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啊蝴蝶……你要飛去哪?


    我看到你在月夜下徘徊。


    你純白的翅膀無法攀向高空。


    你脆弱的翅膀無法抵達月球。


    而你卻向往著月球,做著無法實現的夢。


    蝴蝶啊蝴蝶……


    第七包砂糖化在杯中,夜色無意義地站著,一口氣飲盡東都署淡不知味的咖啡。


    伊歐塔從剛才起就看著他一一撕開糖包,正不敢置信地瞪著空空如也的杯子;他很肯定,那隻是一杯美其名為「咖啡」的「糖水」。


    「你好像冷靜一點了。」


    真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露出沉穩的微笑。


    夜色將幾乎是一口飲盡的空杯子放回真的辦公桌上。


    「抱歉。」


    「別放在心上,偶爾幫部下泡泡咖啡也不錯。」


    「呃、這件事我也感到很抱歉……」


    夜色的頭垂得更低了。


    「零時他……被帶走了。」


    夜色在說明狀況時,仍不覺得這是真的。平時待在搜查一課的警官零時現在不在了,夜色的困惑甚至大於恐懼。


    真點點頭,彎著食指推了推鏡框,把眼鏡往上挪。


    「我想情況恐怕不太樂觀。」真說道。


    事情演變至此,真卻絲毫沒有責怪夜色的意思,因為,夜色早就把自己譴責了一番,並為自己的不謹慎感到後悔不已。所以,真才能夠拿出輕鬆的態度將手舉到臉旁,「啪」的一聲彈響手指。


    夜色因為那響亮的彈指聲抬起頭來,真笑嘻嘻的臉隨即映入眼簾。


    「不要愁眉苦臉的,這樣男人會敬而遠之喔。」


    「好的。」


    「夜色小弟,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要是男人都被你嚇跑了,不就枉費你媽把你生得這麽漂亮。」


    繆絲卡走了過來,收走夜色放在桌上的空杯子,抹上口紅的豐唇彎起一抹微笑。


    「聽好囉!如果隻是想和對方玩玩,大可不必太認真;但如果你和他是命中注定,就該拴條鏈子把他緊緊留在身邊。男人就是這樣隨性,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去哪裏花了。」


    「繆絲卡大姐,連你也被男人拋棄過嗎?」


    伊歐塔爾手捧著咖啡杯,不假思索就問了出口,真和夜色嚇得同時別開視線,隻見繆絲卡目光如炬地瞪著傻裏傻氣的伊歐塔。


    不過,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轉為柔和。


    「是呀……我沒辦法否認。」


    繆絲卡低頭望著杯子,心思似乎飛向了遠方,看來她是回想起往事了。然而,這陣寂寞和剛才的怒火一樣,轉瞬即逝。


    「不要忘了男人都是一個樣,既幼稚又任性。」


    她把落到眼前的長發攬到身後,將塑料杯扔進專用的回收箱中。


    不知繆絲卡回想起什麽,即使悶了她恐怕也不會回答,於是夜色好好地將她的忠告記在心中。他也是男人,多少有點頭緒。


    「嗯,我會銘記在心。」


    「接下來呢……」真忽然話鋒一轉。他的雙手交扣在桌上,臉上仍掛著柔和的表情,但是鏡片下的雙眼卻透出不容分說的意誌。


    「夜色,你覺得……鬆岡昴為什麽要帶走零時呢?」


    他並不是隨口問問的,這個問題別具深意,裏麵含有更深一層的假設,想必大家都是不言自明,卻不故意往那個方向思考。


    「抓他當人質嗎?」


    現場還有一隻搞不清楚狀況的小菜鳥。


    「……那他的目的是什麽?」


    夜色不自然地沉默片刻後間,伊歐塔認真地歪頭思考。


    「殺人滅口……?」


    伊歐塔刻意說得比較含蓄,夜色則接著說下去。


    剛剛那個詞匯,讓大家心頭一涼。


    「如果他的目的是殺人滅口,在狄那拉監獄時就大可動手了。而且,他抓走早一步趕到現場的零時當人質,目的應該在於引出我們,進一步趕盡殺絕。」


    雖然這隻是初步假設,但親口說出對方想殺了自己畢竟不好受。伊歐塔聽完夜色冷靜的解說,驚覺原來對方是想拿零時當陷阱,引誘自己和夜色上鉤,不禁發起抖來。要是他拿無法輕舉妄動的零時當擋箭牌,叫自己不準動,那不是隻能坐以待斃了嗎!?


    伊歐塔還來不及反問,夜色就一反常態地接下去說:


    「而且不要忘了,鬆岡昴的手部受傷,就算人質可以幫助他暢行無阻,但要帶著那麽重的零時一起行動也不簡單,所以他一定有什麽非這麽做不可的理由,不然實在說不過。」


    「關於那個理由……」


    真操作儀器,叫出某一份資料,是之前那份鬆岡昴的身家調查,真按著點選某些部分放大給眾人看。


    這是依據零時、夜色、伊歐塔初次和鬆岡昴碰頭的實際狀況,自繆絲卡匯整而成的一篇文章。


    「鬆岡昴在變成『阿特密斯』之後,又將涅克達爾保存在體內,如此一來,他的體液便含有涅克達爾的成分,隻要將自己的體液送入他人體內,那個人就會受到感染、變成阿特密斯……是這樣沒錯吧?」


    「是的,他本人也承認了。」


    夜色予以肯定。


    真溫柔的眼中搖曳著一絲銳氣,直盯著顯示文章的屏幕不放。


    「鬆岡昴很可能想把零時同化。」


    「天啊!」


    伊歐塔嚇得差點放下手中的杯子。


    即使是這樣,夜色看起來還是很冷靜。鬆岡昴要是真的想殺害零時,夜色他們早就該在狄那拉監獄找到他的屍首了。


    「我們得趕在那之前救出零時。聚集現在空著的人馬,趕往狄那拉監獄周邊搜尋汪達·傑!」


    繆絲卡發號施令,臉上閃過一絲陰霾。


    「……希望不會太遲。」


    「零時他一定沒事。」


    夜色安慰繆絲卡道,聲音聽來相當篤定,連夜色自己都吃了一驚,隻見繆絲卡挑高端麗的柳眉。


    「哎呀,真有信心。為什麽你能這麽肯定呢?」


    夜色沒什麽特別的理由,被繆絲卡一間才急忙思索原因。


    「理由和他沒有要利用人質殺了我們一樣,如果他想把零時變成阿特密斯,在狄那拉監獄時就可以下手。」


    當然了,這些都隻是推論,不過,夜色相信零時不會輕易屈就於鬆岡昴,即使他沒有力氣抵抗也一樣。夜色知道自己或許太樂觀了,但樂觀總比悲觀來得強。


    他的心情和當年完全不同。


    「真課長!」


    門突然被粗暴推開,真急忙環視圍到身旁的一群人。一名穿著連身工作服的金發男一臉憂心地衝進來,耳朵還打了好幾個耳洞。


    「那那伊!你怎麽來了!?」


    瀨良那那伊雖然繃著一張臉,不過一見到伊歐塔又回複成平時的模樣舉起手打招呼。


    「嗨,這不是小菜鳥嗎!啊、小夜!聽說小零被抓走了!?」


    那那伊十分關心現在的狀況,差點忘了自己一路從鑒識課跑來,不小心就閑話家常了起來。繆絲卡走了過去,直接從他的手中抽走一張便條紙,由於那那伊急著趕來,左手還戴著白手套。


    「……這個數字是?」


    繆絲卡一看到便條紙上的那行文字,立刻蹙起眉頭。


    「啊、對了!真課長,趕往狄那拉監獄調查的人手傳來消息了。」


    那那伊換上嚴肅的表情,用製服的袖子拭去額上隱約浮現的汗珠。


    「聽說配置在那裏的汪達·傑,隻有一架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


    真從繆絲卡的手中接過那


    張便條,很快地瀏覽一遍。上麵寫了由三個英文字母及六組數字組成的代號,這是每一架汪達·傑所屬的編號,方便人們呼叫。


    那那伊努力壓下衝動的情緒,看著真手中的便條紙回答:


    「對!想要查清楚監獄裏的汪達·傑有多少幸免於難,隻要呼叫它們的編號立刻就知道,在現場的汪達·傑全數遭到破壞,隻有一架勉強錄到了一些雜音。」


    「就是便條上寫的這一架吧。」


    「沒錯。」夜色搶在那那伊點頭回答之前,從真手中迅雷不及掩耳地搶過那張便條,然後以流暢的動作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打開儀器,在耳朵上戴好對講機。


