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間能看見東京鐵塔燈火的飯店客房內,設置大理石浴缸的浴室和擺設真皮沙發與電視的客廳。沙發旁的圓形玻璃桌上裝飾著當季鮮花,依當夜氣氛擺上紅酒、白酒、玫瑰紅或香檳,其他酒類則在迷你吧台裏整齊排列,任客人自行享用。


    臥室裏擺著一張色調統一為米色與棕色的雙人床,百合深深地坐在沙發裏,愣愣地望著這張熟悉的床,小口小口喝著氣泡礦泉水。


    她喜歡寬敞的房間,但這裏的無謂事物實在太多了。百合跟結城翼來這房間的用意實在很有限。高級酒、美麗的浴室、絕美的夜景……這些事物應該跟相愛的人一起享受才是。就這點而言,百合跟結城一起來這個房間時完全不需要這些餘興,充其量隻是在浪費時間與金錢。


    今晚的「時籠百合退團公演 m的悲劇~展翅高飛~」盛況空前。各界名人績贈百合的花束塞滿劇場大廳與後台,載歌載舞的百合與結城凝視彼此的橋段深深感動了盛裝打扮的觀眾,掌聲轟動如雷。


    離開劇場時,百合露出燦爛笑容,感動得落下眼淚,並向粉絲揮手道別。但其實她腦中早已占滿接下來該做的事。她坐在天鵝形吊籠中在舞台上飛行時,見到觀眾席上一張張浮現於黑暗中的臉。他們對百合的真麵目渾然不知,就隻是對她表麵上的美麗投以羨慕眼光。但從今天起,百合再也不需要這些了。


    「怎麽?公演太累了嗎?」先衝完澡,披著浴袍的結城拿毛巾用力擦拭一頭近乎金色的褐色蜷曲短發,笑著問百合。


    將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配上勻稱的順長四肢。剛洗完澡,結城英姿煥發的臉龐顯得有些紅潤。


    「不,沒事。我也去衝個澡。」百合將酒杯放在桌子上,站起身。


    「慢慢來吧。」由百合背後傳來的聲音透露出她心情愉快。


    百合從來沒有跟結城一起洗澡。雖然結城要求過好幾次,但百合寧可自己入浴。她看不出有什麽理由必須答應。


    轉開水龍頭,熱水注入浴缸。卸妝前,赫然見到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令她驚訝了一下。看著那顆方形切割的碩大鑽石戒指,百合想起自己已是多蕗桂樹的妻子。


    百合卸完妝,取下奢華的白k金耳環與珍珠長項鏈,解開綁起來的頭發。等黑色蔓草花紋的絲襪、柔軟的無袖黑色小洋裝、短襯裙和內衣全都褪去後,百合看也不看更衣鏡,直接浸入浴缸。


    百合的肌膚在熱水中顯得更潔白了。


    百合時常在想,她為何要跟人做愛?是為了得到快樂?還是感到寂寞?說不定她在下意識中期望能再度找到一個即使見到百合的真正模樣,仍會說她很美麗的人吧。


    撫摸自己的胸部與腹部、背部,確認了這些部位一如往常。是的,一如往常,百合的身體很醜陋。


    自己已為人妻,結城不僅沒有用了還很礙事。一思及此,令百合有種悖德感,反而使她在床上表現得更積極。


    結城見到這樣的百合也很興奮,不斷說著「太棒了」、「你好美」或「我愛你」,像個傻子般說了無數次。


    「要喝點什麽嗎?」直接在裸體披上長袍的結城站在一整麵落地窗的牆邊。她滿足地啜飲白蘭地,不知是欣賞窗外景色還是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百合沒回答,隻裹著床單,望向巨大的東京鐵塔。


    恐怕因為失去了「她」,才使百合成為這種女人吧。但是,這些事也已經結束了。百合很快就會取回一切。


    「飛翔吧,伊斯坦堡。」結城眼神閃亮,坐到床上,靠在百合身上。「今晚的你太棒了,我好久沒這麽火熱了。」結城害羞地低頭說。


    結城一直很火熱,熱情得令人羨慕。


    「能幫我拿內衣嗎?」百合從容不迫地起身。


    結城輕快地一一撿起脫在長毛地毯上的高級蕾絲內衣,遞給百合。


    「你老公真可憐,隻有女人跟女人才能享受這種快感。」


    真正的可憐人是結城。聽到身體隻愛女人的百合要跟多蕗結婚時,結城當然表示反對。為什麽她要這麽做?明明沒有必要。結城甚至表明願意跟百合一起生活。百合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說服這名從未發現自己沒被愛過的、傲慢又自信的陽光歌劇團台柱。


