道。
「對喔，我也開始餓了。那就來一份『喵喵蛋包飯』吧。」
折原聽到我們兩個點的東西，出現一種彷佛世界末日到來的表情。
「呃……你們……是認真的嗎？真的要點那個？」
「我很好奇究竟是怎麽個汪汪還是喵喵法。」
「藍學姊，客人已經點菜了。這裏是咖啡廳，我們是店員，所以就做好覺悟上菜吧！這也是生意呢！」
覺悟？不過是做個義大利麵跟蛋包飯，有必要這麽誇張嗎……
「……的確，你說的沒有錯。沒辦法了……請稍等一下。」
首先澪她們的飲料送了上來，過一陣子後，「汪汪義大利麵」和「喵喵蛋包飯」也送到我們麵前。不過……
「「滿普通的嘛。」」我跟隆不約而同地如此評論。
「莉澤也很期待出來會是什麽樣子的。這樣一點也不有趣。」
「不不不，師父。其實接下來還有表演喔。」
「「表演？」」我們兩個再度異口同聲，看著折原她們。
「可憐！不要多話。」
「我說，巧，那個什麽表演來著的，我們好像還沒看到吧？」
「沒錯，隆。如果沒有那個表漬，商品就不算完成吧？」
「……你們，默契真是好到讓人火大啊。」折原氣得臉都僵硬起來了。
「畢竟他們認識了那麽久。」歌音在一旁說著。
「藍學姊，既然這樣就開始吧。哥哥他就算了，巧學長可是我們的貴客呢。」
「……好吧，趕快開始趕快結束吧。」
折原和可憐拿出番茄醬瓶跟起司粉站到我們麵前。
「喔喔！好像有什麽要開始羅？」
「藍學姊跟可憐同學的氣勢好強烈……」
澪她們同樣也屏息以待。於是——
「藍……藍家吃茶的特別服務！」折原首先用不太尋常的聲音喊道。
「為您送上滿滿的愛——！」接著可憐發出她的高音。
「要上羅，可憐！」折原看向可憐。
「好，藍姊姊！」可憐也朝她看回去。
「為了治愈您疲憊的心靈！」
兩人旋轉起身體，短裙也跟著翻飛起來。
「為您送上～～」
她們繞著圈撒下番茄醬和起司粉。
「「汪汪·喵? 喵? 汪·喵? 喵? 」」
最後她們齊聲擺出結束動作，送上用番茄醬和起司粉畫出愛心圖案的餐點。
「「汪汪義大利麵和喵喵蛋包飯，讓您久等了——！」」
可憐的臉上滿是笑容，相較之下折原笑得就很生硬。
澪跟歌音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就連我也一樣。我很確定自己目睹了某種很不得了的畫麵，但腦袋卻沒有辦法跟上。
「……糟糕，應該把相機帶過來的。」這時隆開了口。
「莉澤全部都拍下來羅！」
就如同莉澤本人所說，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台巴掌大的拍立得相機。
「莉澤，你什麽時候——」
「嗬、嗬、嗬。莉澤的原則就是不放過任何按快門的機會。這麽一來就完美留住你難為情的一麵了——」
「拜托，莉澤！之後也洗一份給我！」
「笨蛋老哥，給我回去！」
可憐拿出不鏽鋼盆往隆的頭上敲下去，發出匡的聲響。
「對了巧學長，剛才的表演怎麽樣呢？這是我想出來的點子，對於動作那些有什麽意見或感想的話，滿希望聽聽看的。」
「啊啊，嗯，我覺得很像你的風格。隻在須野村表演還滿可惜的。」
「真的嗎！？太好啦——！」她比了個握拳的動作。
嗯，那種表演在東京大阪之類的大都會應該很受歡迎……才是。也就是說在須野村這種地方表演並沒什麽意義。
「喂，莉澤，把相機交出來！」
「才——不——要。嘿！」
莉澤拉開水手服衣領，把相機放到裏麵去。
「唔喔！真希望我是那台照相機啊！」隆這句話忠實呈現了他的欲望。
那台相機恐怕，不，一定正安坐在她那豐滿的胸部之間。
「想要相機的話就過來拿吧——來嘛～～來嘛～～」
「唔……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也沒什麽好猶豫的！」
折原咬牙切齒地看著莉澤帶著挑釁的笑容，還故意把胸部挺起來。
「那麽巧，你能通過莉澤的這項考驗嗎？」
矛頭莫名其妙轉到我這邊來了……喂，搞什麽啊
！
「巧哥哥……你真的要……對莉澤學姊的，胸部……？」
「就算是巧做出那種事情……還是不能原諒。」
「……徹底輸了。如果是師父，我把巧學長讓給你也不後悔……」
「巧！我來，讓我來！算我求你了！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再怎麽講，我都不可能當著大家的麵對女生胸部出手吧！
雖然我也想要幫折原拿回相機……但這種事情……
怎麽辦，冬馬巧？你要怎麽辦！？
「說什麽傻話啊，我要去·拿·羅！」
折原說完後，立刻把手伸入莉澤的製服縫隙，直搗她的胸部。
「啊嗚～～藍，要、要溫柔一點啦，請別那麽粗暴～～呀啊！」
「嘿——別發出奇怪的聲音……！」這時折原的眼睛突然發出光芒。「拿、拿到了——！」
她把手抽出來，高高舉起摸到的東西。
然而——那是個印有「藍家吃茶」字樣的廉價打火機。
「呀哈——！大成功！你猜錯了——照相機其實在那裏！」
莉澤伸出手，往澪的方向指去。
「咦？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澪的手上多了台照相機，就連她本人都沒有發現。莉澤的動作真是神速。
「來，澪也跟莉澤一樣把相機藏起來！」
「是、是是是是的——」
完全陷入混亂的澪照著指示拉開衣領，把相機放進去——
砰咚。
相機沒有藩在她的胸部上，而是直接穿過空隙掉到地上。
店內瞬間一片鴉雀無聲。澪的表情完全凍結住，我們也一樣。我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開口。
「啊，哇哇哇哇哇哇……」
澪的身體開始顫抖，歌音輕輕將她抱住。
「沒有關係，還有時間、還有時間的。」
「歌、歌音姊姊——！哇啊啊啊啊啊啊——！」
歌音隻是靜靜地、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用手指梳過頭發。
「……澪，對不起。是莉澤不好，我會好好反省的。」
「師父……現在道歉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
「總、總之，這個就先給我保管……雖然這樣說對澪很抱歉，至少我也鬆一口氣了……」
折原迅速把照相機收起來。就在這時——
「那我就來一份『喵喵蛋包飯』吧。要有小藍的特別表演喔。」
村長突然出現在櫃台旁的座位上。
「還有啊，這家店不提供客人開水跟濕巾的嗎？」
「村、村村村村長——！？」折原發出一陣慘叫。「您、您是從什……什麽時候……」
「從『汪汪·喵?』那附近開始的吧。」
「為什麽偏偏是那種地方啊……」
大概是因為剛剛場麵太混亂了吧，折原根本沒注意到店門跟窗戶早就大大敞開，外麵的人們聽到喧鬧聲全都聚集過來了。
「小藍——我們來玩羅——」
「真是見外啊～～也要請我們來啊——」
跟折原很要好的木田和安藤也來了。
「嗬嗬嗬嗬，我都看到羅，折原～～」
連弘子也出現了。她一邊嘻嘻笑著，一邊灌著罐裝啤酒，看得折原臉色瞬間轉為蒼白。
「那個老是哭喪著一張臉的折原啊……也變得開朗了呢。真是感慨啊。」
「……我完了。我的人生，全都完了……」折原再也承受不住而開始崩潰。
「這樣夠了吧，巧？」
前去把店門跟窗戶通通打開的隆回到這裏。
「……喂，巧，又是你搞的鬼嗎！？ 」
「我隻是想幫你們的店多拉一些客人啊。你看，外麵的人都聚集過來了。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地獄……不，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你們先想辦法改善零散又一直走音的演奏就好如何？』
關於弘子給的那個建議，如果折原眼澪的演奏能彼此配合，四重奏或許就可以成形了。
透過幫忙折原她們店內的生意，搞不好能掌握到機會。
反正後天就是校慶了，沒成功也不會怎樣，姑且賭一把看看！
「好啦澪，不要一直傷心下去。去換上她們的製服過來。」
「是、是的……」
「莉澤跟歌音也去換衣服羅～～」
「可憐，應該還有備用製服吧？」
莉澤跟歌音看起來也充滿了幹勁。
「那麽，請跟我往裏麵走，那裏有充當更衣室的房間！」
