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現在,那天他跟我說話的事就像是昨天剛發生一樣,清楚地映在我的腦海中。


    對他來說,跟我說話的行為肯定是一時心血來潮。雖然隻是一時興起,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但我卻好開心。說得誇張一點簡直令人歡欣鼓舞——


    因為這樣,我比起之前又更加喜歡他了。


    他跟我有一點像。


    我對很多事物都沒什麽興趣,而他似乎也是這樣,我原本並不喜歡自己這一點,但在那瞬間卻覺得自己這樣的個性非常美好。


    覺得我並非孤單一人。


    西園幽子〈又愛又恨〉


    吃完晚餐覺得差不多該去洗澡的時候,突然接到東雲的電話。


    本以為她今天應該不會打電話過來的我,因桌上傳來的鈴聲而手忙腳亂,還害手機掉到地上。我撿起仍在響的手機,並按下通話鍵:


    「嗨……!」


    聽到自己的聲音覺得好想死。


    未免也太激動了吧。


    我的語氣一定很不自然,因為東雲在電話另一頭小聲地「啊……」了一聲後,才接著說下去。


    「對、對不起……你睡了嗎?」


    「沒有,沒關係……隻是有點困。」


    當然不可能說我從剛剛就一直在想著東雲。


    「那就好……」


    「嗯……啊,你看過簡訊了嗎?」


    恢複平靜的我先開啟話題,東雲「嗯」地回答。


    「剛剛才看到簡訊。因為一直在睡覺……」


    「是嗎……感冒好了嗎?」


    「應該好了。我想明天就能上學了。」


    「是嗎?那就太好了。」


    「簡訊說的那件事,你別太在意。我也不是一定要瞞著其他人不可……隻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好像是副島發現的喔。那家夥似乎有在看文藝雜誌。」


    我這麽說之後,東雲說:「好像是這樣沒錯。」


    「因為之前,她似乎跟椎名姊聊過《yotaka》的事。」


    「那你早點跟我說就好了嘛,因為我跟副島一起輪班,若早一點發現就能請她保密了。」


    東雲輕輕笑了起來。


    「若這麽做,不覺得有點自我意識過剩嗎……?好像名人在擺架子。」


    這回答令我有些意外。我以為東雲不在乎別人是怎麽看自己的。


    「原來東雲也會介意這種事呢。」


    聽到我的話,東雲不由得笑出聲。


    「這說法,有點過分喔。」


    「……抱歉。」


    我道歉後,東雲又笑了。這對不太表露情感的東雲來說是很罕見的狀況。是因為心情不錯嗎?還是因為一直在睡覺,所以想跟人說說話?無論如何,我的心緒因為和東雲對話而感到平靜。


    「啊,對了……喜多川說她看了你的小說喔。」


    我想起放學後的那件事,便說給她聽,東雲聲調稍稍提高:


    「咦?」


    地發出驚呼。


    「大受好評呢。」


    「總覺得……好害羞喔……」


    「沒什麽好害羞的吧,被人稱讚不是很好嗎?」


    「嗯……或許吧……總覺得……」


    「順便跟你說,她看的是〈水族箱裏的孩子們微弱的抵抗〉。」


    「拜、拜托你……別說出篇名啦……!」


    正因為知道東雲討厭人家說出她的作品名,所以我故意提起。東雲那如意料中的反應讓人覺得很可愛。我可能還是個小鬼頭吧,才會仍留有想去欺負喜歡的女生的幼稚想法。


    「話說回來,喜多川是話劇社的……她說想請東雲幫忙寫腳本,是校慶要表演的舞台劇。」


    「校慶的舞台劇……?」


    「嗯,這請求很失禮吧。」


    我加了這句,東雲沉默半晌後說:


    「失禮?為什麽?」


    如我所料,她似乎沒有這樣的想法。


    「畢竟東雲是專業的作家……拜托這樣的人寫校慶的舞台劇腳本不是很失禮嗎?」


    「專業……我才沒有那麽了不起呢。」


    「雖然你這麽想,但又寫小說又拿稿費,作品還登在雜誌上,不就是專業作家嗎?」


    「是這樣、嗎……?」


    「是啦……算了,先不管這個,你的意思如何?你現在寫小說的狀況也很辛苦,要我去幫你回絕掉嗎?」


    總覺得東雲會不好意思拒絕她。喜多川雖然經常纏著我,但對東雲卻保持著距離。之所以這麽認為是因為我沒看過她們兩人說話。就算不是喜多川刻意保持距離,東雲本來就不太跟班上的同學們交流。我其實也沒資格這樣說人家,但跟東雲比起來,我算好一點了,所以直接由我來回絕掉對方比較快。


    「唔……」


    東雲發出不知是明白了還是隻是咕噥的聲音,然後小聲地歎了口氣。


    「我就試試看吧……」


    聽到這令人意外的回答,我下意識「咦」了一聲。


    「因為寫小說的狀況不順利,所以覺得,稍微做點別的事或許不錯。」


    「啊,原來是這樣啊……」


    沒寫過小說的我,並不明白這樣的想法,但東雲既然這麽說應該就是這樣吧。


    「雖然沒什麽自信……但我明天就去跟喜多川同學談談,可以嗎?」


    問我可不可以我也不曉得,我又不是喜多川的經紀人。


    「東雲覺得這樣可以的話,應該就可以吧。」


    說完,連我也覺得這說法挺冷漠的。


    或許應該要說些附和的話比較好——當我還在思考這種事的時候,東雲先開了口:


    「那麽,我要去洗澡……先掛電話羅。」


    「啊,嗯。」


    「……晚安。」


    「嗯,晚安。」


    線路哢嚓斷掉的聲音,令人感到空虛。


    我將手機扔到床上,自己也跟著躺上去後,「唉……」地歎了口氣。


    最後的那句話,聽起來會不會像事不關己般有點冷淡?即使這麽認為,但東雲並不是會坦白說出想法的那種人——所以我才擔心。


    若能更了解她的想法該有多好。


    經過這些日子的交往,雖然緩慢,卻也逐漸曉得她的思考方式、喜歡什麽事物之類的。


    然而,我最在乎的是她對我的想法,對我的話有什麽感覺……這些我全都無法想像。因為跟自己有關,所以無法客觀看待——這也許無可厚非,但總覺得很令人著急。


    我希望如果她開心就說開心。


    難過就說難過。


    因此笑了很好。


    就算哭了也不壞。


    哪怕是露出生氣或痛苦的表情。


    我大概很想看到東雲的各種表情吧。比現在還要多更多,豐富的表情與音調。


    然而她卻老是表現出看透一切的態度,令人有些惆悵。


    但她今天笑了很多次呢,我想。


    真想親眼看看她當下的表情。


    想著這些事過了一段時間後,隨即想起東雲說過要去洗澡,心頭雖有些悶悶的,但我也去洗澡了。


    有美姊仍然沒來家裏,所以放洗澡水等準備工作全都是由我來做。景介幾乎不做家事。


    我想向在客廳一邊抽煙一邊看書的景介詢問他跟有美姊究竟怎麽了,但結果還是沒問出口。身為外人的我——這麽說有美姊似乎會很難過——最好不要幹涉,重要的是,我也不覺得景介會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問題。


    我泡在浴缸裏,連身為親人的景介在想什麽我都不


    曉得了,還想了解東雲的想法……老實說真的太任性了。


    即使如此,仍然想了解她。連我都覺得自己很不中用。


    *


    隔天一早,我因收到東雲的簡訊而醒來。


    平時的話,簡訊通知鈴聲是吵不醒我的,由此可知我唾得很淺。


    「早安。今天我應該會去學校。」


    看到這個內容——


    「是嗎?」


    我低聲念道,並哢鏗哢鏗打著回傳的簡訊。


    「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冷淡的內容呢,我想,雖然之後想加個什麽表情符號,但感覺不像我的作風,結果就直接將簡訊傳出去。因為之前都沒使用過表情符號,若現在才開始用感覺很難為情。東雲畢竟是東雲,不曉得會不會是因為她是作家的關係,隻有文字內容的簡訊,或許比較符合她的身分吧。


