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後,我們正式為上電視的演奏進行練習。


    我們被要求以四重奏的形式演出。在成員部分,第一小提琴是折原,第二小提琴是澪,中提琴是歌音,莉澤負責大提琴,接下來這個組合無法再做更動。


    本來我還擔心,之前在醫院的那件事會讓莉澤無法演出。不過她還是用與生俱來的樂觀態度,積極參與練習……的樣子。如果能透過這次表演,厘清山穗會長的誤會就好了……


    「莉澤,你不要又一個人搶拍啦!」


    「你在說什麽啊!莉澤一向最重視團隊合作的!」


    「真虧你說得出這種話呢。剛才就是你的關係,讓大家節奏變得亂七八糟。」


    合完音後,折原跟莉澤立刻彼此交換意見……不,是彼此指責。


    「藍跟不上莉澤的演奏,才叫做不夠熟練。如果你像可憐一樣跟莉澤道歉,莉澤就願意傳授你音樂到底是什麽。」


    「別開玩笑!誰會向你這種人道歉啊?」


    按照慣例,這兩個人又在吵架了。不過回到一年前的話,根本想像不到練習中會發生爭執。律子學姊、澪、歌音都是因為我而開始學樂器。或許就是這個緣故吧,當初我們幾乎沒在技巧上意見分歧過。


    「還有藍每次顫音都顫得一樣,一點都沒意思。」


    「的確……」歌音附和。


    「有可能呢……」澪也說道。


    「知、知道了啦!下次我會做得更仔細!等著看吧!」


    莉澤確實有資格用這種口氣對折原說話,而且她提出的指正也不無道理。以結果來看,若這有助於提升她們的演奏技巧,就算是一大進步。有個能夠和折原匹敵的莉澤加入社團,果然意義非凡。


    我暫時把吵得火熱的四重奏擱在一旁,轉去關注可憐的演奏。


    「練得如何呀,可憐?」


    可憐正獨自用她專屬的大提琴練習著。


    「是、是的,狀況絕佳!有了自己的大提琴後,拉起來果然特別有勁呢!」


    我稍微聽了一下她的拉奏。在此之前她隻能跟莉澤輪流練習,現在多了一把大提琴,固然值得高興。但可能是她不屬於四重奏一員的關係,音色聽起來有些孤單……


    在莉澤指導之下,可憐已經不再是初學者沒錯……但現在的水準仍然無法加入四重奏。她今年才加入社團,跟其他社員比起來,練習時間就少了很多。而且使用的樂器又是給初學者練習的,拉不出好音色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如果給她一把更好的大提琴,是有可能彌補這一點啦。


    「啊,可憐一個人霸占著巧,我好羨慕!」這時莉澤來打斷我們說話。「可憐,今天沒辦法教你拉大提琴,不好意思。」


    「不,師父你……師父請繼續練習就好,我一個人也可以努力的。」


    可憐一邊拉著大提琴,一邊回答莉澤的話。


    「可憐也進步了不少呢。如果再悠哉下去,很有可能會被趕過,所以——」


    「所以我不是說,師父請你自己練習自己的嗎!」


    可憐忽然暴躁起來,連帶讓演奏跟著亂掉,發出刺耳的尖銳聲。


    「今天師父沒有全心全意演奏,音樂有些澪動。那樣子沒關係嗎?你還有資格對藍學姊的演奏提出意見嗎?」


    「你怎麽了,可憐?」


    「可憐同學會數落莉澤學姊……真不尋常……」


    澪她們聽到吵鬧聲,也看向可憐那裏。


    「不過照她那樣一說,聲音可能是奔放了點沒錯。以不好的角度而言。」折原說道。


    我聽不出當中的差異。搞不好是可憐天天去莉澤那裏練習大提琴,才會明顯察覺到的。


    「對不起,我不應該突然這麽大聲。」可憐低下頭道歉,臉上的表情有些喪氣。


    「對、對不起。呃,莉澤今天可能真的有點不正常,接下來我會好好練習的。」


    「師父不需要道歉。我是你的門生,還說出這麽不恰當的話,對不起……」


    「不,全部都是莉澤不好,所以我要道歉。對不起……」


    「師父為什麽要道歉?不對的人是找啊。」


    「可憐沒有做錯。」


    「不,是我不好。」


    ……為什麽變成爭論這種事啦?


    「莉澤,可憐,你們到底怎麽回事啊……?」折原打算介入那兩人。


    「沒、沒什麽事。隻是在意見上有一點小小分歧,真的沒有事。」


    莉澤向折原露出笑容,還特別強調她們「真的沒有事」。


    「不要再那樣勉強自己笑了……」


    可憐撇下這句話,而我再也無法坐視不管。


    「喂,可憐,話不是那樣說的吧。莉澤那樣子笑,就跟平常沒什麽兩樣啊。」


    「是啊,不管是哭還是笑,人總是得活下去。既然這樣,莉澤覺得還是選擇笑比較好,隨時保持笑容的話,不隻是自己,也能為周圍的人帶來幸福。」


    「嗯,就是這樣,她的笑容還是一樣撫慰——」


    「那種人我根本無法相信!」


    這時可憐大喊一句,聲音響遍整間社辦。


    「每個人都會有傷心、痛苦、憤怒的時候。想要隨時隨地保持笑容,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師父還是一直笑著……笑得非常虛弱!不但虛弱,而且還很空洞……根本是在騙人!」


    她的呐喊讓我一時忘了要呼吸,但我還是立刻回過神來。


    「可憐,話可不能隨便亂講。快點道歉,現在馬上對莉澤道歉!」


    「……也是呢,巧學長跟莉澤是同一國的。對不起,我先走了。」


    可憐說完後便衝了出去,我跟莉澤正打算追上前——


    「你們等等,由我來。」歌音對我們說道。「當事人還是不要追過去比較好。」


    「是啊,雖然我不清楚可憐是怎麽回事。社長,拜托你了。」折原也表達同意。


    「交給我。」於是歌音出了社辦。


    「可憐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那樣……昨天在店裏都還好好的啊。澪,你跟她同班對吧?她有沒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這、這個,我隻知道她好像沒什麽精神,上課都有點心不在焉,對不起……」


    「不用連你也道歉啦。」折原無奈地歎一口氣。


    「剛才可憐說的話……有點難理解,莉澤不太了解。」


    「你維持現在這樣就好了,別太在意。」


    「嗯,莉澤並不在意,隻是……好像被她討厭了呢,感覺好難過。」


    莉澤無力地笑了笑,她臉上的笑容彷佛哪裏在痛而硬撐著。


    過一陣子後,可憐被歌音帶了回來。她為自己無緣無故跑出社辦,和對莉澤說那麽過分的話道歉過後,便回去繼續練習,但她的表情跟態度還是非常生硬。


    「可憐怎麽啦?」


    我悄悄在歌音耳邊問著,然而她什麽也不說,隻是搖了搖頭。


    到了周末,我的左手臂終於不用再綁三角巾。盡管左肩還包著繃帶,能從行動不便的生活中解脫一半,心情已經是舒暢不少……才對的。


    莉澤跟可憐的關係一直沒有恢複,讓我心情相當沉重。本來我以為她們不久就會和好如初,但目前看來是陷入停滯。不論在分校還是社辦,兩個人都沒有對話。我是有想過做些補救,卻不知道該從哪裏著手……


    夜裏,我把采收好的蔬菜送去分給小鳥遊家。不過平常在這個時候,應該會聽到澪跟弘子學小提琴所傳出來的音樂啊……


    「……真難得呢,今天換成了大提琴。」


    我把裝滿蔬菜的塑膠袋,拿給來到大門口的春奈老師


    。


    「是啊,剛才越野同學來到這裏,說無論如何都想讓弘子小姐聽她的演奏。」


    春奈老師接過塑膠袋,往起居室的方向看去,並如此說道。


    「弘子女士,怎麽樣?這是我使出全力的演奏!」


    足以感受到提琴手費盡心力的演奏結束後,起居室傳出可憐的叫聲。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打過招呼後,進入小鳥遊家。