    「夜色哥,有什麽問題嗎?」


    伊歐塔走過來關心他,夜色戴著數字手套,看起來陰氣逼人,更突顯出他中性的特質。


    手指擅自動了幾來。夜色什麽也沒說,靜靜地叫出汪達·傑操控接口,手指輕巧地在屏幕下方顯示出來的小鍵盤上躍動。


    ydn—l46521l。


    「你要做什麽?」


    「伊歐塔,你先不要說話。」


    輸入這組編號之後,這架失蹤的汪達·傑便將收錄的聲音回傳進來;是風聲和某人在交談的聲音。夜色將混著噪聲的聲音放出來,和圍在桌前的真、繆絲卡、那那伊、伊歐塔等人一起豎耳傾聽。


    夜色打開通訊開關,用手指調整對講機的麥克風。


    「……鬆岡昴,你聽得到嗎?」


    「鬆岡!?」


    伊歐塔在夜色背後失聲大叫,接下來傳回來的聲音更令他聞之色變。


    『哎呀?是夜色嗎?』


    剛才的雜音突然減弱,鬆岡昴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了回來。


    夜色將對講機拉近唇邊,用另一隻手按下播放錄像畫麵的開關,可惜連接上的隻有聲音,畫麵一點反應也沒有。


    『鬆岡,按下位在汪達·傑腹部的黑色開關。』


    『我看看……唔哇~~是這個吧?麻煩死了……』


    鬆岡昴一邊嘀咕,一邊按照夜色的指示按下開關。


    汪達·傑的內部藏有備用電力,以便在機器故障、無法做遠方操控時直接利用。雖然不是非常清楚,不過本來一片漆黑的屏幕逐漸浮現出灰色的地麵。


    『如何?拍到了嗎?』


    汪達·傑拍到一個穿著黑色窄版短褲的身影。


    「請你看著裝在頭部的鏡頭講話。」


    夜色對麥克風說道,緊接著影像一陣劇烈搖晃,似乎有人在調整鏡頭。


    『現在呢?看到我的臉了嗎?』


    「看到了。」


    夜色瞪向屏幕,鬆岡昴就位在畫麵的中央探頭窺看鏡頭。


    他應該是把汪達·傑直接拿在手中,因為影像的內側略微拍到一隻外套的袖子。


    畫麵被鬆岡昴的臉部特寫占去大半空間,沒辦法從背景判斷出特定地點,真機靈地對繆絲卡打暗號,要她起動其他儀器展開追蹤。


    『太好了~~我隨手撿了一個怪機器回來,正在煩惱不知該怎麽用呢。我問了零時,但他竟然不知道使用方法……那小子真的是刑警嗎?』


    鬆岡昴的視線飄向後方,一臉無奈地撇撇嘴。


    抓著對講機的白皙手指,在瞬間使了勁。


    夜色深呼吸一口氣,再次對鬆岡昴喊話。


    「零時在你那裏嗎?」


    鬆岡昴又麵對鏡頭,挑釁地揚起嘴角。


    『沒錯,你要見見他嗎?』


    他也不等夜色回答,就拿起汪達·傑開始移動,每走一步畫麵就震一下。鏡頭曾在一瞬間拍到了地麵的黑色塊狀物,不過畫麵移動的太快,看不出那是什麽。


    「夜色哥,是零時哥的聲音!」


    「嗯……」


    除了鬆岡昴的腳步聲外,還可以聽到另一個人在說話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大聲,夜色緊繃的臉因此放鬆了些。不久,零時的聲音清楚地傳入眾人耳中,聽起來卻有些驚慌。


    『喂、等等……快住手!不準拍我!』


    同時傳來了鬆岡昴的咯咯嗤笑。


    「零時,你看起來真慘。」


    看到零時安然無恙,夜色放下心中的大石,一個不小心調侃起他。


    零時的雙手遭鎖鏈細綁,整個人被吊在半空中。


    那條鎖鏈已嚴重生鏽,不知是從哪撿來的廢棄物,即使如此,它看起來也不易掙脫。


    零時在這樣的狀態下根本無法移動,不過卻拚了命地閃避鏡頭,將他騰空吊起的鎖鏈不停晃動。


    「你也太大意了吧……」


    伊歐塔目瞪口呆,不小心脫口而出,更加激怒了零時。


    『喂——!伊歐塔,你這臭小子!被我聽到了啦!』


    零時一個擺蕩,差點就要踢飛鏡頭,鬆岡昴閃身躲過他狼狽的飛踢,走到了零時的腳夠不著的地方,壞心眼地繼續拍他。


    『可惡——丟臉丟到家了……喂!夜色,快把影像切掉!快點啦!』


    那那伊湊到夜色身旁偷看零時的窘態,然後安心地苦笑了一下。但是不要忘了,鬆岡昴是綁架犯,不可能一直讓他們這樣相見歡。


    『夜色,再拖拖拉拉的,你最愛的零時就要遭殃囉?』


    鬆岡局仍將鏡頭對準零時,在鏡頭外發出譏笑。


    『我一直好想要一個強者,那些庸俗的罪犯一點用都沒有,我需要一個能使用死魂之槍、實力高超、專屬於我的阿特密斯。』


    如果這就是他的目的,現在被綁在鏡頭前的男人就是絕佳的不二人選。夜色不自覺地加強了抓住麥克風的力道,對講機跟著發出雜音。


    『快來吧,不然你就沒辦法見零時身為人類的最後一麵囉。』


    汪達·傑捕捉到了鬆岡昴仰天狂笑的模樣。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還沒結束,影像就開始產生噪聲,接著傳來一聲某種物體被踩碎的巨響,下一秒鍾,聲音及畫麵就此中斷。


    夜色再次輸入編號呼叫,然而將零時及夜色在短短的時間內連接起來的機器再也沒有回音。夜色摘下對講機,將它輕輕丟到桌上。


    他試著回想剛剛的影像,不過裏麵並沒有拍到足以辨認地點的景物,隻能勉強看出零時疑似被綁在一座高壓電塔上,但是鐵塔這種東西到處都有。


    「可惡,鬆岡昴這個混蛋到底在哪裏!再不出發的話,零時他……」


    或許就要變成阿特密斯了……鬆岡昴就站在零時的麵前,隨時都有可能下手。盡管如此,大家還是難以想象這可能成為事實。


    「繆絲卡,有沒有什麽進展?」


    真冷靜地回過頭去,坐在他正後方操作儀器的繆絲卡站了起來,那件開高衩的迷你裙隨之翻動。繆絲卡給他一個誘人而美豔的微笑。


    「夜色,c25地區的亞克港,零時和昴小弟就在那裏。」


    「……課長。」


    c25地區——通稱霍瑟沿岸地區的亞克港距離這裏不遠,開車應該一下子就能到達。夜色站了起來,筆直地看向真。


    「請讓我去。」


    搜查一課已經沒什麽人手可調度了,大家紛紛趕往狄那拉監獄周邊支持,或是前往阿特密斯作亂的現場鎮壓。不過,人手不足隻是其次,夜色有他非親自前往不可的理由。


    因為現在被鬆岡昴抓走的,是他最愛的搭擋——鷺宮零時。


    「夜色,你現在可是失去老公的太太,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吧。」


    金與銀的死魂之槍宛如夫妻一般密不可分,如今卻少了金槍。


    「所以我非去接他不


    可,總不能讓他一直在野男人家叨擾。」


    夜色配合真說笑,不過,他的決心可是一點也不假,成對的死魂之槍缺一不可,他必須去把它奪回。夜色感覺到掛在腰間的銀色死魂之槍散發出一種安定感。


    夜色的心不再動搖,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救出零時。真露出會心一笑。


    「那就去吧。不管結果是好是壞,責任都由我來扛,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救出零時。」


    盡管真故作輕鬆,還是無法掩飾他破釜沉舟的決意。真身為頂頭上司,自然要擔負起一切責任,但他卻如此輕易地允許了夜色草率的行動,不知在背後付出了多少決心。夜色將這句話謹記在心,四十五度低下頭敬禮。


    「伊歐塔,你也前往支持!加油了!」


    「是!課長!」


    伊歐塔挺直背脊一鞠躬,趕緊追上早一步開跑的夜色。


    夜色和伊歐塔出去沒過了多久,鑒識課的瀨良那那伊也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回過神來,搜查一課隻剩下真和繆絲卡留守。


    夜深人靜,窗外不見幾盞燈火。真心想,沒辦法用寬敞來形容的搜查一課,今夜似乎特別冷。


    真用手指撥開百葉窗眺望窗外,隻見一輛黑色汽車駛離停車場,沒有其他車輛跟上。真一邊目送夜色和伊歐塔搭乘的汽車揚長而去,一邊倒了不知是今晚第幾杯的咖啡。


    就在這時,繆絲卡緩步走向他。


    「課長……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什麽事啊?」


    繆絲卡環視四周一圈,確定在場的隻有自己和課長之後,才謹慎地開口說道:


    「夜色他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真沒有立刻回答,他在輕聲低喃後喝了一口咖啡。


    繆絲卡可以感覺得出來,真在逃避這個問題,於是她稍稍轉向真的辦公桌,用正經的口吻說


    「阿特密斯……不,阿特密斯組成的【普雷提斯】集團,每天都讓犯罪率創下新高,明明戰爭已經結束了,阿特密斯還是理所當然地屠殺人類。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真輕輕地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坐下。東都署的咖啡不加糖還真不是普通的酸。


    「我並沒有從夜色和他的主治醫師那裏聽到什麽,所以我想他的記憶應該還沒恢複。」


    「真……」


    繆絲卡的聲音帶著些許急躁,真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失常的她。


    「這次的案件非常惡劣,和過去簡直不能相比,他們竟然一次就殺了那麽多人。」


    「嗯,我也這麽覺得。」


    才短短的幾天,他們就血洗了數間警政設施,在裏麵的工作人員無一幸免地慘遭毒手,有人再也不會醒來,有人的靈魂遭到抹殺,成了行屍走肉。


    真靜靜地注視著繆絲卡凜然的美麗側臉,她現在看起來憂心忡忡的。


    「我想,是鬆岡昴促成普雷提斯積極地展開某項計劃。」


    她還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任何一位警政相關人士,實際上,也沒有人可以肯定這個說法,包括真課長在內。


    「這件事先不要和其他人說。」


    「我明白,可是……」


    「繆絲卡,光憑假設是沒辦法說服大家的。」


    【普雷提斯】這個名字人人聞之色變,不慎重一點恐怕會造成社會恐慌。真望向窗外,將表情隱藏起來,接著,他用彷佛看透一切的冷澈口吻說:


    「……我懂你的心情。我想……答案再過不久就會自動揭曉,在那之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他們目前掌握的情報還不足以做出重大決議,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有不計其數的人因為鬆岡昴而喪生。


    「……我懂了,課長。」


    他們遲早會和普雷提斯展開全麵性抗戰,相信那就在不久的將來。


    繆絲卡雙手緊緊抱在胸前,鬱悶地歎了口氣。


    「要是夜色能想起什麽就好了。」


    聽說夜色的弟弟取得了普雷提斯的重要情報,這對和普雷提斯對立的不死管理警察,甚至於更上層的不死管理委員會來說,自然是非常重要的線索。但是,沒人知道那是什麽;唯有曾和美娘蒼見上最後一麵的美娘夜色除外。


    「是不是上層又對你施加壓力了?」


    「嗯,一個從委員會調來的老頭。」


    美娘夜色恢複記憶了嗎?如果他自己沒辦法想起來的話,我們隻好……到目前為止,繆絲卡和真已經像這樣,不知被上層警告過多少遍了。


    「我很替夜色擔心。」


    繆絲卡輕笑了幾聲,淩厲地看著真的眼睛說。


    「不隻是夜色,我也很擔心零時和伊歐塔,他們都是我可愛的後輩。」


    繆絲卡移動腳步,眺望著後輩們的辦公桌。乍看之下,夜色的桌麵好像整理得相當幹淨,但他其實隻是隨性地擺放物品;零時的辦公桌就在旁邊,看上去幾乎沒擺什麽東西,非常煞風景;伊歐塔的辦公桌則在後頭,桌麵簡直亂無章法。


    「繆絲卡,夜色一定可以克服難開的,我相信他有一天會自己做決定。」


    真想說的是:他很堅強,不需要一直為他操心。不過繆絲卡和真不一樣,她無法隻是默不作聲地靜觀其變。


    「希望如此,他們真是一群教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繆絲卡走到伊歐塔的辦公桌前,發現一個手掌大小、不知名的模型;那是一隻正要展翅而飛的小鳥。


    「你這一個嚴厲的姐姐。」


    「女人嘛,總是比較愛操心。」


    不知道下一個黎明時,他們能否回到自己的身邊。繆絲卡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時鍾指針,平常這個時候她早就睡覺了。


    港口挾帶著海潮味的空氣有些冷,海浪高高地卷起,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呈一直線的人工地麵,發出陣陣低吼,海麵和水泥地水花四濺,水聲帶來陣陣寒意。


    零時被吊在半空中沒辦法保暖,身體早已凍僵,他用憤恨的目光瞪著自遠方闖過的卡車尾燈。這是現實,他被吊在這裏無法動彈,而他與卡車之間,相隔了一整排的廢棄倉庫。


    「好無聊……」


    他的手和腳幾乎派不上用場,能動的就隻有嘴巴。零時無奈地低下頭,他的體重絕不輕,隻要稍有動作,支撐他的鎖鏈就會發出鏽蝕的嘎吱聲。


    「喂,我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啊?」


    他快要受不了了,對著坐在鐵塔底下的鬆岡昴喊話。


    鬆岡昴抬起頭,表情看起來比零時還不耐煩。


    「吵死了,你不能安靜一下嗎?」


    「做不到。」


    零時在鬆岡昴麵前大大歪過脖子,擺明了就是要挑釁,而鬆岡昴也不服輸地露出諷刺的微笑,將手裏拿的金屬碎片扔向圍繞鐵塔的黑影。


    他丟出去的碎片,當然就是剛才被他捏碎的汪達·傑零件。


    碎片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圍繞鐵塔的黑影之中。這座鐵塔被不明黑色物體一圈又一圈地團團包圍,感覺好像要舉行什麽儀式,相當的陰森詭異。


    「少囉唆,小心我把你變成阿特密斯喔?」


    鬆岡昴站起身來咧嘴大笑。


    零時故意擺出嫌惡的臉。


    他們也曾經是人類,現在卻理所當然地殺人。人們的悲傷及憎惡,矛盾全都指向了阿特密斯。


    「哇,你的表情好恐怖喔,就這麽不想當阿特密斯嗎?」


    「我不想變得和你一樣。」


    零時依然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鬆岡昴時的情景,那時他笑了。但是,那個笑並不是因為殺人很有趣,或是把這個行為當作愉快的遊戲,更不是因為緊張造成


    的。


    「笑」對鬆岡昴而言,已成了一種「義務」。


    鬆岡昴發出短促的訕笑,伸出爪子緩緩劃過零時的臉頰。他的指甲和他美型的長相成反比,長得歪七扭八。


    「可是啊,隻要我現在想一口咬死你,你根本就無力反抗。這和你想怎麽做無關,你隻能被迫成為阿特密斯喔。」


    零時誇張地把頭向後仰,甩開鬆岡昴的利爪。


    海風冷颼颼地吹撫著鬆岡昴寫著悠哉的臉龐。


    「對了,我就等夜色趕到後,在他的麵前把你變成阿特密斯吧!不知道夜色會露出怎麽樣的表情~~」


    鬆岡昴是認真的,他說到做到。


    他給了零時兩條路走,但那不是「生」或「死」而是「死」或是「變成阿特密斯」;他不可能放零時一條生路。


    零時嗤之以鼻,好像對這個狀況樂在其中。


    「那你就試試看啊!勸你不要太小看夜色了!」


    盡管零時的手腕和身體都被鎖鏈綁著動彈不得,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他將兩邊嘴角大幅向上彎起,露出自信的微笑。因為他知道,夜色是在下了多大的決心後才收下那把銀槍的。


    「還有,我絕對不會被阿特密斯殺死,你也不可能在夜色的麵前殺了我。」


    夜色不可以再次受到失去至親的打擊,所以零時一定會活下來,他的聲音滿是確信、自信,以及決意。


    「你確定嗎?要是說了大話還被殺,可就丟臉丟到家囉~~」


    鬆岡昴「哈哈哈」地放聲大笑,零時則將頭用力點了兩下。


    「不用你擔心,我說到做到。」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讓夜色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


    那一天——


    零時接到消息,趕到位於d03地區的廢棄工場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被分發到搜查一課沒多久,就被命令和零時搭擋的紅發青年坐倒在血泊之中,他顛覆了平時在署裏的形象,看起來又瘦又小,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他的懷裏,抱著一個和他一樣留著紅發的少年,少年的白襯衫被鮮血染成一片赤紅,一動也不動地緊閉雙眼。一名警官衝上前,想從他懷中抱起紅發少年,夜色卻雙眼無神地望著某個點,不肯放開弟弟。