    有美姊就會傳加了好多圖案的簡訊,甚至光看眼睛就花了。我老媽也一樣,因為現在人在國外所以不會傳簡訊,但她在日本時,動不動就會傳加了一堆表情符號的簡訊來。


    因為她們兩人,我曾以為女生都是這樣。開心的時候就加個笑臉的表情符號,生氣的時候就加個憤怒的圖案——說得誇張一點——我以為女生都是這樣輕易地將情感傳達給對方的生物。


    然而東雲的簡訊就真的隻是文字。


    查詢之前留下的簡訊訊息,我的記憶果然沒錯,全都隻有文字的排列。


    這一點的確成了難以猜測東雲情感的原因。


    話雖如此——


    「喂,你的情感很難理解,加個表情符號吧。」


    我也不可能要求這種事。


    算了,反正隻寫文字內容是東雲的風格,至今為止也都沒什麽問題。


    我將手機放在桌子上,打了個嗬欠後,簡訊的通知鈴聲又響了起來。


    我猜是東雲的簡訊並進行確認,但寄件人並不是東雲,而是有美姊。


    有美姊在這種時間傳簡訊也是很罕見的事。


    我擦了擦黏著眼屎的眼睛邊打開簡訊——


    「今天學校放學後有時間嗎?」


    內容是這樣,而且沒有任何表情符號。


    「有啊,有什麽事嗎?」


    我立刻回信,又再度打了個嗬欠後,手機也再度收到簡訊。


    是有美姊回傳的簡訊。


    「見了麵再說。」


    依舊沒有表情符號。


    「總覺得好可怕……」


    我猜是因為景介的關係,但這個人平時都貼一堆讓人眼花撩亂的表情符號,忽然和東雲一樣傳這種隻有文字的簡訊,產生的壓力難以形容。甚至讓我感覺到她是在暗示說:「我是真的生氣了。」


    「知道了,再聯絡。」


    若追問下去隻是自找麻煩,總之我先這麽回傳。


    之後等了三十秒左右確認應該不會有簡訊傳來後,我想坐回書桌上——改變主意又再次看著手機。


    我想應該不會吧,但總覺得今天東雲的簡訊似乎有點生氣的樣子,所以很在意。


    雖然想不到有哪裏惹她生氣,但其實至今為止她一直都在生悶氣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於是我重新讀著簡訊:


    「果然還是不明白……」


    我叨念著並放下手機。


    離開房間,走下樓梯時一邊煩惱著究竟哪種狀況比較好。


    我思考著她們兩人的狀況,究竟是坦率明了比較好,還是令人猜不透比較好。


    假如東雲的簡訊像有美姊傳的那樣,不論生氣、快樂、開心還是難過,這些情緒都能一目了然的話,我就能像麵對有美姊一樣地麵對東雲了吧。


    應該就不會覺得無趣。


    也或許,這樣就不會痛苦了。


    在我還是小鬼頭的時候,曾喜歡過有美姊。我沒發現如同家人般進出家裏的有美姊是景介的女友,傻傻地暗戀她。


    但了解事實後,我每天都過著痛不欲生的生活。


    有美姊是感情坦率容易了解的人,我曉得她對我完全沒有任何想法。我也知道她對景介一往情深。這反而最令我痛苦。


    現在我和東雲在交往。


    我喜歡東雲。她並不是有美姊的替代品,我是真的很珍惜東雲。


    正因如此,或許感情清晰還比較痛苦


    如果和我在一起時,東雲露出無聊或寂寞的表情,我一定會受不了,一定會很想死,很想當場逃走吧。


    即使現在很擔心——她是不是很無聊?我會不會被討厭——仍然能為這段關係努力。正因為什麽都不曉得,所以才無法下定決心,而積極地想要更努力了解對方。


    我一麵想著這樣的事,一邊做自己一人份的早餐。雖然多做景介的份時間也差不了多少,但因為錄介的關係害我收到有美姊那則可怕的簡訊,一想到這個就咽不下這口氣。


    也沒幫他烤吐司,我直接將未拆開包裝的麵包、培根與生蛋放在盤子上。


    「我隻做了水煮蛋,麵包自己烤。」


    留下這樣的便條紙後便出門。


    連我都覺得這就像是小朋友的惡作劇,但害有美姊那麽困擾,這點懲罰也是應該的。


    我也喜歡有美姊。


    現在是以家人的立場喜歡她。


    然而話雖如此,我對今天放學後的事感到有些憂心。


    *


    來到教室時,東雲還沒到。


    她平時都很早來,今天難得比我還晚到。既然簡訊上說會來上課應該就會來吧。若不來上課也會寄個簡訊才對。


    我邊想邊坐在位子上,這時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並且說:


    「早安。」


    我回頭,喜多川笑容滿麵地站在那裏。


    「喔。」


    我低聲回答,喜多川皺著臉說:


    「……幹麽那麽冷淡?」


    「沒有啊,很一般啊……」


    「騙人……!你跟東雲說話時更開心呢!」


    「才沒——」


    雖然想一口咬定說「才沒有」,旋即又覺得或許真是這樣吧。和東雲說話的確很開心,就算隻有三言兩語。就算東雲有多麽冷淡。


    「對吧?」


    看到我話說到一半,喜多川歪著頭問。


    「……才沒有。我對她也一樣啦。」


    要我承認又很不爽。總覺得不好意思,在這種狀況下談論自己喜歡東雲喜歡得不得了成何體統。


    對於我的回答,喜多川露出苦笑:


    「真不坦率呢。」


    由於她正打算離開,我叫住了喜多川:「啊,喜多川。」


    「關於腳本那件事。」


    我對轉頭過來的喜多川說,喜多川睜大眼睛,手搭在桌上湊了過來。


    「你幫我說了嗎!」


    「喂……太近了啦。」


    「她怎麽說?」


    依然保持著一不小心就會鼻子碰鼻子的距離,喜多川急迫地追問著,我無奈地歎著氣:


    「……她說可以試看看。」


    「真的!」


    「昨天電話中感覺是這樣……但說不定會改變心意,之後你就直接——」


    話說到一半,喜多川身子向後仰地望著我身後的方向,於是我也跟著轉頑。


    不知何時東雲已進到教室裏,一個人站在那裏看著我。


    「東,雲,同,學!」


    我還不知要說什麽話,喜多川已經飛奔到東雲的身邊。


    喜多川一邊黏著往自己座位走去的東雲,一臉笑咪咪地談論起腳本的事。東雲則是微微點頭,幾乎沒說話,甚至令人覺


    得她是不是不想寫腳本。


    但在東雲的座位上說了一會兒話的喜多川,終於回來我這裏,並且再度拍拍我的盾。這次的力道挺強的。


    「好痛。」


    我不由得喊出聲並瞪著喜多川,她卻一臉笑嗬嗬的表情。


    「她真的願意幫忙寫腳本呢……!超開心的!」


    「啊,是嗎……太好了……」


    反正是東雲決定的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麽。


    我不自覺地看向東雲,東雲也在望著我。四目相對時感覺有些尷尬。我微微點頭時,東雲麵無表情地微歪著頭,然後避開我的視線。


    依然不曉得她究竟在想什麽。


    *


    中飯大部分都是一起吃。當然是跟東雲。


    東雲大多時候是帶母親做的便當,我則都是買麵包。並沒有特別說好,隻是東雲會等我買完麵包後回到教室,我們就在東雲的座位上麵對麵坐著,接著就開始吃飯。


    也是因為我們在「交往」的傳聞已經傳遍整個校園,所以才能這麽做。若非如此我也會害羞而不敢如此公然一起吃飯。


    多虧這個傳聞,東雲不需要每件事都對我很冷淡,這一點或許要感謝沒跟我們商量就把事情傳出去的池原。


    不過,真的就隻是一起吃飯而已。我常這麽想。


    不論是我還是東雲,並不會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隻吃麵包的我大部分早早就吃完了,之後隻是看著東雲如小動物般咀嚼著便當裏的小菜。