「喂，等一下。我又沒說過要你們來幫忙——」
折原還想要勸阻我們。
「這種地方有間咖啡店啊……」
「哎呀，那種打扮不是電視上……」
「偶爾來這地方休息休息如何？」
外麵傳來的說話聲像是買完菜要回家，而正好路過的家庭主婦，和出於興趣而跑過來的人所說的。
「隻靠你們兩個會忙不過來吧？別客氣了，有困難的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助啊！」
澪她們換好相同款式的女仆裝，從裏麵走了出來。
「歡迎光臨～～藍家吃茶，全新風貌，開始營業～～！」
莉澤迅速開始在店門口招攬客人。這個交給她是再適合不過了。藍色眼珠搭配金色頭發，再加上那身製服，看在村裏人們的眼裏，應該很像直接從外國電影中走出來的女演員吧。
歌音也在店內為客人點餐，可憐則忙著到處送上濕巾和開水。
「的確是來了不少客人……」
「喂，折原，菜單越積越多羅。」
「好啦，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折原回到櫃台後方，開始忙碌地準備起客人的餐點。
「巧哥哥……我、我沒穿成這樣子過，感覺好害羞。」
換好衣服的澪十分在意裙子長度，顯得有些扭扭捏捏。
「澪，你要明白一點——在這裏跟藍學姊通力合作，對提升你們兩人的默契很有幫助。巧學長就是這麽想的喔。換句話說，現在就是一種特訓。」
可憐把兩隻手臂搭到澪的肩上。
「特、特訓嗎……」澪往我這裏看了看。
到目前為止，澪一直是跟著我的小提琴演奏。當時她還處於入門階段，我想要帶領她的意識太過強烈可能是一個原因。然而，現在她已經不是初學者了。搭檔換成折原後，也不能再用過去的方法繼續演奏。折原很希望跟第二小提琴密切地恊奏，共同成為一個聲部。不過澪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因此兩個人的演奏才顯得不協調。
現在她們所需要的，就是透過共同合作讓步調達到一致。這就是為澪設計的特訓。
「沒錯，你就放心努力去做吧。我會在這裏好好看著的。那件衣服很適合你喔！」
我點點頭，坐到村長旁邊的座位。
「澪，你去把水跟濕巾送到對麵的桌子。」
折原隔著櫃台對她說道。
「水在那裏，不夠的話就去加滿。濕巾放在那裏麵。」
「可……可是，澪沒有招呼過客人……」
「現在我能拜托的，就隻有澪了。你不幫忙的話我會很麻煩……」
「澪……」
「如何？願意幫忙嗎？」
「願、願意。我會加油的！」
這對澪來說可能是個不小的考驗。畢竟她跟第一次見麵的人都不能好好說話了，突然得去招呼客人應該滿困難的吧
。
「歡……歡、歡迎光臨……」
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喊出聲音，小小的身體在高朋滿座的店內東奔西跑著。
「澪！送上濕巾！」
「是的！」
「澪！把這個拿去櫃台一號座！」
「是的！」
「澪！三號桌空出來了，去收拾玻璃杯，桌子也別忘了擦幹淨！」
「是……是的！」
「折原——這裏沒有啤酒嗎——？」
「巧，快點把那個醉鬼趕出去！」
為什麽要我來啊！
忙碌的時間就這樣持續了好一陣子。
「謝謝您的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折原送走結完帳的客人後，對澪說：
「澪，辛苦你了。已經到一個段落了，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啊……可是——」
「不累嗎？我看你好像很累了，才要你去休息的。如果不累的話，就去幫忙洗餐具。你要哪一個？」
「我……我累了……」她老實把自己的意思告訴折原。
「嗯，那就暫停十分鍾，到裏麵的房間休息一下。」
「好的，那我就去了。」
第一次的體驗、不習慣的工作讓澪露出疲累的樣子。
不過她的腳步絕不沉重，反而輕盈地有如長了一對翅膀。
「「謝謝您的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折原和澪在門口鞠躬送走最後的客人，其實也就是村長。「大飽眼福、大飽眼福啊，又能多活好幾年了。」他一邊這麽說著，一邊踏上歸途。
……這老頭都已經幾歲了……難道他都不會老嗎？
「太棒了，藍姊姊，今天是第一次有這麽多客人喔！」
「藍跟澪都辛苦了。」歌音對兩個人說道。
「莉澤的聲音也開始啞了。你還好吧，澪？腳步都不太穩羅。」
「第一次做這些事而累壞了吧。澪，現在這裏剩下我們，可以坐下來了。」
「好、好的……」
澪癱坐到我旁邊的位子上。
「可憐，我去計算今天的營業額，你幫大家泡咖啡。」
「是的，藍姊姊！」
今天一天內，她們不知道唱了幾遍「汪汪·喵喵」，現在可憐還在用表演時專用的「藍姊姊」稱呼折原，一下子改不回來。超初折原還笑得有點僵硬，久了以後也逐漸練就完美的職業笑容。不愧是天才·折原藍。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
她把可憐衝的咖啡放在一邊，拿出計算機輸入發票上的金額——
「各位，今天的營業額……創下了開店以來的最高紀錄喔。」
成功啦！
「我們招攬客人的方式奏效了。」
「沒錯！師父的架勢完全不輸這一行的人呢！」
莉澤和可憐舉起雙手互相拍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想，父親也會很高興的……各位，謝謝你們！」
折原用指尖擦掉眼角滲出的淚水。
「太好啦，澪這麽努力也有功……」
「呼——」不知不覺間，澪已經背靠在椅子上睡了起來。
「她的睡相真可愛，好想就這樣把她帶回去——」
「以第一次而言，她做得很好……雖然身體那麽小……已經非常努力了。今天受到不少她的幫忙。當然，這些都是大家努力的結果。真的很謝謝你們。」
「聽到了嗎，澪？藍正在讚美你喔，很棒吧？」
「呼——」她隻是輕輕地發出呼吸聲。
不是莉澤在說，她睡著的樣子真的很可愛，也很安詳。
我在暑假開始前不久才搬到這裏，所以是從第二學期開始進入須野分校園中部就讀。那種情況之下我根本不可能交到朋友，在跟都市截然不同、幾乎什麽也沒有的鄉村中，我隻能獨自一個人生活。我所走到最遠的地方，是個可以了望整個村落的山丘。日複一日，我都在那裏拉小提琴，度過一成不變的每一天。
遇見那兩個人的日子，我也同樣在山丘上拉小提琴。
「……是誰？」
我停止演奏，把小提琴放下來。
接著我聽到腳步聲，樹蔭處走出兩個手牽在一起的女生。
「啊……」
「澪，必須先由你開口才行喔。」
其中一人留著長頭發，另一人是短頭發。短頭發的那位看起來比較年長。
「是、是的……那個……初次見麵……」
「你好，初次見麵。」
兩個女生一起向我鞠躬致意。
「啊，嗯……你們好。」
「你是新麵孔呢，最近剛搬過來的人嗎？」
「是的，才剛搬來不久……」
「我、我們也住在這個村子……」
短頭發的女生說話滿清楚的，不過長頭發的那位就很小聲，幾乎聽不太到。
「喔……那麽，我想要繼續演奏，所以……」
不過，這兩個人卻一直盯著我這裏看。
「還有什麽事嗎？這樣子我沒辦法專心，請你們回去吧。」
「那、那個……你的音樂非常好聽……所以，我們想要靠近一點……」
這時長發的女生第一次大聲說出話來，讓我有點嚇到。
「可以在這裏聽嗎？我們第一次見識到小提琴。我叫做雨宮歌音。」
「我叫做……小鳥遊澪……」
「你的名字呢？」
「……冬馬，巧。可以啊，想聽的話就盡管聽。」
「謝謝你，冬馬同學。」
兩個人坐到一旁的草叢上。
「叫我巧就好了。那，我要拉羅。」
我再度拿起小提琴。這麽一想，上次演奏給別人聽，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們三個人的時光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我們很快就變得很要好，澪跟歌音還帶我認識跟我同年紀的隆，以及他的妹妹·可憐。
這些是破壞了我們一切的不幸意外發生前不久的事。
? ? ?