    「我受夠了。」


    「咦?」百合冷不防冒出的話令結城張口結舌。


    「我一直覺得你做愛的方式很單調。你自己沒發現嗎?你真的以為那種技巧能讓女人愉悅嗎?明明你自己也是個女人啊。」百合快速下床,將衣服一一穿上。


    白蘭地還沒喝完的酒杯從結城手中掉到地毯上。


    「我要回去了。回我那個『可憐的』老公身邊。」百合拿起大衣與手提包,落落大方地微笑。沒化妝的百合依然給人自然通透的印象,煞是好看。


    「你在開玩笑?」結城麵露苦笑。


    「你以為我會開這麽沒品味的玩笑嗎?」百合從手提包取出大型太陽眼鏡戴上,離開房間。快步走向電梯的路上,百合深深、靜靜地歎了口氣。


    等服務生將車子開到飯店入口時,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的結城也趕到了。


    「等、等等,拜托你等一下!有什麽理由就說清楚嘛!」


    身為優秀舞台演員的結城翼的聲音宏亮,響徹飯店門口。


    「我們兩人不是永遠的搭檔嗎?不管在舞台上還是在床笫之間都是如此。」


    百合一邊回頭,一邊開口打斷她的話。


    「所以我才退出歌劇團啊,你忘了嗎?不管是舞台還是你都結束了。可別誤會。一旦被我厭煩的男角,我就不會跟她睡第二次。別隻是因為我跟你做過幾次愛就死纏爛打好嗎?」


    結城睜大眼睛,呆然而立。仿佛站在舞台上一般挺直腰杆。


    「這、這不是真的!你是在騙我吧?求求你這麽說。」


    百合無視結城,坐進紅色跑車,狠狠關上門。結城跑到車旁,粗暴地敲了好幾次車門。百合一臉厭煩地將車窗打開一半。結城抓住窗玻璃上緣,說:


    「跟我分手真的好嗎?你身體的秘密說不定會流傳出去唷。」


    若就此罷休,至少還能維持美麗形象的結城,顯露最後、最糟的醜態。她臉色蒼白,冷笑的嘴唇缺乏光澤,低沉的聲音沙啞。


    結城的呼吸在玻璃上形成一片霧氣。


    百合看也不看結城,直接發動引擎。


    「你這個人真的從頭到尾都教人遺憾。」百合說完,關上車窗,踩下油門全速離開。


    後照鏡映出結城窮追不舍的模樣。


    結城呼喊「我愛你」的聲音響徹停車場,但已傳不入百合耳裏;就算聽見,也改變不了任何現況。


    離開飯店,行駛一段時間後,百合深吸一口氣。夜晚的涼風將百合身上的所有氣味洗滌幹淨。


    百合身為舞台女演員,不顧一切努力至今,或許是因為她那時稱讚百合「美麗」,百合想對自己證明她沒有錯吧。百合想像她一樣被人追求、被人需要,想成為被選中的人。然而,當百合登上歌劇團首席寶座時,所有構成她的美麗事物卻反而令她痛苦。任誰都讚美百合,但她愈受讚美就愈感到空虛。因為不管多麽想舍棄自憐自艾的醜陋心靈,不管灌注多少熱情讓自己顯得美麗高潔,百合在本質上永遠是個淒慘又可憐的人。


    充滿虛矯的「耀眼奪目」的成功,一點意義也沒有。


    在舞台上的高溫照明下,百合不知想過多少次若身體就這樣燒掉該有多好。如果能夠隻憑內心中真正美麗的事物——例如靈魂——活下去,如果能夠隻需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個部分,細細琢磨光亮的話,那該有多好啊。如果能夠舍棄束縛自己的一切,現在立刻


    飛到她的身邊……


    搶眼的紅色跑車反射街燈,在高速公路上加速穿梭。


    身與心時而不情不願地同步,時而乖離。


    即便如此,若隻是暫時的,要填補心靈間隙並不難。最高級的美酒、夢幻的美食、遮掩百合身體的美麗洋裝,以及與一時的情人做愛。


    臨時情人們見到百合的身體無不睜大眼睛,麵露驚訝,但又會連忙安慰百合,要她別在意,告訴她就算如此也仍美麗。百合早就知道這隻是謊言。然而即便是謊言,若不偶爾讓別人稱讚她美麗,百合將無法遏止想切割自己身體的衝動。明明她自己也很清楚,不管跟誰上床,都沒辦法改變這點。


    誰也觸碰不到百合的心靈,百合也不想被人觸碰。


    為了在失去她的世界存活下去,百合不擇手段,也不在乎他人。


    她是聯係百合與世界的獨一無二的橋梁,是發自真心稱讚百合美麗的人。在與發誓要永遠結合在一起的她再次相遇前,百合不能踩煞車,得無盡奔馳下去。就算今後未來永世都沒有其他人需要百合也無所謂。


    睫毛濃密的眼睛滲出淚水,立刻滑落。


    百合用力握緊方向盤,配合車子加速,微張形狀美麗的嘴唇,輕聲歌唱。


    悠揚的歌聲隨著如珍珠般消失於夜晚的淚水,一起融化在黑暗的空氣裏。


    恨不得現在就去見你。為此,要奔馳多久都願意。


    煩悶的下午課程結束,我頭昏腦脹地離開學校。老哥已早退去醫院看陽球了。跟班導多蕗說明情況的話,他應該會原諒我們吧?總之,陽球現在還活著。


    我思考了一整天。多虧渡瀨真悧醫生,陽球的性命才得以挽回。但隻有這樣是不行的。企鵝帽女王最後留下的話語究竟有何含義?


    她說失去了企鵝罐的世界,黑暗兔將再次橫行無阻,審判將降臨在我們這些遭命運詛咒的孩子身上。如果不找回企鵝罐,改變命運的軌道,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麽?還會發生什麽比現在更糟的事情?