    起居室裏,弘子正盤起雙手,深鎖著眉頭。澪不安地看著弘子——接著注意到我後,對我點頭示意;可憐則握緊拳頭,等待弘子的評語。


    可憐拉奏的音樂不再像過去那樣難以忍受。盡管旋律不太穩定,而且有些生硬,拉出來的聲音已經相當標準了,我可以感受到她下了十二萬分的努力。


    「東西收收回老家去。」


    然而,yamaho高段講師的評語仍然相當現實。


    「……我、我的老家就在這裏。」


    可憐握著琴弓,失望地垂下肩膀。


    「啊~~對對。抱歉抱歉,習慣老是改不過來……不過至少你沒有哭,這點比折原還要優秀。當時折原啊,每次一被我罵,就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


    弘子這句話或許是想緩和氣氛,但可憐的表情很陰沉。


    「沒有用啊……哎呀,那不是巧嗎?這種時候跑來做什麽?」


    「啊,那個,我來把一些蔬菜分給春奈老師……」


    「哎呀,還真是周到呢~~那馬上就來做下酒菜吧!」


    弘子才說完,立刻像變魔術似地,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罐啤酒。


    「別鬧了,這是要給春奈老師跟澪的,才不是給你吃的呢。」


    「什麽嘛,這麽小氣……小澪~~拜托你好不好~~」


    「好、好的……」澪答應她後,往廚房走去。


    「請等一下,弘子女士,關於我的演奏,還有沒有其他意見或感想……」


    「等你累積更多的練習量,我再來聽聽。」


    可憐還想繼續追問,弘子卻拉開啤酒拉環,徹底把她拋到一旁,不打算再聽下去。看可憐擦拭著眼角,收起大提琴的情景,連我都感到於心不忍。


    「喂,弘子,既然你自稱是我們社團講師,就要多指導一點吧……」


    「我拿了指導費,已經做完等價的工作羅。」弘子拿起啤酒罐對我搖了搖。


    ……指導費就是要請你喝酒喔!


    「現在多累積一些分數,澪也會提升對你的好感度喔。」


    「唔……真會利用我的弱點呢……唉,好吧。我說可憐,為什麽你會突然提出這種困難的要求,想在節目采訪前拉好大提琴?」


    「因為我不想輸給師父,我要用實力把大提琴手的位子搶回來!」


    在律子學姊離開,到莉澤加入社團之前,大提琴都是由可憐負責的……不過她當時的技巧還非常生疏。從今年才開始學習大提琴,會這樣也是必然的啦……


    「我明白了。可憐,明天放學後立刻到我這裏來。」


    「咦,真的可以嗎?」可憐把頭抬起。


    「我也得先做些準備才行……醜話先說在前頭,想逃的話,現在還有機會喔?」


    「不會,我不會逃的!」


    「很好,就是這樣。」弘子一口氣把酒乾掉。「哈啊!還是工作結束後的酒最好喝啊~~」


    「謝謝您今天的指導,明天也麻煩您了!」


    可憐也稍微恢複了一些精神。不過弘子這家夥,會給她做什麽樣的指導呢……當我想著這個問題時,可憐已經在門口穿鞋了。


    「啊,等等,我送你一段路。」


    我急急忙忙追過去。


    「沒關係啦……巧學長不是有師父了嗎?」


    可憐不知道是搞錯什麽地方,最好趕快把這奇怪的誤會解開。


    「所以要你等一下嘛,我並沒有特別偏袒莉澤——」


    「巧~~你也一起喝嘛~~」


    弘子冷不防地出現在我背後,手裏還握著啤酒罐就直接抱上來。


    「哇啊!弘子,你怎麽全身都是酒味!而且不要叫未成年的人喝酒!」


    「……我告辭了。」


    可憐不理會我的話,獨自一個人離開了。


    「可惡……這幾天看你很不對勁,一直想問個清楚的……」


    我這麽說著,同時擺脫出弘子的手。


    「哎呀,你連可憐都下手了嗎?吃軟飯的家夥~~」


    「才不是那樣子!倒是弘子,春奈老師就在你背後,非常火大喔。」


    「欸?」弘子轉過頭去,看見——


    「弘子小姐,你在一個老師家中,還慫恿我的學生喝酒……這我可不能原諒喔。」


    春奈老師如同往常掛著優雅的微笑……但她其實快要火山爆發了。我彷佛還聽得到地麵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


    「啊,春奈不是啦。我是音樂社的指導老師,正透過肌膚接觸跟他交流感情……」


    弘子結結巴巴地向春奈老師解釋。我斜眼瞄一下她,便迅速離開小鳥遊家。春奈老師麵對弘子已經強硬了不少呢……


    我出到外麵看看路上,但可憐早已消失無蹤。


    我換上新的藥布,纏好繃帶後,便鑽進被窩內。


    今晚實在教人難以成眠,莉澤跟可憐吵架的事情讓我放不下心。折原說過那兩個人一定很快就會和好,但是她們星期一吵架到現在,都已經星期五了,還是沒有什麽轉園的跡象。澪在她們之間感到困擾不已,歌音一碰到這件事,也會突然安靜下來陷入沉思……


    可憐到底是怎麽了啊……突然說莉澤的笑容很虛弱,還要取代她加入四重奏……


    我也以為她們建立了良好的師徒情誼。社團好不容易凝聚成一個良性群體,而現在卻似乎從內部開始瓦解,傷腦筋啊……


    就在不斷地東想西想中,周公前來召喚我了。我的思緒逐漸遲鈍下來——


    我做了一個夢,在這個夢裏,我就和真實的自己一樣在被窩中睡覺。


    有人拉開房間的門,而發出聲音。


    這種時候會有誰來呢……對方的五宮很不明顯,隻有身體輪廓微微顯露出來。


    是幽靈嗎?不,根本不可能。我聽得到對方走路的聲音,而且幽靈為什麽還要掀開棉被,躺到我的旁邊呢?背後傳來溫熱又柔軟的觸感。幽靈應該沒有體溫才對吧。等等,這真的是夢嗎——


    「咦?」


    有人緊挨在我身旁,把雙手和胸部貼到我背上。


    本來還在半夢半醒間的我完全清醒過來。


    這種呼吸、還有貼在我背後的胸部觸感……是歌音。雖然這樣說很對不起澪,不過我們過去一起睡了這麽久,自然就會明白胸部的大小。


    「歌音,你什麽時候來的啊?今天沒跟我說要睡這裏……」


    「對不起,我還是來了。」


    「不是什麽還是來了——」


    我正打算轉過去時,歌音說了聲「等一下」製止我的動作。


    「不要轉過來,雖然我人在棉被裏……這樣已經是極限了。被你看到的話,我會很不好意思。」


    「被、被看到?我不是常看到你穿睡衣的樣子嗎?」


    「現在……我沒有穿睡農。」她的聲音小得我快要聽不見。


    喂,喂喂喂喂——


    「難道……內衣褲也沒穿?」


    「嗯,沒穿。」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眼鏡倒是有戴著。」


    「喔~~那我放心了,你有戴眼鏡啊,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那麽——」


    不對,這是叫我怎麽放心啊!現在可不是陷入混亂的時候吧!


    「如果我不戴眼鏡,就沒辦法看清楚巧的臉……」


    「……啊——我說歌音啊,你連睡衣跟內衣褲都忘了穿,再怎麽冒失也該有個限度吧?趕快趁還沒感冒的時候——」


    「不要裝傻。」


    歌音從後方用力抱住我,我的背部跟她的胸部貼得更緊了。現在我實在無法不去注意,隔著衣服感受到的兩團隆起物。


    冷、冷靜下來!要冷靜、保持冷靜!不管怎麽樣,先來默念圓周率數字!


    山巔一寺一壺酒意思意思而已上五樓……喂中間怎麽混進其他東西啦——


    不行……我已經錯亂到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為了瞞著父親,在深夜離開家門,才一直等到今天……我是認真的。」


    我的心髒發出劇烈跳動聲,速度快到幾乎要爆開了。


    「認、認認認認真些什麽啊?」


    「……我不想輸給她們,不想讓她們把巧搶走。不論是藍、是可憐、是莉澤……甚至是澪,我不想把巧交給任何人。」


    「這又跟你裸體鑽進棉被有什麽關係——」


    「之前我聽可憐說了,莉澤向巧告白。」


    「耶!?等等,莉澤什麽時候跟我——」


    「她說是在星期日晚上看到的。莉澤抱住你,說好喜歡你。」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當時被她看見了嗎!?


