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在秘藏的收藏品遭到剝奪後,和鳩子睡在同一條棉被上,理所當然無法對她下手的我過了輾轉難眠的一夜,迎接星期一的早晨。


    我獨自走在早晨的街頭,朝學校邁進。


    是的,雖然在前麵的敘述中沒什麽提到,但我其實是一名極其普通的十六歲青少年,也像其他這個年紀的大多數人一樣,正就讓於高中。


    不過所幸,即便母親回歸平和島家後,發生一連串雞飛狗跳的事件,我又和鳩子展開兩人的同居生活,我最後還是可以繼續在之前那間學校念書。這陣子的事情原本就夠煩人心神了,要是再加上「轉學」這麽一個事件,我就算適應能力再強也早就掛了吧。所以我現在由衷慶幸這個情況。


    *


    「早安一」


    「早——」


    「早啊——」


    私立鶯穀學園高中部,二年a班教室。同學們此刻正此起彼落地打招呼。


    這地方便是我——平和島隼人的主要活動場所。換言之,是我僅次於那間屋齡四十年,兩房加一廚房兼餐廳的小公寓之後的第二生活據點。


    過了一個黃金周假期,這個自四月重新分班而成的新班級也漸漸像是個班級了。短短兩個月前還不太熟識的同班同學們,現在已經慢慢能對得起每個人的臉和名字,早上打招呼也比先前輕鬆不少。


    「早啊,隼人,假期過得如何?」


    我一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坐在隔壁的同學便招呼我一聲。


    鴨川太一,處女座,o型。


    參加的社團是足球社,成績中下。


    他的個性有些粗線條,但是為人開朗,是一名過著堂堂正正人生的健康優良青少年。自從我們一年級同班又坐隔壁後就漸漸變成好朋友。隻可惜我們的興趣並不相容,他是正統女優a片的愛好者。


    「太一,早安。就過得普普通通羅。」


    「是嗎?那樣還不錯啊。」


    友人一邊保養晨練時才用過的釘鞋,一臉狐疑地說:


    「是我的錯覺嗎?你的臉看起來有股莫名的倦怠感。」


    「是嗎?我沒有覺得很累呀。」


    「是嗎……啊,應該是那碼子事吧?做那個做得過頭,晚上都不睡覺了是吧?你最近搞到什麽新貨色嗎?」


    「才不是,白癡。」


    看著友人以姆指和食指做出〇形狀並上下滑動,我隻得一麵苦笑,一邊將書包裏的東西轉移到抽屜中。實際上,我昨晚幾乎是徹夜未眠,所以太一的觀察完全正中紅心。隻不過,應該不需要和他說明我熬夜的理由吧。


    我成了平和島財團的候選繼承人,和我與鳩子兩人展開同居生活等事倒也不是什麽最高機密。但要是把事情都說出來,似乎也會構成某種程度的麻煩,所以我打算沒事就保持緘默。


    話說回來,很多人都知道我和平和島財團有血緣關係,當然他們也知道,我母親和娘家斷絕親子關係後,我們就過著極為簡樸的生活。即便我的立場在前些日子出現急遽的變化,也能說是過去一些伏線的結果。所以就算說出這件事,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就隻是暫時先不講而已。


    「啊,對了,隼人……」


    「怎樣?」


    「作業借我看一下,數學的。我拿便當菜答謝,肉丸子和可樂餅任你挑,隻不過兩者都是冷凍食品。」


    「……肉丸子和可樂餅都給的話就借你。」


    「ok,這條件我接受了。好了,筆記本借我。」


    「好好好。」


    我將筆記本放在友人伸過來的手上,同時翻白眼地說:


    「你的交涉還是一如往常地單刀直入,外加不近人情耶,是不是再加入一點閑話家常會比較好一些?」


    「我最喜歡即便會抱怨,最後還是會把筆記借給我的你了。」


    「可別愛上我,我沒有那種嗜好。」


    「同意,我也隻對女人有興趣……說穿了,我想在大小姐來之前完成交涉,不然她一來,我們也沒時間說話了。」


    喔喔,說得對,我完全同意。


    的確,隻要那女生一來,我的時間大概都得拿來應付她。第二節就要上數學了,如果將抄作業的時間也納入考量,當然隻能打幾句招呼就進入交涉——就在我想到這裏的時候……


    「平和島——!喂,平和島——?」


    真的是說曹操就曹操什麽的,我們口中的「大小姐」此刻走進教室。


    「啊,找到你了,平和島!日安!」


    「嗯嗯,早安,杏奈。你今天也很有活力呢。」


    「當然!我的座右銘就是要常保活力!」


    杏奈嬌聲表示,同時自豪地挺胸。


    她擁有一雙充滿生命力的晶亮雙眼,個性看似很倔強的唇角,以及一對緊致上揚的柳眉。


    她的手腳修長、動作俐落,本身便十分醒目。與此同時,一舉一動又透露出良好的教養。她便是鳳杏奈,和我們一樣都是高二生,是隔壁b班的學生。


    啊,附帶一提,她的胸部頗為壯觀。


    「好了,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呀,隻是早上過來和你打聲招呼。」


    「這樣啊,那就是和平常一樣羅。」


    「什麽?你的意思是,我過來打招呼對你造成困擾嗎?你確定要這樣對待小學、國中、高中都和你讀同間學校的青梅竹馬?」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謝謝你每天特地來打招呼喔。」


    「喔,是嗎?不過這沒什麽,不值得你特地道謝。」


    杏奈舉起修長的手臂,將她同樣很長的頭發往上一撥說:


    「我不過是為了自己個人的目的,每天這樣專程來見你罷了。我們這樣子天天見麵,即便你百般不願,我這個人還是會被刻入你的心中對吧?我就是要透過這種樸實的方式讓你了解我的魅力,進而成為我的愛情俘虜——這便是我的目的!」


    並說出她千篇一律的台詞。


    ……似乎有必要向大家說明一下。


    她——鳳杏奈,到小學時期的某個時點為止,都是一名如假包換的千金大小姐。


    她家是一個大型企業集團,以不動產業為中心,經營各種行業的生意。其規模雖然不到與平和島財團比肩的地步,事業也算經營得有聲有色,在社會上擁有一定程度的發表權力。總而言之,她小時候可說是過著玫瑰色的人生。


