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下午,鷺宮零時悠哉地漫步在大馬路上


    大刺刺地打了個嗬欠。他將強健的手臂向上一伸,慵懶地舒展勻稱的肢體。


    「好困……困死人了,我現在好想睡覺。」


    他一邊咕噥,一邊搔著亂糟糟的黑發。


    今天天氣真不是普通的好,既和煦又溫暖的陽光灑落;涼風不時吹送,將大陽的芬芳香氣渲染開來;就連這條每天必經的工作之路,看起來都比平時來得閑適和平。


    即使穿著灰色的製服外套,也能讓人暫時忘卻工作的繁瑣。


    「唉~~零時哥,你怎麽又打嗬欠了啦,太不像樣了!啊——對了對了,零時哥,那個克庫符烏特克克卡克庫魚定食好好吃喔,又甜又辣的超下飯!」


    高尾伊歐塔的雙頰染上兩朵紅雲,一臉幸福的模樣。他的胸前係了條深藍色領帶,上麵散布著黃色小花……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其實並不是小花,而是小巧的小雞圖案。伊歐塔的栗色短發精神抖擻地隨著腳步上下躍動,看起來蓬蓬軟軟的。


    「吃這麽飽才一千圓實在太劃算了~~夜色哥,你說對吧?」


    美娘夜色突然被人點名,麵有難色地皺起柳眉。他清透的白嫩肌膚配上紅發紅眼,美得教人過目難忘;製服外套被他穿得一絲不苟,看過去比旁邊的兩人都高級許多。


    「光看你們兩個就累……」


    夜色不禁歎了口氣,音色中參著幾分柔和,不同於他冰山美人的外在形象。


    「這我不否認,但是夜色啊……你難道都不困嗎?」


    見到自己的搭擋一臉慵懶地拭去打嗬欠泛出的淚光,夜色不由得搖頭歎氣。


    「當然了,都怪你們不顧後果胡亂吃了一大堆才會這樣。」


    「少囉唆——不要忘了你食量也不小,還在那邊說風涼話。」


    「但我懂得適可而止。」


    夜色的嘴角微微上揚,零時則賭氣地嘟起嘴來,嚷著「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哼。喂,伊歐塔,你那裏有沒有可以趕跑睡意的趣事呀?」


    「咦?趣事……?」


    伊歐塔的臉上彷佛寫著「這根本是在強人所難」,零時見他一瞼苦惱,於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把他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


    「對啊,你不是很愛打電動嗎?說說最近熱中哪款遊戲也好啊,再沒話聊我怕我會開說起夢話。」


    「嗯——最近有出什麽好遊戲嗎……」


    平時隻要聊到電動,伊歐塔總會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今天卻一反常態地沉著一張臉。他微微垂下眼簾,安靜地整理被弄亂的頭發,連句抱怨也沒有。


    「我最近是有在玩一款叫作『地平線征討隊(horizon?party)』的在線遊戲啦……」


    「然後呢?」


    夜色看伊歐塔悶悶不樂的有點擔心,不禁出聲搭話,順便偷偷觀察他的表情。但伊歐塔依然低著頭,愁眉不展地望向前輩刑警。


    「我昨天聽到了不好的傳聞。」


    『地平線征討隊』是一款以幻想世界為舞台的rpggame,玩時要戴上遊戲專用的電子感應手套進行操作,不但具備了充分的動作要素,更以唯美的遊戲畫麵廣受玩家們喜愛。


    「在遊戲中,有個人組了一支名叫『瑪利亞大人的鍾響之日』的隊伍。」


    「隊伍?」


    「就是在遊戲中共同行動的一群夥伴。」


    零時幾乎沒在打電動,所以聽得一頭霧水,即使夜色特地為他補充說明,零時還是似懂非懂,「喔……」地含糊應了一聲。


    「然後呢?你說那個瑪利亞大人怎麽了?」


    「他自己企劃了特別事件,在遊戲中募集參加者。」


    伊歐塔垂下肩膀歎了一口氣,總覺得這又和所謂的憂鬱不太一樣,他的神情中似乎帶著一絲苦痛。


    「那個特別事件……就如同他們的隊名。要大家在『瑪利亞太人的鍾響之日』集合,然後集體自殺。」


    伊歐塔沉重地道出一字一句。


    「集體自殺啊,聽起來真嚇人。」


    零時雙手搭在後腦勺,換上嚴肅的表情。全身上下加倍散發出狂野的氣息。


    「集體自殺嗎……」


    夜色輕聲低喃。


    「前幾天不是才發生過類似事件嗎?集體自殺的地點還是在某教會裏。」


    雖然不是什麽驚動社會的大新聞,但由於這起事件有太多疑點,所以夜色仍記憶猶新。


    在一棟小小的教會中,驚見十二人的遺體,但是四周完全沒有爭吵過的跡象,當中有幾個人留下了遺書。遺體僅在胸口一帶留下刺傷;假設這是他殺,這個角度未免太不自然,基於以上種種理由,警方分析這應該是一場集體自殺。


    然而,這又和一般的集體自殺不太一樣。


    「有說法指出,可能是某人威脅他們自殺的。」


    「對,至少可以肯定有自殺以外的人介入其中。」


    夜色稍微壓低音量,宛如不想破壞眼前的和平景象。


    無庸置疑地,這些人的死因都是自殺,但現場卻留下了第三者曾經接觸過的決定性證據:所有遺體都呈現仰躺的姿勢,手捧白色花束。


    「活得好好的,幹嘛尋死啊。」


    零時當然不懂一心求死的人是何心態,他隻是單純地認為要是身邊有人去世,自己一定會很難過;同樣的,他也不希望身邊的人嚐到相同的滋味。


    他有許多怎麽也不願失去的人。


    「哇——!」


    「呀——!」


    沉默的氛圍霎時被伊歐塔的叫聲趕跑,緊接著他的皇芳傳來小小的驚叫。


    「抱歉!」


    「對、對不起!」


    孩童的聲音接在伊歐塔之後響起。回過頭去,一名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跌坐在地板上,一邊檢查身上穿的藍色連身裙有沒有弄髒,一邊戰戰兢兢地抬頭望著伊歐塔。