    不跑近一點看,零時甚至以為夜色也死了,他無法相信夜色的心髒還在跳動,即使看到他的胸前微微地上下起伏,他還是難以置信。


    夜色的手猶如失去生命般僵硬,他們好不容易才從他的手中抱出紅發少年,確認了少年——蒼已經死亡,而夜色還活著。


    「喂!夜色!」


    零時抓著搭擋的肩膀搖晃,想讓他清醒過來,這才嚇了一跳。他好冰。不過零時知道,這是活人的體溫,他隻是凍壞了。


    夜色幹燥的唇微微地上下開合。


    「蒼……拿到……普雷、提斯的……情報……」


    「他這樣說嗎!?蒼為什麽要……」


    夜色沒有回答,就這樣昏倒了。


    結果蒼不幸喪生,夜色住院一個星期。


    即使到了現在,零時還是會不時想起夜色抱著弟弟、坐倒在地上時的神情。


    他深深地覺得。


    蒼一定很後悔,讓最愛的哥哥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


    汽車的前頭燈劃破了漆黑的亞克港,這裏四處是倉庫和大型貨櫃,儼然成了一座迷宮,車子根本無法直線前進。


    黑色四人坐車沒辦法開到深處,隻好在一個尷尬的地方停下來。


    「確定要停在這裏嗎?」


    伊歐塔坐在副駕駛座問夜色「是不是再往前開一點比較好?」,但夜色沒理他,自行開門下車。


    「用走得還比較快。」


    夜色快步前進,不一會兒就跑了起來。


    「啊!等等我呀,夜色哥~~」


    伊歐塔忘了熄滅車燈就急著下車,追著夜色的腳步而去。


    不論走到哪都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排廢棄倉庫一片死寂,甚至讓人懷疑零時和鬆岡昴是不是真的在這裏。


    夜色和伊歐塔跑過鐵卷門緊閉的倉庫前,更深人靜的港口響起一陣清亮的腳步聲。


    「不知道零時哥到底在哪……」


    伊歐塔拉開嗓門說話,努力跟上夜色的腳步,夜色則將注意力放在前方,完全沒有回頭。


    「找找看有沒有鐵塔,我想他們就在那裏。」


    「鐵塔?」


    伊歐塔轉了一圈四處張望,但是兩側的倉庫實在太高了,他什麽都沒看到。


    夜色看準倉庫和貨櫃之間的空隙,側著身體鑽了進去。夜色雖然長得很高,不過動作倒是相當靈巧,伊歐塔猶豫了一下下,按著效法夜色的動作鑽到隙縫之中,沒想到卻失敗了,整個人卡在裏麵進退不得,費好一番工夫才掙脫。


    穿越這排倉庫,一片海景便在眼前擴展開來。深夜的黑色海浪不容小覷,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把人卷走。


    這裏比剛剛穿越倉庫時亮多了,夜色環視四周尋找光源。


    「在那裏!」


    夜色找到發光物,立刻扯開嗓門大叫。


    整排廢棄倉庫籠罩在一片黑幕之中,唯有一個地方發出亮光,光源自某一座拉起鐵卷門的倉庫門口透出,照亮了建在港口一角的鐵塔。


    夜色立刻加速衝刺。


    「零時哥!」


    伊歐塔看到吊在鐵塔下的人影,也跟著奔了過去。


    鐵塔位在稍稍遠離港口的地方,由數條大型鋼筋所蓋成。它本來應該是灰白色的,但長年在海風的吹襲下早已嚴重生鏽腐蝕。


    零時就被吊在這座四角鐵塔的前方正中央,無力地垂著頭,他的雙手和身體遭到鎖鏈捆綁,被吊在頭上那根大型鋼筋上。


    「零時哥!你沒事吧!?」


    伊歐塔呆愣在距離鐵塔十幾公尺左右的地方,一邊平定呼吸一邊大喊。鐵塔的四周被不明的圓筒狀黑色物體層層包圍,他們想救零時就得先越過這些詭異的障礙物。


    乍看之下,零時並沒有明顯的外傷,然而他失去了平時在署裏的笑容。


    「伊歐塔……夜色……!」


    零時狀似痛苦地皺著眉仰起頭。


    「快……快點把我放下來!」


    夜色挑起眉毛,這不像是零時會說的話,難道他受傷了?還是在閃避什麽?


    「我這就去!」


    伊歐塔勇敢地說道,準備跨越眼前的障礙物,結果才走了一步就停下來。黑色物體的真麵目在倉庫的照明下逐漸浮現出來。


    「天啊……夜色哥,這些全都是屍體!」


    「什麽?」


    夜色湊過去蹲下來查看,從背後射來的照明微微照亮黑暗的港口,他把手伸向其中一個黑色團塊,將它翻了過來,那竟然是一張維持痛苦扭曲的表情僵硬不動的中年男子臉孔。


    「噫——!」


    伊歐塔發出沒用的哀號,大大退後了一步。


    夜色將手自穿著囚犯服反轉過來的屍體身上縮回,站起身來。


    「這些全都是鬆岡昴自己搬過來的嗎?」


    「對,是他一個人拖過來放的。這等下再說,快把我放下來……!」


    零時的聲音聽起來焦躁難耐。


    「現在就去。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鬆岡昴不見人影,夜色有點擔心這裏是不是裝了炸彈,他跳過一具笨重的屍體趕過去。


    零時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快尿出來了。」


    「啥!?」


    伊歐塔誇張地叫了出來,夜色也在刹那間停下腳步


    。


    零時正麵臨緊要關頭,繃緊一張臉瞪著後輩。


    「拜托快一點啦~~我憋不住了!」


    零時的雙腳在半空中亂踢,夜色則是感慨萬千地歎了口氣,接著放鬆了肩膀,解除緊張的表情。


    「給我忍住。」


    「沒辦法啦。」


    零時一口否決,就在這時候,伊歐塔絆到腳跌了一跤,


    「嗚~~……也太多了吧……」


    伊歐塔根本不敢直視那堆用死人堆成的小山,膽戰心驚地偷瞄著腳邊,接著眉尾往下一垂,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夜色也低頭俯視腳邊趴在地麵的男子,指尖感受到的觸感告訴夜色,這個人已經斷氣了,犯案手法和之前一致,頸動脈活活慘遭撕裂。


    「鬆岡昴也太拚了吧。」


    明明零時就近在眼前,腳邊的阻礙卻讓伊歐塔遲遲無法前進。夜色和他不同,絲毫不猶豫地一腳踩進屍體之間;雖然這些人早就斷氣了,但沒有人想踩著屍體山前進。


    「……這是今天這場盛大歡迎會的餘興節目。」


    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夜色和伊歐塔吃驚地回過頭。


    鬆岡昴掛著微笑從倉庫的入口緩步走了進來,一路上毫不遲疑地踩著死者走到零時的身邊,看起來怡然自得。


    「你們應該懂吧?現在在這裏的屍體全都感染了我的涅克達爾喔。」


    「全丶全部……!?」


    伊歐塔遲了一秒才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代表他們等一下全都會變成阿特密斯。伊歐塔趕緊跳到一處狹窄的空地。


    「再過幾分鍾他們就會蘇醒過來,在一瞬間將零時四分五裂,這就叫『不死者的定時炸彈』吧,啊哈哈哈哈!」


    鬆岡昴放聲大笑。


    零時看不下去,對他使出一記掃腿,卻被他跳到後方躲開了。


    「嘖!笑屁啊,快把我放下來!」


    「不行——我等一下要在夜色麵前殺了你嘛。」


    他咧嘴一笑,將目光投向夜色。


    他的眼中滿是挑釁,讓人看了就有氣,不自覺地將手伸向腰間的槍套。但就這樣冒然開槍是行不通的,夜色現在還沒有置鬆岡昴於死地的力量。


    「夜色,我有個不錯的提案喔。」


    鬆岡昴念出在等夜色趕到的期間想好的台詞。


    「我想把零時變成阿特密斯,你覺得怎麽樣啊?如此一來,就算他等一下被覺醒過來的阿特密斯包圍,也絕~~對不會死掉唷?」


    夜色隻在短短的一瞬間皺起眉頭,鬆岡昴則好整以暇地把頭發往上一撥,繼續演出他想好的劇本。


    「他的命運就交給你決定吧!要是什麽都不做,零時很快就會被在這裏的阿特密斯殺死……所以,要不要我現在就把他變成阿特密斯呀?這樣他就不會死囉。」


    夜色用銳利的目光瞪著他,感到滿腔怒火。


    他恨鬆岡昴,恨到自己無法想像的境界。


    「啊~~差點忘了說,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喔。」


    鬆岡昴揚揚得意地舉槍瞄準零時。那隻是一把普通的槍,但是卻和夜色手中無法殺死鬆岡昴的死魂之槍不同,具有十足的威脅性。


    「夜色哥……這下該怎麽辦……」


    伊歐塔困惑不已,他知道自己就算開槍也是枉然,所以猶豫著是否要拔槍。


    這種事情怎麽能夠說決定就決定。


    夜色靜靜地瞪著鬆岡昴,他隻有兩個選擇:讓零時以死解脫;或是變成阿特密斯苟活下來。心如刀割,夜色隻能勉強呼吸,藉由深呼吸來舒解肺部的窒息感。


    「開什麽玩笑!」


    「哇!」


    零時像在蕩秋千一樣用力往後擺動,狠狠地踹向鬆岡昴的後腦勺,鬆岡昴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他出其不意的攻擊,但零時也不遑多讓地出手抓亂了他的頭發。


    「我不是說了嗎!我死都不要當阿特密斯!」


    「嚇我一跳……拜托你有點人質的樣子,安靜一點好嗎?」


    零時不甘願做人質,不斷對鬆岡昴口出狂雷,他這下真的被激怒了,厭煩似地揮了揮手,站起來把槍口對準零時。


    「你說,我要開幾槍才能讓你乖乖閉嘴?」


    他焦灼的語調透露出他這次是玩真的,雖然鬆岡昴這個人吊兒郎當的,但不要忘了,他也是凶殘無道的阿特密斯。伊歐塔驚覺到這點,急著拔槍支援。


    「住手!」


    現場響起一道槍聲,緊接著位在後方的鐵塔傳來尖銳的金屬彈跳音。


    伊歐塔的子彈把鐵塔的灰色塗料打掉了。


    子彈從鬆岡昴身旁呼嘯而過,隻差一點點就要命中他,他僵在原地不動。


    「伊歐塔!」


    夜色的語氣帶著責備,不過伊歐塔並沒有因此退縮。


    「放開零時哥,換我當人質!」


    ——隻要零時哥能夠平安脫困,就可以和夜色哥一起發動死魂之槍,就有可能打倒鬆岡昴了!