    「晶馬。」


    突然間,有聲音闖入低頭走路的我的思緒中,我嚇了一跳,抬起頭,在三五成群放學回家的外苑西高學生當中,荻野目的水手服格外醒目。


    「真是的——我等好久了呢!」荻野目做作地鼓起腮幫子,上半身前傾,眼睛朝上望著我,裝出害羞的表情說:「我發了好幾通簡訊給你呢。陽球已經出院了嗎?」


    「抱歉。」不知在她眼裏,我現在作何表情呢?「抱歉,我趕時間。」我低頭,避開荻野目離去。


    「等一等!為什麽?為什麽要躲我?你電話不接,簡訊也不回,我很擔心啊……」荻野目輕輕抓住我的袖子。被人輕扯衣袖,手肘附近感覺有點癢。


    「沒辦法,因為我不管做什麽都無法贖罪。」我或我的家人殺死荻野目的姐姐,再怎樣我也無法彌補她。


    「贖罪?什麽跟什麽啊。」荻野目態度一如平常,但聲音很困惑。


    我不敢正麵回望她的臉。樂福鞋。纖細的腿與長襪。荻野目的氣味。


    「你說,我還能做什麽?如果下跪就能解決,要我下跪幾百次、幾千次我都肯。但沒有這麽簡單吧?你不會隻因這樣就原諒我們的。」


    黑暗兔拍動又黑又大的耳朵,不是在世界而是在我心裏投下巨大影子。這些話真的出自我的真心嗎?我現在又在傷害荻野目了。同時,也在傷害我自己。


    「原諒?我沒想過這種事。你看著我說話嘛。」荻野目有氣無力地央求我,但我依然低著頭。


    「不,你絕對不會原諒我們的。你期望我們一家人徹底變得不幸,分崩離析。你監視我們不就是這個用意?大家都一樣。每個人都遠離我們,我們三兄妹隻能相互依偎活下去。」我很脆弱。明知荻野目沒有惡意,荻野目絕不會如此看待我們兄妹。但我一想到如果她某天突然改變了,變得憎恨我們,把我們視為殺人犯的孩子鄙夷的話,我就……


    「我不會做這種事。我不會因為這種事就離開你們。我也很喜歡陽球,況且……」


    我大聲打斷她的話。放學路上幾名學生誤會我們是情侶吵架,在一旁看熱鬧。


    「別再說了!我受夠這種事了!我不想繼續被傷害,也不想傷害人。這種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們今後別再見麵比較好!」


    如今真相已經曝光,我們也分別搭上了不同的命運軌道,分開對彼此都好。為了防止有朝一日彼此傷害得更深。


    「受傷嗎……」荻野目的聲音頹喪而沉靜,喃喃地說:「我隻考慮到自己,沒想到你跟我說話會覺得很受傷。抱歉,我太遲鈍了。」荻野目已略帶哭腔。


    「已經夠了吧?」我猛然一拉,輕易甩開荻野目抓著袖子的手。我沒回頭看肯定在哭的荻野目,快步離開現場。


    站在街頭哭泣,或許會被本校愛玩的學生搭訕吧。但反正是荻野目,要是被惹火了一定會用惡言惡語恐嚇對方的。況且,假如能因此碰上了一名真心愛她、安慰她的男性,那是好事,也跟我無關。我們兄妹已再也不可能獲得這種普通的幸福了。


    冠葉淺坐在診療室的附靠背的凳子上,將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到眼前真悧手靠著的白色木桌亡。


    冠葉依然不信任這名有著女性化臉龐的醫生。諸如在這家偌大醫院裏顯得很異常的診療室或陽球住的個人病房,以及那兩名奇妙的助手男孩,不管從哪個部分來看都很可疑。但現在除此之外,別無辦法能拯救陽球。而且,若是這個方法需要用到錢,冠葉也隻能乖乖準備。


    「真教人感動得發麻啊。沒想到你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籌到這個金額。」真悧微笑,從白袍胸前口袋中掏出安瓿,放到桌上。但是看到冠葉鬆一口氣的表情,卻又一把抓起,再度塞進懷裏。「我認同你的努力,但光是這些還是有點不夠。」


    他的頭發隨意紮起,上身是水藍色襯衫搭淺綠色毛衣,下麵則是米色燈芯絨褲,腳上是深褐色樂福鞋。腕表的表麵仿照星空,表帶是黑色的。身上散發的新芽香氣,就像他超乎現實的頭發光澤一樣隨時變化,給人不同印象。


    「可是你之前明明就說這個數字。」這個金額絕對足夠。冠葉對真悧挑釁似的從容表情感到不耐煩。


    「行情是活的。全世界的孩子每天都依行情被區分成能得救的孩子和無法得救的孩子。」真悧低下頭,淡然說道。


    「我知道了,今天內會想辦法湊齊。」不論多麽火大,沒有真悧,陽球就無法得救。冠葉隻能克自己的心情回答。


    「真可靠。」真悧滿足地蹺起二郎腿。


    「所以說,陽球什麽時候能出院?」


    「等世界的秘密揭曉時。」


    「咦?」冠葉抬起臉,真悧轉頭避開視線。


    「這個嘛……應該再施打幾針就能恢複到能出院的狀況吧。」真悧笑了。臉頰上的頭發搖晃,放出淡淡的水藍色光芒。


    「我還會再來。」冠葉霍地站起,轉身背對真悧。


    「不去見她嗎?」話中不帶譏諷,仿佛真心對這點感覺疑惑似的。


    「我還有事必須先完成。」冠葉勉強回答後,離開了房間。


    「真是愈來愈教人感動得發麻啊。」真悧慢條斯理地換蹺起另一隻腳。


    在與以往住過的病房風格大相徑庭的寬敞單人房裏,陽球和企鵝三號坐在床上忙著完成編織品。那是很適合即將來臨寒冷季節的禮物。是兩條風格簡單的圍巾,各自使用濃豔桃色和藍色的毛線,采高低針交錯方式編織,並以白色毛線織入星星符號。