我在深夜中醒過來，從熟睡的澪跟歌音之間爬起身，走向自己的書桌。
趁著還記得夢裏出現的旋律時，找要趕快謄到樂譜上。
我手執鉛筆填到一半，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續下去，明明記得在夢境裏有聽到，現在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我試著寫出幾種形式，然後哼出曲調，但是感覺都不太對。可能還是得實際拉奏出來才知道吧。
我打開放在書桌旁的琴箱，拿出小提琴。還得小心別把澪跟歌音吵醒——
然而，當我擺好小提琴時，折原的演奏便清楚重現於腦海中。
我的手指立刻僵硬起來。這樣子根本拉不出聲音。
……我對折原並沒有怨言。向她抱怨的話根本就是找錯對象。
然而，無論自己再怎麽想拉小提琴，手就是動不了。
「……唉。」
前途堪慮啊。我放下小提琴，躺到榻榻米上。
天亮後，我出去看看田裏的狀況，這時工作室那裏傳來一些聲響。
門喀噠喀噠地打開後，老爸撐著拐杖走了出來。
「呼啊……已經早上啦……」
他打一個哈欠，搔搔下巴上懶得刮幹淨的胡子。
「怎麽，又熬夜啦。」
「嗯……你要下田了？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嘛……我說啊，巧，家裏還有積蓄，用不著那麽努力啦。」
「想到是誰一直在揮霍那些積蓄我就有氣。最近又有奇怪的包裹寄來羅。」
現在老爸單純順著自己的興趣製作樂器，卻還是透過管道訂購高級材料。他嘴巴上一直說有錢有錢，但那些錢究竟剩下多少嘛……
「嗯……最近耳朵變得不太靈光。好啦，我要去睡覺了。」
他說完後馬上鑽回工作室。每次見苗頭不對就來這招，我看今天就給他餓個一餐吧。
「早安，巧哥哥。」
「巧，早啊。」
零跟歌音打開主屋大門走了出來。
「剛才聽到伯父的聲音，想和澪去向他打招呼的……」
「啊——他已經回工作室羅，現在應該睡著了。我老爸一躺下去很快就睡了。」
「……這樣啊，本來打算跟他說聲早的。」
「澪也是，最近完全沒有見到他。」
「因為他是稀育動物，不需要在意啦。他本人也不會在意的。」
「可是我們對伯父……」
「沒關係的，歌音。我爸根本沒放在心上。」
歌音和澪一直對我爸感恩在心。
村裏的人之所以默許我們朝夕生活在一起，就是我爸用盡各種方法得來的。從旁人眼光看來固然怪異，但是她們兩人心中的傷口正逐漸愈合。就算我爸老是躲在家裏不務正業，這一點還是非常值得我感到驕傲。沒錯，唯一的一點。
確定要廢校之後，已經過了九天。
村子裏漸漸為了撤離的準備工作忙碌起來，老師們也配合學生要撤離去哪裏，到處尋找可以轉入的學校。分校的學生在表麵上看似過著如同以往的校園生活，但大家都很想把廢校跟撤離的事情給忘了吧。
我透過學生會提出的廢校典禮計劃，也獲得了校方許可。校慶結束之後，就要成立執行委員會，正式展開準備工作。
然而，可能是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得廢校和撤離完畢，這個巨大的現實壓在眼前吧，我們怎樣也想不到，名為「校慶」卻不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活動，竟然掀起了足以撼動音樂社的大風暴。
校慶四天前——
社團活動開始之前，歌音把社員集合起來，說有重大消息要先跟我們宣布。
「喔喔，歌音真像個領導者。」莉澤說道。
「師父，因為歌音姊姊是帶領我們的領導者，也就是社長。」
「這樣嗎？我還以為領導者是巧呢。」
「巧學長是副社長，也就是第二領導者。」
「你們兩個，現在難得是歌音表現的機會，安靜聽她說話。」
「嗚嗚，連巧都這麽過分。以後冬馬家的三餐全都由我來做。」
歌音難過地垂下肩膀，同時發出驚人之語。
「對不起是我不好，請原諒我吧。」
光想到又要被她打破多少碗盤、又有多少食物要變成焦炭，就覺得太恐怖了。
「而且我們比較想趕快聽到歌音社長的重大消息，折原跟澪也是這麽想的吧？」
「是、是啊，還說得這麽鄭重其事，我們都很期待呢。」
「麻煩你了，歌音姊姊。」
她們兩人趕緊說些歌音的好話。
「那麽，我重新調整一下情緒。」
她再度拿出自信，然後稍微停頓。這段時間中我幾乎能聽到連續擊鼓的聲音。
「這次的校慶，我們音樂社將上台表演。」
喔喔！我們全體都發出了歡呼聲。
盡管校慶實在沒什麽看頭，有舞台演奏的話就另當別論。現在情勢完全扭轉過來，變成我們登場的機會了。對一直渴望有地方演出的我們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
「
至於原因，是之前藍演奏的小提琴。」
折原？大家不約而同把視線放到她的身上。
「藍的演奏讓校長很感動，他說想要在校慶上再聽一次，然後剛好得知了分校有組成正統弦樂四重奏的社團……今天校方正式告訴我們音樂社要在校慶上演奏。以上，報告完畢。」
歌音說完後，彎下腰做一鞠躬。
「太、太厲害了，藍學姊……」
「沒錯，那可是大大地打動人心呢！」
可憐興奮到想把折原緊緊抱住。
「太好啦——多虧了藍，大家又多一個演出機會。做得太好了！」
「哪有……當時我隻是……該說是到了忘我的境界嗎？」
「那個校長……還滿識貨的嘛。」我說。
「不過，校慶上不是隻拉給學生聽，還有其他來賓對吧……」
「澪在發抖了，這就是日本自古以來所說的，上場前興奮到發抖對吧。」
「不，師父，現在的澪比較像剛出生的小鹿，害怕到發抖……」
澪還有上台恐懼症呢。我想，校慶上的聽眾會比藝術祭還要多很多……
「那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以『莉澤蘿蒂·雪芮柏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的名號，從須野村轟動到全國去吧！莉澤越來越有幹勁了！」
喂，想要到全國去啊？你的口氣也太大了吧。
「莉、莉澤學姊，我們不先保守點，從北九州開始嗎？」
「澪，那樣就保守過頭了。不管日本人再怎麽內斂，也該有個限度。」
「用『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感覺我們好像是附加的……」歌音說道。
「真要說的話，『折原藍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才正確喔。因為我的演奏是一切的開端。」
喂喂喂，折原，連你也……
「一直謊稱自己不會拉小提琴到現在的人敢這樣說嗎？我明白了，在日本國內用『折原藍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打進美國之日再使用『莉澤蘿蒂·雪芮柏with須野分校音樂社』這個正式名稱。我要回到祖國舉行凱旋公演！」
「師父把目標放在美國嗎——！美國人都還沒感動到哭出來我就快要掉眼淚了！」
「我反對。那樣一來莉澤的地位豈不是提升了？」
「a……a、a、a、ame、ame、ameri……，我、我不會說英文啦～～」
「……總覺得越講越不實際了呢。」
歌音一臉呆滯。的確，從校慶表演扯到全美公演去，話題實在跳得太遠了。
「……不過莉澤的話也有道理。」
「巧學長……？你真的打算以美國為目標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要設定目標，讓今天的演奏比昨天好，明天又會比今天更好。就利用這次的校慶跟廢校典禮，好好提升我們的實力吧。怎麽樣，歌音？」
「嗯，巧覺得可以的話，我也就不反對。」歌音社長點了點頭。
「好，就這樣吧。我們先決定出四重奏要表演的曲目，然後分頭練習。」
「目標啊……現在的我，能不能把大提琴拉好啊……」
「可憐，比起那個，莉澤還是覺得巧看起來比較像社長……」
然而，不可能什麽事都一帆風順。
「停下來，停下來！stop!stop!」
我放下指揮棒，連續喊了好幾聲停。稍早我們從放在社辦的樂譜裏挑出幾首曲子，再從中決定一首。分部練習過後，現在正試著合起來演奏。
「……呼。」澪喘了一口氣。
「巧，怎麽了嗎？」莉澤帶著滿臉的笑容。
「光是問也沒有用。」歌音一臉複雜的表情，折原同樣皺了皺眉頭。
「為什麽呢？莉澤拉得很高興啊。」
「莉澤，不是啦。你的大提琴太突出了，低音不需要這麽……」
「師父，辛苦了！來，毛巾。」
「danke(注6)～～呼……這樂器實在滿大的，所以拉久了會累。」
可憐在中途為莉澤送上運動用毛巾，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巧，我來幫你說明白吧。不能光是大提琴一個人拉得很高興，還要仔細聆聽其他樂器，努力配合好大家才可以。隻顧自己是不行的。」
要論大提琴，莉澤可不會比職業演奏家遜色。
不過那是獨奏的情況，要和大家一起演奏，我看就比較不行了。
「被你說是隻顧自己，我很意外！」她對折原的評論感到忿忿不平。
「那麽，歌音覺得怎麽樣？」
「我也覺得莉澤的部分太強烈了，但那種不疾不徐的演奏方式也是你特有的風格。」
「沒有錯！不愧是歌音！對莉澤真是了解！」
「可惜，對我的中提琴而言非常廓煩。」
莉澤本來還自信滿滿，然而聽到歌音後麵的補充後，失望地發出「嗚……」的喪氣聲。
「相反地，澪的小提琴太不明顯了。你現在不是跟巧一起演奏，如果不多強調一下自己，就會變得很沒有存在感。」
「是、是的……」
澪的程度雖然還比不上折原，還是有比過去進步。不過，可能是因為她長期待在第二小提琴的位置，拉出來的聲音少了些個人特色。
小提琴負責高音部分，大提琴負責低音部分，中提琴則是中音地帶，負責在大小提琴間取得平衡。不過，歌音被夾在個性截然不同的澪跟莉澤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拿捏的結果，就是自己的聲音也變得猶豫不定。
學校讓我們在校慶上表演是很好，但實在很希望他們能一周前就先通知。今天已經是星期三了，即使從現在開始算，距離正式上場也隻剩下四天可以練習。沒辦法在那之前讓四重奏成形的話，就沒戲好唱了……我們真的來得及嗎？
※注：6德文的「謝謝」之意。
「我承認莉澤的獨奏非常棒，但你現在是四重奏的一員，跟藍、澪，以及歌音是一個小組。這點請你不要忘記。」
莉澤左手把玩著弓，掃興地噘起嘴巴。
「接下來請你多加留意跟大家之間的配合，可以嗎？」
「……我知道了。可是，為什麽隻有莉澤被糾正？藍在演奏時不是也有稍微喘不過氣？」
「啊啊……不過那裏就是那樣演奏吧？對吧，折原？」
然而折原隻是默默咬著嘴唇。
「看吧，沒有話說了。這就代表莉澤是正確的。」
「在指正別人的演奏之前……莉澤，請你先努力讓自己能配合我們。」
「藍你太狡猾了，把責任全部推給莉澤。」
「我要回去了……」
折原轉過身背對著我們，把小提琴收回箱子裏去。
「等一下，折原。現在還在進行檢討會，社團時間也還……」
「對不起，我必須先回家裏幫忙了。我已經取得歌音社長的許可，可以在家裏有事的時候早退。」
我看向歌音，她點了點頭。
「辛苦了，明天見羅。」
折原抓起腳邊的提包，便走出社辦。
「藍學姊，等一下，我也跟你一起走！抱歉，我也得去打工了。師父，待會兒就麻煩你自己練習了！」
可憐也急急忙忙地整理好東西，追在折原之後跑了出去。
「啊，剛才還沒跟藍把話說完。被她逃掉了。」
