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來聊點往事吧。


    聊點我之前幾乎沒提到的,我孩提時代的故事。


    在此先聲明,我會盡可能簡明扼要地帶過那故事。一方麵我想優先講剛才暫且賣個關子,發生在澡堂之後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對我而言,所謂「往事」不管配上什麽言詞修飾,都很難歸類為愉快的回憶。


    以上便是背景提要。


    現在進入正題——


    *


    首先我想澄清一下,我絕對不討厭我的母親。


    我母親確實是很自由奔放,有時甚至誇張到破天荒,或者是支離破碎的地步。而且總是以自我為中心,我行我素,惹麻煩對她而言就像呼吸一般的自然——仿佛就是一團活生生的暴風雨。


    但她永遠都是一副無止境的開朗模樣,從不意誌消沉。擁有財團血統的同時又像雜草一般堅韌,是個遇到什麽事都能夠釋放出耀眼生命力的人——隻看優點的話,她簡直就和生父平和島源一郎如出一轍,是個不辱平和島繼子這名字的人。


    實際上,家母是個過分才華洋溢的人物。這一點不隻能從我和她十六年來的母子相處看出,聽說當年外公也對她寄予厚望。她沒什麽念書便考上大學,並以第一名的優秀成績畢業的事實,至今仍證據確鑿地留存著。


    但總歸來說,家母都太過有個性了。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對於繼承家業這種大家族的觀念,被她視為毫無價值的概念。有如一瓶已經喝完的保特瓶的瓶蓋一般。她瀟灑地堅持著她的座右銘:「開心且好笑地活著,但一定要自己決定怎麽活」。至今,她仍以任何人都無法模仿的速度,奔馳在獨屬於她一人的人生軌道上。


    無法喜歡,卻也無法討厭。


    沒辦法尊敬,卻得保持敬意。


    要請大家事先理解,我母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被這樣的母親帶離平和島家後,我們的生活變得十分詭譎。


    平和島繼子這個人不喜歡名為「定居」的文化。


    她的個性本來就是三分鍾熱度,又充滿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定居的行動力和活力,或許又是因為她的血液中夾雜著蒙古人之類的遊牧民族血統。總之我母親就像蒲公英花一般輕飄飄地到處飄飛,活動範圍還不局限於日本,而是世界各國。


    時而飄向讓人汗如雨下的熱帶雨林國家。


    時而飛去連骨頭也為之凍結的極寒之國。


    時而跑到幹燥無比,皮膚皸裂的砂漠之國。


    她到過有著千年文化底蘊的優雅國度,卻也曾造訪於貧困中苟延殘喘,仿佛沒有明天的國家;甚至住過毫無特色,讓人覺得缺少眼睛鼻子的國家。


    全程——都帶著我。


    我的感想隻有一句:「好歹想一下,會不會造成對方的困擾好嗎?」對於六歲之前幾乎可算是在溫室長大的我而言,,那些徹底艱苦的日子,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斯巴達教育了。甚至可說是某種刑罰、拷問。被平和島繼子這個台風翻弄於股掌間的一片枯葉,指的就是我。


    哎呀,那段日子真的是很辛苦啊。


    當時的我有如不停翻轉點數的骰子。在如此變化環境中活過的每一天,都讓我累得氣喘籲籲。


    老實說,我其實不太願意回想這段回憶。不過當年仍然稚幼的我,沒有離開母親獨自活下去的自信,隻能死命地緊抓住她不放。我不為小事動搖的韌性,或許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吧。不過這種人生當然無法向別人推薦。畢竟這種生活和心靈創傷的根源,往往隻有一線之隔,也有相當大的機率培養出一個性格扭曲的孩子。


    而被那樣的母親養育長大的我,可以的話,並不想接近「平和島家」這樣一個地方。


    別的不談,基本上棲息在平和島家的全是類似於我母親的存在。光是被母親一個人耍弄就很辛苦,誰會想出現在那種家夥成群棲息的巢穴啊?我想大家應該很容易理解,在這段像是被丟進洗衣機又洗又轉的人生中,學得大量教訓的我,會立下「避免和平和島產生交集」這樣的方針,是很自然正常的現象。


    和平和島家斷絕關係,過著遠離一生活的人生——我再次強化了上述的想法。


    現在的我很清楚,過得富不富裕其實端看我們的心態。就算吃不到豪華全餐,一個十圓的小點心還是能讓人感到幸福。


    有句話說:「人無法隻靠麵包活下去,但是沒有麵包,人也無法活下去」。說穿了,就是人隻要有麵包就能夠活下去。


    平和島財團這個巨大的組織,便是一個一心追求麵包以外的事物,換言之僅以贅肉構成的組織。打死我都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和那種組織有任何瓜葛。