    「呃……你還好吧?」


    「放心,這小子強壯得很。小公主,你呢?有沒有受傷啊?」


    零時早伊歐塔一步衝上前去,扶著女孩纖細的肩膀幫助她站起來。


    「在這麽擁擠的地方跑步很危險喔,要是可愛的臉蛋受傷就糟了。」


    零時為女孩拍去裙子上的灰塵。


    「嗯!謝謝你。」


    少女將手中的包包緊抱在胸前,羞怯地行了一禮。


    「真是的~~伊歐塔,拜托你走路看路好不好?」


    「抱、抱歉……對不起撞到你了。」


    看到伊歐塔一臉歉意,少女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不會,我也在東張西望……啊、奇怪了?」


    少女一下子收起笑容,慌慌張張地左顧右盼,伊歐塔正要問她怎麽了,站在稍遠處彎著腰的夜色便走到少女身邊。


    「你在找這個嗎?」


    夜色的手上有條銀色十字架墜飾,少女一看到那個東西立刻綻放笑靨。


    「啊、是我的項鏈!謝謝你,大哥哥!」


    「……不用客氣。」


    夜色將視線自十字架移開,在少女麵前蹲了下來,並在她纖細的後頸扣好項鏈。少女沐浴在午後的柔和陽光下,胸前的墜飾閃閃發亮。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小心不要再弄丟囉。」


    夜色放下煉條,懷念似地輕撫她的黑發。


    少女害羞地笑了笑,然後將目光停在夜色的左胸上。那裏別著一個太陽與弓的造型徽章,上麵繡著a?e?p三個英文字母的縮寫。


    「大哥哥是不死警察嗎?」


    「嗯?啊、是呀,你


    懂得真多。」


    正確來說,應該是「不死管理警察」才對,a?e?p則是——artemiseterminationpolice的縮寫。和一般的警察相比,不死管理警察的知名度自然是略遜一籌;這是在學校裏學不到的單字。


    少女有些自滿地挺起胸膛。


    「當然知道啊,我爸爸前一陣子才被不死警察救了一命呢。我聽爸爸說了很多有關你們的事跡喔。」


    「喔……原來是這樣啊。」


    伊歐塔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受過不死管理警察幫忙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可以幫助他人,伊歐塔不禁麵露微笑。


    「對了,大哥哥,你們要和『阿特密斯』戰鬥對不對?」


    「你知道的真多。」


    零時幹笑了幾下。總覺得『阿特密斯』這幾個字從純真的少女口中說出來,就彷佛是童畫故事一樣。


    一百年前,一場名為《月神之子》的浩劫將月之碎片帶到了地表,沾附在碎片上的不明蛋白質因此在地球散播開來。這個被稱作『涅克達爾』的謎樣物質一旦入侵人體,便會徹底改變人類的組織結構,將那個人變成不死之身。


    所謂的阿特密斯,就是獲得永恒生命的全新種族。


    阿特密斯不斷引發犯罪,逐漸危害到人類的性命安危,而對抗他們就是不死管理警察的工作。


    「不死警察是很危險的工作對不對?要加油喔!」


    她天真無邪的笑臉使夜色為之語塞,所以隻是站在原地沒有回話。其實他對小孩子率真的表現最沒輒了。


    零時則對少女投以親切的微笑。


    「嗨,小妹妹,你也是……啊,對了對了,我應該先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丹苗。」


    「這樣啊。丹苗,你也要加油喔,要努力變成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叫做丹苗的少女瞬時眨了眨眼,接著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大哥哥,你好奇怪喔,通常在這種時候,大人不是都會叫我們要好好念書,或是幫忙家裏顧店嗎?」


    「顧店?」


    伊歐塔一臉不解地歪過了脖子,丹苗顯得洋洋得意。


    「我家是花店唷,就在這附近。」


    「喔——下次要約會的時候,請務必讓我賞光。」


    丹苗的眼中閃耀著光采。


    「嗯!一定要來喔!我會多給大哥哥一點的!」


    少女興奮得手舞足蹈,接著突然像想起什麽似地看向道路的尾端。


    「我該禱告了。」


    「上教堂嗎?」


    伊歐塔循著丹苗的視線望向道路彼端,路的盡頭沒入層層建築物之中,不是很好辨認,


    伊歐塔隱約瞥見上頭有個簡樸十字架的紅磚色教堂,想必它就蓋在前方不遠處的緩坡上。


    「嗯,媽媽生病住院了,所以我每天都上教堂祈禱她快快好起來。」


    少女骨碌碌的大眼睛散發出光采,看來她是打從心底相信祈禱的力量。


    「希望她早日康複。」


    「嗯!那我走囉,大哥哥們拜拜!」


    丹苗好幾次回過頭來對兩人招手,然後才踏著小跑步離開。零時他們目送著她嬌小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轉過身朝教堂的反方向前進。


    這時,夜色卻突然不合時宜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幹嘛突然憂鬱起來?」


    零時的睡意早就被趕跑,聲音聽來朝氣蓬勃,相較之下,夜色顯得無精打采,一臉倦怠地回過頭。


    「……是有一點。天生就是不喜歡。」


    「你怕小孩喔?」


    「不,我在說十字架。」


    夜色回答時摩擦著上臂,像在趕跑寒氣,雙眉痛苦得緊揪在一起。零時瞄了他一眼。


    「你怎麽又來了,不過是條橫線和直線,有什麽好怕的。」


    「我也說不上來。不知怎麽地,看到十字架就是不太舒服。」


    這和「恐懼」又有點不太一樣,夜色也不知道這個症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就是無法擺脫對十字架的心裏障礙。