    「完成了!暖和圍巾完成了!」陽球將圍巾攤開來看,三號乖巧地拍手稱讚。


    見到美麗的


    織紋,陽球滿意地「哦——」了一聲,檢視細節。接著聳了聳肩,眉開眼笑地以臉頰摩娑圍巾。「做得還不錯嘛!我很滿意。」


    三號也把臉埋入陽球抱著的圍巾中,舒服地點頭。


    陽球把兩條圍巾放在膝蓋上的《siteen》雜誌前,和封麵的double h照片比對一番。


    「這條要給雲雀,這條送給光莉。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喜歡。」說出口後,陽球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天真可笑,一下子心涼下來。有誰會喜歡?這種東西說不定連收都不肯收。封麵中的兩人早已站在距離陽球很遙遠的地方歡笑。陽球平時老早覺得自己跟不上世人腳步,現在更是寂寞地覺得被世界拋棄。


    把雜誌連同圍巾硬塞進床邊的垃圾箱裏,陽球躺在床上縮起身子。因為抱著過多的期待與希望,才會感到悲傷。得讓心情平靜下來,跟平時一樣,想著如何無聊度日才行。


    「打擾了。」真悧帶著白瀨跟宗穀進入病房,陽球平常總會露出笑容打招呼,今天卻躺在床上悶不吭聲。


    「公主殿下,今天心情如何呢?」真悧快步走向床邊,問候躺在床上的陽球,卻沒得到回應。「稱不上好嗎……」


    突然間,真悧發現了從床邊垃圾桶內探出頭的圍巾。


    「咦?這是什麽?」他撿起兩條圍巾問道。


    陽球從被單中露出頭頂,小聲回答:「我不要了。」三號也躺在陽球腳邊睡悶覺。


    「這不是你費心編織成的嗎?做得這麽精美,你的手真的很靈巧啊。我還以為這是要送給某個重要的人的禮物呢。」真悧把圍巾攤開,揚起雙眉說道。


    「已經沒必要了。」陽球整個人縮成一團,在被單中扭動腳尖,蜷成一團。


    「為什麽?」真悧微笑。


    「收到我編的圍巾,沒人會感到高興。」從被單中傳出悶住的聲音。


    「是嗎?不然就給我吧。」不等陽球的回應,真悧從兩條不同顏色的圍巾中,挑出桃紅色的圍在自己脖子上。


    「咦?」陽球慌忙從被單探出頭。長發略顯淩亂,渾圓的眼睛像隻小動物般訝異地望著真悧。


    白瀨與宗穀似乎也對真悧的行動有點驚訝。


    「真教人感動得發麻啊,兩條都很漂亮。跟我今天的打扮也很搭。不覺得嗎?」真悧微笑,白瀨與宗穀異口同聲拍手稱讚:「不愧是真悧醫生!看起來好帥氣!」


    「我想也是。」


    「但是……」陽球有點臉紅地低頭。


    「不是不要了?就送我吧。」


    「隨、隨便你。想拿就拿吧……」她嘟起嘴,轉頭看一旁。


    真悧微笑,從宗穀手中接過聽診器。真悧認為陽球很可愛。但是除了可愛還有什麽特別之處,他並不是很清楚。


    「接下來可以請你接受診療嗎?」


    「是。」陽球小聲回答。濃密的長睫毛在蒼白的臉頰投下陰影。她快速用手指把頭發撥弄整齊。早已習慣診療的陽球毫無防備地解開睡衣前襟。


    即使是這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女性魅力卻已發揮效果,將高倉冠葉迷得神魂顛倒了。人類真是難以理解又惡心的生物啊,真悧想。


    「這個房間還好吧?有什麽不方便之處嗎?」真悧故意客氣地詢問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


    「很好啊,我過去從來沒有住過這麽漂亮的房間。」陽球打起精神。即使沒辦法送到那兩人手上,隻要有人肯用「她這種人」編織的東西,也就夠了。


    「那就好。」真悧將冰涼的聽診器貼到陽球的肌膚上。


    真砂子依序分解了好幾把彈弓型的改造槍。裝填子彈的筒狀部分、對準目標用的光束、用來發射桌球型子彈的強力橡皮筋、結構穩固的握把,以及用來看遠方目標的瞄準鏡。


    「真是的,不趕緊碾碎不行。」她將話筒夾在脖子上,以能讓對方聽見的音量說。


    仔細擦拭光束與鏡片,清除彈筒與瞄準鏡內的塵埃。接著細心組合好,一一拿起測試,確認能否確實發射瞄準用紅色光束,橡皮筋的強度是否足夠。


    「嗯。早點處理比較好。」由話筒裏傳來同樣不帶感情的低沉嗓音。


    「你確定日記另一半是被那女人拿走嗎?」


    「對,令人感動得發麻吧?」


    「是啊,我都發抖了。這次我一定要弄到手。」真砂子宣稱後,放下話筒。


    一顆子彈在桌上滾動,撞到真砂子身旁的半本日記。真砂子拿起這顆子彈,填入其中一把改造槍,將準心對在石膏像的額頭。


    在她身旁,坐在單人椅上的綠翡翠手拿著茶杯,眼神發亮。


    「綠翡翠,準備去狩獵母狐狸了!」真砂子看了一眼牆上的老時鍾。「但在這之前,得先解決另一件事。」


    離開外苑西高,蘋果覺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遺棄,難過得哭了。夕陽西下後的新宿燈火通明,到處是霓虹燈,空氣卻很冷冽。