    當然就更別提成為財團的繼承人了,開什麽玩笑。


    比起每天沉浸在與財團糾纏不清的權利或是心機詭計,讓自己的怪咖母親一對一耍得團團轉的生活還是好上一些——這便是我毫無矯飾的真正想法。


    這既是我的真實心聲,恐怕應該也是一個最佳解釋。


    然而,人們往往無法隨心所欲地活著。我也不意外,現在便選擇了成為平和島財團候選繼承人的這麽一個人生。


    如果有人對我說:「你是白癡啊?」我也隻能回答他:「是的,我就是。」


    我自己也完全這麽認為。因為我明明很透徹地知道接近他們不是什麽好事,還是心甘情願地靠上去了。而且其實並沒有任何人強迫我接受現在這樣的身分,是我自己主動選擇走這條路。真的是無藥可救的白癡一個。


    話說回來,我早就猜到事情遲早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所謂「避免和平和島產生交集」這麽一個結論,對我而言隻是一種紙上談兵。我早就清楚明白,自己總有一天會和平和島恢複親緣,以平和島一族其中一員的身分麵對我今後的人生。


    為什麽?


    因為我有一個理由,和一個目的。


    *


    處理完紛紛擾擾的「鬆之湯」騷動後,我和鳩子肩並肩走在夜裏的回家路上。


    「哎呀,你果然動用了非正當手段。」


    「是的,一點也沒錯。」


    我料想得沒錯,鬆之湯一樣被她買通了。先前入場客人會少到不自然的地步一女湯的騒動沒有引起櫃台值班的警戒,其實都是因為她事先的安排。


    「原本想利用這個機會對鳳杏奈用強硬手段一從而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地位。結果一切計劃都因為少爺的多管閑事而功虧一簧,不然隻差一步,我就能真正掌控她了。」


    鳩子帶著一如往常的冷漠表情,語出驚人地說著。


    正常來說,那番話隻會被一笑置之。但從這名女仆口中說出來,就會帶有一種真實感,讓人不寒而栗。


    不,她大概是百分之一百,認真得不帶一絲猶豫吧。


    話說回來,她到底是在何時、什麽樣的時機買通鬆之湯的啊?如果她打從一開始便策劃今天的一切,未免也準備得太過周到;隻是臨時起意的話,反應又太機靈,動作也過於迅速。況且杏奈會來到鬆之湯,應該隻是偶然吧?難道杏奈家的浴室故障,其實也是她動的手腳?不可能吧?


    真相仿佛在雲霧之中。就算問了,她大概也會設法轉移焦點。總而言之,這件事怎麽想都很恐怖。


    「嗯,這樣不就好了嗎?」


    「你所謂的這樣不就好了,是指什麽?」


    「換個方式想,至少你達成了臨場傳授我帝王學的目的對吧?雖然你想對杏奈做的那些事失敗了,另一個目的卻成功了,這樣不就好了嗎?」


    「那可不行。」


    鳩子喝著咖啡牛奶:瓶裝,剛才在鬆之湯買的。當場否定我的看法:


    「我不喜歡隻要成功一半就行了的想法。雖然從棒球的角度來說,打擊率超過五成就很厲害了,從人生的角度來看卻未必如此。反倒是在能夠勝利時贏得最大限度的勝利,才是自然的法則。你不這麽認為嗎?」


    「那是平和島的帝王學?」


    「不,是我個人的哲學。」


    「是嗎,你那樣的想法非常好,隻是就這次來說,我認為幸好你沒有實現你個人的哲學。畢竟杏奈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也無法默不作聲,看著自己的朋友被帶往一條奇怪的道路。」


    「是嗎?好吧,既然少爺這麽說,暫且就先這樣吧。隻不過我今後還是會貫徹這種與少爺完全相反的想法。」


    「意思是,今後隻要有機會,你還是會和杏奈吵架?」


    「是的,因為她是危險人物。」


    鳩子一臉冷漠地斷定。


    看樣子,她對杏奈的友好度參數依然低得驚人。我似乎得找個機會改善一下這種狀況……畢竟我們三個人都是學生會的成員,今後彼此還是得相處融洽才行。


    「嗯,差不多可以了吧?」


    「……?差不多?」


    「我說的是剛才中途被人打斷的問題。請少爺再次告訴我……你之所以答應成為平和島財團候選繼承人的理由。」


    「嗯……」


    這個問題,我當然不能不回答。


    話說回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八成也是鳩子對我的一個測試。測試我有多大的能力,或是從一個帝王學實踐者的角度來說,我的器量有多大。


    另外,此時此刻也非得照事實陳述才行。隨便蒙混將會造成反效果,而且日後八成會被揭穿。何況聽我講話的人是鳩子,若試圖蒙混,最後也隻會落得被識破的下場。


    換句話說,我隻能呈現自己不加掩飾的原形,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可說是自鳩子開始傳授我帝王學以來,最大的一個難關。