    「沒想到夜色哥也有害怕的東西啊——」


    伊歐塔看了看教堂,又看了看夜色,一臉驚奇的模樣。


    「那當然。」


    真希望這個小家夥不要把前輩過度理想化了,夜色望著伊歐塔軟蓮蓬的『小菜鳥頭(通稱)』在心底歎氣。


    「就是說啊,伊歐塔,你忘了夜色有一大堆討厭的東西嗎?」


    「才沒有呢!夜色哥很會整理報告、記憶力又好,總是一臉從容……」


    「錯了錯了,他看到血就不行了,又不懂得拍馬屁,還花錢如流水……若要一一數落他的缺點,我大概可以講上一整天。」


    「比起來,他的優點一下子就講完了……」零時說到這時,夜色終於插嘴了。


    「但我不像某人一樣……老是被女人甩掉。」


    他冷冷地丟來一句話,伊歐塔聽了點頭如搗蒜。


    「誰叫你都不交女朋友,這不是廢話嗎!」


    「又沒那個必要。」


    夜色絕不是在開玩笑,零時一臉無奈地望向道路尾端的縱長建築物。


    白色的牆壁以及整齊劃一的四方形玻璃窗。這裏就是不死管理警察——零時他們工作的地方。


    再過不久午休時間就要結束了,下午那一連串無趣的公務正在等著他們。


    夜深入靜,所有的住家無不沉入夢中世界。


    在稍稍遠離住宅區的一角,聳立著一棟小小的教堂,懷舊的氛圍訴說著它已在此曆經了數十年的風霜;牆麵剝落的白漆一直到最近才重新粉刷,整潔清爽得讓人難以察覺它的歲月痕跡。


    有三台車停在教堂的正門前阻擋了去路,一位男子迅速走下其中一輛車,毫不遲疑地邁步趨近教堂的大門。


    那是一位頭發灰白的壯年男子,他略帶皺紋、指節明顯的手上,緊緊握著一把槍。


    『伊裏耶教會突然在三更半夜鍾聲大作,』


    ——剛剛警方接獲一則民眾報案。


    這陣子集體自殺事件頻傳,疑似自殺者的遺體在某教堂內被人發現,據說在事發的前一晚,本來不該在深夜鳴響的鍾聲忽然響徹天際。


    盡管這則通報僅被民眾視為妨礙居家安寧,但對警方而言,這可是一連串集體自殺事件的重要線索。


    據說這起連鎖集體自殺事件是有人在幕後煽動策劃的,更有多人目擊到同一個可疑人物進出現場。警方誓言要將隨便把人命玩弄於股掌的幕後黑手逮捕歸案,阻止無故自殺的犧牲者繼續增加,並派出極東管轄區.極東署搜察一課頗富資曆的刑警——鄉田擔任現場總指揮。


    在鄉田的一個暗號下,其它車輛中紛紛湧出數名刑警,全員的手上早已拿好槍枝,做好隨時都可以開始攻堅的準備,圍在鄉田的身邊待命。


    「準備好了嗎?」


    鄉田問時盡可能壓低音量,十人左右的部下立刻點頭響應。


    「很好,我們上!」


    自殺者名單中甚至出現了不滿十五歲的青少年,警方再也無法坐視凶手如此褻瀆人命。


    這大概是鄉田退休前的最後一份工作,為了讓此生不留下遺憾,他下定決心,猛然推開教堂的門扉。


    「不準動!我們是警察!」


    至今為止,鄉田不知攻堅了多少個案發現場,用他嘹亮的嗓音喝止了無數的犯人;如今,他的聲音同樣回蕩在伊裏耶教會之中。其它部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進,和鄉田同時舉槍瞄準敵人。


    教會內部僅以數盞蠟


    燭作為照明,飄蕩著一種詭譎的氣氛。負責打頭陣的鄉田看到了數人的遺體圍著深處的祭壇倒臥一地,有個人影蹲在圓圈的中心。


    現場隻有他一個活口。


    「是你唆使他們自殺的嗎?」


    鄉田小心翼翼地將槍口鎖定對方,然後才低聲詢問。


    人影在燭光的映照下緩緩起身,黑色長袍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擺,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閑適自在,仿佛不明白自己所身處的立場。


    「鄉田先生,不出所料,真的有人在背後煽動自殺……!」


    鄉田輕輕地點頭附和。


    從體格和身高可斷定凶手為男性,一襲黑袍使他流泄在身後的銀色長發格外醒目。


    在一次吸氣吐氣後,黑衣男子終於回過頭來。


    「唉……真頭痛。」


    指責的語調在教會中擴散開來,男子微笑著看向眾人。


    那是什麽眼神!鄉田反射性地皺起眉頭。他的眼神宛如視人命如敝屣。


    「不準動!」


    年輕警察再一次命令他不準擅自移動,但闇如黑影的男子卻無視於他。


    「竟敢用如此粗俗的態度褻瀆這神聖的地方,真讓人受不了。」


    「再動我就開槍喔!」


    「隨便,反正我……」


    槍響瞬時在幹燥的空氣中炸裂開來。


    銀發男子——淺淺地笑了。


    「反正我有神的加護。」


    鄉田威覺到額上冒出冷汗。剛剛開槍的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後輩,他的槍法一向很值得信賴,槍裏也無庸置疑地裝上了子彈。