「就是折原說的那樣子，已經解決了。所以莉澤，你要多配合大家的演奏。」
「生氣耶！為什麽巧要對藍這麽好？偏
心是不行的喔！」
「不，我沒有那種意思……吧。」
或者是因為我被她的小提琴震懾住了，才沒有辦法對她強硬？
「而且她的態度又是什麽意思？一對自己不利就馬上逃跑，我可不接受。藍才更要配合我的演奏才對。」
「藍……被莉澤說到痛處了呢。」
「莉澤講的沒有錯啊！」
「澪覺得呢？有從折原的演奏感覺到什麽嗎？」
做為另外一位小提琴手，我想應該會有一些感想吧。
「藍學姊的演奏嗎？嗯……那個……」
「澪！要老實講喔！」
「我們想聽你真正的意見。」
在莉澤跟歌音兩人的逼問下，澪已經很小的身體又縮得更小了。
「怎麽了，澪？你想到什麽話通通直接說出來就好了。」
「我、我……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說藍學姊的演奏怎麽樣！」
她說完後，往社辦外跑出去。
「澪是個會把心事往肚裏吞的人。那樣下去的話，胃早晚會被開一個洞的。」
「你們想要逼她批評折原的演奏，她受不了壓力就逃走了。她不是個會說別人壞話的人吧？你們應該可以用別種語氣來問的。」
「這不是在說壞話，我們單純想聽她的感想而已。」
「四重奏裏的成員互相交流意見，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樣說也是啦……嘖，為什麽突然說出這麽正經的話……」
真是失敗啊。現在最能感受到折原實力的就是澪，而她還是努力跟著折原的步伐……和再也無法拉小提琴的我比起來，實在是厲害太多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沒辦法演奏啊……」
我頓時體會到律子學姊的凝聚力有多強。
以前學姊曾笑著說，她光是要跟著我們演奏就已經很吃力了。但是那並不一樣。大提琴就是要穩穩墊在最後麵，不刻意強調出來，也不畏怯地顧全大局。因為有律子學姊看顧著，我們才能專心在自己的演奏上。她所負責的，就是把我們四重奏整合成形，因此即使大家技術不夠繩熟，演奏起來也沒出什麽差錯……
然而，現在我們卻顯得一團混亂。
這時澪回到社辦，向我們低頭道歉。
「……對不起，剛才我就那樣跑了出去。」
「莉澤也有不對，我給你太多壓力了。」
「是、是我不好……下次開始我會加油，讓自己好好把意見說出來……」
「澪，為自己打氣時，要更大聲地說出『加油！』才行。來，試試看。」
「……加、加油——！」
「那樣還不夠，要從丹田發出聲音。再一次！」
「從丹田……加……加『又』!」
哎呀——原本要集中氣息的，結果發音卻跑掉了。
「……這就對了，加油吧。」歌音說道。
「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開始嚴重擔心，依照目前的情況，校慶跟廢校典禮能不能順利演奏了。
? ? ?
那場意外發生後的數日，天空仍然下著滂沱大雨。
澪跟歌音沒有來分校上課。她們兩人從發生意外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來學校了。
不過……放學的路上，我在橋附近看見澪全身濕透地走著。
「……巧哥哥……爸爸不見了。」
我連忙跑到她身邊，聽到她這麽說道。
「我在村子裏到處尋找，都找不到。然後問了春奈老師，她也不告訴我……」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裏流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巧哥哥，澪……要去哪裏才能再見到爸爸……澪，想去接他……」
她的淚水不停地流下來。大雨讓河川的水位持續上升，這個地方不能一直待下去。而且就算不因為這個，她現在的樣子——
當時我所能做的，就隻有把她帶回家去。
「有沒有怎麽樣，澪？」
從上到下包著一件大浴巾的澪點了點頭。
「澪，可不可以不要回去……？」
「當、當然可以啊。對吧，老爸？」
我把問題丟給難得從工作室裏出來的父親。
「是啊，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吧。」
「看吧。現在每個人都很痛苦，所以必須要互相幫忙。」
「說得很好。小澪是個女孩子，你要好好保護她。小澪，洗澡水已經燒好了，先去泡一下吧。巧，你帶小澪去洗澡間。」
「……謝謝伯父。」
我帶著澪前往洗澡間。她的手非常冰冷，也非常小。
澪洗完澡後穿著我的衣服，不合身的尺寸肴起來相當寬鬆。
「衣服……我會拿去洗。在晾乾之前，不對，在雨停之前你就待在這裏，好嗎？」
我對著坐在那裏不發一語的澪開口。
「澪，要回去了……我不能給巧哥哥跟伯父帶來麻煩。」
「不用擔心這個啦。」老爸把在廚房泡好的熱可可端過來。「而且現在外麵還下著大雨，就算撐傘走回去，身體也會再濕一次。」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敲打在屋頂上的雨聲，嚇得澪大大震了一下。
「我去接，你留在這裏陪小澪。」
我爸說完後便走出起居室。澪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安。
「別擔心，交給我爸的話就沒問題了。」
家裏的電話放在大門口旁邊，老爸的聲音從那裏傳了過來。
「您好，我是冬馬。啊——是春奈老師。關於這次的事情，我實在感到非常遺憾……」
我們屏氣凝神，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
「是的，沒錯……府上的……咦，這樣嗎？不，請不用在意……那麽，如果不介意的話……」
老爸跟春奈老師的對話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才聽到話筒放下的聲音。然後他回到起居室。
「老爸，談得怎麽樣？」
「小澪可以先暫時住在這裏了。」
「「咦……？」」
我跟澪一起發出驚訝聲。
「好啦，快樂的共同生活開始啦。巧，趕快來幫忙準備小澪睡覺的地方。小澪你就在這慢慢享用熱可可吧，很好喝喔！」
接著我便被老爸拖出起居室。我們家是隻有一層樓的平房，空間絕對說不上大，但隻有兩個人生活的話，仍然有多餘的房間。我一麵思考著「共同生活」這奇妙的詞匯，一麵跟老爸把澪的床墊鋪好。
「老師整理好情緒之前，小澪就交給我們照顧了。」
「咦……」
「喂，床單拿好。」
我跟老爸兩個人拿著白色床單，蓋到床墊上。
「沒辦法調適心情的大人，比小孩子還像小孩子。聽好了，巧，你就負責照顧小澪，分擔她難過的心情。」
「喔，嗯……」
「其他事情你就不用擔心。還是說你不想要？做不到嗎？」
「沒、沒那種事！我會守護澪的！」
「很好，就是這樣。好好幹啊。」
「巧哥哥……」
背後冷不防傳來叫我的聲音。我回頭一看，發現澪打開了拉門，正往這裏看著。
「澪…………你都聽到了嗎？」
「嗯……？」澪露出有些疑惑的樣子。
「沒事……沒什麽事啦，小澪。怎麽了嗎？」
「嗯……那、那個……雖然小女不才，還請你們多多指教……」
她低下頭鞠了個躬。
「……澪，那句話好像不是用在這種地方喔。」
「很好很好，有個像小澪這麽可愛的孩子當巧的新娘，叔叔我好高興啊～～」
「老、老爸——！」
她看到我跟老爸一來一往的樣子，臉上稍微出現了笑容。
這時，在一片雨聲當中，我們聽到大門那裏發出敲門聲。
「會是誰呢……我去看看。」
我打開大門，看見滿身泥濘的歌音站在外麵。
「怎、怎麽回事，歌音？你怎麽全身都是汙泥……總之，先快點進來……」
「好可怕……」
歌音喃喃吐出這幾個字，身體還在發抖。不是因為全身沾滿雨水和泥巴，而是有其他東西讓她抖成這樣。
「爸爸好可怕……」
她的臉頰出現了一大片紅腫。
「現在爸爸已經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樣子了。我爸爸才不會把家裏弄得一團亂，不會亂發脾氣……」
歌音拒絕回到她自己的家裏，也不願意和宗仁老師在一起。
春奈老師失去最愛的另一半後，選擇了封閉自己，把悲傷的情緒悶在心裏。相反地，宗仁老師則把無處排遣的悲傷發泄出來。然而，即使如此，對歌音動手這件事……一樣是不能允許的。
「歌音是巧的好朋友，您都把她的臉打到紅腫了，我們沒有辦法坐視不管。現在我們正在聽她的說法。這樣毆打自己的小孩，實在無法讓人接受啊。先請您冷靜一下如何？」
「……這是我們自己家裏的問題，跟你沒有關係。」
「這是麵子的問題吧？老師對自己的女兒暴力相向這種話，也很難說出去吧。」
門口傳來要帶歌音回去的宗仁老師，以及我爸的說話聲。
我緊緊抱著膽怯的歌音，澪也牢牢握著她的手。我們都感受得到歌音的身體正在顫抖。
「我們不能把歌音交還給現在的宗仁老師。」
「你要無視我這個血親嗎？這已經構成監禁了喔？」
「請說這是保護。為了你們雙方著想，現在先和歌音保持距離比較好。」
宗仁老師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我爸則閃爍其詞，同時加以規勸。歌音用手搗住耳朵，不願去聽。
「我可不想被你這種人說教。你也一樣不好好照顧兒子，成天窩在工作室裏麵不是？還有什麽資格跟我談親子責任？」
「……哎呀，被你這麽一說還真慚愧呢。不過啊，老師——」
「夠了，我不想再跟你辯了。我要把歌音帶回——」
「你也真是講不通耶！我是要你為孩子多想一下！」
這時老爸突然對他大吼，連我都跟著嚇了一跳。
「你去看看自己的臉吧！樣子真是醜陋，跟妖魔鬼怪沒什麽兩樣。你要這個樣子出現在女兒麵前嗎？敢說是她的父親，就拿出父親的樣子給我看！還是說你是她的老師，要接她回去？別笑死人了！你隻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打了小孩吧！對一個無辜的孩子拳腳相向算得了什麽！做出那種事你太太高興得起來嗎！稍微動點自己的腦筋吧！」
不知道宗仁老師是被我爸的氣勢壓倒，還是沒有辦法回話，我們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我想，如果是村長的話，他應該會這樣說吧？」
接著老爸的聲音又柔和下來。
「歌音是個內心纖細的女孩，你能好好為她著想嗎？等恢複正常後，兩個人再重新相見……辦不到對吧？其實就在剛才，我們也收留了小澪，現在再多一個人也沒多大差別。我的妻子也是在意外中喪生，所以雖然不敢說是全部啦，不過我能夠體會宗仁老師的心情。如果宗仁老師需要時間的話，我想我應該能幫上忙。」
雨下得越來越猛烈，簡直要把這世界的一切都給衝走。
宗仁老師陷入沉默，我爸也跟著不再說話。
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們聽到一個非常細小、快要被大雨掩蓋過去的聲音。
——歌音就，拜托你了。
那是宗仁老師的聲音，我們都確實聽見了。
以上就是我們三入產生羈絆的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或許我們會被說是很不正常，也或許會被說這樣不對。
但是，為了不要讓悲劇延續下去，為了守護澪以及歌音，這一切都是必要的。
? ? ?