    「可憐問我,『巧學長被搶走也沒關係嗎?』。」


    原來如此……可憐變得這麽奇怪,就是因為這個啊……


    「我很喜歡巧,所以才鼓起勇氣做出這種事。巧討厭我嗎?」


    「怎麽可能會討厭。」


    「對巧而言,我隻算是你的姊姊嗎?不能把我看做一個女人嗎?」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要先澄清誤會。首先,莉澤並沒有對我告白,當時澪也在場。莉澤說的是她喜歡我跟澪,然後我們兩個都有被抱到。所以這隻是單純的增進感情——」


    「騙人。既然那樣,你們為什麽要跟莉澤在一起?」


    「我隻能說我們碰巧在北九州的醫院遇到,莉澤要求我之後的事情不要說出來……不,應該說再講下去就變成我多管閑事了,這得由莉澤親自向大家說明才行。歌音,拜托你相信吧。」


    「——我知道了。那麽,關於剛才的問題,告訴我答案。」


    我再度麵臨這無法逃避的抉擇。我的心髒大聲鼓動著,歌音從背後貼住的胸部也傳來激烈怦咚聲響,兩人的心跳就這樣交雜在一起。


    那起意外之後,年紀還小的我便決心要守護歌音。長大後歌音把我看做稚氣未脫的弟弟,而我則視她為有些不牢靠的姊姊。我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歌音一直把我當成一個男人看待嗎——


    「巧,回答我。」


    歌音的語氣十分認真,而且發自內心。這種時候我絕對無法閃爍其詞,或是含混帶過。


    「……歌音,是我,重要的——」


    我停頓一拍,咽下分泌到舌頭上的唾液,再接著說下去。


    「姊姊。」


    某種具有決定性的東西,發出了故障的聲響。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這都不會有所改變。所以我不能和你發生男女關係。」


    這句話固然痛苦,但總有一天得好好說清楚——


    「是這樣嗎……」


    歌音的聲音在顫抖,雙手卻把我抱得更緊了。


    「喂,住手,歌音。再下去的話——」


    「再下去會怎麽樣?忍耐不住嗎?沒關係,不接受女生的追求,是男生的恥辱。」


    「留下恥辱也無妨,但以後我們不能……維持姊弟關係嗎——」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充其量隻是像一對姊弟。還是說,巧你已經心有所屬了?」


    「……現在還無法說清楚,可是,我不想做出辜負那個人的行為。」


    我隻能如此回答。


    「抱歉,歌音……」


    「別說抱歉,巧對誰都非常溫柔,不過為這種事情道歉,根本算不上溫柔。」


    歌音迅速離開我的身體。


    「但請你記得,我雖然身為學生會長,和音樂社長……夜裏也是有突然感到不安的時候……澪、藍、莉澤、可憐,大家都一樣。每個人都希望背後能有個依靠,同時也明白必須靠著自己雙腳站穩。巧,拜托你,別做出阻絕大家這種心情的事來……」


    「我好像,可以了解……」


    不是隻有莉澤一個人為這個問題所苦,這點大家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懷著廢校之後、將來、過去等種種困擾,但每個人也都努力地好好活在當下。


    「我回去了……我也不希望這樣為難你。」


    歌音離開我的棉被,我的頭仍然轉也不轉,聽著她穿上衣服發出的摩擦聲。


    「歌音,那個……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但我並沒有死心,我會等待下一個機會。」


    歌音微微笑了一下,不,那也可能是在嗚咽。她拉開門走了出去,棉被中再度剩下我一個人,唯有歌音的氣味留存在我背後。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嗅到廚房飄來的味噌湯香味。


    我洗把臉,上完廁所,換好衣服後來到起居室,看見歌音正默默攪拌著納豆,澪則在廚房內,拿杓子試味噌湯的味道。她們在冬馬家過夜的次數雖然減少了,不過還是一樣常常來這裏吃早餐。


    「早安,巧哥哥。」澪轉過來向我打招呼。


    「早安。」塾首繼續攪拌納豆。


    「啊,喔,早安。」我沒什麽事好做,索性坐了下來。


    小桌子上整齊地排好碗筷。歌音去了一次廚房,讓澪把蔥末和生蛋加入放納豆的容器中,再度默默攪拌起來。


    昨天晚上明明發生那樣的事,為什麽好像隻有我覺得很不自在……


    「後悔了吧?」


    歌音隨即投給我一道銳利視線。就跟你說過,不要老是看透我的心思了。


    「什麽東西?」


    澪把味噌湯鍋端來起居室,她自然什麽也不會知道。


    「真要說的話,就是午間……應該是給老婆看的午後劇場。」歌音如此回答。


    竟然還用這麽沉重的比喻……


    「現在還隻是早上喔?」澪露出不解的表情。


    七月六日,星期六——


    這一天莉澤沒來分校上課。


    宗仁老師隻在導師時間簡單說了句:「今天雪芮柏生病請假,所以沒來上課。」


    「這樣啊……莉澤學姊請假……」


    放學後,我跟澪並肩走向社辦。


    今天學生會和廢校典禮執委會要開會,所以歌音跟折原告訴我們會晚一點到。


    昨天可憐也先跟弘子約好,一下課便立刻回去了。


    「希望隻是單純的感冒。」


    總覺得莉澤這幾天沒什麽精神。她外公和母親長期冷戰,又和可憐的關係急速惡化……八成就是為這些事情操勞,身心俱疲之下才會感冒的吧。


    我們從分校後門進入山路,中途渡過一座引水橋,再度回到山路。就在過橋不久,我們不自覺停下腳步。


    「啊——這是……大提琴?」澪問道。


    社辦那裏傳來大提琴聲。


    「怎麽會?今天莉澤沒來上學,可憐也已經回去了啊。」


    「不過這個聲音……是莉澤學姊的大提琴。」


    這撼動鼓膜的渾厚音色,確實是出自莉澤之


    手。


    曲目是我原創樂曲第一樂章的大提琴聲部。


    「她今天不是請假嗎?」


    我跟澪彼此對望一眼,往社辦跑過去。


    莉澤正閉著雙眼,在那裏拉奏大提琴。她的指尖按壓四根琴弦,漂亮地上下躍動;琴弓拉動之滑順,有如絲綢一般,同時還相當精確……最後,演奏結束。


    餘音尚未完全散去的社辦中,回蕩著我跟澪的拍手聲。


    「謝謝你們欣賞。」


    莉澤注意到我們,而把眼睛睜開。


    「莉澤的音樂果然能打動人心……不過,今天你不是感冒請假嗎?」


    「今天早上啊,與其說是身體,其實是心裏感覺不太舒服……才稍微裝了一下病。」


    她不太好意思地向我們吐舌頭。


    「可是……等莉澤回過神時,自己已經來到這裏了。畢竟,一直待在自己房間也不太好。」


    「是啊,這我可以理解。」


    老是把自己關起來,連思緒都會開始變得負麵。我也有過這種經驗。


    「不過莉澤學姊,被老師發現的話,你裝病的事情就會被拆穿喔……」


    「這個不需要擔心,莉澤在美國看過很多有忍者的時代劇,也學到了不少。所以現在莉澤可是不輸給女忍者的喔!」


    「……就跟透過空中大學,拿到空手道還是柔道黑帶一樣呢。」


    「媽媽很喜歡日本的戲劇啦、小說啦、時代劇之類的東西,莉澤也受到了她的影響。」


    莉澤說這一句話時,目光變得很飄渺。


    聽到她提起母親往事,我跟澪都沉默了下來。


    社辦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一片鴉雀無聲,因此我清楚聽見外麵有人往這裏走來。其中一個腳步聲我不太熟悉,而另一個則是春奈老師沉著的……等等,春奈老師!?