    十六年前的事件和姐姐的死確實是件大事,深深影響了許多人,也改變了蘋果一家人的命運。可是,難道說存活下來的、不斷湧現新情感的他們仍舊無法逃離這個命運嗎?他們真的除了順從命運、暗自落淚以外別無他法嗎?


    擦了又擦,滿溢的淚水依舊止不住,又鹹又苦,蘋果手上抓著濕透的手帕跟用來參考如何與晶馬和好的雜誌,步伐細碎、漫無目的地走著。


    晶馬是蘋果身為自己真心重視的異性;是第一次看過蘋果真麵目的異性;也是第一次堅決拒絕了蘋果的異性。


    覺得身體中的某處,例如胸部底下或腹部一帶,好像破了一個大洞。


    低頭看到雜誌上寫著「果然還是有點假仙的女孩子勝出!用俯身抬頭的撒嬌姿勢擄獲他的心☆」。多麽天真可笑的標題啊。


    「好像笨蛋。」若是這種小手段有效,早就不管做什麽都有效了。「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蘋果陡然停下腳步,用力把雜誌擰壞拋開,接著蹲下,又反複說:「笨蛋笨蛋笨蛋……」


    「蘋果?」


    傳來緊急煞車聲,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叫自己,蘋果回頭。


    「上來吧。」夜景之中,百合從造形凶猛的跑車內現身。


    雖沒有理由上車,但反過來說,蘋果也沒有理由拒絕。不管如何,總比自己孤獨喪氣地繼續走下去更好。蘋果連忙用手中手帕擦擦眼角,乖乖坐上副駕駛座。


    百合隻淺笑一下,什麽話也不說地發動車子。


    穿過五光十色的街道,進入高速公路。


    「發生了什麽事?」百合問一直低著頭的蘋果。「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喔。」


    與平時迥異的街景和百合不追問的溫柔態度,讓蘋果激動的心情逐漸冷靜下來。她開口說:


    「他說看到我,跟我說話,會受傷。我第一次看到晶馬那種表情。」一日一說出口,卻成了隻言片語,淚水也忍不住又冒出來,蘋果又搗住臉。


    「他說他再也不跟我見麵了,說我們別見麵比較好。假如這就是我們的命運,或許也無可奈何吧。」


    蘋果又抽噎起來。


    「真可憐,你墜人情網了。可惜初戀大多不會有結果。像我,以前也有過跟你相同的遭遇啊。」


    「百合嗎?」既美麗又溫柔,更奪走了多蕗的百合,沒想到這種人也有無法實現的戀情啊。蘋果望著她挺直身子的側臉。


    「我先說,不是多蕗喔。」百合淘氣地笑。


    「那個人呢?」


    「已經消失了。某一天,突然從我麵前消失得無影無形。真的。」


    「無影無形?」蘋果不由得歪頭。


    「所以我也很了解你的痛苦心


    情。知道嗎?這種時候跟姐妹們一起痛快做些耀眼奪目的事情是最好的!」百合全力踩下油門,車子加速飛馳。


    跟不大認識自己的人在一起,蘋果反覺得較輕鬆。同時她也想起自己過去對百合的為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知為何,有種懷念感。


    在空蕩蕩的電車內,冠葉蹺著二郎腿跟企鵝一號並坐。一群黑衣男子包圍冠葉,站在他麵前。


    冠葉一派從容,收下其中一名男子交給他的信封。


    「確實收到。這麽一來,陽球的藥就有著落了。」一號也默默點頭。冠葉將信封收進夾克的內口袋,抬頭說:


    「接著,關於下個工作……」話未說畢,由車廂連結處傳來開門聲,冠葉立刻警覺,轉頭一看。手持改造槍的真砂子與眼神銳利的綠翡翠就站在那裏。


    「真是的!不趕緊碾碎不行啊——!」真砂子衝入車廂,身手矯捷地將吃驚發愣的黑衣男子一一射倒。


    「真砂子!」在冠葉站起前,黑衣男子幾乎全數倒在車廂地板上。


    真砂子與保持坐姿未顯狼狽的冠葉對峙,以改造槍對準他的額頭。她的卷發依然整齊,領口打著領結,身穿深藍色罩衫與長及膝蓋的黑色百褶裙,腳上則是黑色褲襪與鮮豔的藍色高跟短靴。