    嗯。


    如此狀況果然會讓人緊張呢。


    不過就算再緊張,我的回答還是不會有所改變就是了。


    「好了,少爺,請說吧。」


    「嗯,說得直白一點,我其實沒有多偉大的理由喔。所以對於我的答案能不能讓你感到滿意,我並沒有自信。或者說,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甚至可能會在這裏喪失作為平和島繼承人的資格——」


    「你不需要做前提說明,快點說。」


    「啊,好,抱歉抱歉。嗯……我之所以希望成為平和島的繼承人,是因為……」


    說到這裏,我停頓了。


    因為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所以早就先準備好了回答。隻是這樣回答真的好嗎?我至今仍然存疑。


    就沒有別的回答了嗎?又或者,能否做出相同回答,但以另外一種方式表述?然而這也是我已經自問自答無數次的問題。那回答事到如今根本無從改變,也無法施加什麽無聊技倆。我隻能用自己的語言,率直地陳述我的答案而已。


    因此我說了。


    不帶任何激情,極其自然地說了。


    以一種像是在詢問今天晚餐吃什麽一般的口氣。


    「因為山就在那裏。」


    說出這個極簡風的答案。


    鳩子聽了這個回答後,表情沒有特別的變化。


    她隻是短短注視我兩秒鍾,漠然的臉龐沒有一絲動靜。接著,回複一個和我的回答同樣都是極簡風的問題:


    「因為山就在那裏——思是?」


    「不,這句話沒什麽太深的含意,完全如同字麵所述。平和島財團的掌權人,這原本是我過去完全伸手不及,甚至連想瞻仰都沒有機會的身分和地位。然而,因為一些因果滾落到我麵前的不遠之處。所以我伸出我的手,想要抓住它——就是這樣,沒有其他任何理由。」


    「換句話說,就是天上掉下一塊大餡餅,於是你開心又興奮地將它拾起,是這個意思嗎?」


    「完全沒錯。」


    我大力點一個頭。


    她的理解完全正確,看似沒有需要補足的地方。


    「一旦成為平和島財團的掌權人,在財政兩界就能擁有莫大的影響力。想要撤換這個國家的元首根本就是小事一樁,要完整買下一個小國也不成問題。少爺獲得這樣的力量後,打算做些什麽事?」


    「不,我沒有什麽想做的事啊。」


    「沒有嗎?」


    「嗯,沒有。」


    鳩子沒有停下腳步,同時眨也不眨地盯著我,重新確認了一次。我的答案則無從改變,隻能率直地照實回答。


    「所以說,少爺現在正為了一個不曉得如何使用的東西,費盡千辛萬苦向我學習帝王學,是嗎?」


    「是啊,可以這麽推論。」


    「換句話說,就像是將核武交到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嬰兒手上?」


    「或許真的能這麽說。不過一種力量該如何運用,等到獲得之後再去思考也不遲,不是嗎?畢竟有的沒有的想一大堆,導致行動遲緩,原本能到手的東西也會飛走。再者,我並不是嬰兒,擁有思考的能力與意誌。」


    「嗯,你說得也有道理。隻是少爺這樣的做法說好聽一點,可以稱為做亊果斷,但講得難聽一點,不就是毫無規劃,隻是聽天由命嗎?」


    「嗯,可以這麽推論。不過我現在雖然仍是一個虜淺的小孩一稱不上什麽人物,但有一個自己的原則。而在我今後的人生裏,也打算盡最大努力遵守那個原則。」


    「你所謂的原則是什麽?」


    「就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緩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我盡可能慎重、斟酌地一字一句陳述。


    話說回來,我已經盡量按照平常的方式在說話了,但還是好緊張喔。一般人求職時參加麵試的最後一關,都是這樣的心情嗎?


    「我曾經去過、看過世界上許多國家。根據那經驗,我可以說,機會這碼子事真的不是隨手可得。我所遭遇過的許多場麵,都告訴我當機會就在眼前的時候,越是猶豫不決的人就越早輸掉勝負。當然也得確認一下,掉到眼前的機會是真是假……不過說得極端點,即便那是假機會,人還是應該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因為錯失機會而後悔,與遭遇失敗而後悔相比,後者還是好上一些。而且至少那個失敗,是因為我們想做某件事,最後才遭遇的失敗;和因為害怕失敗而什麽事都不做的人生相比,我認為那樣好多了……你覺得呢?」


    「原來如此,那樣子也算一種想法。隻不過能不能獲得認同就另當別論了。」


    「是啊,我也覺得。」


    可是,大家不也是這樣想嗎?