那天早晨，我正要出門巡田時，在田中央發現一個……趴倒在地上的……女人？
「喂，喂，你在我家的田裏做什……」
我連忙跑過去，不過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再用木棒戳看看——還是沒有反應。
喂！喂喂喂喂喂——喂——
等一下！這到底……咦！？
「巧哥哥，發生什麽事？」
澪和歌音也出來看看情況。
「那個人是誰……」
「已經死了……」
「咦！？什麽——！？」
鄉村裏怎麽可能會出現這種事情……而且還是我們家的田裏！？
「哇、哇啊啊啊……這、這這、這是真、真的嗎！？」
「騙人……」
「我才沒騙人。哪剛我戳過她的身體，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先去通知村長跟警察，你們回到屋子裏去。」
「可、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村子裏發生這種事情，是會造成大騷動的。在你們被卷進麻煩之前——」
我的腳突然被抓住——
「哇啊！」
發現是那具屍體抓的，我全身立刻竄過一陣恐懼。
「水……給我水……我要喝水……！」
「呀啊啊啊啊——屍體會動——」
「呀啊啊啊啊！強屍請快點成佛吧——！」
「啊——感覺活過來了……」
場景回到起居室，先前倒在田裏的人正坐在我跟歌音對麵喝著咖啡。明明說要喝水的，現在竟敢得寸進尺要起咖啡來了。
「欸……你們說誰是誰？兩位是姊弟關係嗎？還是男女朋友？」
「這個問題怎樣都無所謂啦。」
「男女朋友……」
坐在一旁的歌音開心地臉都紅起來了。不過歌音啊，我想她隻是開開玩笑罷了。
「長得不太像，所以應該不是姊弟吧。啊——對了對了，差點忘記要自我介紹。我叫小塚弘子，昨天才剛來到這裏。」
這位叫做小塚弘子的女性留著長發，蓋住了一邊眼睛。看起來感覺有些年紀，不過長得還是很美麗。不過，為什麽這樣一位美女會倒在田中央呢？
「……我叫冬馬巧，對麵那位是小鳥遊澪。」
我看向正在廚房準備早餐的澪。
「我叫雨宮歌音。」
「喔——是巧加上小澪還有歌音啊。對了，兩位也要喝咖啡嗎？」
弘子一邊說著，一邊把咖啡壺拎起來。
「不對不對，那是我家的咖啡壺。」
這個人還真是我行我素啊。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見麵，要表現出親昵也該有個限度吧。
「抱歉，昨天有點喝太多了。還有啊，你們村子是不是沒有旅舍？」
「隻有一間。」歌音回答道。
那其實就是一間水準稍微比較好的民宿，同時也是莉澤留日期間下榻的地方。
「這樣啊？那等一下帶我過去吧。」
「我們馬上就要上學了，不過可以告訴你怎麽走。」
「那、那個，早餐準備好了……」
這時，澪畏畏縮縮地把裝有煎蛋和炒青菜的大盤子端過來。
接著送上的是一鍋味噌湯。味噌的香氣不斷逗弄著我的鼻孔。
她迅速移動到我跟歌音的身後，像小動物一般把身體藏起來。從那怕生的個性看來，她大概還對這名女性存有疑慮。
「哇——我要開動了——」小塚女士開心地說著。
「等等，我是說過要給你喝水，但可沒說過要請你吃早餐。」
我相當幹脆地把她正要伸向味噌湯的手撥開。
「不行嗎～～？」
「就算裝可愛還是不行。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你是什麽人，澪會很害怕。」
「這樣啊？嘿，小澪，姊姊沒有那麽可怕，不要躲了趕快出來嘛。」
她打算仔細把澪的臉看個清楚，我跟歌音立刻從中擋住。
「哎呀，巧跟歌音是小澪的保護者啊。」
「她在害怕了，別這樣。再說，跟姊姊比起來，你應該算是阿姨——」
「閉嘴——！」
「呀！」
澪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貼到我背上。我的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我從來不記得當過巧的姊姊還是阿姨喔。」
「我也不記得自己有過像你這樣的親感。」
「不是『你』，是小塚弘子。要用小塚小姐或弘子小姐來稱呼我。」
「那就用弘子。」
「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啊，難道我跟巧的關係這麽親近嗎？」
「吵死了，是你自己一直在做讓人誤會的事吧！」
「不、不過，既然都來了，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弘子……小姐。」
澪忽然從後麵探出頭來向弘子問道，我跟歌音彼此對望了好幾眼。
「天啊。」
「澪竟然主動跟人互動？」
更何況，是跟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還是個相當可疑的人物。
「太好了，小澪真是通情達理～～」弘子立刻出現高興的表情。
「而且……我也準備了弘子小姐的份……」
哎呀，餐桌上的確有每個人份的早餐。
「那就沒辦法啦，既然都準備了也不好再收回去……下不為例喔。」
「我就不客氣羅～～」
弘子還真如自己所說，得到許可後馬上大大方方地開動。
「請、請問合不合您的口味……」
澪盛好白飯跟味噌湯，送到她的麵前。
「我來試試……哎呀，太美味了——！小澪未來的老公真是幸福啊～～」
她喝了一口味噌湯，便發出讚歎之語。
「真的嗎！？」
聽到這樣的讚美，澪變得相當開心。
……才第一次見麵就能讓澪這麽快卸下心防，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吃完早餐後，我把前往旅館的地圖畫給弘子。
然而這時她卻說出「我喜歡上這裏了，讓我在這住幾天吧，我會付錢的。」這種話，於是我不由分說把她趕了出去。為了不讓她闖進來，出門前我還特地檢查一下大門有沒有上鎖。至於工作室……那裏有隻罕見野獸還是妖怪什麽的坐鎮，應該沒問題才是。
再說，她來到這個什麽也沒有的村子，是要做什麽呢？
也不太像是旅行……真是個奇怪的路倒客啊……
「所以我說過很多次了，那樣是不行的嘛。」
折原的聲音響徹整間社辦。大家都放下手邊的練習，往折原跟澪的方向看去。
「對不起……」
「我跟巧不一樣。如果是他的話，可能會強調這個部分，但我想要帶過去就好。注意那個地方，我們再一次。開始羅。」
距離校慶已經剩沒多少時間了。可是我們的四重奏仍然無法成形。
雖然我把莉澤交給歌音負責，澪也有折原來帶……
「從剛剛到現在澪都一直被罵。」
就如同莉澤所說，小提琴這裏狀況不怎麽好。
「還是沒什麽改變啊。澪，你不了解我說的話嗎？不懂的話就說不懂，這樣我也會重新思考。如果你不懂還硬要裝懂……隻是在浪費時間。」
澪的身體瑟縮到小得不能再小。
「喂，澪，有沒有聽懂啊？回答我。」
她拚命忍耐著不要哭出來，不過幾乎要到達極限了。
「折原，差不多——」
「巧你不要插手。」
「不，我是說要不要休息一下。大家看起來也累了……好，休息十五分鍾。」
我拍拍雙手，大家跟著把樂器放下來。不過澪的頭還是低垂著，像個亡魂一樣走出社辦……雖然她看起來很可憐，但現在正是必須忍耐的時候。
「……巧，你對我的做法有意見嗎？我們一定得在星期天上台前讓演奏成形，所以現在做得有些過火也先請你無視。」
「這點我明白……」
「不過……我們的時間還是嚴重不足。巧，今明兩天你決定一下要我們四個人一起演奏，還是我跟莉澤各演奏一首。」
事到如今，我們不可能再說無法上台演奏。但我還是盡可能避免讓折原跟莉澤獨奏。若不以四重奏的形式表演，我們音樂社就顯得沒什麽成果。
「……我去看看澪的樣子。」
我走出社辦後，便遇到正要回來的澪。
她手拿濕毛巾按著紅腫的雙眼。
「……你是去洗臉嗎？」
「沒事的，我沒有哭……請不用擔心我。」
她為了不要讓我擔心，努力表現出堅強的模樣。
「真厲害呢，折原她……對了澪，你覺得她厲害在什麽地方？」
盡管早就知道了她的技巧有多高超，姑且還是問一下。
「藍學姊的演奏就跟精密機械一樣精確，但絕對不會顯得薄弱，而能夠紮實傳到聽眾的耳朵裏。這是澪沒辦法辦到的。」
若隻是要正確無誤地照著樂譜演奏出來，花些時間練習就可似達成。可是光隻有把音拉對，是無法感動觀眾的。折原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她把音樂傳達給聽眾的能力超乎尋常。聽眾幾乎感覺得到琴弦就在腦袋裏震動著。
「是啊，簡直像個怪物。不過，你一定也能像她一樣。」