    但在諸多因素之下,她家的公司最後解體。鳳家被逼得宣布破產,杏奈的命運從此塗上沒落的悲慘色彩。


    那些事塵埃落定後,有一天,她突然說要嫁給我。


    根據她的說法是:「和你政治聯姻,謀取平和島的財產。」「不過我會讓鳳家複活,打造出一個超越平和島的財團。」


    然而我在不久之前都還和外公處於斷絕親緣的關係,為此我耗費了不少唇舌向她說明,自己根本沒有去幻想平和島財產的資格。她卻一點都不在意,始終毫無根據地認定說:「那種事情到時候一定會有辦法的!」憑著一股百折不撓的精神纏我到今天。


    不過我如今真的來到一個與平和島的財產不再遙不可及的位置。從這件事來看,不得不說她的確有先見之明。但這不論如何都隻是一種結果論罷了。


    ——總之就是這樣,說明完畢。


    場景再次拉回早上的教室。


    「……倒是你啊……」


    「嗯?怎麽了?」


    「是不是有點疲憊?」


    她皺起那形狀姣好的眉毛,盯著我的臉表示。


    嗯——


    想不到不隻太一,連杏奈都


    看穿了我的疲勞。


    我個人其實一點都不覺得疲累,是我的臉透露出的倦意超出自己想像?還是我的朋友們眼睛都很銳利?


    「不,我其實沒有覺得很累。到底是為什麽啊?會不會是因為昨晚天氣太熱,讓人睡不好?」


    「昨晚根本就不會不好睡啊。既沒熱到會讓人流汗,也沒涼到會讓人感冒。」


    「那……大概是我作了什麽惡夢,因此整晚沒睡好吧。」


    「不對,你不可能騙過我的眼睛。」


    她眯起眼,整張臉湊了過來,一副你休想打馬虎眼的模樣:


    「你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有沒有發燒?會不會覺得頭痛或是身體乏力?」


    「不,我沒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啦。你不相信的話,我可以跟你去保健室。」


    「你昨天有熬夜嗎?該不會是太用功準備功課,因而太晚睡了?」


    「放心,我在極其健康的時間就鑽進被窩了。」


    結果和鳩子蓋同一條棉被,讓我無法好好入睡就是了。


    「你有好好吃飯嗎?沒有隨便拿餅幹或是泡麵充數吧?」


    「放心,我有按時吃有營養的東西。」


    隻不過飮食生活本身很寒酸,今天早上吃的也是土司邊、水煮蛋和牛奶。


    「嗯——那原因到底出在哪裏呢?你現在真的給人一種身體很虛弱的感覺。是不是去做個全身健康檢查一下比較好?」


    「什麽啊,你這大小姐怎麽還是一樣管這麽多啊?」


    太一在一旁露出傻眼樣:


    「跟你說,男人還是別管得太緊,要給他一點自由啦。過度的保護,反而會讓男人變成廢柴喔。」


    「你煩不煩啊?」杏奈一臉不悅地回了句:「不相幹的人請閉嘴。」


    「哎呀,怎麽能說我不相幹?隼人和我可是重要的好麻吉,我們都會分享彼此的夜晚內容……話說回來,大小姐,你的觀察力也太糟了吧。」


    「……?什麽意思?」


    「一名十六歲的高中生明明吃飽睡好,卻不知為何給人很虛弱的感覺……而在這種情況下,隻有一種可能性吧。」


    「對啊,我剛也說了,一定是太過用功對吧?畢竟平和島的成績那麽好。」


    「傻瓜,當然是這個原因好嗎?」


    一邊說著,太一將姆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圈圈,並做出上上下下的手勢。


    「…………?」


    杏奈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的手勢。


    「————唔!」


    隔了整整五秒後,她才變得滿臉通紅:


    「呃,等一下……鴨川,你在瞎扯什麽啊?大變態!性騷擾男!」


    ……大小姐,你的反應也太做作了吧?你又不是小學生,可別說你不懂剛剛那個手勢是什麽意思。哎呀,真討厭,這就是所謂的裝純潔嗎?」


    「才、才不是那樣呢!我是真的不懂啦!」


    「好了,我們直接問吧!隼人你說,到底是為什麽?」


    太一不理會杏奈的強烈抗議,向我詢問:


    「你看起來有些累,是有什麽別的理由?邇坫因為一些夜晚勞動的關係?」


    「平和島才不會做那種事!」這是杏奈的意見。


    「……大小姐,你要這麽想的話就請自便,我不打擾。說吧,實際上是怎樣?」


    「這個——要怎麽說呢?」


    話鋒再次指向我這邊,讓我開始思考該怎麽回應。


    畢竟關於平和島本家,以及我和鳩子之間的諸多事情遲早會曝光。再者,就算真的把這些事說出來,也不會構成太大的困擾才對。隻是我多少也會想挑個好一點的時機來說這件事。


    所以,我決定現在先說出事實的一小部分就好。將理由的一小角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我現在為何無法開心地說:「讓我們今天也嘿皮地過一天吧!」的理由。


    「那個,老實說,都被處理掉了。」


    「處理?」這是太一的反應:「你指的是什麽?」


    「我說的是對我而言,重要程度僅在生命的下麵再下麵再下麵的東西。基於某些因素,被不可讓對方發現的人物發現了。」


    「……呃,難道說你……?」


    「嗯,我寶貴的收藏品全部都被扔掉了。」


    「真的假的……!」


    太一頓時啞口無言,仰頭望天。


    他和我的興趣雖然不同,兩人對於夜晚內容的熱忱卻是一樣的。換言之,稱之為同袍戰友也不為過。我的收藏品慘遭抹殺的痛苦和悲傷,太一無法以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去麵對。


    「那真是一場浩劫……嗯,我真的除了浩劫以外,沒有別的說法。」


    「哎,沒辦法,對我們這種未成年的收藏家來說,這是終有一天會碰上的悲劇。能一生都不嚐到這種滋味是幸運,隻是活在這世間,本來就不會那麽順利。」


    「我在此誠心獻上哀悼之意。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就盡管說,我能力所及的事情一定幫到底。你和我雖然擁有不同的興趣,我還是全力搶救你所遇到的人生船難。」