    如今在我眼前,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有個有點難以想像,同時更加難以控製的龐大力量耶。我有點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不願意去爭取那力量。如果要我選擇,我個人會全力支持「魔戒」中,受到「至尊魔戒」吸引的那些人。


    而且我剛才也提到了。一個東西都還沒到手,怎麽有辦法去思考要如何使用它?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曉得那東西長什麽樣子啊!不管看到什麽都別挑食,不要東挑西撿,總之先吃吃看。有些世界要嚐試過才能有較清楚的了解,大家覺得呢?


    「嗯,理論上還說得過去。」


    聽完後——


    鳩子淡淡地說出她的感想:


    「不得不說,你對強大權力的認知還太過天真。不過你沒有對此感到莫名害怕和敬而遠之,這一點值得稱讚。另外,你太沒有目的意識,這一點不管怎麽樣都無法得到正麵評價。但一方麵從你的談話中可窺見你的進攻態度,至少你並未采取守


    勢,這個部份能獲得我一些好感。」


    「喔?那我算是過關羅?」


    「請別太早下判斷。」


    鳩子毫不留情地搖頭,喝了一口咖啡牛奶:


    「沒被淘汰並不代表你過關了。目前我先保留我的結論,我決定改天再找機會進行補考。期望到時候,你能給出一個好一點的答案。」


    「這樣啊,你好嚴格喔。」


    「那是當然,我想你應該很早就知道,不可能簡簡單單便獲得我的認同。」


    「嗯,也是,說得沒錯。不過,我可以把你的回答當作還算ok的意思嗎?」


    「嗯,這有點違背我的本意,但先算你還可以吧。畢竟這樣就撤銷少爺的候選繼承人地位,明顯有欠公平。」


    她的回答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認同我了。


    所以我算是克服了這個難關,可以稍微喘一口氣。


    不過鳩子,你有點搞錯了。


    對我而言,「回答」才正要開始。


    「話說回來,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夠答應。」


    「咖啡牛奶嗎?它是我的,我一口也不會分給你。」:


    「呃,不,我並沒有要和你搶的意思。基本上,我在家庭代工的部分依然沒賺幾文錢,泡完湯後喝咖啡牛奶的想法未免也太過奢侈。」


    「是嗎?你能知道這點就好。」


    她再次將瓶子移向嘴巴:


    「那麽,你所謂的請求究竟是?」


    「嗯,我希望你能嫁給我。」


    噗!


    鳩子以一個誇張的音量,噴出口中的咖啡牛奶。


    嗯。


    即便冷靜如她,這個發言似乎還是過於出乎意料。


    「…………」


    她低頭看了一眼染上淡咖啡色的女仆服,接著拿出手帕,擦拭臉上的咖啡牛奶。然後才看向我這邊。


    「你要怎麽賠償?」


    「呃,嗯,抱歉。我講那句話多少是有挑準時機,隻不過沒想到致命一擊的效果會那麽強,我在反省了。」


    「既然負責教授你帝王學,我的地位當然比少爺還要高,而你卻以這種方式開我玩笑,實在是罪該萬死。你現在應該已經有接受懲罰的覺悟了吧?」


    「不,我沒有那種覺悟,因為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


    鳩子筆直地盯著我。


    夜晚路上的住宅區沒有行人,籠罩在一片沉默之中,隻有路燈照耀著停下腳步的我們。


    我們就那樣彼此注視了一會。


    「……請提出說明。」


    「嗯,也是。我剛才那樣講也實在太突然了。」


    我露出苦笑,點點頭說:


    「首先第一,我覺得你非常有魅力。你既可愛又聰明,煮飯一類的家事也能夠兩三下就解決,還是平和島財團的候選繼承人,所以覺得你有魅力是很正常的吧?不過,不隻是這些能夠口頭描述的事情,包括你這個人所有的一切在內,我真的都很喜歡。首先這是一個大前提。」


    「…………」


    鳩子維持一貫漠然的表情,傾聽我的告白。


    是我的錯覺嗎?她的唇角看似微微顫動著。話說,她要是連那麽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才要頭疼,畢竟現在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場麵。


    「我可以繼續講下去嗎?」


    「……嗯,請說。」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第二個理由,是因為你很珍惜我。」


    「喔?」


    「你很珍惜我,或者說穿了,我甚至猜你大概是喜歡我吧。你說呢?」


    「……什麽我說呢。我隻能說,我現在傻眼到無話可說。到底是透過什麽方式產生的奇妙誤解,讓你得到那樣的結論?」鳩子毫不留情地當場表示:


    「我和少爺同樣是平和島財團的繼承人之一。換言之,我們同時是彼此的競爭對手。而且我一開始就提過,我的目的是將少爺從候選繼承人的位子上拉下來。我實在很難理解,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要如何才能自作多情地做出那樣的詮釋?」


    「這一點在證據方麵的確很薄弱……」


    我老實地承認:


    「不過你的言行舉止,我是這樣來理解的——我在猜,你會不會是為了保護我,才會試圈采取與我為敵的立場。」


    「我越來越聽不懂了。與你為敵和保護你,要怎麽樣才能連結在一起?」


    「因為隻要有個人明顯敵視我,就可以提升其他敵視我的人,始終保持觀望的可能性。」


    講得直白些,我是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候選繼承人。


    而且從身分立場來說,也有許多以平和島財團龍頭寶座為目標的人一直對我保持警戒,隨時隨地探察我的一舉一動。


    他們這麽做也很正常。誰能接受一個十年前脫離家族的流鼻涕小鬼,莫名其妙跑了回來,還一舉成為候選繼承人的有力候補?他們當然會對我抱持敵意,實際上我也真的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強烈感受到那樣的征兆。對很多人來說,我就是一個地位高於他們的眼中釘,應該刻不容緩地將我排除掉才對。


    但是,基於危險這個理由便馬上采取行動也不是太聰明的做法。畢竟為數眾多的候選繼承人們大家都彼此牽製著。明顯暴露心裏的不良意圖,將可能斷送自己的前程。


    此時,鳩子登場了。


    她也是候選繼承人之一,而且還是與平和島源一郎走得最近,最有力的一名候選人。


    擁有這樣地位的她被任命為我的教育專員兼女仆……這是個說得難聽點,有辱她身分的職位。而她對這樣的身分感到不滿,甚至公開表示「要摧毀平和島隼人」——如此一來,眾多的候選繼承人們會怎麽想?


    我什麽都不要做,一切都丟給平和島鳩子去執行,這樣既可以排除掉平和島隼人,


    又不用弄髒自己的手,一切實在太美好了——他們大概會這麽想吧。


    話說回來,我甚至覺得,當初說不定是「鳩子自己主動提出要成為我的教育專員兼女仆」的。因為這麽做,她便能幫我擋掉一些風風雨雨。當然我還沒確認是否真的是這樣,想確認八成也會被轉移話題焦點吧。


    「原來如此,這番話至少讓我了解到,少爺的想像力真的很豐富。」


    聽完我的說明,鳩子臉上卻仍未露出一絲動搖。


    「你的推論聽起來確實有些道理,但那一切其實都僅止於你的想像,不是嗎?」


    「是嗎?我覺得並非如此。」


    「基本上,你隻是把一切事情都兜起來詮釋,這實在太過自作多情。說得好聽點是正向思考,但正向到這地步,就算被人嗤笑你是少根筋的夢想家,你也無從辯解。」


    「哈哈,是啊,如果我的想像大錯特錯,或許就會像你講的吧。」


    「不管怎麽說,少爺想將自己剛才提的理由當作我很在乎你的證據,實在有點難消除我認為你思慮輕率的感覺。」


    「或許吧,可是我深信不疑喔。」


    「意思是你還有其他的證據?」


    「是啊。比方說好了,你曾說過我們彼此是競爭對手,應該將我排除掉之類的話。可是從這角度來說,你教導我帝王學的態度似乎又太認真了,不是嗎?如果你真的把我當作敵人,應該可以隨便一些,或是偷懶摸魚吧。」


    「因為那是大家主的旨意。我很尊敬大家主,而大家主又再三拜托我要照顧你,我何來理由拒絕?因此我排除個人感情,全力以赴、盡最大努力執行我的任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但話說回來,如果你真的有那意願,也能夠將我


    排除吧?實際上,我現在仍然很稚嫩,一點也沒有成為平和島繼承人的資格,所以你隻要如實窠報就行了。如此一來,


    我便會立刻被踢下候補的位子。而且你的判斷力本來就比現在的我還高出許多,所以你可以更大力強調這一點吧?我想就算是外公,也覺得你比我更加優秀才對。」


    「大家主有大家主的考量,淺薄如我不該妄下論斷。再者,正是因為大家主很看好少爺,少爺才能成為候選繼承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以個人的能力將少爺排除掉,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吧?這麽簡單的事情還想不清楚,少爺你真的有待加強。」


    「這麽說是沒錯。隻不過,如果你是打從心底認真地想坐上財團的龍頭寶座,你可以更積極地和我交易才對。既然我這個人在你眼中是根眼中釘,可是又有些考量因素讓你無法排除我,你大可放出一些誘餌來攏絡我。這樣對你今後的爭權之路應該有正麵的助益才對,但你完全沒有那樣做不是嗎?」


    「有必要的話我會那麽做,但現在沒必要,所以我沒那麽做,就是這樣而已。你個人想多方揣測當然是你的自由,但請你發言之前再多斟酌一些。我不得不說……你以那種程度的事情當根據,認為我對你抱持好意,實在是讓人超越所謂的傻眼,直達噴飯的地步。」


    鳩子全盤否定我的發言。


    哎呀哎呀,她在這部分依然是毫不留情呢。


    不過這同樣是鳩子的魅力就是了。


    「你想明白了嗎?」


    對著搔頭苦笑的我,鳩子報以一道她很擅長的冰冷目光:


    「我既沒有想保護少爺的想法,對少爺也不抱任何的傾慕之心。當然也無須你再次確認,向我求婚的舉動,實在是自以為是到一個極點。請你針對自己的思慮淺薄,重重地反省一番。」


    「是嗎?真的是這樣?」


    「就是如此,這是無從懷疑一也沒有任何懷疑餘地,完全徹底百分之百明顯的事實。」


    「嗯——你這麽說的話,或許真的是那樣吧。嗯,但話說回來……」


    「沒有什麽話說回來,你就別再癡心妄想,認清事實吧。並在認清事實的基礎上,重重地反省一番。將這次的教訓銘記在心,確保今後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並且賠償我所損失的咖啡牛奶。」


    「嗯,這一點我很抱歉,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用自己的零用錢賠給你的。不過啊……嗯——」


    「你還有想說的話嗎?」


    「嗯。」


    依舊搔著頭的我,視線開始遊移,帶著短短一厘米的不安,以及百倍的確信,有些難為情地說出自己之所以唐突地向她求婚的最大一個根據:


    「有可能、說不定你已經忘掉了。但我們小時候,曾經約好將來要結婚對吧?」


    「————」


    沉默降臨。


    自重逢以來,臉上始終有如掛著鐵麵具的鳩子,首次出現明顯的驚訝色彩。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小嘴微開,仿佛時間靜止一般呈現定格狀態。


    ……嗯。


    真可愛。


    由於她平常完全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感覺更是深刻。這樣的鳩子我也好喜歡。


    「……你真的還記得?」


    隔了一會,鳩子才低聲說了這麽一句。


    這麽一句有些委婉,卻沒有任何搪塞或辯解,實實在在的肯定——便是一個明確的證據。證實我和她彼此交換的誓言,並非我的妄想或是記憶錯誤。


    「太好了,你也清楚記得這件事。」


    「我記得,嗯,我當然記得。」


    這次,則是一個絕對不會讓人誤解的肯定答覆。


    沒錯,我們曾經彼此約定——


    當年內向害羞的女生,和仍是鼻涕小鬼的我,兩人在平和島的宅邸相識、成為好友,曆經一番曲折後發展為互定終生的關係。然而兩人卻因為一些事由被拆散——最後,稚嫩的誓言變得虛無飄渺。


    我在變化快速到讓人目不暇給的生活中載浮載沉,為了活過每一天而精疲力盡。我當然沒有忘記鳩子,不過也就隻有這樣。我隻不過是沒忘記她,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無能為力。即便後來我能夠打理自己的生活,開始可以定居於這個國家,那樣的狀況還是沒有改變。


    然而很幸運地,我們兩人有緣能再次重逢。至於之後的故事發展,就如同大家知道的那樣。


    ……我太心急了嗎?


    她若那麽認為的話,我也無話可說。因為我也這麽覺得。


    不過我並非不管結果為何,隻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在告白的。


    我不覺得自己有任何一丁點的可能會失敗。別看我現在這麽緊張,其實我是自認有十成十的把握才發起挑戰。我的把握無它,便是我剛才說給鳩子聽的那番話。


    再者,「絕對不放過任何機會」可是我個人的原則。既然我已經認定此時此刻的發展、狀況是個難得的機會。發起了這個行動,我就非達成目的不可。更何況,這可是一個不容許我失敗的任務。


    「——我是還記得這件事,但是……」


    鳩子迅速恢複冷靜,重新戴上冷漠的麵具表示:


    「事到如今,你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是,我確實記得,當然記得。即便那是孩提時期發生的事,我仍清楚記得彼此的約定、誓言,我記得的。但隼人——不,是少爺,你這十年來音信全無……不,我們別提這件事了。這些真的都是些為時已晚的事情,重新拿出來討論也於事無補。」


    「嗯,我能了解你想表達的。」


    我認為我了解。是的,我很清楚。


    可是,可是,即便了解了,我還是完全沒有打算改變我的想法。


    關鍵時刻來了——


    「我剛才提起了過去的那件事,但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其實不是重點。我們先不談那些,隻談此刻在這裏的我們兩個——平和島鳩子和平和島隼人的將來,好嗎?」


    「……請。」


    「那我就繼續說了。和你重逢後,我就一直在考慮一件事。這件事剛才我也才提過,不過我還是再提一次吧。鳩子,你願意嫁給我嗎?」


    「…………」


    「當然以我們現在的年紀想結婚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希望將來能和你結婚,也就是所謂的希望能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