    伊歐塔比想像中的還堅強,他不肯放下自己的槍,又跳過一個黑色障礙物。


    「哦~~換小菜鳥當人質呀?」


    「我才不是小菜鳥!」


    伊歐塔極盡可能地用力瞪著他。鬆岡昴的手指離開了扳機,伸向自己的臉頰。


    他已經忘了剛剛的憤怒,這回笑得更愉快了,零時和夜色有不好的預感。


    「不要多管閑事,小菜鳥一隻就想代替本大爺當人質?」


    「不試試怎麽知道,我有自信可以當一個好人質!」


    「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正因為伊歐塔是認真的,所以當鬆岡昴聽了這段牛頭不對馬嘴的爭執後,忍不住發出了更刺耳的笑聲。


    「好,就讓你換吧!我看你笨成這樣,說不定頭部中個一槍還能活蹦亂跳。」


    鬆岡昴用槍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往後退了一步,他在考驗伊歐塔的決心,彷佛在挑釁他:「有種就過來試試看啊!」


    伊歐塔依然舉著槍往前踏出一步,但就在他要跨越一具倒在地上的屍體時,就被夜色一把抓住了肩膀。


    「不準過去,這樣太危險了,他肯定會殺了你。」


    顯而易見地,鬆岡昴根本就對伊歐塔棄之如敝履,隻是在玩弄他,而且打算當著零時和夜色的麵殺了他;這並非毫無根據的想像。


    但伊歐塔沒有逃避敵人的目光,少了零時對警方無疑是一項重大打擊,自己更是無法想像失去他的日子。因此,伊歐塔認為自己的行動是正確的……是理所當然的。


    「死了也沒關係,我就是想為零時哥和夜色哥出點力!」


    伊歐塔不想隻是泡咖啡,或是幫忙收集、匯整資料,他認為現場應該還有自己可以做的事,而那件事絕對比泡咖啡或跑腿重要多了——


    「伊歐塔……!」


    耳鳴了。夜色有不好的預感,心中直直拉起警報,但伊歐塔在他還來不及有所行動前就做出了決定。


    「不用為我擔心,就算我真的不在了,隻要零時哥能連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就……」


    夜色沒有聽見伊歐塔最後的話,至今環繞在四周的一切聲息皆在刹那間遠去,等夜色察覺到時,他的心髒已經無法負荷。


    「……啊、唔……!」


    喉嚨和胸口一陣劇痛,他不知道該怎麽呼吸。好痛苦。夜色使足了全力抓著快從手中鬆脫的槍,拚命集中僅存的注意力。


    他聞到血的味道,好像有什麽又滑又熱的東西沾上手掌;似乎有人觸碰了自己的臉頰。


    ——不用管我……連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夜色抓


    了個空。即使將手伸向他,抑或放聲大叫,蒼都再也回不來了。


    流失體溫的身體冷得像冰塊一樣,沉沉地癱在懷裏……夜色的世界因而失速崩毀……


    白襯衫被染成一片鮮紅……


    「伊歐塔——!」


    零時這一吼吹散了幻影,將一切拉回現實。


    「零……時……」


    轉瞬之間,失衡的世界再度恢複原狀。


    夜色睜大眼睛注視著他,零時的怒吼遠比急性鎮定劑有效,宛如要被人捏碎的心髒不再發出哀號,他可以正常呼吸了。


    伊歐塔也因為不同的理由吃驚地望著零時。


    這不是單純的焦躁,零時是真的動怒了。他生氣地瞪著伊歐塔,將積壓已久的怒火全指向他。


    「哪裏好了!你是瘋了嗎!」


    「零時哥……?」


    「誰準你犧牲自己了!那樣太自私了!你死了大家會很難過的!」


    ——這樣一來,夜色那雙承受不住過大的傷痛,甚至流不出淚的眼睛,又會再次投向虛空。無論是以往相處在一起的日常生活,或是他在最後露出的笑容,都將失去原有的色彩。


    「你想害那些深愛你的人,嚐到比死還痛苦的滋味嗎!」


    或許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但還有許多人必須活著麵對一切。零時的怒吼回蕩在冰冷的港口,直搗人心。


    「你以為你可以想死就死,不負責任地丟下一切嗎!如果想要幫上忙,就給我好好活著!不要隨便送死,小心我宰了你!」


    「零時哥,你太亂來了啦……」


    經過零時的一番曉以大義,伊歐塔終於回了這麽一句話,舉槍的手跟著失去了力量。他找不出反駁零時的話,剛才的衝動已經被徹底澆熄了。


    零時知道伊歐塔不會再做傻事,也收起盛怒的表情。


    「吵死了,知道了還不趕快和大家道歉!說『對不起,我愛你們』!」


    「咦?什麽跟什麽啦~~!?」


    伊歐塔不懂零時為何叫他這麽做,於是不解風情地發出哀號。


    站在一旁的夜色突然用手按住額頭。


    頭隱隱作痛,被鎖在記憶深處的某物好像快要掙脫。


    記憶的碎片一點一滴湊齊了,夜色異常冷靜地整理腦中的思緒,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陌生的聲音對鬆岡昴大吼:


    「昴,你在睡覺嗎!你想玩到什麽時候!」


    從鐵塔後方傳來一聲低沉渾厚的男音,鬆岡昴敗興地皺起了眉頭,似乎連看到他的臉都嫌煩,頭也不回地將視線瞥向他處。


    鐵塔的後麵明明就是大海,沒有路可以通往其他地方,但一名高大的男人卻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卡其色製服,讓人連想到軍人;外觀相當高壯,甚至比零時高出一個頭,厚實的胸膛和肩膀有如一麵銅牆鐵壁。


    「嘖……是艾克斯托拉……」


    鬆岡昴不滿地咕噥道,隻有站在他側邊的零時聽見。


    「艾克斯托拉?誰啊?看起來真不舒服。」


    零時邊搖晃著吊起自己的鎖鏈邊問,隻見鬆岡昴無奈地聳聳肩。


    「我和你的感覺一樣。」


    從他的口氣聽來,這兩人似乎非常不合。鬆岡昴將掉落至眉頭的發絲往後一撥。


    「他叫艾克斯托拉……是我們組織裏的大人物。」


    鬆岡昴對這個人相當感冒,一下子忘了彼此處於敵對的立場,就和零時做起介紹來。艾克斯托拉的大手一伸,一把抓住鬆岡昴的胸前衣襟,將他拎到半空中;他長滿肌肉的粗壯手臂,好像隨時都可以扭斷鬆岡昴細瘦的脖子。


    「我可是普雷提斯的最高層幹部,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艾克斯托拉舉起鬆岡昴,在極近的距離下對他放話,鬆岡昴則反胃似地翻了個白眼。巨漢似乎被這個舉動激怒了,將用單手拎起來的鬆岡昴丟到硬梆梆的水泥地上。


    鬆岡昴重重摔到地麵,痛得叫了一聲,他被巨漢甩到零時的後頭,憤憤不平地站起來。


    「擺什麽架子啊……我看你也隻有那身肌肉可取……」


    鬆岡昴一邊發牢騷,一邊拍著衣服站起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和巨漢麵對麵,又將臉別向一旁。


    「普雷提斯的幹部……?」


    伊歐塔錯失了重新拿好槍的時機,愕然地打量著艾克斯托拉。眼前這名巨漢感覺相當粗暴凶殘,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隨著這名自稱是普雷提斯高層幹部的家夥現身,這個神秘的集團顯得更真實了。至今從來沒人實際上見過普雷提斯的實態,就連它的存在也令人存疑;但現在,他們的的確確就站在自己眼前。