    「太一,謝謝你。不過罷了,畢竟搜集那麽久的心血就這麽付諸一炬,我實在提不起再次搜集的力氣……這大概是所謂上天的旨意吧,要我從這江湖引身而退。」


    「混帳東西,怎麽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即使遭人踐踏、踢打,還是百折不撓地站起來,這才是我們收藏家該有的態度啊!不準說喪氣話,我們仰著頭,忍住眼淚向前走吧。隻要不放棄戰鬥,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我向你保證!」


    「……喂,幹嘛啦,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


    一旁的杏奈焦急地詢問:


    「你們幹嘛突然嚴肅了起來,而且我根本就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大小姐,你是不會懂這種事的。」太一神情凝重地搖搖頭:


    「這是男生之間的神聖對話,身為女人的你不能插嘴。」


    「什…什麽呀?哪有這種事?平和島遇到難過的事情,我也會想要幫上忙呀。你想想,他是我預計將來要政治聯姻的對象,要是在這時候對人生失去所有的熱情,我會很困擾的。」


    「不,沒辦法,這件事你完全幫不上忙。」


    「你到底憑什麽那麽篤定?」


    「就因為你不是男人啊。能夠理解這種心情的隻有男人……身為女人的你在形式上說再多的話,也隻是徒增空虛罷了。」


    「才沒有那回事!為了平和島,我什麽事都願意做喔!畢竟平和島是我將來的結婚對象!不過先說好,這隻是政治聯姻!」


    「什麽事都願意做?你說真的?」


    「真的!我什麽都願意!」


    「你說這句話,真的不會後悔?」


    「不會!」


    「這樣啊,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杏奈一時賭氣,胡亂做出了保證,於是太一朝著她,以姆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圈圈上下移動:


    「那你來幫隼人做這個吧。對現在的他來說,這是最好的複原藥。」


    「什…什麽?你在胡說什麽?你是白癡嗎?你這個性騷擾男!更何況,我根本不懂你是什麽意思!」


    「才不是性騷擾——我隻是將不加修飾的事實直白地說出來罷了。一個人在痛失長年搜集的成人影片收藏後,應該隻剩下這個最能慰借他的心靈了。」


    「成人影片——?等一下,平和島,你們剛剛在聊的是這個?」


    「呃,嗯,是啊,我們談的是這個。」


    「——你這個笨蛋!變態大色鬼!虧我剛才看你們談得那


    麽嚴肅,還為你憂心了一下!」


    「不,杏奈,你誤會了,我們確實是很嚴肅地在談這件事。」


    「那種話題還算是嚴肅嗎?氣死我了,早知道就不擔心了!還有,你和我政治聯姻之後,絕對不準你搜集那種影片!知道嗎?」


    「咦——?那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有些成年男性即便正常結婚、有了家庭,還是搜集不少那一類的影片喔。」


    「別人家是別人家,我們家不一樣!懂嗎?」


    「咦咦咦~」


    看著怒目相向,快要火冒三丈的杏奈,我隻得苦笑以對。再看一眼太一,隻見他搖搖頭,像是在對我說:「沒辦法了,你死心吧。」


    此刻看著我們互動的同學們忍不住笑出聲來,至此杏奈才發現自己是大家的關注焦點,瞬間變得滿臉通紅。


    ……嗯,大致上就是這樣。


    我生長的環境——我人生的縮圖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在成為平和島財團的候選繼承人之一,如同字麵所述開始接受鳩子的一對一斯巴達教育後,我的生活表麵上暫且維持原樣,但其實已經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夠設法維持上述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姑且不論出生,我成長的過程可還是一名純粹的老百姓。不管將來會過怎麽樣的人生,我還是認為自己的根紮在這邊。


    身為一名平凡高中生的生活。


    身為平和島財團的候選繼承人,接受鳩子鍛練的精實生活。


    希望我能夠適應這樣的雙重標準……這麽說好像怪怪的,或者說某一種形式的雙重生活,又或是身兼雙重身分的日子——這便是我心中的想法。


    *


    「好了,各位同學——今天老師要向大家介紹一位轉學生。」


    嗯,在我下定這個小小決心的短短十分鍾之後的班會——


    我們班的班導師上連雀千尋劈頭就這麽說:


    「雖說這個時期很少會有轉學生,不過基於諸多因素,她今後將成為班上同學們的好朋友,大家對她要友善一點喔!」


    有著蘿莉教師綽號的她,一邊努力墊腳挺起她快要被講桌遮蓋住的蘿莉身體,一邊努力高聲拜托我們。話說,老師雖然很努力提高音量,但她的心肺機能隻有一般小孩的程度,再加上個性敏感、愛緊張,那音量約等同尚無法離巢的小鳥拍翅的音量。不過道不是重點就是了。


    「初次見麵,大家好。」


    站在千尋老師旁邊的女生,以颯爽的聲音向大家打招呼。


    和一天到晚總是緊緊張張的老師完全相反,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視線也筆直凝視著正前方。光是站在那裏,就讓人覺得她和整個環境融為一體。


    她有著豐滿的胸圍,葫蘆般的腰身,和一張協調的姣好臉蛋。她有著仿佛出自上帝之手的優美外形。甚至說她是一具製作精巧的服裝人偶,我可能差點會相信。


    不過不知為何,她穿著一件女仆服。


    「我叫平和島鳩子,請大家多多指教。」


    如各位所知,她是我的教育專員,也是我的表妹、競爭者以及魔鬼教官。


    ……哎,我早就猜想到了。心中一直隱隱有種事情就是會變成這樣的感覺。


    「呃——嗯——那麽……」


    或許是被鳩子的鮮明性格所震懾,整間教室突然靜得落針可聞。千尋老師環視教室一圈後一連忙試著撐起場麵:


    「現在機會難得,大家多向平和島同學問些問題吧。換言之,現在是所謂的提問時間。希望借由這個機會,大家能和平和島同學成為好朋友。」


    老師已經盡可能地綻放笑容,開朗地鼓勵大家發問,然而同學們還是麵麵相覷,沒有人有所反應。


    就在我這麽想的瞬間……


    「不好意思,我可以發問嗎~」


    一名不看氣氛,又或者根本不知氣氛為何物的勇者挺身而出。


    不是別人,正是坐在我隔壁的朋友,鴨川太一。


    「平和島同學,你和平和島隼人是親戚還是什麽關係?」


    而且這家夥還問了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某種程度來說,我是很敬佩他這樣的做事風格,不過還是希望他能再懂得察言觀色一點。你是沒發現坐在你旁邊的我,此刻的臉色很蒼白嗎?不能稍微婉轉一點,或是換個方式發問嗎?