    「……我一直以為,少爺不是那種對女人會非常積極的人。」


    「是啊,實際上我沒有女朋友的資曆完全等同於我的年紀,不過該積極的時候還是會積極的。要是連在自己一生最關鍵的時刻都不能好好表現的家夥,就不配當男人了不是嗎?」


    「……我記得少爺針對如今的處境,平常不是一直都碎碎念說:『想找個人和我交換身分立場』嗎?」


    「嗯,對啊,我有說過,而且幾乎每天都一直這麽想。不過那也隻是想想而已,隻是說說喪氣話罷了,實際上我才不想和任何人交換呢。這很正常吧?這種天上掉下餡餅的狀況,誰會主動放棄啊?」


    「……我曾對少爺說過,如果你敢對我出手,就要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我還記得少爺當時的言行,對於和我結婚這件事是持否定態度的。為何事到如今又突然改變你的心意?」


    「我並未改變心意,隻是依當時那樣的發展,我怎麽可能和你談這件事?而且你當時有做出『要代替我全權掌握平和島』之類的發言吧?」


    「……有,我有說。」


    「所以我當時心想:那樣可就傷腦筋了。畢竟你的態度是說到做到。可是若那麽簡單就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人,你也不會想要吧?啊,倒是我如果想成為平和島的繼承人


    ,還是和你這個對手化敵為友比較好。如果不隻是能化敵為友,還能娶到你,那就更好了——我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盡管這隻占了我求婚理由的百分之一左右。而且拿這種想法與平和島帝王學相對照,八成能獲得支持。」


    「……對了,我想你應該不可能忘掉才對。我現在從戶籍上來看,算是你的姻親妹一妹。」


    「這一點我當然沒忘記,但這也不算什麽大問題。因為我們從實際血緣來看是表兄妹,所以這部分不管怎樣都能搞定。」


    「……即便隻有不到萬分之一的機率,我還是確認一下。你說要和我結婚,該不會是為了得到我的身體吧?」


    「不,你的身體也是我的目標之一,這很正常吧?這種情況和看見電視上的偶像,結果一見鍾情陷入愛河可是完全不同的情形。隻要兩人結婚,當然會組織家庭生小孩羅。啊,不過不可以有婚前性行為對吧?我們就遵行這個原則!雖然壓抑邪念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但我會加油的。所以請你盡量不要誘惑我,好嗎?」


    針對鳩子提出的每個問題,我都仔細謹慎地回答。


    如果我有那個能力,此時或許應該多說點甜言蜜語……但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向女生求愛。我也不是沒事先預想過各種台詞,隻是那些話語在我開始求婚的瞬間,早就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接下來隻能盡量讓自己冷靜一點,以我個人最誠實的態度來撐過眼前的難關了。


    「……是嗎?我明白了。」


    說了這麽一句話後,鳩子閉口不再提問。


    她此時的閉口不語,看起來並非是已經從我這邊獲得充分的回答,隻是極為單純地,再也找不到其他問題來問我。


    這大概是我們重逢以來第一次這樣。


    總是辯才無礙的她,第一次因為找不到話語而保持緘默。


    「嗯,你的問題差不多都問完了嗎?」


    確認鳩子暫時沒有話說後,我調整一下呼吸,開口說:


    「既然這樣,你能給我一個答覆嗎?啊,因為我這件事提得有點突然,你當然可以暫時保留你的答覆。畢竟要你現在就給出結論,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嗯,是啊。」


    鳩子回了一句後,再次恢複緘默。


    她的表情隻有在我告白前後的短短期間出現大幅波動。此刻的她如同往常一般,有如杳無人煙的高原湖泊般保持寧靜,讓人無法輕易推測她內心的想法。


    但是我很清楚。


    畢竟我們已經兩人獨處好一陣子了,還如假包換地寢食全部都在一起。


    我很清楚她此刻的情緒雖然看似波瀾不興,但那張漠然的臉孔下卻刮起了劇烈的暴風雨。


    警訝。喜悅。放棄。憤怒。安心。


    或者是困惑。焦躁。放空。


    仿佛一杯隨便加了一大堆材料的調酒。她的心情此刻正胡亂攪和、亂七八糟又糊成一團。很明顯不能夠做出決定的樣子。


    靜靜看著她糾結的我,盡管表麵裝得一臉平靜模樣,實際上也是拚命壓抑著心臓的鼓躁。哎呀,原來等待求婚的回應會讓人的心情七上八下到這樣的地步。我打從心底尊敬世上所有的已婚男子,原來大家都是曆經過如此殘酷考驗還活下來的勇者啊……這種滋味我已經不想再嚐第二次了。


    所以,鳩子。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求婚。


    我一定會成為比現在優秀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好好回應你的期待——


    「最後……」


    此刻——


    鳩子突然打破沉默。


    「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然後這麽一問。


    鳩子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和先前沒有任何區別的漠然。


    隻不過,她的內在和剛才已經截然不同,情緒的風暴消失得無影無蹤。


    換句話說,她已經做出決定。


    頓時一陣緊張流竄過我全身。


    「……當然,要問什麽都行。」


    「那麽我就問了。」


    她終於要回答了嗎?