    「你自己真的懂你在做什麽嗎?我早就說過,你現在被逼到冰壁邊緣,隻要再往前踏一步,你就會掉入冰寒沁骨的海裏!」


    「跟你沒有關係。」冠葉抬頭,冷漠凝視真砂子。


    「需要錢的話,由我來付。這總行了吧?」真砂子皺眉。


    「我不想用夏芽家的錢。」冠葉晈著牙回答。


    「是嗎?好吧,既然如此,在你掉落海中變成殺人鯨的食物前,我先把你碾碎得體無完膚吧。」


    冠葉沒閃躲真砂子發射的子彈。子彈穿過冠葉頭旁,射穿車窗。


    「你下得了手嗎?」冠葉緩緩站起,抓住她的槍。


    「那種小丫頭有什麽好?」真砂子聲音嘶啞,哀切地問。


    「什麽意思?」


    「別裝迷糊了,我隻看著你一人,我知道你的一切。」


    冠葉隻是瞪著真砂子,什麽話也沒說。


    「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幫你說出口吧。你愛著那個女人。即使你想抗拒這種心情,仍無法自拔!」


    真砂子的話刺痛了冠葉。冠葉按捺住情緒,將槍口壓下,冷靜地開口說:


    「你究竟在說誰?我隻是想救自己重要的家人而已。」


    「不論如何,我都沒那個資格嗎?」真砂子聲音發顫,眼眶濕潤,左手從背後取出另一把改造槍,再度瞄準冠葉。


    「別再鬧了吧。」


    真砂子兩手握著槍,用力咬著下唇。


    「對你,我下得了手!但是算了。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得到幸福。我一定會拯救萬裏夫。」


    背對屏住呼吸的冠葉,真砂子下了電車。


    冠葉總算鬆了口氣。環顧車內,滿地的特殊子彈和黑衣男子。


    對你,我下得了手!——冠葉模糊在腦中反芻這句話。或許她沒騙人,冠葉隻是被放了一馬。但不管如何,冠葉都隻會做該做的事,什麽關係也沒有。


    溫泉鄉比東京都心冷得多,蘋果借了百合的披肩圍在脖子上。百合毫不猶豫直接前往的旅館,是一棟被寧靜海潮聲包圍的和式建築,一名和善的中年老板娘前來迎接。


    「時籠小姐,歡迎光臨。感謝您時常光顧敝旅館。您一定很累了吧。」


    與百合麵對麵坐在休息室的老舊沙發上,蘋果喝了一口老板娘端出的溫茶。百合的絲綢披肩觸感極佳,有種化妝品與香水的甜膩氣息。


    「不會,是很愉快的兜風啊。蘋果,你說是吧?」


    蘋果已停止哭泣,揉揉仍有點紅腫的眼睛,點頭同意。


    百合在老板娘拿來的住宿紀錄簿上流利地寫下「時籠百合、蘋果」。一旁的蘋果感到不可思議,瞥了百合一眼。


    「哎呀,姐妹倆一同出來旅行嗎?感情真好。」老板娘笑盈盈說:「我為兩位帶路,請稍候一下。」


    「嗯。」百合邊說邊笑,對蘋果眨眨眼,把臉湊近說:「我經常私下來這間旅館。今天一整天,就讓我當你的姐姐吧。你會覺得討厭嗎?」


    「怎麽會討厭呢。」蘋果害羞低頭,用披肩掩住嘴。


    「太好了,我也很高興能多一個可愛的妹妹。等你通知你媽媽後,我們休息一下就去泡溫泉,吃點豐盛的美食,好好地休息一晚吧!」百合衷心期待似地伸懶腰。


    天花板有點低、鋪著朱紅色地毯的走廊裝飾著裱在小畫框裏的海洋生物墨水畫。以竹製骨架貼上日本紙製成的燈籠放出淺橙色的溫暖光芒,逐漸撫慰了蘋果的心情。


    在小巧雅致的客房中充分吸入榻榻米的氣味後,兩人更換浴衣,並肩站在窗邊,欣賞點燈的日式庭園。


    蘋果覺得自己似乎已開始沉醉在夜晚的不可思議氣氛裏。白天的事變得很遙遠,她帶著奇妙的心情,與百合相視微笑。但,那件事畢竟是事實。蘋果惹晶馬討厭了。即便如此,就算隻有一時片刻,能逃離這件事實仍舊令她由衷安心。


    就算隻有現在,至少能讓自己不必鑽牛角尖,傷害自己。


    仿佛被她們包下一般,露天浴池沒其他人。把腳伸入朦朧浮現於燈籠火光之中的寬廣石造浴池,悠閑吐了口氣,讓身體沉入熱水。呼出的氣息已經變白。天空比東京暗得多,點點星辰零星散布。


    溫泉特有的氣味與熱水溫度。


    在桃果死去、蘋果誕生之後,荻野目家便不曾全家一起旅行過。雖去過當日來回的水族館或遊樂園,但像溫泉旅行這種形式,至少在蘋果的記憶中不曾有過。蘋果這時才首度發現自己一直記得這件事且耿耿於懷。


    「好舒服啊。」遙望遠方的波浪,蘋果像是要敷衍自己的心情般說。


    「真的嗎?太好了。當碰上悲傷或痛苦,像這樣用熱水洗去最舒服了。」實際上百合也都這麽做。不管是在歌劇團裏被孤立,有過多麽荒唐的性愛,熱水總能連同記憶一起洗得幹幹淨淨,永遠是百合的好朋友。