    「這裏就是音樂社社辦。」


    「這樣啊……環境的確很適合演奏呢。請問,方便我參觀一下內部嗎?」


    「沒問題,他們好像也正在演奏——」


    門外傳來春奈老師跟某人的對話,證實了我的猜測。


    「不妙!莉澤應該要請假休息,被春奈老師看到可就麻煩了!」


    「啊嗚,沒錯。莉澤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


    「怎怎怎……怎麽辦!」


    「總之,莉澤你先過來!」


    我連忙拉起她的手,接著——


    「不好意思,打擾了。」春奈老師開門進入社辦,站在她身後的……想不到,居然是草田小姐。


    「咦?我好像有聽到大提琴聲啊……隻有澪同學跟巧同學嗎?我還以為是越野同學呢……」


    「啊,是啊,剛剛我在調弦。對吧,澪?」


    「是是是是啊,沒有錯。」


    「原來如此……巧同學也會拉大提琴啊,老師之前還不知道呢。」


    「哎呀~~哈哈哈哈哈……」


    我跟澪站在窗戶旁邊,用笑聲敷衍過去。莉澤正躲在我們背後,也就是窗簾後麵。我在情急之下火速把她藏了進去,但還是有點擔心底下的腳會不會露出來。


    「對了,春奈老師,為什麽草田小姐會來這裏?」


    「這麽說來,巧同學跟草田小姐不是第一次見麵呢。她希望在電視播出前,先來分校看一下場地,所以我正在為她俞紹。」


    「先前真是不好意思。」草田小姐對我們點頭致意。「不必在意我們,請繼續練習。」


    她說的「先前」,就是指醫院發生的事吧……


    「……澪,這裏由我來想辦法,你找個藉口把春奈老師帶出去。」


    我在澪的耳邊小聲說道。


    「知、知道了……我會盡量努力……那個,媽媽……」


    春奈老師正向草田小姐解說這裏原本是個溫室。這時澪輕輕走到她的身邊。


    「……澪同學,就算這裏是社辦,還是屬於校園範圍。你在分校裏麵叫我『媽媽』的話,我會無法當作榜樣……雖然我非常高興,仍然得請你有所區別。」


    春奈先生看起來有些困擾,不過她的喜悅之情卻怎麽藏也藏不住。


    「對、對不起。媽——春奈老師,澪有一件事情想在晚餐時問你……可不可以改到現在,媽——春奈老師?」


    澪一麵引開春奈老師注意,一麵拉著她的手。


    「現在嗎?可是……」春奈老師看了看草田小姐。


    「我不會介意,請多多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時間。」


    「這樣啊……那麽,我稍微失陪一下。」


    老師就這樣被澪半拉著走出社辦。


    「接下來……你的表情,好像要跟我說什麽呢。」


    草田小姐冷淡地看向我。


    「所以我才會要澪演一下戲,你為什麽要那麽過分——」


    「這個是……當時的樂譜對吧。」


    她從譜架上取過我的原創樂譜。


    仔細想想,我在隆的機車上搏命演出時,澪搭的那輛車就是由草田小姐駕駛。所以她也聽過我的演奏吧。


    「『曲名未定』……你還沒決定曲目要叫什麽嗎?」


    「是啊,我打算完成後再決定……不對,莉澤才不是什麽冒牌——」


    「沒有名字的曲目相當乏味……不,根本不值得一談。聽好了,冬馬同學。古典樂曲不是由作曲者來命名的。不過那是古典樂派(注2)之前的事情。」


    「喔,喔……你為什麽突然要說這些……」


    「曾經有個女生跟現在的你一樣,還是一個學生,就在自己作曲。」


    說到這裏,草田小姐的眼神像是在懷想過往。


    「她很有才能,也頗受周遭的期待。然而……盡管她作了幾十首曲子,最終還是無法抓住人心。你認為這是什麽緣故?」


    我摸不透她想表達什麽,隻能搖搖頭。


    「因為她作的曲子,都隻為了自己啊。很遺憾地,若隻是想展現自己的才能……那些音樂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僮,等察覺這點時,她已經決定要放棄音樂了。她再也找不到繼續走音樂這條路的理由。」


    我默不作聲,專心聆聽草田小姐的話。


    「因此我建議先決定樂曲標題。你為什麽而寫下這首曲子?想要聽眾感覺到什麽?把它融入標題裏,如此一來,音樂之神或許會對你微笑喔。」


    你為什麽而寫下這首曲子——


    想要聽眾感覺到什麽——


    我能夠順利完成第一樂章,就是因為想突顯澪的小提琴。


    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激發出她的演奏能力。


    然而第二樂章之後……我不過是漫無目的地在五線譜上,排列各種音符罷了。這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空有軀殼的曲子……在這個世界上,樂曲沒什麽好壞之分,隻會被人們給記得或遺忘。現在我們所聽的古典音樂,是在多如繁星的作品中,持續為人們記得的樂曲。其他還有許多數以千計,消逝於時光洪流的曲子。我這份作品,大概也隻會成為一顆消失的星星吧。


    ※注2:風行於西元1750~1820年之歐洲。


    但我不希望這個作品,我們須野分校音樂社的作品就這樣結束。


    我希望這首曲子,能永遠流傳下去……


    「你還年輕,若不畏懼失敗地走下去,我想你還有機會開拓出自己的路。」


    「……知道了。謝謝你。」


    「哎呀,抱歉。我不是什麽老師,還說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其實本來並不打算說的,看到這份樂譜就忍不住……那麽,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對喔,草田小姐的建議不小心聽


    太入神,連原本的事情都忘了。


    我直視著她,開口說道:


    「莉澤……是想要讓外公和雙親和好,才來到日本的,絕不可能是什麽冒牌貨。請你把這句話轉達給山穗會長。」


    草田小姐也筆直朝我看過來。


    「嗯……為什麽你要幫她到如此地步?你都沒有懷疑過,莉澤蘿蒂·雪芮柏其實隻是冒充為山穗周次郎孫女,就跟之前每個去找會長的人一樣,是個覬覦他財產、徹頭徹尾的騙徒嗎?」


    「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莉澤絕對是他真正的外孫女!」


    可惡,都已經這樣了,她為何還當莉澤是個騙子啊?


    「是嗎?他是聞名全球的yamaho集團會長,直係親屬就隻有芽衣子這個女兒。然後現在出現了一個文孩,自稱是他的外孫女。如果她獲得接受,就會擁有繼承遺產的資格。金錢很容易讓人癡狂,甚至變造自己的過去來誕騙他人。那位女孩,難道不會是那樣的人嗎?」


    「怎麽可能?莉澤她們家也很富有,才不會為錢的問題困擾!」


    「雪芮柏在外國的確是個很有名的貿易商,那就先假設她是真的吧。但如果她們家很需要錢呢?最近我也有聽到她們業績持續下滑的消息。不管是不是假冒,到頭來都是為了錢的話,該怎麽辦?」


    錢、錢、錢……開口閉口都是錢。剛剛聽她講作曲的事,我還開始對她改觀的……真是越聽越火大。


    「別說了!莉澤不可能是那種人!她來到這個村子是才幾個月沒錯……不過我們一直都在一起!我們在同一間學校上課,一起玩社團,無論什麽事情,我們通通都在一起……說她覬覦那些財產?怎麽可能!」


    我一口氣把肚子裏的怒火發泄出來。


    「莉澤總是保持著笑容,從來不會向人哭訴,但是那次連她都哭出來了。再怎麽痛苦、再怎麽難過……都會努力不讓大家陷入低潮的莉澤……都出現那麽悲傷的神情,哭出來了!」


    從醫院回來的公車上,莉澤哭成淚人兒的畫麵澪現在我腦海裏。


    「她沒說過一個謊,她隻是想要……想修補自己出生前就被扭曲的親子關係……那是她母親的願望!」


    「就因為那樣?你真容易相信她呢。」


    「她雖然總是保持笑容……內心其實非常痛苦。她不想讓其他人擔心,所以才努力要自己開朗起來。那樣的一個同伴,我當然相信!」


    「……還真年輕啊。好吧,既然那麽受到信任,我也選擇相信。」


    「草田小姐……那麽——」


    「不過就算你說服我,會長還是不會了解的。你們的熱忱能不能傳達給他,全看你們自己。請你這樣告訴窗簾後麵的小姐。」


    草田小姐說完便走出社辦,我大大籲了一口氣。


    我把莉澤藏起來的事情,還是穿幫啦……


    「巧,謝謝你……」莉澤從窗簾中走出來。


    「至少草田小姐那裏是過關了,現在就剩下會長羅。」


    我終於覺得,眼前出現了一道曙光。


    「……莉澤聽著巧說的話,回想起來到須野分校的第一天。那天真的很快樂。巧帶著莉澤,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呢。」


    那時我是接受宗仁老師所托,帶莉澤去認識校內各處,其實不過就那個樣子,現在經她這麽一說,怎麽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來日本之前,莉澤非常不安,擔心自己到一個陌生土地,沒有任何認識的人,能不能好好生活,被那裏的人接受。不過莉澤遇到了心地善良的巧,班上同學也對我很好……現在還在音樂社拉大提琴。莉澤過得很幸福。」