「藍學姊是不是不高興要跟我一起演奏啊……以我現在的能力，別說是要襯托她了，根本隻是在幹擾她而已……」
「別想得這麽悲觀啦。她比其他人來得更不服輸，不管對象是誰，都不希望讓聽眾聽到不完美的演出，所以才會對你那麽凶。就這點看來，她身為一個演奏家的自尊可是很高的。雖然我覺得折原很嚴格，但她一定會為你補上欠缺的部分。加油吧！」
換做是我的話，就會比較客氣，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對她越來越好。
像這樣忍受折原嚴格的訓練，澪應該會大有成長才是。
「如果不是我，而是巧哥哥的話……」
「嗯？什麽？」
「沒、沒什麽……休息時間也差不多結束了吧，我回去了。」
我看著澪進入社辦。其實我很清楚她想說什麽——「如果巧哥哥能夠拉的話」。然而……
休息時間過後，大家試著合音看看……但結果並沒有改變。
「天啊，還真恐怖。」
「是啊，你也這麽想……」
門口忽然傳來說話聲，讓我不自覺跟著點頭，然後轉過身去——
「嗨，正在發愁的青春期少年。」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發現今天早上倒在我家田裏的人就站在那裏。
「我到處閑晃的時候聽到了這熟悉
的聲音——」
「非社員不準進來這裏，趕快走吧。」
「咦～～小澪跟歌音也是音樂社的啊……哎呀，還有個讓人懷念的麵孔。」
演奏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大家同樣驚訝地看著這位不遠之客。
「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
折原的弓掉了下去，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
「怎麽了，折原？」
她手指著弘子，而弘子盤起雙手看著折原。
「為什麽你會到這裏來啊！？」
「你還是一樣不行呢，愛哭鬼折原。」
愛哭鬼？不行？她是說折原演奏得不好嗎？
「吵、吵死了！各位抱歉，我得先回家裏幫忙，先走羅！」
折原逃命似地離開了社辦。
「藍學姊……不是說今天能夠待到最後的嗎……」可憐失望地說道。
「弘子，你知道折原的事？」
「一點點吧。」
「你還說她的演奏不行，是哪裏不行了！」
說那個怪物級才能的拆原拉得不好，我實在不太能想像。
「第一小提琴通常是樂團首席，負責統合你們四個人。因為她做不到這一點，我才會說不行的。第二小提琴則完全沒有融入氣氛，徹底迷失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至於大提琴嘛，正好相反，隻顧著演奏自己的部分。」
可是，她卻把我感覺不太對勁的地方確實點出來了。
「整體來說，有種強烈的個性相互碰撞產生出的不協調感。這樣子樂器們未免也太可憐了。你們獨奏的時候不是表現得很好嗎？還有，巧，你不演奏嗎？」
沒錯，大家其實都滿有實力的，但現在卻整合不起來，就是因為彼此之間的心不夠緊密。我也認為如果能找到個共通點，我們的演奏應該會更有默契才是……
澪跟歌音她們也專心地聽弘子講評。
「……你是資深演奏家嗎？」
「資深？哼哼，才沒有那麽簡單呢。」
弘子從口袋掏出一張貼有照片的證件，上麵記載著——
「鏘鏘——」
『yamaho音樂學院 高段講師 小塚弘子』
yamaho樂器是發跡於日本，聞名全球的樂器製造商。日本國內的弦樂器幾乎都是他們所製造。他們靠著從大人到小孩、從職業到業餘等各種需求都照顧到的全方位思考，以超過半世紀在全球廣為人知的品牌，大大地領先其他樂器製造廠商。此外，他們還在日本全國開設音樂學院，大量培育誌在音樂的人才。yamaho一年舉辦好幾次音樂比賽，對將來打算走這一行的人來說，更是條必經之路。
就連我的音樂底子，也是小時候在yamaho音樂學院奠定下來的。
在那裏擔任講師的話，也就是說……
「竟然是現任講師……難怪會看出我們的弱點。」
「而且看清楚羅，我是高段、高段的喔！」
弘子得意地指著自己的名片，像個小孩子似的。yamaho音樂學院的課程分為初級、中級、高級、低段、高段等難度。高段課程是最困難的，而且想上課還得有相當的資格。不但隻有透過學院內部挑出的學生能夠進入，目前國內具有代表性的演奏家也大多是這裏出來的。
「音樂課程的老師嗎？」莉澤問道。
『專家是個路倒客……那個路倒客是個專家？」歌音仍然一臉疑惑。
「……總覺得弘子老師……好像高高在上的感覺……」澪也這麽說著。
「我短暫擔任過折原的老師後還是第一次碰到她，不過真想不到會在這裏呢。」
原來如此。雖然時間不長，不過折原那讓我深受感動的音樂當中，包含了跟弘子學來的技巧啊。這樣一想，我開始覺得弘子是個相當厲害的人了。原來她不單純是個奇怪的路倒客呢。可是……一個高段講師跑到這種荒涼村莊，是要做什麽？
「能夠見到職業音樂家……我真是太感動了。能夠站在大家麵前演奏賺錢，好厲害。」
「少來，當上職業的還不簡單。光是在我們學院，每年出來的職業音樂家就有十個左右。」
弘子給眼睛發亮的可憐澆了一頭冷水。不過聽她那樣講，還是覺得夠厲害了。
「隻有十個人……競爭真是激烈。」莉澤這麽說。
「可是那十人當中，能夠持續走這條路十年以上的人根本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隻能像我這樣，做著不喜歡的工作維持生活。你們可千萬不要考慮當個職業音樂家，否則頂多就變得跟我一樣喔。」
「如果能愉快地演奏，莉澤就滿足了。我可不想在別人的命令下演奏。」
「嗯，那樣就好。音樂是用來享受的，一旦變成了工作，就快樂不起來了吧。」
「嗯——由專業的人來說，感覺特別有深度呢。」可憐說道。
「那麽，我就來問問專業人士。我希望這個星期天前能讓演奏大幅進步。」
「啊——不可能不可能，那隻是做白工。你們三天內是沒辦法有什麽成果的。」
「這點我們也明白，但這三天還是必須做些什麽。」
「你也是不講理呢。如果真有那麽方便的方法，還辛辛苦苦地做什麽。」
……有道理。我無力地垂下肩膀。
被職業級講師如此明確地否定，澪跟莉澤也難掩失望之情。
這時，有人敲了敲社辦的門。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活動，請問澪同學——」
春奈老師走進來之後……
她跟弘子對上視線的瞬間，兩個人立刻散發出詭異氣氛……的樣子。
「啊——春奈。抱歉打擾到了你們。」
「弘子小姐……！？你在這裏做什麽？」
春奈老師驚訝的樣子不同於以往。而且，平時那位溫和善良的老師現在還帶著怒氣。就我的印象看來，這搞不好是第一次呢。
「……難不成她們兩位認識？」歌音悄悄地在我耳邊問著。
「看起來是。那個，春奈老師，請問有什麽事？」
「啊，沒有。那個，有點事情要告訴澪同學……」春奈老師轉向澪那裏，繼續說下去。「澪同學，不好意思。今天我也因為工作……要弄得比較晚。」
不隻是春奈老師，歌音也提過宗仁老師最近都比較晚回去。好像是為了配合學生們的撤離地點尋找適合的學校，連續幾天不斷地打電話。我想，整個九州的學校應該都是這個情況吧。
「好、好的……那麽，今天我就住在巧哥哥家。」
兩個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至少還算是親子。然而她們的對話卻顯得有些生硬。
不過，春奈老師看了看我跟澪，露出了放心的樣子。
「哎呀——兩位已經獲得母親認可啦。」
弘子從中插嘴，立刻換來春奈老師不悅的眼神。
「弘子小姐，我有話要對你說。」
「……一定要現在嗎？現在他們正拜托我來指導。」
「是想聽你的意見沒錯啦，不過我是跟澪和春奈老師同一國的，別給老師添麻煩。」
「那弘子小姐勢必就變成巧的敵人羅。」莉澤說道。
「巧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歌音也這麽說。
「嗯——看來我的立場不太妙呢。那麽，就給你們一個建議。你們先想辦法改善零散又一直走音的演奏就好如何？隻要沒有走音的話，不成熟的演奏也是聽得下去的！就這樣！」
這句話就像水落到水麵產生的波紋，在我體內逐漸擴散開來。
隨後弘子便被春奈老師帶去外麵。
「所以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呢？澪，你有聽到什麽嗎？」