    「正是如此。」


    而她想也不想便予以肯定:


    「我和少爺從血緣上來說是表兄妹,同時以戶籍上來說是兄妹關係。再細說的話,少爺目前已經被正式認定為平和島財團的候選繼承人,而我則全權委托負責少爺的教育以及其他諸多事物。啊,對了,從今天開始,我和少爺便是同間學校的同班同學了。」


    鳩子連一些不說比較好的事情也全盤托出了。


    我才剛打算盡量不提及那方麵的事情,便遭遇此時此刻的窘境。


    「……這樣啊,感覺還滿複雜的。」


    沉默一會後,太一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從他的表現看來,他似乎能體諒我的諸多難處。可以看出他此刻抱持著「就不要再問其他問題好了」的想法。


    沒錯,就是這樣。


    這件事情相當複雜,同時也是未獲得另一半當事人——也就是我的同意便公開的情報,是不應該被打探的話題。抱歉,我剛才不該說你從不看氣氛的。你是個懂得珍惜朋友的大好人呀,太一。


    「嗯,那麽還有人有問題嗎?有沒有人想發問~?」


    我上個念頭才浮現沒多久,千尋老師便趕忙跳出來充場麵。


    老師可能是看教!裏的大家一片沉默,怕大家腫尬才出聲。唉,她真的很會幫倒忙,這時候隻要找個機會結束這個發問時間就好了……你要是一直搞這種飛機,小心我詛咒你一輩子都長不高喔。


    「有人嗎~有人想提問的嗎?隻有一個人提問,平和島同學會覺得很寂寞的,大家再多問她一些問題嘛!好嘛好嘛!」


    「……嗯——麽我來問吧。」


    或許是有些看不下去蘿莉老師這麽拚命地鼓吹,一名同學舉手發問:


    「平和島同學,你為什麽會穿著女仆服呢?」


    「你要問為什麽……」她一臉漠然地回答:「理由是,我是一名女仆。」


    「……學校的製服呢?你不穿製服嗎?」


    「對我而言這套衣服才是製服。附帶一提,我已經和校方進行好交涉,我可以穿這套衣服在校內上課,沒有任何問題。」


    「喔,這樣啊。」


    「再附帶一提,在進行交涉的時候,我用一束鈔票賞了校長一巴掌。於是他答應讓我在這種不上不下的時期臨時轉進來,並把我編到少爺這一班。一切都是拜金錢的力量所賜。」


    「……喔,好,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提問的同學為鳩子那大致上描述,且同時過於坦率的發言所懾服,頓時啞口無言。啊,附帶一提,此刻的我正抱著頭趴在桌子上。


    「嗯,那我問一下……」


    又有一個人提問:


    「平和島同學,為什麽你會對平和島使用『少爺』這個稱呼?你們不是同時是表兄妹又是兄妹嗎?」


    「那是因為我處於伺候少爺,照顧他生活起居並予以教育的立場。這些都是平和島財團的掌權人,同時是平和島家大家長的大家主的吩咐。因此我隻會貫徹我應盡的立場,不去理會我們之間的兄妹或是血緣關係。」


    「喔,原來如此。」


    「附帶一提,我的任務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隨侍在少爺身旁,即便在這間學園也不能例外。不管是上體育課還是去洗


    手間,甚至是更衣時間,我都要緊緊跟隨在少爺身旁服侍他,希望大家能夠體諒、配合。」


    「咦?這件事你怎麽都沒提過?」


    這是我抬起頭做出的表示,不過似乎沒幾個人聽到我的抗議。


    暴力式的情報發布繼續進行著。


    「嗯,那我可以問一般這種時候必問的問題嗎?」


    「什麽都行。」


    「那請問一下,平和島同學的三圍是?」


    「是,由上到下是八十七、五十六和八十五。」


    「喔喔喔——」全班頓時一陣騒動沸騰,話說連我也沸騰了。我本來就覺得她的身材過人,想不到真的是這種如畫一般的美妙數字。


    「那請問,你的身高和體重是?」


    「一百五十八公分,四十五公斤。」


    「初戀是何時?」


    「六歲的時候。」


    「喜歡的藝人是?」


    「沒有特別稱得上喜歡的。」


    「喜歡的男性類型是?」


    「大家主。」


    ……諸如此類。


    涉及隱私的問題接二連三迎麵撲來,而鳩子則毫無滯礙地一一回答。


    鳩子的回答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但是她俐落、有禮貌,同時快問快答的風格,反而搏得班上同學的好感。不知不覺之間,大家開始爭先恐後地舉手,朝她發動問題攻勢,有如野火燎原般,停都停不下來。這之中多少也是大家受到鳩子特異的個性影響,總之這場班會最後呈現偶像明星記者會一般的風貌。


    沒錯,我們這一班基本上配合度是很高的。


    雖說那配合度有時會朝不好的方向發展,但不至於讓人介意。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千尋老師已經應付不過來了。我當然一樣束手無策。除了默默忍受這暴風雨般的開誠布公之外,別無其他選擇。我隻能安慰自己,問題的矛頭沒有直接對準我,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記者會就這麽持續到第一節課即將開始之前。


    但在預備鈴聲即將響起之際……


    「我有件事情想先向大家聲明一下。」


    從頭到尾回答完所有問題,主動中止記者會的鳩子,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後,投下最後的震憾彈:


    「我現在和少爺兩個人一起住在同個小公寓的同間房子裏。請大家將這件事當成一個豆知識,保存在你們大腦的小角落裏。」


    ……我很想大吼一聲:「這哪裏叫豆知識啊!」


    這件事才沒那麽可愛,根本是直指核心,而且是核心正中央的大爆料!這簡直就是一個帶有骷髏記號的死亡爆點,是我為了不引起風波,竭盡所能想要藏住的秘密。


    「那麽,各位同學,讓我再重申一次……」


    此刻的教室如同預料一般,此起彼落響起「真的假的?」「你們兩個住在一起?」「混帳,這是怎麽一回事?」之類的哀號和怒吼,而鳩子則極為優雅地行了一禮。


    她轚我的女瘼兼妹妹兼青梅竹馬兼魔鬼教官兼同班一學


    「我和少爺兩個人,今後還要請大家多多指教。」


    一副毫不在意地捅了馬蜂窩的騒動似的,為她的學園初登場做一個總結。


    預備鈴聲像是計劃好一般在此刻響起,數學老師走了進來,替手足無措、陷入混亂的千尋老師接掌教室。


    此時此刻我唯一的救贖,便是至少能在這第一節課中,躲避各式各樣的追問……


    *


    之後迎接了午休時間。


    「鳩子,你這樣我很困擾啊。」


    我在二年a班的教室和她麵對麵坐著,打開便當,並歎氣表示抗議。


    因為得應付同學們的問題攻勢,我們在課與課之間的下課時間沒什麽機會說話,直到此刻才有辦法和鳩子好好交談。不過,唉,全班同學此刻的視線還是集中在我們這邊,讓我不太方便說話。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計較這種小事的時候了。


    「該怎麽說……我有些希望你能盡量不引起騒動。你想一起來上學這件事,我也希望能早點告訴我,真的要來,也好歹換掉你的女仆服。另外,就是希望你別將我們的關係那麽直白地說出來。」


    「你在犯什麽傻?」


    鳩子此時也正翻開她的便當,不過卻不接受我的意見:


    「一旦成為平和島財團的繼承人,這種程度的突發狀況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希望少爺你能夠泰然自若,對凡事都能冷靜以對,並做出正確的回應。」


    「呃,你這說法有點……」


    「你要假設自己隨時都在戰場上,有備無患。就是在緊急狀況下,才看得出一個人的人性。身為一位男仕,你若無法在那時候展露真正的實力,我會非常困擾的。請你了解這一點。」


    「也是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再次將筷子伸向便當,同時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我無法接受的說法。她的說法確實正確——隻是做法上有待商榷。


    「帝王學這門知識,口頭上說再多都沒用。要親身實踐,用背景來說話。」


    鳩子邊說邊將鹵三層肉送入口中。


    附帶一提,我的便當還是老樣子,吐司邊加蛋加牛奶。這飯菜實在寒酸,讓我不太想讓班上同學看見這個便當,鳩子在這方麵卻毫不放水。


    不過她已經算是有可憐我了,有將吐司條做成糖蜜酥(注:裹上黑糖、白糖拿去炸的做法),蛋和牛奶則做成西式炒蛋。


    「少爺,你聽好了。讓你近距離觀察我的一舉一動,盡可能多學點東西,已經是栽培你最有效率的做法。百聞不如一見,實地親身操作要比坐著學習更重要。」


    「嗯,是沒錯啦。帝王學說來簡簡單單三個字,內容其實還滿籠統的。如今能讓我透過實際的行動去觀察,了解具體而言什麽才算安全上壘,什麽算是封殺出局,這點我相當感激。」


    「沒有錯。實際上,我也已經向少爺樹立許多典範了,請你當作今後的參考。」


    「典範……具體來說是什麽典範?」


    「這還真是令人悲歎。在隨便開口發問之前,請你先用自己的腦袋思考一下。輕易就得到的答案,對你不會有助益的。」


    我心中倒覺得她的話很難令人信服。


    對我而言,從早上班會到現在午休的這段期間,從鳩子嘴裏講出的話,全是一連串讓我頭痛不已的踢爆式兼不負責任發言。正常思考的話,她根本沒做出什麽值得當作典範的舉動。


    ……不,話說回來……


    一般來說,鳩子那詭異的初登場很有可能讓她遭到眾人的孤立,可是班上同學卻都毫無異議地接納她,而且還帶有一分敬重。


    如果那些行動,一切都在算計之中……?


    「你察覺到了嗎?」


    鳩子邊說邊將煎豆腐優雅地送入口中,毫無得意的神色:


    「基本上,一個人如果想成為人上人,他的一言一行就不能有絲毫多餘之處。掌握自己當前置身的環境,歸納整理自己的目的,運用一切資源加以達成,你得學會自然而然做到這一切,而且是像呼吸一般自然。」


    「嗯,原來如此。換句話說,你穿女仆服來上學,也是故意的羅?」


    「這當然也是表演的一環。在初次見麵的對象心中留下強烈的印象很重要,不論你的形式為何……如此一來,事情的後續發展就簡單了。也就是說,今天早上我的腳踏進教室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占到心理上的優勢了。」


    「所以你之後才不讓大家有任何一點喘息的機會嗎?不管被問什麽都予以回答,沒被問的事情也自己主動回答,都是為


    了那個目的?」


    「是的,這種所謂的毫不隱瞞,在人心掌握術中是一種重要的戰術。另外,也是因為我一開始登場的時候,和教室裏的同學處在一個心理上『距離較遠』的位置。那樣的我突然走入人群來到他們的身邊,更容易讓大家產生一種我很好親近的感覺。當然,我和少爺的關係還是一開始就講清楚比較好,也算是我的算計之一。」


    「嗯嗯。」


    她這麽一說,倒是讓我豁然開朗了。


    附帶一提,我們兩人之所以能像現在這樣在教室裏平穩地用餐,隻因為鳩子的一句話。她對著全班同學說:「午餐時間,讓我和少爺兩人獨處好嗎?」僅僅如此,班上同學就很識趣地不來打擾我們,隻是隔得遠遠地圍觀。


    厲害。可以說鳩子在轉學進來的幾分鍾之內,便在班上確保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還在不引起對方反感的情況下,占了幾乎可說是班上最頂端的位子。


    「嗯——鳩子,話說回來……」


    「什麽事?」


    「以這次的事情來說,應該有一部分是剛好運氣站在我們這一邊吧?在我看來,你的做法有點規劃不足。說得不好聽一些,就是隻靠臨場反應去莽撞冒險。」


    「你說得沒錯。我今天早上參加班會的那個時點,並沒有特別周到的準備。其中靠了一些運氣也的確是事實。」


    鳩子的筷子夾起煮汁浸茄子繼續說:


    「不過那也在我預料的範圍之內,不構成任何問題。」


    「什麽意思?」


    「我想讓少爺參考的,是視當時情況做出彈性應對的應用能力。如果希望能夠處理一切可能情形,事前應該做更多的準備。我要是想那麽做,應該也會多加準備。畢竟戰爭這碼子事,理應在開始之前便決定好勝負。」


    「嗯嗯。」


    「假設運氣不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隻要主動去引導運勢就好了——其實我也希望能表演一段克服那種逆境的場麵,不過這一點倒是無法如心所願。所以說,我也還需要多加磨練吧。」


    「這樣啊,我懂了——」


    我真心誠意地佩服起她來。


    雖然若是仔細探究,她的說詞還是有許多強詞奪理之處,不過事實上她便是做出令人無可非議的結果。關於這一點,我也不得不給予公正的評價。


    平和島鳩子。


    這個女生既是我表妹,也是我的姻親妹妹,又是我的女仆、教育專員,而現在又成了我的同班同學。


    嗯,她真得變得好優秀喔。事到如今,似乎已經成為我這個廢材所望塵莫及的存在了吧。


    「哎呀,鳩子,你好厲害,我真的很佩服你。我是說真的。」


    我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想。實際上她也真的很了不起,我對於稱讚優秀事物這件事情不會有任何疑慮。


    「……嗯,因為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然而鳩子的回答卻有些微妙。


    平常的她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而且還能滔滔不絕,流暢地表達個人的意見,但這次的回答卻帶有一絲含混不清。


    什麽意思?有什麽事情讓她放在心上嗎?


    正當我如此思考的時候——


    「平和島——!喂,平和島——?」


    一道活力充沛的聲音傳進教室裏。


    來者是我們那位活潑的前大小姐,鳳杏奈。


    「啊,找到你了,平和島!午安!」


    「喔喔,你好呀,杏奈。嗯,該怎麽說,你的心情和早上見到的時候相比,似乎比較差耶。」


    「哼,才沒有!我沒有心情差!|


    杏奈嘴上雖然這麽說,橫看豎看都是一副皺眉的模樣,清楚明了。


    「所以,你心情不好的理由是?」


    「就跟你說我沒有心情不好了!我隻是好像患了花粉症,鼻子很癢,才稍微皺著臉而已!」


    「喔喔,是花粉症啊,那確實會讓人心情變差呢。不過現在這個時期會有什麽花粉,飄散嗎?電視新聞有提到,杉木的花粉差不多都沒在飄了。」


    「少羅唆,這世上有很多你不知道的過敏啦。先不管這個……」


    說到這裏,杏奈瞥了鳩子一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的意思是?」


    「還用我說嗎?我指的是,為什麽『這女人』現在會在這裏?」


    「這女人?咦?你和鳩子互相認識嗎?」


    「我們的交情不至於稱作認識。」


    此時,原本一臉事不關己吃著便當的鳩子開口了:


    「我們頂多在派對和社交界相遇過幾次而已,因為平和島家和鳳家過去多少有些交流。」


    喔喔,原來如此,所以才知道彼此啊。


    我離開平和島家是十年前,而首次遇到杏奈是在六年前小學的時候,在中間相差的四年之間,杏奈和鳩子之間的確可能有交集。


    既然如此,解釋起來就方便了。


    我們三個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應該一下子就能混熟才對。再說,鳩子才剛轉進來,要是在我之外交到其他朋友,應該能夠更快融入學校的生活。


    「最好是啦!」


    杏奈吼了一句,看來她的想法和我有相當程度的出入:


    「誰要和誰當朋友?我才不要和這種女人當朋友呢!」


    「咦?是嗎?可是從你的口吻聽來,你似乎和鳩子還算熟耶。」


    「是啊,是很熟。」


    杏奈一臉不悅地說:


    「我們一年見麵的機會沒有多少次,可是每次見麵都一定會吵架,因為她每次看到我都要唱反調。」


    「……鳩子,是這樣嗎?」


    「我們沒有吵架。」


    鳩子漠然地專心吃著便當說:


    「每次碰麵,她都會莫名找碴,於是我就隨意應付她一下而已。我們之間不曾發生過足以稱之為吵架的互動。」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杏奈的反應火氣十足:


    「我們隻是還沒有打起來而已,但那怎麽看都是吵架吧?還是怎麽樣?你想說你和我根本要吵也吵不起來是嗎?」


    「一點也沒錯。您很清楚的,不是嗎?」


    「唔唔!你又一副瞧不起人的態度!你永遠都是那樣,永遠都是一副瞧不起別人,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的模樣!」


    「沒辦法,事實就是如此。我們隻要碰麵就一定會發生口角,然後不需要我動手,你最後必然都會變得一副要哭出來的樣——事實便是如此,無從爭辯。」


    「才、才沒那回事呢。我應該也有罵到你快哭出來的紀錄……至少一次。」


    「那種事實並不存在。我和你一共碰麵十二次,結果接連十二次我都將你弄哭。」


    「呃,你竟然連次數都記得清清楚楚……!」


    「勝利的時刻和失敗的時刻都要牢牢記住,並應用在往後的人生——這便是平和島的帝王學。若有疑義,我們可以向當時在場的人士求證對質。」


    「呃,唔唔唔唔……」


    「如果這樣你還是要主張自己曾經罵我罵到哭出來,那沒關係,我再像當時那樣將你罵到哭好了。如此一來,當時的回憶應該也會鮮明地複蘇,讓你好好矯正那愚蠢的記憶錯誤。」


    「……嗚嗚嗚嗚——!」


    杏奈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發出沉沉低吟。


    即使隻看這短暫的交鋒,也大概猜得到她們兩人彼此的立場關係。啊,還有她們到底孰強孰弱。


    「你、你能那樣睥睨人也隻有現在了喔!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我了!」


    「這與我何幹?畢竟我對你我兩人今後的關係不是很有興趣。」


    「可惡,意思是說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等一下,平和島!平和島!」


    「是是是,怎麽了?」


    「這女人是你的女仆吧?她這麽沒禮貌,你都不會管管她嗎?」


    「呃——你這麽說也沒用啊……」;,


    怎麽想希望都不大。


    不管怎麽說,我和鳩子的程度相差太多了。


    「話說回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杏奈繼續口不擇言:


    「這女人怎麽會變成你的女仆,還和你住在一起,甚至轉學到我們學校?這到底是為什麽?我本來就隱約覺得你們都姓平和島,兩人之間應該有某些關係……但即便如此,怎麽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杏奈大吼大叫著,氣得幾乎都要急跺腳了。


    嗯,也不能怪她,這陣子的急遽變化就連我自己都不太理解,她為了這樣的發展怒不可抑也算正常。


    所以,我決定向她簡單說明一下事情演變至此的來龍去脈。


    就是這樣這樣又那樣。


    然後那樣最後再這樣。


    「……平和島的候選繼承人?你?真的嗎?」


    不過不出我所料,杏奈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叫出聲:


    「那是怎麽回事?我怎麽都沒聽過?」


    「很正常啊,我才剛剛第一次講這件事。」


    「這我當然知道!我指的不是這點——啊,氣死我了,到底是怎樣啦!」


    「……?你有什麽不滿嗎?」


    「有啊,當然有!大大的不滿!」


    「可是杏奈,你不是常在講要和我政治聯姻,借此奪取平和島財團之類的話嗎?這樣的話,從你的角度來看,你應該要高興才對吧?」


    「這…這麽說是沒錯……我的意思是,這件事你根本沒對將來要和你政治聯姻的我做出任何報告,讓我覺得很有問題!」


    「嗯,抱歉,我先前因為很多事情要忙,沒時間跟你說明。和鳩子住在一起這件事也是臨時被決定的。話說回來,我根本不曉得接下來事情會如何發展,所以想等一切穩定一點,狀況確定之後再跟你說。」


    「哼,你這種行為就叫作見外。我們是什麽關係?碰到這種事情,你得更不見外地找我商量。我過去畢竟是正牌大小姐,那方麵的事情多少還算清楚,總會有幫得了你的地方才對。」


    「嗯,抱歉,你說得或許沒錯。」


    我誠心誠意地道歉。


    姑且不論不告訴她的這個判斷是對是錯,我確實帶給杏奈不愉快的感覺。兩人立場要是反過來,我應該也會抱怨一下才對。


    「不過那件事情真的沒問題嗎?」


    「嗯?哪件事?」


    「你想想,你過去的人生不是都和平和島家沒有關係嗎?結果突然就被召回本家,


    還突然變成候選繼承人……你不覺得事情太過順利了一些?」


    「這一點啊,其實還滿單純的,我覺得就是我母親和外公和好了而已。那兩個人雖然很頑固,卻都是性情中人。該怎麽說,總之給我的感覺是兩人一時興起,事情就演變成這樣了。」


    「僅憑一時興起就決定這種事情,讓我更覺得事有蹊蹺……」


    「嗯,我是覺得還不至於可疑啦,隻是事情確實有些莫名地進展快速。不過啊,我母親和外公據說本來就有那樣的打算,所以才會一有契機,事情就進展得如此順利,然後演變至今吧。」


    「也是啦,我也不是說這樣子不可能……不過你想,人家常說,所有的好事都藏有陷阱不是嗎?不小心一點,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呢。」


    「是啊,不過對我而言,即便有陷阱也無所謂就是了。想要幹一番大事業,風險自然也會隨之膨脹吧?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的神經還是一樣大條耶。該說你遲鈍好,還是說你膽識過人?」


    杏奈兩手叉著腰,有些受不了地歎了口氣。


    我則很喜歡她為我說的這些話:


    「不過杏奈,謝謝你。」


    「……?謝我什麽?」


    「你是為我擔心才費這麽一番唇舌的不是嗎?你的心意我很感激,謝謝你。」


    「我…我又不是在擔心你……」


    「呃,是嗎?你不是在擔心我?」


    「哼,當然啊。你別誤會了,我感興趣的隻是平和島家的財產。為了得到那龐大家產,我一定得利用你才行。所以才會一直關心你,想要討你的歡心。」


    「哈哈,對喔,抱歉抱歉,我誤會了。」


    「哼,真是的,你這個人就是人太好,才會一下子就將人家表麵的態度信以為真,所以我才一直要你改掉那個性,不然你以後一定會因為這樣而吃別人的虧——」


    「嗯,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這句話是鳩子的回應。


    她一邊收拾已經吃完的便當,並且今天頭一遭正眼看著杏奈。


    以她一貫的冰冷表情,輕輕鬆鬆地投下一顆震撼彈:


    「鳳杏奈同學,你喜歡我家少爺啊?」


    「什麽——?」


    杏奈瞬間變得滿臉通紅:


    「你、你在縮什摸、什摸傻話啊?你下這樣的判斷有何根據?」


    「嗯,要挑近在眼前的證據,大概就是你現在講話這麽口吃,以及過分激動吧。你被我猜中心事的狼狽模樣,可真是顯而易見。」


    「我、我剛才確實有點口吃,也真的有些激動——但才不是因為被你說中心事!」


    「是嗎?那麽你是基於什麽理由才變成那樣的?」


    「那是因為——對了,是我打嗝的老毛病犯了!」


    「這說法真是嶄新。身體的老毛病(注:日文中一身體的老毛病和打嗝的老毛病發音極為相似)這種說法時有耳聞,你竟然說是打嗝的老毛病。真的是這樣啊,好特別呢——」


    「你有意見?這種病哪裏奇怪了?世上有很多病是現代科學還無法解釋的啊!」


    杏奈說著讓人百思不解的借口,一副要瞎掰到底的模樣。


    接著看向我這邊,狠狠瞪了我一眼:


    「喂,平和島!」


    「嗯?什麽事?」


    「你別被這女人的話給騙了!我剛才會講話口吃、情緒激動,全都是因為打嗝老毛病的關係!」


    「呃……嗯,好啦,你說那樣就是那樣吧。」


    「還有,這點也要和你確認清楚!我隻對平和島家的財產有興趣,所以才會時常關心你,故意跑來接近你!這部分也ok?」


    「啊,嗯,是的,我知道啦。你先冷靜一下好嗎?一—!