    「莉澤?」


    「……雖然有點對澪過意下去……巧,莉澤——」


    她忽然要往我的胸口撲過來——


    「到此為止。」這時出現折原的聲音。


    敞開的窗戶外伸進一隻手,抓住莉澤頸部。


    「啊嗚~~藍你要做什麽啊!現在氣氛正好的說!」


    「校園內禁止從事不單純的男女關係。」


    不隻是折原,歌音也站在窗外……而且臉上的表情非常嚇人。


    「你們兩個在幹嘛啊……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


    「你大喊『莉澤絕對是他真正的外孫女』的時候。」歌音回答。


    「當時我們看苗頭不對,就待在這裏聽,而沒有進去。莉澤,最近我也覺得你的樣子怪怪的……如果有什麽事情,也可以告訴我們啊。這並不是要搶走巧的台詞,不過我們可是一起演奏的好夥伴喔?瞞著我們不說,實在太見外了。」


    原來……她們兩個全部都聽到啦。


    「知道了,一直不說是莉澤不好,莉澤會把全部事情說明清楚的。」


    等澪回來後,莉澤將自己是yamaho會長的外孫女,以及為什麽要來日本等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明白。如果可憐也有聽到就好了……


    「……就是這樣,並不是故意要隱瞞巧跟澪的。」


    歌音和折原聽完後,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明明知道卻一直沒有講。」澪向她們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啊。話說回來,這比聽到弘子是澪的母親時,還來得震驚……」折原說道。


    「所以說,要想點辦法讓山穗會長明白啊。這也是為了莉澤好。」


    「巧……這句話是出自什麽立場?」歌音問了這個問題。「因為是音樂社的同伴?還是出於你的個人意願?」


    我再度像昨天晚上那樣,麵臨歌音提出的質問。


    你還是懷疑我跟莉澤嗎……?澪和折原也把視線集中了過來……看樣子得在這裏好好說清楚不可了。


    我深吸進一口氣,然後回答:


    「雖然時間不長,但我們還算是一起演奏的同伴。另一方麵,也因為我冬馬巧無法棄有困難的人於不顧。」


    「這豈不是兩邊都有?」折原露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沒錯,自從澪跟歌音遭遇那場悲劇後,我的原則就沒有改變過。


    「可是很像巧哥哥的作風……」澪說道。


    「……我知道了。」歌音看起來也理解了。「那我們就來想想看有什麽方法吧。莉澤,你不用擔心,一定會沒事的。」


    歌音輕輕握起莉澤的手。她們之間的疙瘩終於消失了吧。


    「歌音……謝謝你。」


    「不過,我不會輸的。」


    「好啊,莉澤非常期待。」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看見她們兩人的火花四射。


    ……那塊疙瘩,消失了沒錯吧?


    我回到家時,看見可憐站在大門口前,手裏抱著大提琴箱跟樂譜。


    「啊,巧學長……」


    「怎麽啦,何必站在這種地方呢?有什麽事的話,可以先到裏麵等啊。」


    「大門鎖上了……伯父好像也不在……」


    老爸八成又跑去什麽地方亂晃了。總之我先打開大門,讓可憐進到起居室等,然後去廚房準備茶水。


    「你不是去找弘子指導了嗎?」


    我回到起居室後,向她問道。


    「嗯,沒錯……弘子女士把指定曲交給我。」


    「指定曲?」我把茶杯放到桌上,從可憐那裏接過樂譜。


    「弘子女士好像就是為了找這份樂譜,而跑去北九州市。」


    昨天弘子所說的準備,就是這個嗎……


    我一麵聽可憐解釋,一麵翻閱樂譜……弘子那家夥是認真的嗎?


    「……她要現在的你演奏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可是絲毫馬虎不得的。不但講求


    技巧,還得具備高超的表達能力。要可憐這種剛有一點程度的初學者來拉,根本是不可能。


    「弘子說:『我不會要求你完美演奏,或了解曲子內容後演奏出來。請用我給你的樂器,拉出正常的聲音。』」


    正常的聲音?莫非……


    「可憐,讓我看一下箱子裏麵。」


    我打開可憐的大提琴箱一看,不禁啞口無言。那是把遠比可憐買的中古品破舊的大提琴。即使拿給初學者拉,也拉不出什麽好音色的;哪怕換成莉澤,可能都會因為聲音伸展不開而主動放棄。


    弘子是這麽告訴可憐的:


    『想要在一朝一夕之間,超越實力遠在可憐智商的莉澤是不可能的。如果你通過我的考研,我就去說服大家,讓你負責四重奏的大提琴。相反地,如果過不了的話,你就要徹底放棄大提琴、放棄音樂。你能做好這樣的覺悟嗎?』


    聽可憐轉述這些話時,找氣得差點要去找弘子理論。


    再怎麽說,要可憐放棄大提琴實在是太過分了。然而,她還是接受這項挑戰。


    『誰的建議都不要聽,你隻能自己一個人不斷演奏。接下來正好是星期六日,你就完全專心在這個練習上,除了吃飯以外都不能休息。因為整天練習下來會吵到附近鄰居,你去請巧把家裏借給你練習。那裏是在村子外圍,再加上小澪跟歌音都在那裏睡過,提供你過夜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我會負責跟你的家人傳達這件事。總之,我開出的條件是絕對的。若不想放棄大提琴,就請抱著必死的決心,利用這兩天好好練習,後天我來驗收成果。』


    ……弘子那個家夥。我家離村子再怎麽遠,房屋破成這個樣子,用腳想都知道聲音照樣會漏出去啊。


    而且,最受不了的應該還是我爸。得想些什麽隔音方法才行……


    不論如何,我先帶可憐去空出的房間,她也立刻展開練習。我用厚紙板封住窗戶跟牆壁,效果嘛……大概就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好一點吧。


    可憐就這樣連續拉了好幾個小時。


    「這、這首曲子真的很難呢……」


    「是要初學者演奏這種曲子的人搞錯了吧……那個魔鬼講師。」


    「而且這把大提琴,怎麽拉聲音都很奇怪……嗚嗚……」


    「要休息嗎?一直練習下來,已經很累了吧。」


    「沒、沒有問題,這一點程度我是不會投降的……我不想輸給師父。倒是巧學長,你不用睡覺嗎?」


    「我再陪你一下,反正手邊也還在作曲。有個人在旁邊的話,你也比較提得起勁吧。」


    「不好意思,都是我太固執了,還勉強你這樣陪我……」


    「既然還有力氣跟我道歉,趕快練習吧?」


    「啊哈,的確呢。」可憐吐一下舌頭,再度埋首於大提琴中。


    那聲音很不協調,而且非常恐怖,但可憐還是一心一意地練習下去。


    聽著聽著,我回想起過往。澪跟歌音還是初學者時,也跟可憐一樣,淨拉出這種五音不全的音樂。不過大家一開始總是這樣的。盡管晚起步這點實在沒有辦法,可憐還是不斷以努力來彌補……


    根據歌音的說法,可憐誤會了我跟莉澤之間的關係。不過現在我並不想打斷她練習啊……我靜靜離開房間,打算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這聲音真是可怕啊。」


    我來到外麵,看到老爸就佇立在那裏。他大概是剛回到家吧。從外麵也聽得到可憐的演奏,隻貼幾片厚紙板,果然不能期待有多大效果。


    「今天跟明天就忍耐一下吧,可憐現在的魔鬼特訓,可攸關著要不要放棄大捉琴呢。反正你隻要開始製作樂器,就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不是?」


    「這樣說也是啦……不過可憐會來我們家練習,還真難得呢。」


    「對了老爸,你是上哪裏閑晃啦?這麽晚才回家。」


    「有點事情啦。」老爸故意含混帶過。


    「不過……這讓我想起你媽媽的演奏呢。」


    從老爸的眼神看來,他想起了當年往事。


    我最初會接觸小提琴,就是媽媽的關係。她總是穿著和服,全身充滿古典氣息。她走路時保持在老爸後麵三步之處,彷佛在默默支持著他,是個既溫柔又堅強的母親。


    她有一把中提琴,時常演奏給我跟老爸聽。


    然而……那技巧之拙劣,讓我們很想拿耳塞堵住耳朵。她本人似乎覺得自己拉得不錯,每次學會什麽新曲,就會演奏給我們聽。她的音樂何止留在耳際,還會深深植入腦海裏。隻要聽了她的演奏,當天晚上就很難睡好。