    「不可能啊……我明明就有擊中他的腿部……」


    眾人頓時騷動四起,站在鄉田側身的同僚嘖了一聲,朝他再次開槍;以此為開端,在場的警察紛紛扣下扳機。


    就連平時總是訓斥大家不可以輕率開槍的鄉田,也大膽地將槍口瞄準黑衣男子的額心,長年累月的經驗與第六厭告訴他情況緊急,這個敵人不好對付。


    鄉田的子彈不偏不倚地命中男子的眉間,在一陣衝擊之下,他銀絲般的秀發微微在空中飄揚起舞,僅此而已。


    男子用手指輕撫『滴血未流的額頭』。


    「想做無謂的掙紮是吧……太難看了。」


    男子突然一改先前溫吞的步調,伴隨著清亮的腳步聲一個箭步朝這逼近;刺耳的槍聲接連不斷地響起,即使如此,男子還是沒有停下來,腰間那把十字架造型的刀在側身搖晃


    「你們快逃——!」


    鄉田形同咆哮地下達撤退令,同時射出了所有的子彈.子彈用盡了,男子低頭傲視著切,那對冰冷的眼睛在瞬間瞇起,好像在嘲笑他一樣。


    「鄉田先生!」


    ——最後是誰呼喚了我的名字?在一陣破風聲之後……


    「唉……真討厭,都被弄髒了。」


    鮮血自鄉田的頸部噴灑而出,直接濺向了男子的胸口,然而男子僅在一瞥之後用手拂去血霧。


    沉寂了半響,槍聲再次響起,襲向渾身是血的殺人凶手。很遺憾,守在鄉田左右兩側的資深刑警也來不及呻吟就失去了性命。


    接下來準備受死的是率先開槍的年輕警察、在他身後繃著一張臉的刑警,以及一臉驚恐的瘦弱刑警……


    銀刀沒有絲毫的躊躇,霎時血花四濺,大量血水在教堂的地麵濡染開來。


    慘叫、槍聲,以及屍體倒地的聲響交錯縱橫。


    守在最後一列的新進刑警目睹熟悉的麵孔一一在眼前失去光彩,嚇得拔腿奪門而出。


    太過驚悚的光景使他牙齒不住地打顫,拚命將手伸向別在胸前的徽章,用顫抖的手指按下內側的通話鈕。


    「我是前往伊裏耶教會支持的澤木!本隊正在教會內與勸誘自殺的嫌犯交戰!」


    青年連珠炮似地對著無線電求救。


    「我在此請求增援!敵人是阿特密斯!再重複一次,我是前往伊裏耶教……!」


    結果,他沒能把話完整地傳達出去,甚至在不明白背後傳來的衝擊意味著什麽的狀態下就在自己駕駛而來的白色警車旁倒下。


    銀發男子將愛刀自新進警察的頸部抽出——刀從背部由下往上刺穿了頭部。


    警察咽下最後一口氣,男子至此結束了這場殺戮,一臉無奈地搖頭興歎。


    「這些醜惡的東西簡直不堪入目。」


    他仔細地拭去鮮血,將刀收進精雕細琢的刀鞘之中;刀在轉眼間又變回了十字架。


    稍稍整理淩亂的黑衣後,男子再次徐徐地消失在住宅區中。


    【第一條】識不死為何物之人,將失去為人之資格。


    【第二條】阿特密斯危害世人,是為人類公敵,將以極刑懲之。


    負責監視、控管阿特密斯的機構——不死管理委員會,製定了上述【不死管理特別法】。人類設立委員會、頒布特別法規的理由不無其它,一切都起因於人類史上的最大浩劫〈月神之子〉,以及讓人類長年陷入恐慌的『阿特密斯之戰』。在這場戰事之中,異端『阿特密斯』在世界各地大肆屠殺人類;這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戰亂。


    人類費盡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在這場戰役中勝出,即使如此,阿特密斯造成的犯罪事件仍層出不窮,為了嚴加掃蕩阿特密斯,不死管理委員會成立了專門對抗他們的警政機構——不死管理警察。


    這裏是不死管理警察?極東管轄區?東都署,所有牽涉到不死敵人的重大刑案及殘暴事件,都交由位於三樓的搜查一課負責承辦。


    搜查一課這個地方實在說不上寬敞,盡管如此,這裏還是零時最喜歡的職場;就連煮好放置在窗邊的那壺咖啡,也是零時日久生情的職場一景。


    一如往常,零時倒了兩杯早晨的提神咖啡,將其中一杯放在搭擋的辦公桌上。


    「拿去吧。這樣夠嗎?」


    「嗯。」


    咖啡杯旁放著五包砂糖,那是零時的心意。


    雖然零時每天早已見怪不怪,卻怎麽也無法理解這位搭擋的味覺,他邊驚恐地注視著加入整整五包糖的咖啡,邊啜飲著自己手中的黑咖啡。夜色還是老樣子,每天都要喝加入大量砂糖的咖啡才甘心,而且還一天好幾杯……


    「呃、夜色哥,你怎麽又加那麽多糖啊~~小心發福喔!」


    伊歐塔坐在夜色的後麵探出頭來。


    然而夜色卻若無其事地喝著過甜的咖啡,瞥了眼最近越來越囉唆的後輩。


    「我已經少放很多了。」


    「咦?真的假的?」


    夜色斬釘截鐵的回答嚇了伊歐塔一大跳。


    「那、那那那……你之前到底都加幾包啊?」


    零時邊轉動椅子邊暍了口咖啡.如此回答:


    「十包左右吧?告訴你,那真不是普通的嚇人,夜色隻要喝了三杯咖啡,放在那裏的糖包就全會被他用光。」


    「十包……天哪……」


    伊歐塔之前曾經偷暍過一口夜色的咖啡,那令人難忘的甜味再度於舌尖蘇醒……十包就是那口的兩倍甜囉……真教人不敢恭維。


    「嗯,雖然已經有少加了,但還是和一般人差了十萬八千裏。」


    「沒那麽誇張吧。」


    「就是那麽誇張!夜色哥!」


    一杯咖啡加十包糖的衝擊實在太大了,伊歐塔一臉驚恐,零時看著他發出苦笑。


    夜色少加糖並不是為了顧及健康,他隻是漸漸從幾年前的失常狀態恢複原狀罷了,所以這已經是底線,不可能再少加了。零時掃視夜色的桌麵。


    他還算整潔的桌麵上到處散落著空糖包,零時默默地把紙屑撿


    起來丟進垃圾桶。


    「大家都到齊啦。」


    門一打開,低沉的嗓音隨之傳來,一個男子身穿沉穩的海軍藍西裝瀟灑地走進來。


    「啊、真課長,早安——」


    零時沒有起身,依然坐在椅子上慵懶地打招呼。


    他是搜查一課的課長——卡爾馬?水沼?真,戴著一副時尚的鈇合金細框眼鏡,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一襲高級西裝配上稍稍抓亂的頭發,下巴留著少許胡渣……光從外表來看,實在很難想象他是躋身警界最前線的人物。


    「是零時啊,早安。」


    零時不夠機靈,沒有先對課長的行頭讚賞一番,但他倒也不怎麽介意,直接走向最內側的座位。桌上擺著他親手打造的陶瓷茶碗。


    真就定位子後開口說道:


    「麻煩各位轉過來聽一下,大家都知道最近發生了撼動社會的集體自殺事件吧。」


    真雙手交扣,兩手撐在桌麵上,用手撐著下巴笑了笑。


    「從今天起,這個案子轉交由我們部門負責。」


    「咦~~!?」


    伊歐塔驚訝之餘不由得站起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問道:


    「不是集體自殺嗎?那和阿特密斯有什麽關係?」


    「伊歐塔小弟,看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喔。」


    隨著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腳步聲接近,一名高高盤起長發的女性抱著一迭資料站到真的身旁,她是伊歐塔以及零時和夜色的前輩——大澤繆絲卡。


    她蓄著優美的大波浪,體態婀娜多姿,大膽敞開的領口可窺見雙峰呼之欲出,開高衩的迷你裙展露出性感的大腿曲線。


    繆絲卡將目光投向伊歐塔,她的眼睛和頭發一樣是深褐色的。


    「既然這個案件會交由我們不死管理警察接手,就代表或多或少和阿特密斯有關。」


    因為隻有不死管理警察能與之抗衡,不死管理警察所持有的死魂之槍,具備了消滅阿特密靳的力量。


    「話……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伊歐塔嘟著嘴坐回了椅子上,他明白繆絲卡想說什麽,隻是不喜歡她老用那種哄小孩的語調和自己說話。當然了,關於這一點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繆絲卡撥了撥垂至胸前的長發,延續剛才真的話題。


    「昨晚,在e25區的伊裏耶教會發生了集體自殺事件,警方趁夜深入案發現場,與疑似煽動民眾自殺的幕後黑手有過接觸,結果全員無人生還。」


    伊歐塔倒抽一口氣,夜色看著繆絲卡繼續啜飲咖啡。


    「本署收到的最後一則通訊是:『我們正在和敵人交戰,凶手是阿特密斯』。」


    「當增援部隊趕到現場時,警方已經全數陣亡了;想當然爾,疑似幕後黑手的人物早就揚長而去。」


    真用食指推了推鏡框。


    零時的聲音聽來有些動怒。


    「無人生遺……?看來這次的敵人不是省油的燈.所以說……現在換我們要把這個心狠手辣的阿特密斯抓回來?」


    「嗯,沒錯。」


    抹上深紅唇膏的豐唇凜然說道,繆絲卡將注意力集中到手邊的報告。


    「這一連串的集體自殺案有幾個共通點——那就是自殺的方式。自殺者無不用刀刺向自己的胸口,根據傷口的深度及角度分析,他們的死因確實是自殺沒錯,奇怪的是,現場就是找不到類似凶器的物證。另一個疑點則是遺體的狀態,自殺的人全都呈現仰躺的姿勢,雙手交握於胸前;除此之外,遺體旁遺擺放著白色的花束。」


    「特地將所有人弄成這樣嗎……」


    伊歐塔彷佛聽到了鬼故事一般喃喃自語,繆絲卡將自動筆抵著下巴繼續說道: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集體自殺的地點都選在教會,舉行的當日一定會在午夜十二點敲響鍾聲。昨天晚上也是,伊裏耶教會確實在十二點傳出鍾聲。」


    「哇咧——夜深人靜的真不要臉。」


    零時挑高了單邊眉毛,將咖啡一口飲盡。


    夜色在一旁翹起雙腿,手指抵著下巴低語。


    「難道鍾聲是對企圖自殺者的一種暗號嗎?但我不明白凶手為什麽要搞得人盡皆知。」


    「我看根本沒啥意思吧?」


    零時說話的語氣雖像在開玩笑,當中卻充滿了對阿特密斯的怒意,夜色則繼續冷靜地思索原因。


    「一旦敲響鍾聲,就會引來附近居民的注意,既然他有碰觸過遺體,身上多少會沾上血跡。那些花想必也是和某家店買來的吧。光憑這些線索,我們應該就能掌握到他的蹤跡……」


    雖然夜色的聲音十分含糊,卻是字句條理清晰。繆絲卡放鬆肩部,將那迭資料拿到麵前。


    「事實上……我們也有找到好幾位目擊證人。男性嫌犯的身高大約在一七0到一八0之間,體格中等,穿著傳教士的黑色長袍,留著一頭銀色長發。賣出白花的店家老板還說對方看起來很和藹可親呢。」


    「已經查到這麽多啦?」


    至此,繆絲卡蹙起端整的柳眉。


    「傷腦筋的是,這個男的活動範圍太廣了,而且偏偏在事發當日沒有找到目擊證人,所以查到目前為止,無論是他的身分、職業,或是平時出沒的地點,仍舊一概不明。」


    「這就叫神龍見首不見尾啊……」


    夜色自言自語道,伊歐塔則發表了最率直的感想:


    「既然都有目擊證人了,他總不可能是透明人吧?」


    「……伊歐塔,你是故意的嗎?」


    「咦?什麽意思?」


    伊歐塔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望著夜色,夜色不禁回想起前幾天在路上遇到的十字架少女,他們一樣有對純真的大眼睛。


    零時用力搔了搔伊歐塔栗色的蓮蓬頭。


    「好乖好乖,我最——喜歡你的迷糊可愛了。」


    「哇!討厭、快住手!你在幹嘛啦!」


    夜色斜眼望著和平時一樣打鬧的兩人,苦笑著開口說道:


    「看來要再追查到進一步的線索恐怕不容易。」


    「我最討厭收集情報了~~」


    零時放開伊歐塔,嫌麻煩似地整個人癱在桌上.空空如也的杯子因此在桌上滾來滾去。


    「我們隻能先按兵不動,等著聽下次鍾響是什麽時候。」


    真藏在鏡片後頭的眼中泛著微笑,慢慢地從包包中拿出一張白紙。


    「這給你們,當作是謝禮。」


    真特地站了起來,將卷得細細的紙筒交給零時,一股似乎在哪兒聞過的味道頓時飄散在空氣中。


    「這是什麽?」


    零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真從以前開始就很喜歡做些有的沒的,零時甚至收過他強迫推銷的玻璃瓶啦、或是巧克力蛋糕。零時還記得那塊蛋糕的名字取得非常深奧,他連一口都沒吃就全塞給了夜色。


    真在零時麵前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是水墨畫,而且還是我畫的喔。」


    「我就知道……」


    零時抱怨歸抱怨,還是隨手攤開了紙卷。縱長的畫軸上用淡墨畫著連綿的山巒與清流,兩隻鳥兒在上頭展翅高飛。零時對畫這東西沒什麽研究,不過看上去應該還不差吧?