    「我感到十萬分的抱歉。」


    鳩子再次插話進來。


    她特地從椅子上起身,甚至深深行了一禮:


    「看樣子,這一切是我的誤會,我很抱歉。」


    「……咦?呃?」


    「鳳杏奈同學,鳳家雖然已然勢微,卻仍有其自豪之處。而你身為鳳家的一分子,卻寄情於仍有如小雞一般不長進的少爺——這種事怎麽想也不可能。還請你原諒我膚淺的草率判斷。」


    「呃……嗯,是啊,你能明白就好,真的能明白的話。」


    「是的,這種事情稍微想一下就該知道。也就是說,你隻是逗著少爺窮開心對吧?你之所以表示要和少爺政治聯姻,奪取平和島家的財產,也是覺得少爺的反應很有趣。的確,我們家少爺每次隻要逗弄一下,都會有很有趣的反應,所以我很能理解你想尋他開心的心情。若非如此,你


    那樣的態度怎麽看,除了對我們家少爺有好感外,實在沒有其他解釋了。」


    「呃……那個,這……」


    「如果,我說的隻是以防萬一的情況。若你是真心認真想奪取平和島的財產,我便得設法阻止你的計劃了,即便這必須抹殺你的生命。我會無所不用其極,別指望那會和過去一樣隻是將你弄哭,那將是光說出其計劃,便有可能讓我遭到逮捕的慘烈行為,這一切隻為了阻止你那極度偏差的企圖。可以說,不讓事情發展到那地步,對我們彼此都是種幸福。」


    「嗚……」


    「另外,基於我年長你一些,我給你一個忠告。」


    「咦?什麽忠告?」


    「你今後最好不要再接近我家少爺。」


    「咦?為、為什麽?」


    杏奈再次麵露慌張。


    鳩子看著她的表情,毫不停頓,幾乎是單刀直入地說下去:


    「理由很簡單,因為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可能會出現類似的誤會。你繼續像現在這樣接近少爺的話,會讓人以為你對少爺抱持好感,或是你會再次大放厥辭說你的目標是平和島的財產,如此一來我就無法默不作聲。換句話說,如果你不想讓人對你有奇妙的誤解,並且想保障你的人身安全,除了和少爺抱持一定距離之外別無他法。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嗚……可、可是不管怎麽想,這樣是不是太突然、太極端?我和平和島兩人相識也那麽久了,突然這樣子就和他拉開距離,也算是一種不自然吧?或者說,這樣我會有些困擾——」


    「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嗚呃……那個…可是……」


    「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噫嗚……!」


    被鳩子冰點以下的眼神由下往上盯著,杏奈發出有如雞被人勒住脖子一般的聲音。她先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一會,最後自暴自棄似的撂下話:


    「今…今天暫且就這樣放你一馬!明天見!」


    話一說完,淚眼汪汪地衝出我們的教室。


    「——少爺。」


    另一方麵,鳩子根本不理會那可憐的舊識:


    「請你盡快結束你的用餐,否則午休就要結束了。」


    「……鳩子,我說啊……」


    「什麽事?」


    看著表情真的沒有絲毫變化的同居人,我苦笑著說:


    「拜托你,欺負杏奈不要欺負得太凶。她有些地方確實讓人有點難以接受,但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你所謂的欺負,指的是什麽?」


    鳩子若無其事地喝著保溫瓶的茶:


    「我隻是想讓少爺知道,什麽是帝王學而已。」


    「帝王學?那也算?」


    「凡事都是起頭最重要,以簡單易懂的方式來呈現兩人實力處於不同層次,也是帝王學的做法。」


    聽她這麽說,我思考了一下。


    鳩子原本就知道杏奈就讀於這間學園嗎?


    答案大概是yes吧。鳩子很明顯是那種能夠準備萬全才行動的人,那麽照理一定事先調查過這間學園的情報。理所當然地,她應該早就知道杏奈在這裏,也一定知道杏奈和我是朋友。


    如此一來,今天這樣的互動全都在她的料想之內,一切也照她所想的進行,是嗎?但這樣會不會太穿鑿附會了一點?


    「另外,我要給少爺一個忠告。」


    「咦?是什麽?」


    「今後最好不要和鳳杏奈來往。」


    「咦?為什麽?」


    「她們鳳家已經沒落了,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特地撥時間和她維持朋友關係。那些時間,應該全部用來和我進行各種課程,才是比較有意義的時間利用方式。畢竟現在少爺的學習時間有多少都不夠。」


    「嗯,這麽說也沒錯。」


    我苦笑以對。


    不過不用說,對於這樣的要求,我隻有一個回答:


    「可是抱歉,我有點無法接受你的忠告,我今後也打算和杏奈繼續來往。」


    「你說你無法接受我的指示嗎?」


    「嗯,無法接受。」


    「我現在可是受到全權委任,能夠決定一切你將受到的待遇,而且還能憑著這份權限,現在當場做出你沒有資格成為平和島繼承人的判斷喔?」


    「嗯,是啊,不過無法接受的事情就是無法接受。」


    我搔著頭苦笑回應:


    「我反過來問你,珍惜自己的老朋友有違背平和島的帝王學嗎?應該說,我覺得如果我現在真的乖乖聽你的話舍棄朋友,才是嚴重違反帝王學吧。不是嗎?」


    「……嗯。」


    鳩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我,稍作思考後說:


    「好吧,如果是這樣,我便認可少爺的主張,先允許你和鳳杏奈之間的朋友關係。」


    「是嗎?真是太好了。」


    「不過少爺,鳳杏奈是個極端危險的存在。」


    「危險?杏奈哪裏危險了?」


    「因為她已經公然宣稱她的目標是平和島的財產。因此我身為平和島家的人,或者說身為和少爺相同的平和島候選繼承人,絕不容許鳳杏奈如此跋扈橫行。」


    「呃,跋扈橫行……說得直白些,她這個人根本不是做什麽大壞事的料吧?」


    「即便如此,她計劃成為少爺的配偶仍是個事實吧。不論如何,我認定她和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即便她是少爺的朋友,我還是得貫徹我的責任和義務……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希望你能了解這一點。」


    鳩子固執己見地做出以上宣言。


    我很難得地從她的態度窺見一絲若隱若現的個人感情,足以見得其決心之堅定。


    ……哎呀哎呀。


    傷腦筋,我似乎將一對水火不容的組合湊在一起了。


    這樣的發展隻能說是不幸的偶然,我實在是無可奈何。隻不過,今後讓我頭痛的因素似乎又增加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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