    因此有一回,老爸小提琴研發到一半時,交給我一把試作品,然後對我說:


    『巧,你用這個讓媽媽別再拉下去了。』


    我當然欣然接受,而這也成為我學習小提琴的契機。


    我開始拉小提琴後,媽媽放下琴弓,改來教我演奏。老爸不再受到噪音幹擾,自然相當高興,看兩個人都那麽高興,我也就繼續練習……接著便進入音樂學院……


    後來我爸和當時的社長,也就是現任會長發生衝突,而離開yamaho公司,輾轉移居各處……我媽媽也過世了。


    現在聽到可憐的演奏,我也開始感到懷念起來。


    媽媽的中提琴很生疏,偶爾聽到我說出內心感想,還會不高興地反駁,是個非常純真的人。


    同時,她也在音樂裏灌注了大量的愛情,而且會眼睛發著光,快樂地聽我演奏小提琴。


    每次聽到那音色,我就會想起媽媽的往事……


    「巧,我要回去工作室閉關了。別忘了跟可憐說一聲,不要太勉強——」


    老爸把手放在門把上,臉色忽然陰沉下來。


    「喂,這扇門是你鎖的嗎?」


    「沒有,我沒鎖。」


    「不過門是鎖的。」


    「那就沒問題啦。」


    「我出去時明明沒鎖啊,那就奇怪了,會是誰弄的?」


    「奇怪的是你吧,多少也該想到安全防護好不好!」


    「如果是小偷闖空門,我會好好教訓他一頓。但我把鑰匙放在裏麵。」


    「啊~~受不了~~拿你沒辦法!」


    我跑回家裏,抓了備用鑰匙和兩把掃帚回來,其中一把丟給我老爸。


    「巧,數到三就一起上喔。」老爸將備用鑰匙插入門把。


    「喔,好。」我點點頭,吞了口口水,手掌因為緊張而滲出汗來。


    「「一、二、三——!」」


    老爸在同一時間打開鎖,把門踹開後我們進入室內。而映入我們眼簾的……


    「……你這家夥!」


    是弘子,她正認真端詳著工作桌上的某種東西。


    「喂,弘子,你在那裏做什麽啊!」


    「……什麽嘛,是巧啊。」弘子回過頭來。


    「你還在說什麽!這裏可是我的城堡喔,快點滾出去!」老爸說道。


    「城堡啊,看你大開城池,還有臉說這種話呀,冬馬桂。」弘子一臉驚訝,她手上拿著貌似由我爸製作的小提琴。


    「你那什麽嘴臉!做賊的竟然還喊抓賊啊,這個自稱小澪母親的女人。」


    「我可不是自稱喔。從遺傳學的角度來看,小澪也是我女兒。話說回來,這個是怎樣啊?」


    「啊?不準隨便亂動我的工作室!」


    「你啊,做出一把這麽棒的小提琴,難道打算讓它埋沒在這種小村子嗎?我已經聽草田說過了,快點回來yamaho工作。」


    「咳!抱歉啊,誰還想回去那種地方。」老爸不屑地撇下這句話。


    「那把小提琴……真有那麽好嗎?」


    我把掃帚靠在牆上,接過弘子手裏拿的小提琴。


    「剛剛稍微拉了一下……要形容的話,差不多就是從職業舞台上拿過來的一樣。想不到能夠在私人場合親眼看到……」


    真的就像yamaho高段講師說的那麽厲害嗎?我仔細檢視這把小提琴。嗯,設計上跟我和澪使用的很相似,確實是老爸做的。


    「不愧是開發出andante的人,失敬失敬,你也幫我做一把專用的小提琴嘛。」


    「……你這家夥,再不小心一點就別怪我不客氣喔。還有啊,少跟我死皮賴臉地要求這種事。」


    「andante?弘子,那不是……」


    我驚訝到睜圓雙眼。


    「咦?你是他兒子還不知道啊?andante可是當今yamaho在國內製造的旗艦品牌……」


    「這我也知道,不過老爸就是它的開發者?」


    我是知道老爸製造樂器的技術一流,過去在yamaho樂器內也擔任頗重要的職位。但突然聽到andante也是他做的,一下還真教我無法置信。


    「沒錯。冬馬桂這個名字不隻是yamaho樂器,在整個日本音樂界都很有名喔。」


    yamaho所生產的andante,可以說是日本小提琴的標準模堃。


    以stradivarius (注3)為代表的古董樂器,能夠提升演奏者數倍到數十倍的水準。這種古董品會開出令人咋舌的價格,也是有道理的,所以這些東西都是有錢人的專利。自古以來,演奏家都是有錢人的職業。


    不過andante打破了這套傳統。它是以本土材料製成,價格便宜而品質精良。多虧了這一點,不少受到埋沒的人才因而被發掘出來。andante適合中等程度為止的演奏者,但它對日本音樂界的影響卻是不計其數。


    「別再提了,那些都是過去式。」我爸製止弘子再說下去。


    「你可以拿這個對兒子炫耀啊。當初聽到這個名字時,我也覺得好像有點印象。但我倒是完全沒想到,堪稱日本小提琴之父的工匠,竟然會隱居在這種村莊呢。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這麽一回想起來,折原好像也說她聽過我爸的名字呢……


    「我爸是這麽偉大的人喔……出生以來我還頭一次聽到……」


    「少給我說那些話!我是不知道什麽什麽之父的說法啦,那些名稱隻會增加我的困擾。那東西是我設計開發的沒錯,但是那個老頭把我的想法完全舍棄掉了。那種未完成品,才不是我理想的andante……!」


    ※注3:antonio stradivari,十七~十八世紀之著名弦樂器製造師。


    「老爸,你在說什麽啊!andante不是促成yamaho事業的大躍進嗎?為什麽說那是未完成品……」


    「我聽草田小姐說過,原本的andante在設計上,使用了跟stradivarius一樣的材料……也就是外國檜木和楓樹。不過山穗會長想使用本土就能取得的材料,所以擅自改變你爸的設計,而做出現在這樣的andante。」


    跟stradivarius相同的材料……老爸,你的理想是有多高啊……


    「但他竟然還把那東西叫做andante。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原諒的!」


    「這可不是在別人底下工作、領別人薪水的人該說的話喔。畢竟你也靠著跟公司一起開發,而沾了不少光喔。」


    「我才不需要那種東西!我把全部生命奉獻在樂器上,犧牲掉無數的事物,一心一意製作著樂器;我才不管公司怎麽樣,隻要按照我的要求設計開發,我就不會有任何怨言。隻要能維持生活,即使拿最低限度的薪水都很足夠!可是,那老家夥擅自變更我的設計。光靠本土素材,根本無法徹底發揮andante的性能……那才不是我的andante!把那種東西當成我的作品,刻上我的名字,我到死也不會接受!」


    我爸悲痛地大喊,雙手把掃帚猛力折斷。


    我從來不知道……老爸幾平沒說過自己的事情。自從遭逢母親變故後,他就不太愛說話了。也因為如此,此刻老爸的真心話不斷回蕩在我心中。


    「你那樣離開了yamaho……下場就是在這種鄉下當與世隔絕的藝術家。哈!笑死人了,好笑到讓人滿地打滾。」


    這時,弘子來了這麽一句。


    「閉嘴!馬上給我滾出去!這裏是隻屬於我的城堡!」


    老爸完全氣炸了,甚至連我都一起趕出去。


    我跟弘子跌坐到地上……接著聽到工作室上鎖的聲音


    「痛痛痛……糟糕,一時太激動就忘了原本的目的……」


    「什麽原本的目的啊?」


    「草田拜托我來說服冬馬桂回去工作,剛剛看工作室是開的,我就自己跑進去裏麵……」


    ……為什麽偏偏找上弘子啊?原來草田小姐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還有弘子,為什麽你要從裏麵鎖起來啊?」


    「要拉那麽棒的一把小提琴,如果有人跑進來鬧,豈不是很討厭?」


    ……你這個理由好像不太對喔。


    「說回複職這件事,我看老爸是絕對不會點頭的喔。還是早點放棄吧。」


    「則開玩笑了,我是不可能放掉盯上的獵物,就算死拉活拖的,也要讓他回去yamaho做樂器。我的自尊啊,可不容許自己放任那種人才在外遊蕩喔。而且總有一天,我還要他給自己跟小澪做把專用的小提琴。」