    百合說已征得允許,因此兩人現在裹著浴巾泡溫泉。蘋果對百合為何要征求這種許可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是顧慮到蘋果在她麵前赤身裸體會害羞吧,想到這裏,蘋果用力按住浴巾。


    「說來也挺不可思議的,我們竟然會一起來泡溫泉。你之前不是很討厭我嗎?」百合嘻嘻笑著說。


    「不,那是因為……」姑且不論過去的事,蘋果也跟百合一樣,覺得這件事很「不可思議」,心底有種說不出的酥癢感,也有點高興。腳趾頭在熱水中微微刺痛。


    「開玩笑的。」百合靜靜地說:「現在你沒有恨我的理由了。」


    「對不起。」覺得自己似乎被百合看透,蘋果不再那麽緊張。的確,現在的蘋果也不再對百合有強烈的敵意。過去那些事一瞬間四分五裂,隨著晶馬一起離去了。


    「用不著在意,我們現在不是愉快地在一起享受了?」


    百合將頭發隨意紮成一束,暴露在夜空中的後頸與鎖骨一帶皎白光亮,非常美麗。蘋果如果有百合那麽美的話,或許晶馬也不會拒絕得那麽強硬吧。就連浴巾底下那對美好隆起的雙乳,也是蘋果難以相比的。


    「很在意嗎?」察覺蘋果在偷偷比較彼此的胸部,百合愉快地笑著問道。


    「一、一點點啦。」蘋果臉紅,低下頭。


    「我覺得蘋果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可愛了。」百合落落大方地說。這是她的真心話。


    「是嗎?如果我夠可愛、夠美麗,很多事情就……」說到這,蘋果閉


    上嘴。止住的淚水似乎又要傾瀉而出。如果蘋果更聰明、更美麗一點,多蕗早就被蘋果所吸引;至於晶馬,也不會對她擺出那麽可怕的態度,而是會需要蘋果了。


    「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又沒關係。男生啊……」差點說出「根本沒有必要」,百合深吸一口氣。「滿街都是吧?況且,晶馬總有一天也會察覺蘋果的優點。」百合在心中補充:雖說,那時或許太遲了。


    「如果姐姐還活著,也許就像這種感覺吧。像這樣一起出門,一起聊天,偶爾吵吵架。」


    蘋果不經意說出的話,揪緊了百合的心。百合與蘋果同樣是追著桃果的影子,走在命運的軌道上。某種意義下也是同伴。


    「百合,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說。」


    「你跟多蕗是在哪裏認識的呢?百合是大明星,總覺得你們兩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蘋果眼神像個孩子,毫不顧忌地問。


    「真是個有趣的問題。我跟他從小就認識了呀。是小學同學。」


    「咦?所以說,你也認識我姐姐桃果嗎?」蘋果睜圓了眼。


    「嗯,是呀。我跟她很熟。」


    「姐姐是個怎樣的孩子呢?」關於桃果的問題,蘋果總是又害怕又想知道。多蕗曾說桃果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想必百合也會這麽說吧。但若聽到這個答案,蘋果又會覺得焦躁、有點痛苦、有點難以活下去。即使如此,她還是想知道姐姐究竟有何特別,自己與姐姐又有何差異。


    「這個嘛……」


    百合離開溫泉,坐在石頭上望向夜空,深深呼吸。仰望的姿勢更凸顯了百合浴巾下的美麗曲線。


    「她就像深藏幹燥沙漠中的一整片花田與清澈小河。潺潺流水與鳥鳴。冰冷黑暗雪夜裏乍然發現的橙色溫暖燭火。」百合宛如朗誦戲劇台詞:「桃果改變了我的世界。跟她在一起,一切看起來是如此閃耀,這個世界也貌似充滿了值得愛的事物,包括我自己。」


    「多蕗也說過類似的話。姐姐果然是個很厲害的人,和我完全不同。為什麽我們會差這麽多呢?」


    「哎呀,完全沒這回事唷。」百合眯細眼睛,倏地又回到溫泉裏,臉頰靠到蘋果的後頸上,說:「姐妹真不可思議,你有著跟桃果一樣的香氣。」


    說是香氣,單純想來應是指體味吧,但百合的說法似乎另藏深意。蘋果暗自疑惑,摸摸浸泡在溫泉裏的手,心想:桃果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啊。


    百合的側臉配上浪潮聲,美得宛如一幅畫。


    蘋果握著球拍,有點感動地想:溫泉旅館還真的都有設置桌球台呢。


    泡完溫泉,喝點冰涼果汁,兩人來到稱做「娛樂室」的房間。


    蘋果回擊輕快彈跳的塑膠球,望著身穿浴衣、滿臉愉悅的百合。如果桃果還活著,或許也會存在這種未來:三人一起來這趟溫泉之旅。百合和桃果,以及桃果的妹妹彍果三人。


    如果姐姐還活著,晶馬就不會避著蘋果了;但姐姐若沒有死,說不定打一開始就不會跟晶馬邂逅。命運真是既諷刺又悲傷啊。


    「我一直很想成為桃果。」伴隨「啪扣」一響,桌球彈回另一側。


    「為什麽?」再度響起「啪扣」聲。


    「因為多蕗喜歡桃果。」


    「哎呀,你居然當著我這個妻子麵前這麽說?」百合忍俊不住,不帶惡意地笑了。


    「啊,抱歉。」但手沒有放過球,確實地還擊回去。


    「沒關係,特別原諒你。」百合一點也不像在生氣。


    「請問,你為什麽會跟多蕗結婚呢?」明知是個怪問題,但蘋果還是想問。


    「因為我愛他。」百合靜靜回答。


    「我想也是。」蘋果覺得自己的問題很蠢。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答案呢?