可憐向澪這樣問著，但她也隻是搖了搖頭。
我在腦中反芻著弘子剛才說的話。
——隻要沒有走音的話，不成熟的演奏也是聽得下去的。
毫無疑問，因為我們那個時候還有律子學姊在。
「那麽，為什麽你們會出現在這裏啊？」折原滿臉不高興地說著。
「別那樣說嘛。這也是為你們的店帶來生意。而且，我們是來幫忙的。」
「想不到藍你們家在開咖啡店呢，真是意外。我要冰紅茶。」莉澤說道。
「藍，我要冰咖啡加兩包糖漿。」
「請、請給澪……奶茶……」
莉澤她們翻開菜單開始點選。
距離校慶兩天前，我們暫停了課後的社團活動，來到「藍家吃茶」。這是由折原父親所經營，村中唯一的咖啡店。我是聽過須野村內有咖啡店的存在，但還真想不到就是折原她們家。可是，從這一年來都沒有成為村中的話題看來……生意可能不是非常興隆。
在我們音樂社社員之外，其他的客人還有……
「那又為什麽連越野同學都來了！」
折原毫不客氣地用手指著他。
「嘿嘿，巧到哪裏我就會跟到哪裏。」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實在是……別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好嗎？
「藍學姊對不起，是巧學長來找我商量的……」
可憐穿著和折原一樣的製服走了遇來。她們的打扮像是女服務生……不，更像在豪宅裏工作的女仆。可憐說過那套衣服是參考家庭餐廳的製服設計出來的，但那種東西我隻在電視廣告上看過。家庭餐廳正逐漸從地方上退出，以後大概更難看到了吧。之前在報紙上讀到因為食材流通的問題，地方上要經營家庭餐廳越來越困難。這也是受到戰爭的影響。而且，零食也漸漸變得不易取得，今年內有一部分食物還將改成配給製。
「商量？商量什麽啊？」
「就是……『有沒有什麽讓大家同心協力，建立彼此信賴關係的活動』。」
「所以說我們會來幫忙啊。你們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吧。」
「不要把話說那麽白！巧，你想被趕出去嗎？」
「好啦好啦藍學姊，這不正好是讓店裏增加收入的機會嗎！雖然沒有算到那個笨蛋老哥也跟過來了……」
可憐朝隆瞪了一眼，不過他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地一邊哼歌一邊看菜單。
「……希望在裏麵睡覺的爸爸不要起來。」
「嗯？你爸爸不舒服嗎？」
「之前就一直在喊腰痛……所以我得來幫忙，然後也請了可憐來工作。」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得常常提早離開社團活動啊。
「啊——折原，我要這個『汪汪義大利麵』——」隆這時叫道。
「對喔，我也開始餓了。那就來一份『喵喵蛋包飯』吧。」
折原聽到我們兩個點的東西，出現一種彷佛世界末日到來的表情。
「呃……你們……是認真的嗎？真的要點那個？」
「我很好奇究竟是怎麽個汪汪還是喵喵法。」
「藍學姊，客人已經點菜了。這裏是咖啡廳，我們是店員，所以就做好覺悟上菜吧！這也是生意呢！」
覺悟？不過是做個義大利麵跟蛋包飯，有必要這麽誇張嗎……
「……的確，你說的沒有錯。沒辦法了……請稍等一下。」
首先澪她們的飲料送了上來，過一陣子後，「汪汪義大利麵」和「喵喵蛋包飯」也送到我們麵前。不過……
「「滿普通的嘛。」」我跟隆不約而同地如此評論。
「莉澤也很期待出來會是什麽樣子的。這樣一點也不有趣。」
「不不不，師父。其實接下來還有表演喔。」
「「表演？」」我們兩個再度異口同聲，看著折原她們。
「可憐！不要多話。」
「我說，巧，那個什麽表演來著的，我們好像還沒看到吧？」
「沒錯，隆。如果沒有那個表漬，商品就不算完成吧？」
「……你們，默契真是好到讓人火大啊。」折原氣得臉都僵硬起來了。
「畢竟他們認識了那麽久。」歌音在一旁說著。
「藍學姊，既然這樣就開始吧。哥哥他就算了，巧學長可是我們的貴客呢。」
「……好吧，趕快開始趕快結束吧。」
折原和可憐拿出番茄醬瓶跟起司粉站到我們麵前。
「喔喔！好像有什麽要開始羅？」
「藍學姊跟可憐同學的氣勢好強烈……」
澪她們同樣也屏息以待。於是——
「藍……藍家吃茶的特別服務！」折原首先用不太尋常的聲音喊道。
「為您送上滿滿的愛——！」接著可憐發出她的高音。
「要上羅，可憐！」折原看向可憐。
「好，藍姊姊！」可憐也朝她看回去。
「為了治愈您疲憊的心靈！」
兩人旋轉起身體，短裙也跟著翻飛起來。
「為您送上～～」
她們繞著圈撒下番茄醬和起司粉。
「「汪汪·喵? 喵? 汪·喵? 喵? 」」
最後她們齊聲擺出結束動作，送上用番茄醬和起司粉畫出愛心圖案的餐點。
「「汪汪義大利麵和喵喵蛋包飯，讓您久等了——！」」
可憐的臉上滿是笑容，相較之下折原笑得就很生硬。
澪跟歌音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就連我也一樣。我很確定自己目睹了某種很不得了的畫麵，但腦袋卻沒有辦法跟上。
「……糟糕，應該把相機帶過來的。」這時隆開了口。
「莉澤全部都拍下來羅！」
就如同莉澤本人所說，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台巴掌大的拍立得相機。
「莉澤，你什麽時候——」
「嗬、嗬、嗬。莉澤的原則就是不放過任何按快門的機會。這麽一來就完美留住你難為情的一麵了——」
「拜托，莉澤！之後也洗一份給我！」
「笨蛋老哥，給我回去！」
可憐拿出不鏽鋼盆往隆的頭上敲下去，發出匡的聲響。
「對了巧學長，剛才的表演怎麽樣呢？這是我想出來的點子，對於動作那些有什麽意見或感想的話，滿希望聽聽看的。」
「啊啊，嗯，我覺得很像你的風格。隻在須野村表演還滿可惜的。」
「真的嗎！？太好啦——！」她比了個握拳的動作。
嗯，那種表演在東京大阪之類的大都會應該很受歡迎……才是。也就是說在須野村這種地方表演並沒什麽意義。
「喂，莉澤，把相機交出來！」
「才——不——要。嘿！」
莉澤拉開水手服衣領，把相機放到裏麵去。
「唔喔！真希望我是那台照相機啊！」隆這句話忠實呈現了他的欲望。
那台相機恐怕，不，一定正安坐在她那豐滿的胸部之間。
「想要相機的話就過來拿吧——來嘛～～來嘛～～」
「唔……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也沒什麽好猶豫的！」
折原咬牙切齒地看著莉澤帶著挑釁的笑容，還故意把胸部挺起來。
「那麽巧，你能通過莉澤的這項考驗嗎？」
矛頭莫名其妙轉到我這邊來了……喂，搞什麽啊
！
「巧哥哥……你真的要……對莉澤學姊的，胸部……？」
「就算是巧做出那種事情……還是不能原諒。」
「……徹底輸了。如果是師父，我把巧學長讓給你也不後悔……」
「巧！我來，讓我來！算我求你了！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再怎麽講，我都不可能當著大家的麵對女生胸部出手吧！
雖然我也想要幫折原拿回相機……但這種事情……
怎麽辦，冬馬巧？你要怎麽辦！？
「說什麽傻話啊，我要去·拿·羅！」
折原說完後，立刻把手伸入莉澤的製服縫隙，直搗她的胸部。
「啊嗚～～藍，要、要溫柔一點啦，請別那麽粗暴～～呀啊！」
「嘿——別發出奇怪的聲音……！」這時折原的眼睛突然發出光芒。「拿、拿到了——！」
她把手抽出來，高高舉起摸到的東西。
然而——那是個印有「藍家吃茶」字樣的廉價打火機。
「呀哈——！大成功！你猜錯了——照相機其實在那裏！」
莉澤伸出手，往澪的方向指去。
「咦？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澪的手上多了台照相機，就連她本人都沒有發現。莉澤的動作真是神速。
「來，澪也跟莉澤一樣把相機藏起來！」
「是、是是是是的——」
完全陷入混亂的澪照著指示拉開衣領，把相機放進去——
砰咚。
相機沒有藩在她的胸部上，而是直接穿過空隙掉到地上。
店內瞬間一片鴉雀無聲。澪的表情完全凍結住，我們也一樣。我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開口。
「啊，哇哇哇哇哇哇……」
澪的身體開始顫抖，歌音輕輕將她抱住。
「沒有關係，還有時間、還有時間的。」
「歌、歌音姊姊——！哇啊啊啊啊啊啊——！」