    零時毫不隱藏地擺出嫌惡的表情,不像鬆岡昴那樣有所顧慮。


    「這就是你們的幹部?有夠邋遢~~我才不稀罕加入這種組織……」


    零時吐出舌頭,彷佛吃到什麽難吃的食物,艾克斯托拉不急不徐地拳頭一揮,零時的顴骨隨即發出毛骨悚然的碎裂聲。


    「放心吧,我們組織不歡迎你們這種劣等生物。」


    零時的嘴角破皮流血了,他忍著痛發出呻吟,剛剛的衝擊使綁住手腕的鎖鏈深深地陷入肉裏。


    零時被吊在半空中沒辦法做緩衝,整個人任憑鎖鏈搖來蕩去,艾克斯托拉露出低俗的笑容開口說:「你看起來真慘呐。昴!快斃了這些不死管理警察!」


    他說完就哈哈大笑,震耳欲聾,並從腰間皮帶抽出一把發光的大型刀刃,抵住零時的頸部。刀才輕輕碰到零時的皮膚,就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艾克斯托拉瞪向陷在屍堆裏進退不能的伊歐塔和夜色。


    「那邊那個紅毛的和小菜鳥,給我聽好了!」


    伊歐塔大大地點了個頭,連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


    夜色緘默不語,毫不逃避艾克斯托拉凶狠的目光。


    「如果不希望這個男的被殺,就乖乖地任昴宰割吧!」


    「哇~~這台詞真是老掉牙……」


    零時一臉不屑。


    「果然沒什麽內涵。」


    夜色把心裏最直接的想法脫口而出,大概是受到零時的影響,他也跟著笑了。


    艾克斯托拉將夜色輕蔑的態度看在眼底,不悅地歪了歪不輸給龐大身軀的大臉。


    「有什麽好笑的!」


    巨漢焦躁地握緊手中的刀,用他笨重的身軀難以連想的動作疾速斬下。


    刀刃劃破了零時的黑色短褲,深深刺入他的腿中。


    皮開肉綻的觸感比痛楚早一步傳達至腦中,零時悶哼一聲,低沉的呻吟隨之傳來。


    「零時哥!」


    伊歐塔放聲高喊,刀子深深地刺入零時的大腿內,絕對傷得不輕。


    艾克斯托拉再狠狠地抽出刀刃,大量鮮血自傷口湧出,一部分被黑色長褲所吸收,一部分沿著褲管流下。


    「哈哈哈,好好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他的笑聲猶如咆哮,紅色的水珠自他的刀麵滴落。


    夜色相當慶幸零時的褲子是黑色的,如果他的褲子今天是白色,自己恐怕沒有辦法維持鎮定。


    「可惡!」


    零時痛苦地縮起身子,伊歐塔急著要衝過去,卻被夜色攔住了。


    「為什麽要阻止我!再這樣拖下去,零時哥會有危險的……!」


    伊歐塔不敢置信地回過頭,見夜色正迅速掃視周遭動靜。


    「後退……他們要來了。」


    「咦?什麽意思?」


    伊歐塔不解地看向鬆岡昴,但是殺氣並不是來自他身上。


    鬆岡昴比出三跟手指,一跟一


    跟地向下彎。


    「三……二……一……」


    當手指全都彎下的時候,他綻放了令天最燦爛的笑容。


    「零!」


    倒數一結束,堆疊在伊歐塔麵前的屍體開始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個個雙眼渙散無神;他們已經不再是人類了。鬆岡昴的涅克達爾透過頭部的傷口直接入侵人體,將屍體化為阿特密斯。


    成群的阿特密斯仰天發出詭異的吼叫,他們一發現伊歐塔,便舉起自己鮮血淋漓的手。


    「唔、唔哇——!」


    夜色手持銀色物體一個飛身,揮向想要攻擊伊歐塔的怪物臉部;銀色死魂之槍的槍柄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零時將槍反握,用槍柄狠狠解決在伊歐塔背後相繼爬起來的阿特密斯,發出巨大的敲擊聲。如果是人類的話,憑這樣的力道大概會當場致死。


    「伊歐塔,開槍!右前方有兩個敵人朝這裏接近!」


    夜色敏銳地判斷出敵人所在的位置,即時對伊歐塔下命令,伊歐塔也立刻反應過來,扣下扳機。直線射出的子彈貫穿了阿特密斯的胸膛,使之當場瓦解消失。


    「接下來左側和後方的敵人就交給你了!」


    夜色一邊下指示一邊使出上勾拳,打中朝這裏飛撲而來的阿特密斯下顎。多虧了海風把零時的血腥味吹散,夜色才能在以寡敵眾的狀況下保持冷靜的自我;他已經完全恢複。


    現場響起兩道槍聲,夜色的視野中有兩名阿特密斯應聲倒地。伊歐塔雙手拿槍,滿是冷汗地裝填彈藥。


    盡管伊歐塔還未成氣候,不過卻很有勇氣開槍,鬆岡昴諷刺地對他吹口哨。


    「小菜鳥,你還不賴嘛~~我最喜歡能一擊命中要害的人了。」


    伊歐塔白了鬆岡昴一眼,不過立刻將注意力拉回作勢攻擊夜色的阿特密斯上,他孤注一擲,連續對在暗處蠢動的阿特密斯開槍;注入伊歐塔靈魂的發發子彈一一殲滅了阿特密斯。


    「你們到底想幹嘛……!」


    眼見伊歐塔一連葬送了數名阿特密斯,艾克斯托拉緊握著刀柄發出吼叫。夜色好像忘了人質的存在一般,毫不顧忌地痛毆阿特密斯。


    「這家夥死了也無所謂嗎?」


    夜色瞪了艾克斯托拉一眼,馬上就把注意力轉回眼前的敵人。


    他解決了無數的阿特密斯,美麗的銀槍也因此被弄髒。夜色心想,這個慘狀要是給那個熟識的開發者看到,不知道他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夜色一麵閃避阿特密斯的衝撞,一麵趁隙用槍柄攻擊他們的頸部。


    「唔、咕啊啊啊啊!」


    伊歐塔因為這聲慘叫停了下來,定睛一看,艾克斯托拉的刀竟深深地插在零時的肩膀,鮮血把刀刃染成了血紅色。


    「夜色哥、零時哥……!」


    伊歐塔放下本來已經鎖定敵人的槍,將手指離開扳機,躲過了阿特密斯的攻勢,但是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伊歐塔越來越慌,動作也變得越來越遲鈍。


    敵人的利爪掃向伊歐塔,幸好夜色在千鈞一發時把他撞開,一腳踢向阿特密斯的側腹。夜色不擅長踢擊,不禁小小地嘖了一聲。


    「你在做什麽,趕快瞄準敵人!」


    「可是,零時哥他……!」


    伊歐塔抬頭望著還被吊在鐵塔下的零時,艾克斯托拉轉動刺在他肩膀上的刀,深深掏挖著他的傷口。零時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這是一場漫無止盡的煎熬。


    「要是敢輕舉妄動我就殺了他,還是你們寧可舍棄同伴也想苟延殘喘?」


    艾克斯托拉提高渾厚不清的嗓門對兩人放話。


    「哈哈哈哈,這的確很像你們這些劣等生物的作風!」


    「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嘛。」


    夜色冷眼注視著他,心想:究竟是誰比較庸俗啊。


    他更加狂妄地發出不堪入耳的譏笑,龐大的身軀因此大大地搖晃。零時被吊在一旁,努力維持正常的呼吸,但是卻沒辦法止住喘息。


    「這實在太可笑了!你們滿腦子隻想自己活命,完全無視於我開的條件,真是一群愚蠢又膽小的不死管理警察!你們就一邊看著我用殘忍的方式殺了他,一邊等著被我的同胞們撕裂吧!」


    艾克斯托拉抽出失去光澤的刀刃,又在人質的側腹割開第三道傷口,零時一定很痛,卻努力咬緊牙根不發出聲音。


    而且——他不但沒有漏出半點呻吟,還一麵大口喘著氣,一麵露出狂傲的笑容。


    夜色在他的搭擋眼中,看到了怡然自得的自信光彩,不自覺地跟著笑了。


    艾克斯托拉本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這下挨了記悶棍,顯得灰頭土臉。


    「你有種就殺了他!」


    「夜色哥,你在說什麽啊!」


    伊歐塔真的動怒了,氣得一把揪住夜色的外套,夜色沒有甩開他的手,直接將目光轉向艾克斯托拉。


    和剛好抬起頭的零時四目相交。


    「我認識的零時才不會敗給這種雜碎。」


    夜色不明白這股自信該稱作什麽才好,是確信嗎?還是希望呢?不用想得這麽複雜,這或許是更單純的東西;他知道,零時不會這麽簡單就屈服,就隻是這樣罷了。


    至少他不會敗給像艾克斯托拉這種貨色。


    零時的衣服已經被染成紅黑色,他對一身幹淨清爽的搭擋投以苦笑。


    「還真敢說……講得好像你是我的戀人一樣。」


    「更勝於此。」


    兩人隔著阿特密斯以眼交心,伊歐塔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明明相隔了數公尺,就旁人看來,卻覺得他們宛如背對著背在閑聊一樣;他們是一體的,被肉眼看不到的羈絆緊緊地連係在一起。