    「騙你的,其實我們隻是名義上的夫婦。」隨著開玩笑般的話語,「啪扣」聲再度輕快響著。


    「咦?」


    「開玩笑的啦。但,其實是因為……」百合突然回敬強烈一擊。「我們聯係在命運之環上,所以才會在一起。」


    「命運?」蘋果來不及接應,球彈跳了幾下,在娛樂室的地板上滾動。


    「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吧?」百合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額頭汗水。


    飯後,餐桌上杯盤狼借,生魚片和燒烤類食物一掃而空,百合和蘋果隔著餐桌麵對麵坐著,一個喝白酒,一個喝蘇打水,氣氛已很融洽。用餐時,百合不敢吃生花枝片,半強迫地要蘋果吃掉,蘋果甚至覺得這樣的百合很可愛。


    先不論喜歡或討厭,蘋果本來以為百合是沒有缺點的完人。雖然嘴上說她一肚子壞,心中卻覺得自己終究無法勝過百合。但是冷靜想來,完美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蘋果想,或許百合選擇多蕗的理由就潛藏在這裏吧。


    「你還有很多地方跟桃果很相似呢。」百合一臉陶醉地凝視蘋果。


    「真的嗎?例如說哪裏?」蘋果探出身子。


    「例如說,充滿興趣時就會像這樣眼睛發亮,略歪著頭看著對方,真的一模一樣呢。」


    「咦,真的嗎?」蘋果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無意識地打直身子,用手指撥弄瀏海。


    「哎呀,這個動作也是!桃果一旦害羞,也有立刻撥弄瀏海的習慣。」百合開心大笑。


    「我覺得……有點高興。因為爸爸跟媽媽都不大想跟我談桃果的事。」


    「這樣啊。」百合目不轉睛地注視蘋果喉嚨咕嚕咕嚕將蘇打水一飲而盡的模樣。她的嘴唇與下巴的形狀、聲音與講話方式,在在顯示她果然是桃果的妹妹。


    蘇打水的微甜氣泡穿過蘋果的喉嚨,滑落到肚裏,在肚子裏迸開了。


    「我說……你現在還想成為桃果嗎?」百合的大眼凝望著蘋果。


    蘋果不知該怎麽回答。假如現在又有人對她說「能成為桃果」,她將會如何選擇呢?


    「咦,奇怪?」蘋果感覺杯中的氣泡似乎一一竄升到腦子裏,無法順利思考,手中的杯子滑落榻楊米上。


    百合慢慢走到蘋果身邊坐下,將自己的手與蘋果放在桌上的手輕輕相疊。


    「哎呀,連這種地方也這麽相似。手指的形狀、有點方形的指甲,還有指甲的白色半月形也是。多麽耀眼奪目啊。」百合抓起蘋果的指甲,輕輕撫摸。


    蘋果的視野逐漸模糊,見到表情悲傷的百合正望著自己。腦子裏似乎充斥蘇打水,氣泡劈劈啪啪迸個不停,什麽也沒辦法思考。


    「蘋果,對不起。我想我還是沒辦法成為你的姐姐。」


    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快無法坐著的蘋果勉強說出口的是:「百合……」百合,我好像有點恍惚。


    「你說,在見過真正的我後還能說我很美的人真的再也不存在了嗎?隻有美麗能被容許,美麗的事物才是真實的這個世界裏,沒有人會愛我的。你懂吧?」百合撫觸蘋果恍惚的臉頰。「在這個世界之中,唯有桃果知道我的一切仍稱讚我『美麗』,認同真正的我。也因此,我才能繼續存在著。桃果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桃果是百合命中注定的對象——蘋果已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意,身體莫名發熱,腦子麻痹了似地很想睡,呼吸變得愈來愈急促。


    「我想見她,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見一次桃果。是的,我不相信!桃果不可能死了。」百合邊說邊從懷中拿出半本日記。「終於到了這個時刻。一切都如桃果日記所記載的一樣。」


    蘋果想起那天晚上在大雷雨中被奪走日記的情形。黑色重型機車。將蘋果的命運日記撕走一半的騎士。雨水冰冷,非常悲傷的回憶。


    為何百合擁有這半本日記?


    「蘋果,希望你能成為桃果。但是你看見真正的我,一定會討厭我。所以我要把你搞得亂七八糟,讓你再也離不開我。讓你的身體變得失去我就活不下去。」蘋果幾無知覺,百合的手輕輕地沿著她衣衫不整的胸前滑動,緩緩將她推倒在地。


    「你們真的很相似啊。我愛你,桃果。」百合眼眶濕潤,跨在蘋果纖瘦的身體上凝視她。恍惚地快閉起,但眼角仍顯得有點凶的眼睛、臉龐、直發,與氣味。


    「桃果。」


    百合形狀嬌豔的嘴唇覆在蘋果嘴唇上。當近似桃果的香氣流入百合之中時,百合閉上眼,一兩顆淚珠落到蘋果的臉頰上。


    黑暗的房間裏,隻剩下百合替蘋果寬衣解帶的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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