    「……到底哪個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啊。不過,你竟然對我爸這麽讚譽有加——」


    「因為那是否定不了的事實。我就順便再說一點吧,andante的確是很出色的樂器,但仍然稱不上頂級或是一流,他說那些話雖然很小孩子氣,也很可笑……但我能體會那種心情。雖然隻有一點而已。就連我也多少夢想著,如果他理想中的andante真能製作出來,那該有多好……」


    一邊是我老爸,他為了讓那些有錢人的技巧更上一層樓,而不輕易妥協。


    一邊是yamaho公司,他們的目標在於,讓才能受到埋沒的人可以開花結果。


    他們隻差在追求的目標不同。至於哪邊才是正確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弘子,我問你。現在andante還那麽有地位嗎?」


    「現在看來是有點艱難啦……我想,還算是吧。」


    「這樣啊。該怎麽說呢,我還滿高興的。」


    過去我以為老爸隻是個性格別扭的笨蛋,原來他還有那麽一段往事啊……


    我似乎稍微窺見了,他對樂器、對andante傾注了多少的熱情。


    「嗯……好吧,也罷。」弘子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這聲音……可憐有在好好練習呢。」


    「喔,是啊。不過弘子,你告訴她如果達不到要求,就得放棄大提琴——」


    「你想說太過分了對吧?但她也因此拚了命地練習。我先告訴你,不能夠對可憐太好。對現在的她而討,那可是棚劇謝呪。」


    弘子說完後,便獨自離去。


    可憐的練習一直持續到深夜。我把門拉開一條縫隙,往裏麵看進去,隻見她已消磨掉大半精力。從那樣子看來,她連一刻都沒停下來休息過。長時間用那種破提琴練習高難度樂曲,已經把她累壞了。睡意一而再地朝她襲去,讓她頻頻用力眨眼。握著琴弓的手不再有精神,就隻是不斷照著樂譜演奏。


    但她就是不肯停下來。她真的依照


    弘子所交代,抱著必死的決心,完完全全埋首在練習當中。


    我多少可以理解,為什麽莉澤願意持續熱心地幫她特訓。既然對方都展現如此誠意了,給予指導的人當然也不得不全力以赴。我很想要她休息,很想拍拍她的背,告訴她睡一下比較好,但她正為了在兩天內克服自己的弱點,而不斷努力著。


    現在我不能插手任何事,隻能靜靜回去自己房間。


    「加油啊,可憐……」


    我輕聲吐露出的這幾個字,想必都被音樂聲蓋過去了吧。我悄悄拉上房門。


    「巧學長,我沒有問題的……」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大提琴的聲音已停歇。要不眠不休地練習果然還是太勉強,可憐大概也去睡覺了吧。我如此想著,同時拉開她房間的門看看情況。


    「呼……唔唔……」


    可憐維持著拉大提琴的姿勢,就那樣睡著了。琴弓跟樂器都沒有掉下來,身體同樣動也不動,那已經算是一種高超技巧了吧。不過她左搖右晃的樣子,看久了還是對心髒不太好啊……


    「嗚……音符一直逼近……救命……樂譜……樂譜變成好大的海浪……救救我……拜托……」


    ……她似乎在作惡夢,還流出好多汗。我拿出手帕靠過去,想說至少幫她擦擦汗。


    「唔唔唔唔……要要要要來的話就給我來吧———由我來守護巧學長——!」


    這時可憐忽然大叫一聲,把右手的弓高舉到頭上。


    「唔喔喔!」我嚇得趕緊退回去。


    「耶?巧學長!?」


    「早、早啊可憐。練得怎麽樣?」


    「……糟糕!我不小心睡著了呢……」


    「一定的啊。要不要先去洗把臉?」


    「不、不用了,現在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唔唔……全身肌肉都在酸痛……」


    「你完全不休息一直在拉,一定會的啦。總之,我去準備一下早餐。」


    「謝謝……真的很謝謝你這麽周到……啊,那個,還有……巧學長,我問你喔,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睡臉?」


    「都看到啦,還說了很驚人的夢話喔。」


    「嗚嗚……好丟臉……」她羞紅了臉,把頭給低下去。


    吃完早餐後,可憐開始今天的練習。


    我做完家事,也回去專心作曲,打算把落後的進度追回來。


    中午、傍晚就這樣過去了,可憐的演奏仍然跟昨天一樣,淨是些噪音。她似乎也對自己隻拉 得出這種聲音感到不耐,麵容顯得相當憔悴。但她還是完全不鬆懈地蹙起眉頭,認真練習弘子指定的曲子。待在同一個房間作曲的我,光是看著她那個樣子,就覺得心裏痛苦不已。


    「……還可以嗎,可憐?」


    「可、可以。雖然我身體感覺很累,精神上可是最佳狀態!今天我可以一路練到天亮喔!」


    可憐對我做出一個笑容,但那比較像她硬擠出來的。


    「時間是到明天為止吧。好,今天我就來準備可以提振精神的晚餐!吃得飽飽的,然後再加油一下。今天我也陪你到天亮,一起努力吧!」


    「不用啦……不需要為我做到這樣……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這首原創樂曲,得在廢校典禮之前完成才行。」


    我離開一下房間,先去把晚餐給做好。


    晚餐過後,可憐趁勢繼續展開練習。從那表情看得出她真的很拚命。盡管拉奏出的聲音還是七靈八落,但已經感覺得出有所進步。或許她隻是前進了一小步,以現在這把大提琴來說,算得上是重大進展了。最重要的是,可憐絲毫沒有倦怠的跡象。這點最讓我感到驚訝。


    看她那麽專注地不斷練習著,我也受到刺激,開始認真作曲……


    「巧、巧學長……你還不用睡覺嗎?」


    這時她停下手邊的練習,在五線譜上振筆疾書的我也抬起頭來。


    「……已經過十二點了,巧學長你可以先去睡覺。」


    我看看時鍾,現在的確進入新的一天了。


    「我也說過會陪著你的。如果在這裏會讓你在意的話,我就回自己房間。」


    「不、不會,我很高興。有你陪在這裏……我就會更加努力。」


    「太好了。我這就去泡咖啡,你也一起暍吧。」


    我把筆擱在樂譜上,然後走出房間。


    「……謝謝你,巧學長,你真的很溫柔呢……但是,你這麽溫柔下去,我……我可能會對你認真……」


    「嗯?你說了什麽嗎?」


    可憐的聲音小到聽不太清楚,於是我站在走廊,把頭伸回去。


    「沒、沒事,什麽也沒有!」


    她用力搖搖頭,再度拿起琴弓繼續練習。


    她心無旁騖地持續拉著。麵對這份樂譜,多少也要讓自己有所進步……但她現在的狀況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來,那身體左右搖晃著,從旁邊觀察都知道她早就沒辦法繼續演奏。差不多到極限了吧。我該不該在這裏要她放棄?要在兩天、或是那樣子的練習之下快速進步,果然太強人所難了嗎……


    不過,要是在這裏放棄了,可憐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這是我最不能夠做的事。


    我泡好兩人份的咖啡,回到房間。


    「你都不覺得辛苦嗎?」


    「沒問題的,我一點也不辛苦。」


    可憐接過我遞給她的冰咖啡,同時這麽答道。


    「巧學長你才是呢……這樣不會辛苦嗎?我的演奏……根本就是一種噪音,而你卻連眉毛都不皺……」


    「我才不會嘲笑別人的努力呢。而且你那麽努力地練習如果可以進步,我也會很高興。所以說啊,可憐,你稍微抱怨一下也沒關係。這裏隻會有我聽到。」


    「謝謝你……其實……真的,很辛苦……」


    可憐低下頭去,用手揪住裙擺。她緊咬住嘴唇,用力抑製自己的情緒。


    「我都已經練習到這樣了,一想到自己可能還沒機會跟大家一起演奏,學校就要廢掉……就覺得很痛苦。我希望得到讚美……被大家認同。一點點,隻有一點點也好。雖然以自己現在的程度,我也覺得很不自量力……可是,可是,我還是希望有人讚美我……說我做得很好……」


    她的膝蓋微微顫動,含著眼淚哽咽說道。


    「……可憐已經做得很好了,特別是最近這一陣子。不用擔心,你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