    艾克斯托拉看不下去,衝入兩人之間,粗暴地拔出插在零時腹部上的刀子。


    「……臭小子,自我中心的男人不受歡迎喔……!」


    零時依舊口無遮攔,加倍激怒了對方。


    「這麽想死的話,我現在就立刻了結你!」


    「可惡……零時哥!」


    伊歐塔想要對艾克斯托拉開槍,不料一個阿特密斯卻突然衝出來擋在前方,當他解決掉這個程咬金時,艾克斯托拉早已亮出一把比伊歐塔的臉還長的刀,準備刺向零時的胸口。


    「死吧——!!」


    他發出咆哮,用力往前一刺。


    刀刃無情地貫穿零時的心髒,鮮血噴灑而出,把附近染成一片赤紅,逞口舌之快的刑警在絕望中死去……照理說應該是這樣。


    「開什麽玩笑!」


    鎖鏈突然鬆開了,零時拿出滑壘的看家本事逃離敵人的掌握,用力撞向對方穩如泰山的雙腳。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艾克斯托拉於是跌了一跤。


    零時很快地再朝他補上一記飛踢,但是艾克斯托拉並不如預期,僅是稍稍失去平衡,雙膝落地。


    「腳痛死了~~」


    零時比艾克斯托拉纖細多了,他的腳因為踢了這個滿身肌肉的巨漢,使得大腿上差點被遺忘的傷口又湧出大量鮮血。


    「糟糕,好不容易才止血的……」


    零時用另一隻沒受傷的腳跳開,兜了一個圈子,夜色看到他這個孩子氣的舉動,不小心笑了出來。


    「臭小子……你是怎麽掙脫的……!」


    艾克斯托拉鞭策自己笨重的身體爬起來,瞪著恢複自由的零時不放。


    ——到剛才為止,這個愛耍嘴皮子的男人還被鎖鏈綁著,他不可能掙脫。


    他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但零時忍著痛用受傷的腿站好,然後眨了眨眼睛。


    「沒想到做刑警的


    也要學脫困技巧吧!我們搜查一課可是有個厲害的脫困專家——繆絲卡大姐在!」


    不過他們學的是脫繩術,而不是「脫鎖術」。


    艾克斯托拉站了起來,眉間的皺紋越擠越深。


    「你說……繆絲卡嗎!?」


    「沒錯!你們也綁太緊了吧,我還以為解不開了緊張得半死。告訴你,束縛遊戲不是這樣玩的,要點到為止。」


    零時一邊說些有的沒的分散敵人的注意力,一邊測量敵我雙方的距離。他們距離不遠,還可以用刃物做近身戰,可是艾克斯托拉卻沒有再次舉起淌著血的刀。


    「繆絲卡……是那個叫大澤繆絲卡的女人嗎?」


    「嗯?對啊,是她沒錯,就是那個身材火辣又妖豔的繆絲卡大姐!」


    零時大大往後退了一步,因為艾克斯托拉的反應有些奇怪。他看著夜色尋求答案,不過夜色和伊歐塔卻都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零時再次審視眼前的巨漢,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看起來宛如一頭龐大的肉食動物。


    「這樣啊……大澤繆絲卡跑去當刑警啦。」


    「如果你是繆絲卡大姐的粉絲,奉勸你算了吧,她可是外貌協會的。」


    沒想到艾克斯托拉非但不生氣,還若有所圖地發出低沉的笑聲。


    「昴!這裏交給你處理,我回去靜候佳音。」


    「啥?你在搞什麽飛機啊?」


    鬆岡昴一頭霧水,但艾克斯托拉連看都不看他一下,徑自收起那把染血的刀。


    「告訴繆絲卡,普雷提斯的最高幹部——艾克斯托拉向她問好,我們或許會在不久的將來碰頭。」


    「喂!等等……」


    零時不知道他這麽說的用意何在,急著追上前去。


    然而艾克斯托拉頭也不回地向後走,消失在鐵塔與海之間的漆黑空間中;剛剛那股懾人的壓迫感也像夢醒一般隨之散去。


    零時睜大眼睛,望著空無一人的鐵塔彼端,艾克斯托拉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搞什麽啊,看來他和繆絲卡大姐是舊識?」


    零時心想,總之就把這段話轉達給大姐知道吧。


    「唉——有夠掃興的~~」


    鬆岡昴不耐煩地打著嗬欠說道,開始把玩手中的槍。由於他的動作就像在玩玩具,使得這把槍看起來也像假的一樣。


    鬆岡昴眺望著被一大群阿特密斯包圍、穿著灰色外套的三人,緩緩走近鐵塔。


    「莫名其妙被艾克斯托拉那個笨蛋打斷對話……好,我再問你們一次。」


    他將槍從這一手拋到那一手,傳來沉甸甸的聲響,訴說著它並非玩具。


    「要不要放棄無謂的抵抗,來當我的同伴呀?我想零時和夜色你們一定可以成為相當優秀的阿特密斯喔,我也算是閱人無數,絕對不會看錯。」


    零時護著皮開肉綻的左肩苦笑。


    「我長這麽大,還沒聽過這麽讓人倒胃口的讚美。」


    「沒錯。」


    鬆岡昴將那把看起來像玩具槍的真槍指向零時,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我不懂耶,你們幹嘛這麽討厭阿特密斯?和我一樣變成阿特密斯,就可以不用怕槍這玩意兒了喔。不止是槍,我們超越了生物的法則,不會『死亡』——你們不覺得這很美妙嗎?」


    鬆岡昴的語氣顯得十分陶醉。


    阿特密斯取代了人類,超越了生態係的一切——這就是普雷提斯及鬆岡昴主張的思想。


    「狗屁不通,我隻想當個平凡的大叔,然後變成帥氣的老爺爺。」


    被打了會受傷,被捅了會流血,零時就是愛如此理所當然的自己。


    因為,疼痛代表了自己是活著的,一點小傷反而能證明自己的存在。


    但是鬆岡昴不這麽想,他蔑視滿身是血是汗,看起來肮髒不堪的零時。


    「人類啊,不要再掙紮了,反正你們遲早都要被阿特密斯消滅,有限的生命簡直是無聊透頂!」


    「……聽來聽去,我還是死也不要!」


    零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世界上,還能有比這更令人倒胃口的邀約嗎——?


    「阿特密斯想消滅人類?好大的口氣,不要忘了你們在一百年前同樣是人!」


    這是零時的肺腑之言。


    鬆岡昴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他硬是用高人一等的姿態將它隱藏起來。


    「我們才不是人類那種不知長進的古代生物,而是被月神選上的眷屬,是特別的,別把我們和人類混為一談!」


    他越說越急,然後才笑了笑故作鎮靜。


    「對了……反正你們遲早都是死路一逃,我就給你們一次機會吧。」


    「機會?」


    夜色盯著自以為了不起的鬆岡昴,他任持槍的手垂在一旁,發出陣陣輕蔑的嗤笑;不過,他的聲音給人一種逞強的感覺。


    「和我玩個遊戲,我們來一槍決勝負吧。」


    「一槍決勝負?」


    夜色疑惑地問回去。


    「沒錯,我開一槍,你們也開一槍。你們必須使用共通的死魂之槍,沒問題吧。」


    鬆岡昴確認過槍口確實留有子彈,然後退離零時好幾步,來到正好可以開槍的距離。


    「規則很簡單,死的那方就是輸家……不過啊,我可不管你們的槍有沒有能耐殺死我喔。」


    鬆岡昴咯咯竊笑,接著刻意舉起負傷的右腕,在他的襯衫之下還留有零時和夜色造成的槍傷。


    「我這個人啊,最喜歡一發決勝負了。」


    他的口吻相當輕佻,感覺不出來是在拿性命做賭注。


    「一直失敗重來不是很難看嗎?要是無法一發定生死,還不如早點收手得好,免得鬧笑話。我最愛這種緊張刺激的感覺了。」


    「我倒想一直試到成功為止。」


    零時插嘴道,伊歐塔雖然不是很懂,不過點頭如搗蒜。


    鬆岡昴對零時投以既憐憫又輕蔑的目光。


    「我是阿特密斯,擁有永恒的時間,隻要我想重來,要幾遍都可以……和你們這些弱不禁風的人類不同。」


    「好,差不多要開始了。」語畢,他握緊手中的槍,這次不是隨意把玩它,而是將它當成武器來使用。即使是這樣,鬆岡昴大概也把真槍實彈視為一種玩具;這個道理很簡單。


    因為他是阿特密斯,對手則是人類。


    「鬆岡!我、我來當你的對手!」


    伊歐塔奔向零時所在的方向,他使勁握著槍,下定決心要擋下攻擊……


    看到伊歐塔睜著又圓又大的眼睛,鬆岡昴顯得索然無味。


    「喂,小菜鳥,你擋到路到了,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你說什麽……!?」


    伊歐塔的準星瞄準了鬆岡昴,但是零時卻在後方加以阻止,不讓伊歐塔輕舉妄動;大大的手掌傳達出一股強韌的意誌力。


    「那家夥說得沒錯,伊歐塔,快讓開!」


    伊歐塔回過頭,瞥見零時外套下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血流不止,想必零時一定很痛,這樣子根本就無法好好開槍。