    是yes?


    還是no?


    獲得答案的時刻已迫在眉睫。


    當然,依照我個人搜集的證據研判,我自認是有了十成把握才做出求婚這麽一個挑戰性的行為。但畢竟這件事來得過於突然,對象又是鳩子,最後徒留遺憾的機率應該也不算小。


    不過沒關係。


    被拒絕了也不會怎麽樣。


    呃,不,應該還是會怎麽樣。而且被甩之後,我應該會很失望吧,但也僅止於此。


    我這麽說應該沒錯吧?哪有人笨到隻是被甩了一次,就會因此乖乖放棄啊?為了追到自己認定的終生伴侶,就算被甩一次……不,就算被甩個一百次,也沒有什麽一定得死心的道理。


    即使這次被甩了,我還是會找機會不斷地發起挑戰。因為我是重要時刻打死都不懂得放棄的那種人,而且隻被甩個一次就放棄的男人,從平和島帝王學的角度來看,不,即便以極普通的價值標準來評判,都隻是一個沒出息的家夥吧——


    「少爺,你知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有一個未婚妻了?」


    ……


    …………


    ……………………


    「——啊?」


    「我問少爺,你是否知道自己已經有一個未婚妻了。」


    我不懂。


    我算準自己今天會被甩,也做出某種程度的覺悟,但這回應根本不能稱作意外,而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勁爆消息。就像是小學生的考卷上,莫名出現流體力學的計算題一樣。咦咦?等等,話說回來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的理解還是跟不上狀況耶。


    鳩子到底在說什麽啊?


    「……等一下,從已經互定終生這個角度來看,我的確是有你這麽一個未婚妻,你指的是這件事嗎?」


    「不,不是。」


    「……嗯,那是什麽意思?是說對你而言,你從很久以前就認定我是你的未婚夫,這件事情明白了當、無庸置疑到無須如今重新確認一次,而你隻是用很迂回的方式來表示這一點嗎?」


    「這件事情目前還沒有正式敲定……」


    鳩子直接無視我的詢問,以相當平淡的口吻接著說下去:


    「據說對方與大家主之間在大架構上已經達成了協議。這件事照理來說是最高機密,實在不該由我告訴少爺……不過既然現在遇到這種情況,我也隻好告訴少爺了。我十分鄭重地請求你,在這件事上請務必嚴加保密。」


    「……等等。」


    混亂到極點的我,此刻依舊壓根兒無法理解。橫亙在理應如此的常識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是怎麽回事?


    在那樣的混亂中,我費盡力氣才問出口的是這麽一個問題:


    「等一下,你所謂的我的未婚妻,到底是誰?」


    「對方是少爺很熟的一個人。」


    鳩子漠然地回答。


    那表情與我和她相隔十年後,再次重逢時的模樣沒有一點差異,絲毫感覺不到她剛才表現出來的動搖。徹徹底底的一如往常,看不見任何如發梢般微小的破綻。


    「對方是一個大家族的千金,他們過去曾經打造出一個能和平和島財團相提並論的巨大集團,最後卻因為某些因素慘遭解體。她與少爺是多年的同窗。隻有少爺所熟悉的那一位,才是命中注定將來與少爺結為連理的女性。」


    看著我吃驚到嘴巴越張越大的模樣,鳩子就像要補上最後一刀似的,拋出最關鍵的一句話:


    「鳳杏奈。那位天生少根筋,做事冒失卻因此受到周遭眾人寵


    愛——既吵死人又難打發的前大小姐,才是將來要與少爺結為連理的對象。」


    *


    ……嗯。


    以上便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求婚的大致始末。


    哎呀,劇情最後急轉直下,我感到很抱歉。


    我個人原本的期望,是過去和我互定終生的女孩能夠現在就答應我的求婚,讓我艱苦的修行日子變成甜美的新婚生活。結局卻是一敗塗地,其形式還完全超出我所能夠預料的。


    真是傷腦筋啊。為了讓號稱擁有鐵壁般防禦力的鳩子露出破綻,我自認已經使出全力發動奇襲了,最後卻被她以另一記奇襲加倍奉還。真不愧是我的候補新娘,想到手實在沒那麽容易。


    附帶一提,關於我和鳩子小時候的往事,或是平和島源一郎這個愛給人添麻煩的外公為什麽擅自為我訂下那門親事等細節,我幾乎都沒什麽講到……看情況,這些故事必須容後待敘了。


    沒辦法。


    因為我的計劃與現實之間出入太大,這個故事似乎會比我原先預想的還要長上許多許多。


    但願我能夠緩慢而確實,不急不躁,每天按部就班地敘述以我、鳩子和杏奈為中心的紛擾騷動,直到這個故事的最後。


    ……那麽,我們有緣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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