    (看都看不懂……)


    零時拾起頭四處張望,發現夜色正事不關己地望著遠方。


    「唔——……欸、我說伊歐塔啊。」


    「幹嘛?」


    正在瀏覽事件數據的伊歐塔抬起頭轉過身來,零時立刻把攤開的水墨畫塞到他的麵前。


    「這給你。」


    「咦?為什麽~~?」


    「喔


    ——原來伊歐塔小弟對水墨畫有興趣啊,我下次畫點別的送你吧!」


    真掛著滿麵笑容點點頭,像在說「別客氣啦」。


    「呃、不,你搞錯了……!」


    伊歐塔在半推半就之下接過了水墨畫,看了兩眼也覺得一頭霧水。


    「哎呀,放棄掙紮吧,伊歐塔,就當作是學個經驗嘛。」


    零時以過來人的模樣點點頭,伊歐塔埋怨似地瞪了他一眼。


    「零時哥,你很煩耶,就會把麻煩丟給我。」


    「傻瓜,你誤會了,我是看重伊歐塔,才把事情交給你去辦呀。」


    「看重我……嗎?」


    伊歐塔反芻著殘留在耳畔的單字,下一秒,他放鬆了眉角和眼尾,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重我……零時哥很看重我……)


    他再次因為這句話飛上了雲端。


    「哎呀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


    伊歐塔笑瞇瞇地將水墨畫謹慎地放進抽屜裏收好。


    「真受不了課長,怎麽老是有辦法變出那些怪東西啊?」


    零時成功把燙手山芋丟給了伊歐塔,不小心得意忘形起來,真聽到這句話立刻伸長耳朵。


    「嗯?怪東西?」


    「啊、不是啦……我要說的是……」


    「課長的興趣相當獨到,對吧?」


    夜色好心從旁拉了一把,零時趕緊擊掌說道:


    「沒錯沒錯,就是獨到!我記得更早之前是手打麵嘛?前陣子還拿了本叫『豆腐占卜』的書過來。」


    前幾天,真課長興高采烈地拿了本奇妙的書現給搜查一課的人看,書的封皮上簡單地畫了一塊豆腐,讓零時印象非常深刻。


    「啊——說到占卜啊……」


    真似乎想起了什麽,摸著下巴的胡渣打開抽屜拿出另一本書,淡紅色的封皮上畫了一顆紅褐色的豆子。


    「那、那又是啥?」


    看到眼熟的係列圖畫,伊歐塔不禁冷汗直流。


    「這當然是……」真先頓了下小賣關子,然後大聲地念出書名。


    「當然是紅豆占卜啦!這本也很神準喔。」


    「……課長,你到底是在哪裏買到那種書的?」


    比起關心這本頗厚的書內容到底在講什麽,夜色率先質疑這位上司平時都在哪裏出沒。


    「好男人自有好男人的寶庫囉。」


    「寶庫是吧……」


    真故作神秘地回道,零時看著他手邊的書不由得咕噥兩句。


    繆絲卡終於看不下去了,用力拍手打斷這群人。


    「好了好了,四個好男人聚在一起,不要老在那邊說些五四三,現在可是有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我們去做呢。」


    「哎呀,真不好意思。各位,我們來開個作戰會議吧。」


    真走回辦公桌把書收好,大家圍在他的身旁開起小組會議。


    「現在好了——真不曉得那個死亡傳教士到底躲在哪?」


    零時站了起來,臉上浮現狂傲的微笑,夜色也在他的身旁梢稍微起了嘴角。


    夜晚,在這離塵囂的城市一角,夜色步下某大樓旁的地下階梯。


    這裏既狹窄又陡峭,加上燈光昏暗,所以非常不利於行走。感覺上這個入口非但不歡迎客人的造訪,還令人倒退三舍,不過夜色卻踏著熟稔的腳步前進.他是這裏的常客,連每一階樓梯之間微小的變化都察覺得出來。


    樓梯末端有一扇黑巧克力色的門扉恭候著客人光臨,夜色推門步入其中,使人為之一振的酒精飄香彌漫在空氣之中,和沉穩的古典樂一同出來迎門。


    熟悉的空氣讓穿著大翻領上衣的夜色鬆了一口氣。


    「你總算來啦,動作真慢。」


    零時回過頭來打招呼,他早已在吧台坐定位子、喝起酒來。零時和夜色一樣,今晚都穿著便服,隻是那身白襯衫加開領黑色外套的裝扮,看起來似乎和工作時沒什麽太大的不同。


    「是你自己早到吧,我可是分秒不差喔。」


    夜色在零時身旁,也就是吧台最裏麵的位子坐下。


    這是他們兩人的老位子。


    夜色隻需一個眼神,年邁的酒保便遞出一個玻璃杯。和零時一樣的矮杯中,裝著深色的調味雞尾酒。


    「唔惡~~」


    零時故意盯著夜色麵前的玻璃杯吐出舌頭,夜色白了眼人高馬大行為卻像小孩一樣的搭擋,舉起了「黑色俄羅斯」的酒杯。


    「幹嘛,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你白天不是才喝了甜死人的咖啡嗎?怎麽現在還喝得下那麽甜的東西?」


    零時邊說邊用自己的酒杯敲了夜色的酒杯一下,杯身碰撞,發出清脆沁涼的聲響。


    夜色嗅著香甜的咖啡利口酒(liqueur),愉快地啜飲起來。


    「是你太不識貨了。」


    「那是我要說的話吧。」


    冰塊在零時的酒杯中搖晃。被夜色嫌很嗆、名為「坦奎瑞(tanqueray)」的琴酒在杯中轉眼便所剩無幾,零時將之一飲而盡,把空酒杯遞還給酒保。


    「今天一點斬獲也沒有啊……」


    零時舉起再度被填滿的酒杯,不由得出聲感歎,夜色拿著酒杯將手撐在吧台上。


    「不,我這倒有了新發現,原來你在花店人麵很廣啊。」


    「你不知道約會的基礎就是買花嗎?」


    夜色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知道嗎?這下連伊歐塔都要對你另眼相看了,你居然能和怎麽看部像是第一次見麵的女店員搭訕成功。」