    「謝謝你……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再努力一下——」


    這時,她的身體往前傾倒。


    「可憐!?」我趕緊把她跟大提琴撐住。


    「呼……呼……」


    睡著啦……緊繃的神經斷掉了嗎……


    「你絕對沒問題的。所以現在先好好睡一覺……」


    對可憐來說,既短暫又緊湊的一天結束了——


    到了驗收的這一天——


    按照往常,地點就在我自己家。今天課程結束後,可憐完成正式上場前的練習時,弘子帶著一把大提琴來到我家。見證人,隻有我一個。


    「抱歉,我去拿樂器所以晚了一點。那麽可憐,有沒有把握啊?」


    可憐並沒有回答弘子的問題,可能是緊張到發不出聲音了吧。


    「無妨。我想你們都已經知道,明天就是yamaho音樂頻道來現場直播的日子,而可憐想要取代莉澤,成為四重奏的一員——是這樣沒錯吧?」


    「是,沒有錯。」


    「所以這兩天才請你練習我指定的曲目。我隻聽一遍喔,如果你能夠超越莉澤的演奏,我就會幫你說服音樂社


    全體成員。反之,你必須從此再也不拉大提琴。可以接受吧?」


    「可以,我沒有任何意見。」


    可憐點頭同意弘子的條件。這兩天下來,就屬我最明白她下的苦功。此刻的她即將展現到此為止的特訓,以及弘子開出的難題。可憐,好好發揮給弘子看吧!


    「樂器就便用這一把,然後請你演奏這一首曲子。準備好之後就開始。」


    可憐接過樂譜和律子學姊用過的大提琴。原來弘子是去社辦把這把琴拿來,才會晚到的啊。確定正式驗收時不是用那把破提琴後,我也稍微安心下來。


    可憐先深呼吸舒緩一下身體,接著做好演奏前的準備。


    「弘子女士,在開始之前我要先向您說聲謝謝。我才初學乍練,既沒有歌音社長累積的大量實力,也沒有師父那種感性,更沒有藍學姊跟澪的才華,隻是個單純的一般人。您願意接受我的任性要求,我真的非常感謝。」


    「……就算你跟我道謝,我還是不會放水喔。」


    此刻的弘子盤起雙手,完全就是一副yamaho高段講師的麵孔。


    「巧學長,雖然我有時候會感到灰心氣餒,這兩天還是很謝謝你一直陪著我。若這一次失敗了,我會毅然決然放棄音樂。但如果你願意認同我,就請把我加入音樂社的正式社員。接下來,請聽我的演奏。」


    可憐再吸了一大口氣,開始拉動手上的弓。


    她還隻是一位新手,不像其他人那樣有豐富的演奏經驗。若沒有天賦異秉的才華,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跟大家並駕齊驅的。偏偏她和歌音相同,屬於必須逐步累積經驗的類型,隻有時間有辦法讓她進步……不過,現在幾乎沒有那種時間了……


    時間是嚴重不足沒錯……不過呢,可憐的演奏已是今非昔比。她剛加入社團時,那種既前衛、又充滿破壞力的音樂,早就成了遙遠的記憶……彷佛有律子學姊在背後支持似的。還是該說,樂器已經認可了可憐的努力呢?


    弘子閉著眼睛,仔細聆聽可憐演奏。


    很好很好,就是這樣不要出錯……我隻能在一旁屏息以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經過,宛如沒有止境。終於,來到了樂曲的結尾。


    「以上是我的演奏。」


    音樂結束後,可憐放下握住琴弓的手。弘子則維持沉默。


    「果、果然還是不太行呢。隻努力個兩天,本來就不可能趕上師父跟大家嘛。啊哈、啊哈哈……真是輸了呢~虧我把打工賺來的薪水,全部花在自己用的大提琴上。看來並沒有什麽效果呢……該怎麽辦才~才好呢,把它丟掉也很可惜,就送給社團……」


    「我說可憐,你終究是無法追上其他人的,才會想多少縮短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弘子開了口。


    「是的……是那樣沒錯……」


    「職業音樂家的世界裏,的確會要求更多東西,讓你無法再快樂地演奏。我是靠這個賺錢的,所以這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我變得隻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享受自己的演奏,不過,可憐就不一樣了對吧?」


    「有很多人會告訴你,在專業人士的眼中,社團活動隻像是小孩玩的遊戲。不過呢,正因為是在遊戲,你一定要好好地樂在其中才行喔。你現在一味地追求技術,像極了以前的我。但現在可是社團活動,你不多放鬆一些是得不到快樂的。」


    聽過可憐剛才的演奏後,我也是這麽認為。她並沒有樂在其中。


    她隻是為了追上我們,為了磨練技巧而練習著。拉得這麽痛苦,是無法讓任何人快樂的……


    「以後請你多注意這一點,這樣一來應該就能更加進步。我認可你的努力。莉澤的特訓給你打好了基礎……不過,那些都請到此結束。接下來你要照著自己喜好來演奏,從最低音一直到最高音……可憐,這幾天你也體驗到了吧?有沒有上癮啦?」


    弘子這番話像是在安撫可憐。這才是顧問真正的樣子,以前那種隨便的態度彷佛都不存在似的。


    「那麽弘子女士,我……」


    「啊~~巧,已經可以了吧?」這時她又恢複平常那種輜鬆的語調。


    「咦……?」可憐瞪大了眼。


    「是啊,外麵的人可以進來——」


    我還沒有說完,房間的門便大力拉開。


    「可憐同學,那曲子真是太棒了!」澪感動得不住顫抖。


    「我也嚇了一大跳。想不到可憐有這種水準——」歌音也相當佩服。


    「本來你還落後我們十步以上的,現在已經進步到隻差兩三步啦。不過演奏得真的很棒。沒錯,非常厲害。」折原說話還是一樣狠毒,不過她也認同了可憐。


    澪她們擠進房間裏,圍住可憐搶著對她發出讚美。


    「咦?咦?這到底是,怎麽……」


    可憐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麽事。


    「與其由我來評價,直接讓四重奏的成員聽一次不是更快嗎?畢竟這也是你們社團的事。」弘子說道。


    「抱歉一直瞞著你沒講……弘子一開始就打算這樣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還有可憐啊,有一件事我很想跟你說清楚……歌音也提過這件事,我跟莉澤並非你想像的那種關係,完全是你誤會了。」


    「可、可是之前,我看到巧學長跟師父抱在一起……而且,還親下去——」


    「並沒有!當時我跟澪正在幫莉澤解決煩惱!」


    怎麽會被說成親嘴……好吧,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是有可能看成那個樣子。


    我簡單把那天的事情說給可憐聽。


    結果她的反應跟折原及歌音一樣,得知莉澤和yamaho的淵源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想不到,師父竟然有這種煩惱……可是,怎麽辦……我完全不知道這些,對師父說了過分的話……做出讓師父討厭我的事……」


    「不用擔心,莉澤學姊已經不在意那件事了。」


    「澪說得沒錯,她的優點就是會用笑容趕走不愉快啊。」折原也附和。


    「可是師父她……不是沒有來嗎,一定是已經討厭我——」


    這時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沒有,根本沒有那種事喔。」


    莉澤帶著微笑,出現在走廊上。


    「莉澤不會討厭可憐的,聽到你剛才的演奏,為師的莉澤非常驕傲。你應該要對自己更有信心。」


    「師、師父……師父——!嗚嗚嗚嗚…………」


    可憐緊緊抱住莉澤,淚水止不住地宣泄出來。


    「對不起,我一直很想,跟師父道歉,但我卻好不成熟,不斷在使性子。真的非常對不起!」


    「你不需要哭泣。在廢校典禮之前,我們還要再一起努力。」


    莉澤輕輕摸著可憐的頭。


    「師父——!嗚鳴嗚…………」


    可憐為了和大家在相同的地方演奏,一直追趕、追趕……最後終於追上來了。盡管還是有些差距,她想在視線中看見我們、和大家用相同視線,看著相同事物的單純願望,總算是實現了。這都是她的淚水和努力所換來的。


    然後,盤據在她心中的疙瘩也消失了……


    到此我才覺得,我們須野分校音樂社真正算是融為一體。


    「可、可是,上電視表演時,還是由師父演奏比較好。為了師父的外公,更應該如此啊!」


    「啊~~可憐,關於那個呢……」我看了一下弘子。


    「喉嚨有點渴了呢~~」


    弘子離開了房間,我也趁機會繼續說下去。


    「明天四重奏的大提琴就由可憐負責,這是由你今天的演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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