    「不可以啦零時哥,你傷得這麽重……在這種情況下硬是使用死魂之槍,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的啊!」


    千萬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伊歐塔懇切地注視著零時,求他不要衝動。


    使用死魂之槍時勢必會消耗靈魂,要是使用過度很有可能力竭身亡;再加上零時現在身受重傷,本來就已經很虛弱,這麽做的風險實在太高了。


    伊歐塔是沒聽過刑警因為過度使用死魂之槍殉職的案例,不過他知道,每次隻


    要消耗太多靈魂,那天都會累到爬不起來。所以,他實在不敢想像在受重傷的情況下釋放靈魂……究竟會引來什麽後果。


    「零時哥,你剛不是說了嗎!不可以隨便送死!」


    要是零時不幸喪生了,伊歐塔一定會悔恨交加,無法停止哭泣的。


    零時頓時睜大了眼睛,然後綻放笑顏,用力摸著伊歐塔的頭。


    「別擔心——我不會死的。」


    「這種事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


    也不看看自己傷得多重。伊歐塔不忍心往下看,他好怕看到零時的傷口。


    「伊歐塔……你退下。」


    夜色不知何時站到了零時的後方,將原本反握的槍拿正,伊歐塔立刻明白了他的企圖,腦中一片混亂。


    「我不懂……你們為什麽要冒這個險呢!這樣太危險了,讓我來就好!」


    ——你死了大家會很難過的。刹時間,伊歐塔總算明白了零時說這句話的意義,他心想,等一下一定要好好和大家道歉才行。


    「嗯嗯,好乖好乖,伊歐塔這孩子真懂事。」


    零時邊說邊打開金槍的彈倉。


    「不用擔心,好好在一旁看著吧!不是早就說了嗎?」


    「我們絕對不會輸。」


    夜色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是聲音透露出不輸給零時的強韌。


    伊歐塔無法再多說什麽,緊張的空氣顯得一觸即發,深深地震懾了他的心,於是他退到不會打擾到零時的距離。


    零時和夜色一前一後地站好,心中沒有絲毫的迷惘,好像已經預見成功的未來。


    「零時,我們上!」


    「很好,夜色,來吧!」


    伊歐塔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別人無法輕易介入的小世界。


    夜色取出一枚閃著全新光澤的美麗子彈,輕輕地將它送到唇邊。他合上眼睛,優雅地獻上一吻;這個動作美得令人目不轉睛,就好比某種神聖的儀式。


    「竟然親吻子彈,在向神作最後的禱告嗎?」


    鬆岡昴鄙笑道。


    「沒用的,神選擇了阿特密斯作為祂的眷屬,不,我們正是所謂的『神』!」


    夜色的唇瓣離開子彈,冷然一笑;指尖的子彈有那麽點溫暖。


    「……神?笑話,從沒見過那麽速成的神。」


    「……你說什麽!?」


    鬆岡昴打從心底厭惡夜色的笑臉,因為,他擁有自己所沒有的信賴對象與慈愛之心。


    「阿特密斯是在一百年前被神選上的至高存在!你們這些愚昧的人類,少把我們說得像泡麵一樣!」


    「才一百年就自許為神,你還不夠格!」


    夜色的語氣相當堅決,他的眼中搖曳著不屈的光輝。


    一百年。這對活在當下的人來說或許很漫長,但和人類的曆史比起來有如滄海一粟。


    零時忍不住大笑,雖然深信自己是神的鬆岡昴讓人火大,不過回頭想想,他其實還滿可悲的。


    「阿特密斯才不是神……就算你們獲得了永恒的生命,靈魂也早就不存在了。」


    我就是神,所以可以隨意殺人——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心頭忽地湧上一股怒氣,零時狠狠瞪著鬆岡昴。


    「吵死了!」


    他就是看不爽零時和夜色那對澄澈的眼眸,鬆岡昴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吵死了,給我閉嘴!……區區的人類居然敢教訓我……!」


    「因為,我們人類……擁有靈魂。」


    夜色將銀色的子彈裝入彈倉、上膛,並用手指扣住扳機。


    零時雖然聽不到這些聲響,不過他光憑空氣的流動,就可以徹底了解搭擋進行到哪個步驟。我準備好了!零時也在夜色看不到的角度彎起一抹淺笑。


    他們光憑這份默契就夠了。


    「鬆岡,你知道嗎?」


    一道銀光自夜色的槍口飛射而出,直奔零時的金槍。


    沒有絲毫猶豫。這一定是因為我有零時陪伴在旁——夜色如此思忖。雖然用口頭難以書表,但他深信著隻要有零時的陪伴,自己就一定做得到。


    零時的槍接下夜色的靈魂之彈,他用左手用力旋緊彈倉。槍宛如具有生命一般溫暖,洋溢著珍愛的心意。


    「靈魂早在神誕生之前就存在了!」


    零時真切的呐喊,蓋過了鬆岡昴的話。


    金銀色的靈魂怒吼,也遮蔽了鬆岡昴的槍聲。


    軋然一聲,沉重的門扉隨之開啟,走廊的光亮形成幾道光柱,射向微暗的房內。


    這間木板隔間的房間僅有一處光源,明亮的月光自十字型的窗框之間流泄而入。這裏雖稱不上寬敞,不過仍然可以放眼了望。


    月光在暗色的地板上投射出一道剪影,一個男人毫不客氣、大搖大擺地走進房。


    「嗨,看你今晚心情不錯嘛。」


    艾克斯托拉未經同意,就擅自闖進別人的房間。他穿著深卡其色製服,走向坐在窗邊搖椅上的人影。


    他對一名深咖啡色頭發的青年說話。青年長長的瀏海在額前飄揚,蓋過了左半臉;從發絲與臉部之間,可以窺見他被繃帶纏繞的左眼。


    白色素衣上披著一件淡桃色的和服,青年纖弱地靠在椅背上,他的和服彷佛鋪了層淡淡的彩霞,上麵點綴了隻銀白色的蝴蝶,如花瓣一般翩翩飛舞。


    他的手腕十分亮白,就如同那蝴蝶一樣,與搖椅一同輕輕擺蕩。


    那對枯葉色的雙眸凝視著窗外,那裏隻有黑色的夜空與一輪明月,但青年卻興致盎然地賞著月。


    「……蝶……蝴蝶啊、蝴蝶……」


    搖椅伴隨著些微的歌聲嘎吱搖晃,缺乏血色的唇輕輕地掀動,唱出不帶感情的小調。


    「……你要……飛去哪……你純白……的翅膀…………」


    他一心一意地注視著明月,用微弱的聲音歌唱。


    艾克斯托拉沒聽過這首歌,事實上他對歌這種東西也沒興趣。


    「哇……真是陰氣逼人。」


    「你脆弱……的翅膀、……無法抵達月球……」


    包著繃帶的青年始終沒有回頭。


    艾克斯托拉伸出他粗壯的手臂硬是讓搖椅停下,即便如此,那位麵色青白的青年仍然沒有停止哼歌。艾克斯托拉彎腰窺視著他的臉。


    「我打聽到一個很棒的情報,你也認識一個叫做……大澤繆絲卡的女人吧。」


    青年的手倏然顫動,他緩緩舉起沒有生氣的手腕,輕輕指了指窗外。


    「……蝴蝶啊、蝴蝶……」


    於是艾克斯托拉順著他的手指向外望;可想而知,窗外隻是一片無窮的黑幕。


    「什麽都沒有啊!真是的,害我全身發毛。」


    艾克斯托拉煩躁地手一揮,離開了搖椅上,搖椅因此大大地搖晃,然而青年卻不受影響地再次哼起歌來。


    他的手仍指向窗外,彷佛在渴求著什麽似的。


    「算了,我直接告訴你。」


    艾克斯托拉遠離青年,將手伸向大敞的門屝回頭說道:


    「聽說大澤繆絲卡現在在當不死管理警察。」


    不死管理警察企圖消滅普雷提斯,是個礙眼的人類集團。艾克斯托拉繼續說:


    「我想有一天,你們一定會碰麵的……噯,愛爾奇恩,是繆絲卡喔。」


    寂靜的室內忽然響起一陣突兀的粗暴關門聲,彷佛在誇耀自己存在的腳步聲漸次消失,房內好不容易回歸寧靜。


    房內房外都沒有其他人在。


    青年——愛爾奇恩停下哼歌。


    「……我的蝴蝶……快飛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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