    這次換零時得意地短笑幾聲。


    「別小看日常生活中的小小邂逅喔,轟轟烈烈的戀情通常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也很快就燒光了是吧。」


    零時皺起臉回看夜色一眼。


    「懶得解釋了,我想等伊歐塔長大了自然就會懂的。」


    「難說喔。」


    兩人同時放下酒杯,發出整齊的碰撞聲。


    「對了,說到伊歐塔那小鬼啊……」


    零時用手撐著頭,將身體轉向夜色的方向。這位搭擋白皙透亮的肌膚在幾近橙色的燈光映照下,總算比較接近一般人的氣色。


    「你不覺得他最近很拚嗎?」


    「真不像你會說的話。你平時不是老說他是隻小菜鳥,一天到晚以欺負他為樂嗎?」


    夜色的指尖劃過玻璃杯口,現在的他掛著柔和的微笑,這是平時在職場上難得一見的表情。


    零時望著搭擋的側臉浮現苦笑,他知道自己說了不像自己會說的話。


    「開開玩笑的啦,那小鬼每達成一項任務就會成長一步不是嗎?我在想,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樣。」


    「我忽然覺得你好像他的老媽子。」


    「喂喂,起碼叫我老爹吧。」


    夜色打趣地笑了笑,零時聳肩以對。


    「說真的,我啊……已經不太記得過去的事了。」


    夜色赤紅的瞳眸中,似乎瞬間閃過一抹憂愁.零時不太喜歡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所以故意高舉酒杯發出冰塊的碰撞聲。


    「繆絲卡大姐在好幾年前一定也和現在的我們一樣,邊喝酒邊討論我們這些後生晚輩。」


    貌美脫俗的繆絲卡,是截至目前為止無人能攻陷的女中豪傑,她舉杯對後輩種下期許的模樣……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這種話你要是敢當著她的麵說出來,肯定被操到死喔。」


    「唔哇~~好恐怖。」


    零時再次掃空杯中酒,任憑熱意在胃部擴散燃燒,並第三次


    向酒保要酒。


    等他們離開酒館時,夜幕早已深深低垂。每次隻要他們倆聚在一起喝酒,時間通常都會拖到這麽晚,因為他們都認為對方應該會注意時間才對,所以不知不覺就雙雙暢飲到深夜。


    不過今晚真的喝太多了,大概是這次著手偵辦的案件太不尋常,讓他們厭到莫名地焦躁。


    夜色迎著寒風,思索著該怎麽回家才好。


    兩人漫步在車子難以通行的小巷弄間。夜色披著一件薄外套,抬頭望向天,恬靜的夜空就錯落在高樓大廈之間。


    零時湊了過來。


    「啊——好舒服,我現在就可以席地而睡了。」


    「那我就把你丟在這裏,自己一個人回去囉。」


    「你可以把我帶回家啊。」


    「要說夢話,請對著自家床上的枕頭說。」


    「枕頭!?你好歹也說女人吧。」


    「好啊,如果有女人肯聽你說。」


    「嗚~~你太傷我的心了……」


    接著兩人愉快地笑了起來,幾台車輛從背後的大馬路呼嘯而過。


    「你是不是喝多了?」


    夜色無奈地看著零時紅通通的臉頰,心想自己八成也和他一樣。


    「我隻有和你在一起時才會暍這麽多。不喝個痛快怎麽行呢!你說是吧?」


    「要不是和你一起,我平時是不喝酒的。」


    「都怪你老愛把這種話掛嘴邊,才害我交不到女朋友。」


    「不,是鷺宮零時這個人不夠爭氣。」


    兩人結伴回家的感覺當然不壞;交杯暢飲過後穿梭在遠離塵囂的小巷弄之間,也遠比強行通過熙來攘往的大馬路要好得多。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人影突然從窄巷衝出來,一頭撞上夜色的手腕。


    「……抱歉。」


    夜色回過頭,銀光頓時在他的視界搖晃,那是一個以首飾來說稍嫌過大的單調十字架。


    那個十字架……?銀光瞬時閃過夜色的眼角。


    「那、是……」


    喃喃自語的夜色突然抓住對方的手臂,若單純是要他停下來,力道也未免太大了。


    「……怎麽了?」


    彬彬有禮的溫柔嗓音在耳邊響起,宛如紳士一般。


    「喂,夜色?」


    零時察覺事出有異,立刻搭住夜色的肩膀。


    然而,夜色的手並沒有從那人身上移開。


    這名突然闖出的男子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穿著一件既像大衣又像鬥蓬的衣服,整個人融入夜影之中;掛在胸前的碩大十字架,不禁讓人聯想到傳教士之類的聖職者。


    「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可以請您讓個路嗎?」


    酷似傳教士的男子露出抱歉的微笑,一股寒意卻從他細長的鳳眼透出來.他甩開夜色的手,一頭銀發襯著黑衣在背後搖曳。


    下一秒,暴戾的巨響傳遍小巷,黑衣男子竟然被一拳打到牆邊。


    零時因為這太過突然的狀況出聲大叫。


    「喂!夜色,你在做什麽!?」


    這不像平時的他。


    零時正要皺起眉頭,夜色便努力擠出字句:


    「他是……!」


    「怎麽了啊?」


    男子用沉穩的嗓音發出譏笑。


    劇烈的頭痛倏然朝夜色席卷而來,夜色努力咬緊牙開應對。


    銀發男子瞇細眼睛,誇張地大歎一口氣。


    「如果您怎麽也不願意放手,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白刀在夜色的視線範圍外閃著刀光。


    「夜色,快閃開!」


    「唔……!」


    零時實時拉了夜色的肩膀一把,強製將兩個人分開,下一秒,一股灼痛在手臂燃燒,他不禁皺起眉頭。零時的外套和襯衫都遭利刃割開,鮮血不斷自傷口滲出,沿著手臂流到夜色的指尖。