歌音隻是靜靜地、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用手指梳過頭發。
「……澪，對不起。是莉澤不好，我會好好反省的。」
「師父……現在道歉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
「總、總之，這個就先給我保管……雖然這樣說對澪很抱歉，至少我也鬆一口氣了……」
折原迅速把照相機收起來。就在這時——
「那我就來一份『喵喵蛋包飯』吧。要有小藍的特別表演喔。」
村長突然出現在櫃台旁的座位上。
「還有啊，這家店不提供客人開水跟濕巾的嗎？」
「村、村村村村長——！？」折原發出一陣慘叫。「您、您是從什……什麽時候……」
「從『汪汪·喵?』那附近開始的吧。」
「為什麽偏偏是那種地方啊……」
大概是因為剛剛場麵太混亂了吧，折原根本沒注意到店門跟窗戶早就大大敞開，外麵的人們聽到喧鬧聲全都聚集過來了。
「小藍——我們來玩羅——」
「真是見外啊～～也要請我們來啊——」
跟折原很要好的木田和安藤也來了。
「嗬嗬嗬嗬，我都看到羅，折原～～」
連弘子也出現了。她一邊嘻嘻笑著，一邊灌著罐裝啤酒，看得折原臉色瞬間轉為蒼白。
「那個老是哭喪著一張臉的折原啊……也變得開朗了呢。真是感慨啊。」
「……我完了。我的人生，全都完了……」折原再也承受不住而開始崩潰。
「這樣夠了吧，巧？」
前去把店門跟窗戶通通打開的隆回到這裏。
「……喂，巧，又是你搞的鬼嗎！？ 」
「我隻是想幫你們的店多拉一些客人啊。你看，外麵的人都聚集過來了。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地獄……不，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你們先想辦法改善零散又一直走音的演奏就好如何？』
關於弘子給的那個建議，如果折原眼澪的演奏能彼此配合，四重奏或許就可以成形了。
透過幫忙折原她們店內的生意，搞不好能掌握到機會。
反正後天就是校慶了，沒成功也不會怎樣，姑且賭一把看看！
「好啦澪，不要一直傷心下去。去換上她們的製服過來。」
「是、是的……」
「莉澤跟歌音也去換衣服羅～～」
「可憐，應該還有備用製服吧？」
莉澤跟歌音看起來也充滿了幹勁。
「那麽，請跟我往裏麵走，那裏有充當更衣室的房間！」
「喂，等一下。我又沒說過要你們來幫忙——」
折原還想要勸阻我們。
「這種地方有間咖啡店啊……」
「哎呀，那種打扮不是電視上……」
「偶爾來這地方休息休息如何？」
外麵傳來的說話聲像是買完菜要回家，而正好路過的家庭主婦，和出於興趣而跑過來的人所說的。
「隻靠你們兩個會忙不過來吧？別客氣了，有困難的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助啊！」
澪她們換好相同款式的女仆裝，從裏麵走了出來。
「歡迎光臨～～藍家吃茶，全新風貌，開始營業～～！」
莉澤迅速開始在店門口招攬客人。這個交給她是再適合不過了。藍色眼珠搭配金色頭發，再加上那身製服，看在村裏人們的眼裏，應該很像直接從外國電影中走出來的女演員吧。
歌音也在店內為客人點餐，可憐則忙著到處送上濕巾和開水。
「的確是來了不少客人……」
「喂，折原，菜單越積越多羅。」
「好啦，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折原回到櫃台後方，開始忙碌地準備起客人的餐點。
「巧哥哥……我、我沒穿成這樣子過，感覺好害羞。」
換好衣服的澪十分在意裙子長度，顯得有些扭扭捏捏。
「澪，你要明白一點——在這裏跟藍學姊通力合作，對提升你們兩人的默契很有幫助。巧學長就是這麽想的喔。換句話說，現在就是一種特訓。」
可憐把兩隻手臂搭到澪的肩上。
「特、特訓嗎……」澪往我這裏看了看。
到目前為止，澪一直是跟著我的小提琴演奏。當時她還處於入門階段，我想要帶領她的意識太過強烈可能是一個原因。然而，現在她已經不是初學者了。搭檔換成折原後，也不能再用過去的方法繼續演奏。折原很希望跟第二小提琴密切地恊奏，共同成為一個聲部。不過澪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因此兩個人的演奏才顯得不協調。
現在她們所需要的，就是透過共同合作讓步調達到一致。這就是為澪設計的特訓。
「沒錯，你就放心努力去做吧。我會在這裏好好看著的。那件衣服很適合你喔！」
我點點頭，坐到村長旁邊的座位。
「澪，你去把水跟濕巾送到對麵的桌子。」
折原隔著櫃台對她說道。
「水在那裏，不夠的話就去加滿。濕巾放在那裏麵。」
「可……可是，澪沒有招呼過客人……」
「現在我能拜托的，就隻有澪了。你不幫忙的話我會很麻煩……」
「澪……」
「如何？願意幫忙嗎？」
「願、願意。我會加油的！」
這對澪來說可能是個不小的考驗。畢竟她跟第一次見麵的人都不能好好說話了，突然得去招呼客人應該滿困難的吧
。
「歡……歡、歡迎光臨……」
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喊出聲音，小小的身體在高朋滿座的店內東奔西跑著。
「澪！送上濕巾！」
「是的！」
「澪！把這個拿去櫃台一號座！」
「是的！」
「澪！三號桌空出來了，去收拾玻璃杯，桌子也別忘了擦幹淨！」
「是……是的！」
「折原——這裏沒有啤酒嗎——？」
「巧，快點把那個醉鬼趕出去！」
為什麽要我來啊！
忙碌的時間就這樣持續了好一陣子。
「謝謝您的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折原送走結完帳的客人後，對澪說：
「澪，辛苦你了。已經到一個段落了，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啊……可是——」
「不累嗎？我看你好像很累了，才要你去休息的。如果不累的話，就去幫忙洗餐具。你要哪一個？」
「我……我累了……」她老實把自己的意思告訴折原。
「嗯，那就暫停十分鍾，到裏麵的房間休息一下。」
「好的，那我就去了。」
第一次的體驗、不習慣的工作讓澪露出疲累的樣子。
不過她的腳步絕不沉重，反而輕盈地有如長了一對翅膀。
「「謝謝您的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折原和澪在門口鞠躬送走最後的客人，其實也就是村長。「大飽眼福、大飽眼福啊，又能多活好幾年了。」他一邊這麽說著，一邊踏上歸途。
……這老頭都已經幾歲了……難道他都不會老嗎？
「太棒了，藍姊姊，今天是第一次有這麽多客人喔！」
「藍跟澪都辛苦了。」歌音對兩個人說道。
「莉澤的聲音也開始啞了。你還好吧，澪？腳步都不太穩羅。」
「第一次做這些事而累壞了吧。澪，現在這裏剩下我們，可以坐下來了。」
「好、好的……」
澪癱坐到我旁邊的位子上。
「可憐，我去計算今天的營業額，你幫大家泡咖啡。」
「是的，藍姊姊！」
今天一天內，她們不知道唱了幾遍「汪汪·喵喵」，現在可憐還在用表演時專用的「藍姊姊」稱呼折原，一下子改不回來。超初折原還笑得有點僵硬，久了以後也逐漸練就完美的職業笑容。不愧是天才·折原藍。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
她把可憐衝的咖啡放在一邊，拿出計算機輸入發票上的金額——
「各位，今天的營業額……創下了開店以來的最高紀錄喔。」
成功啦！
「我們招攬客人的方式奏效了。」
「沒錯！師父的架勢完全不輸這一行的人呢！」
莉澤和可憐舉起雙手互相拍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想，父親也會很高興的……各位，謝謝你們！」
折原用指尖擦掉眼角滲出的淚水。
「太好啦，澪這麽努力也有功……」
「呼——」不知不覺間，澪已經背靠在椅子上睡了起來。
「她的睡相真可愛，好想就這樣把她帶回去——」
「以第一次而言，她做得很好……雖然身體那麽小……已經非常努力了。今天受到不少她的幫忙。當然，這些都是大家努力的結果。真的很謝謝你們。」
「聽到了嗎，澪？藍正在讚美你喔，很棒吧？」
「呼——」她隻是輕輕地發出呼吸聲。
不是莉澤在說，她睡著的樣子真的很可愛，也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