    零時嘖了一聲,以最快的速度擺出防守架勢。


    銀發男子的手中,握著一把十字架造型的利刃。


    刀鋒還淌著鮮血。


    ——血……不斷自銀色十字架滴零而落……


    眼前剎時一陣天旋地轉,夜色因此失去了平衡感,趕緊站開腳步穩住身子。


    「我看您好像不太舒服呢,現在應該不是緊咬我不放的時候吧?」


    銀發男子故作擔心地說道,並對夜色投以苦惱的淺笑。不管他的表情再怎麽柔和,那把染上夜色血光的利刃仍令人不寒而栗。


    打他個兩、三拳還算是正當防衛吧?零時握緊拳頭,然而——


    「零時,快住手!」


    「什麽?」


    搭擋突然在背後發出尖銳的叫聲,零時不禁嚇了一跳。


    夜色的表情十分痛苦,似乎正在拚命隱忍著某種痛楚;那不像是頭痛或是手臂受傷,比皮肉傷更深沉的情感正在深紅色的雙瞳中滋長蘊釀。


    「夜色?」


    「不……行……」


    紊亂的呼吸使他沒辦法再說下去。


    (和那個十字架有關……!)


    夜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想,但是直覺告訴他不可以接近那把十字架利刀。


    否則——


    然而夜色還來不及警告,零時的後腦勺就遭到重擊,整個人失去平衡,幸好在千鈞一發之際拉回意識。但緊接著下一秒,零時的頭就被人從側麵抓住,狠狠地撞上了水泥牆。


    「零時!」


    夜色大叫。零時在他的麵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冰冷的地麵,那對熊熊燃燒的眼睛已然失去光輝。


    「零時……零時!」


    ——無力倒下的軀體……永久地陷入長眠——


    夜色渾身打顫。


    寒氣逼人,彷佛要將按壓止血的傷口一並凍結;雙眼失去焦點,使得零時的臉龐越發模糊不清。


    胸口疼痛如絞。


    是血的味道。


    夜色伸出手,飛奔至零時身旁,他不相信搭擋那對野性的瞳眸中沒有倒映著自己。


    ——我不相信……那對眼眸……將再也無法捕捉光明。


    ——濃稠的血液在手掌心不斷累積、滴落。


    然而,瞬息間觸碰到的身體尚有一絲溫度,肌膚亦是那麽地富有彈性。


    (這……不是夢……)


    頭痛欲裂,抓著頭側的那隻手,傳來濃濃的血腥味。


    血不停地流逝。


    「零……時……!」


    呼吸困難。


    倒在那裏的人……是誰?


    濡濕這雙手的……又是誰的血?


    「唔……!」


    直到聽見自己的嗚咽,夜色才驚覺被人踢了一腳。


    敵人一腿掃向側腹,夜色狠狠摔了一跤,黑衣男子的腳旋即踹了過來,堅硬的鞋跟不斷攻擊夜色的腹部。


    「——!」


    一聲聲重響回蕩在小巷。夜色不禁趴臥在地上。


    「醜陋的東西提不起我的興致,請容我在此失陪。」


    在淺淺地致意之後,黑袍翻飛離去。


    夜色勉強驅使著渾沌的腦袋抬頭一望,隻見一道黑色剪影逐漸沒入明亮的大馬路中。夜色凶狠地瞪著他離去的方向。


    「……」


    聲嘶力竭的夜色似乎說了什麽,隨後意識便斷了線。


    高跟鞋的跫音規律地在昏暗的小巷間響起。


    時值淩晨,從厚重的雲層問透出的歪斜月光錯落在地上的燈火闌珊處,兩者逐漸混合,變得混淆不清。


    遠方傳來汽車緊急煞車聲,所幸沒有引發交通事故,豎耳傾聽的繆絲卡因而鬆了一口氣。


    緊身高衩迷你裙勾勒出的剪影憂鬱地靠在牆上,黑色外套的下方是一件黃色開領襯衫,豐滿的深溝若隱若現。


    這裏是車站後頭的陰暗角落,在這被世人遺忘的一隅,充斥著電車行駛而過的轟隆噪音,蓋過了城市的紛擾。違法棄置的垃圾發出陣陣惡臭,更使繆絲卡的心情蕩到了穀底。


    等人的感覺並不好受,更何況現在等的還是一個自己不怎麽喜歡的男人。就在繆絲卡差點要出聲抱怨時,一陣粗暴的腳步聲朝她趨近。


    雖然對方的腳步聲聽來有些陌生,不過繆絲卡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者是誰,並且煩悶地抬起頭來。


    「讓女孩子等的男生最差勁了喔,艾克斯托拉。」


    穿著穩重深綠色裝束的彪形大漢笑著從合影中現身,他的全身上下布滿盔甲般的肌肉,身高足足超過了兩公尺,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好久不見啦,繆絲卡,看你精神不錯嘛。」


    「你確定嗎?我的心情可是差到了極點呢。」


    艾克斯托拉狂妄地發出低俗的訕笑,繆絲卡不由得收回目光,在胸前抱好雙臂。


    「我不是說了嗎?不要再隨便把我找出來了,你的記憶力怎麽一點長進也沒有呀。」


    繆絲卡劈頭就帶刺地削了對方一頓,但是艾克斯托拉仍不改那抹遊刃有餘的微笑。


    「繆絲卡,你真的甘心屈就於現狀嗎?……你不是還有個無法擺脫我的理由嗎?」


    「……哼。」


    繆絲卡不禁為之語塞,不甘心地緊咬下唇,交抱的雙臂悄悄加深了力道。


    「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心情吧。」


    粗啞的嗓音再次對繆絲卡放話,繆絲卡回瞪著他,紅唇不甘不弱地緩緩向上挑起。


    ——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心情。


    沒錯,繆絲卡比誰都明了自己的心向著何方。


    「說的也是……今晚就讓我們來暢談一番吧?」


    漫漫長夜,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討論。


    照亮夜空的朦朧月光,逐漸被飄來的黑雲籠罩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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