    前一陣子她曾這麽要求:


    「別這麽看我好嗎……?」


    但我很早就囈完了所以也沒辦法。東雲嘴裏吃著東西並不會說話,我也不討厭看東雲吃些什麽(但我也不會直接跟她說)。


    最近她不會特別抱怨這種事,在寂靜中默默吃著午餐,我今天也很早就吃完麵包,因此手撐著頭,盯著東雲吃便當。


    東雲便當的菜色就是很一般的「便當」,像是厚煎蛋啦小香腸啦,加上配色用的一點綠色蔬菜之類的。從東雲個性有些奇怪的這點來看,說不定她母親也是個怪咖吧,但便當的菜色卻沒什麽特別的。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做這個便當呢?對於自己的女兒東雲又是怎麽想的呢?我對這些感到有些好奇。但還不至於想將兩人的關係進展到去拜訪她母親。


    感覺不好吃也不難吃,東雲淡然地吃著便當。偶爾眼睛朝上地看著我並微歪著頭。歪頭似乎是東雲的習慣,我還挺喜歡這個動作。


    「今天也甜蜜蜜地一起吃飯啊。」


    不知何時來到附近的喜多川,突然說出這種話。


    喜多川立刻坐在旁邊的空位上,並把用和風布包著的便當盒放在桌子上——


    「啊,我可以坐在這裏吃嗎?」


    並問道。


    「嗯,可以啊……」


    我沒徵得東雲同意就這麽回答,畢竟別人在哪裏吃飯我也管不著。


    「沒有啦……是關於請東雲同學寫腳本的那件事,我告訴社長後他超興奮的,開心的差點連飯都不吃了呢。」


    喜多川邊說邊打開包便當的布。


    跟外表豔麗的喜多川有點不相配,類似上漆的多層餐盒的便當盒一出現,喜多川就一邊打開便當盒一邊看著我。


    「唔?三並已經吃了嗎?」


    「吃了啦。我吃麵包所以很快就吃完了。」


    「嘿……」


    喜多川再次看向擺在我眼前的空麵包袋。


    「每次都吃一個麵包嗎?」


    「對啊。」


    「肚子不會餓嗎?」


    「我又不是體育社團的……」


    「偶爾請你母親做便當呢?要吃米飯才有飽足感吧。」


    我心想:「都說了不會餓。」但仍回答她:


    「沒有啦,因為我媽不在啦。」


    喜多川明顯露出一臉「糟糕了」的表情。


    「啊,對、對不起……」


    這家夥一定誤會我媽過世了,我想。


    明明曉得隻要我說「母親不在」,對方大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卻因為嫌麻煩而不小心這麽說,的確是找不對。


    「不是啦,我媽才沒有過世!是跟我父親去國外了。」


    「啊,什麽啊……太好了。我還以為踩到地雷了呢。」


    「就算真過世也不是地雷吧……」


    我小聲說並看向東雲,東雲已經吃完便當,依舊態度淡然地開始收拾餐具。


    「喔,今天吃得很快呢。」


    跟平時比起來覺得她今天吃得比較快而這麽說,東雲「嗯」了一聲,然後說:


    「今天沒什麽食欲……」


    「唔?難不成你沒吃完?」


    「……剩下一點。」


    「那麽,給我吃吧?」


    我若無其事地這麽說,東雲身體僵硬了一下——


    「啊,不用……唔,沒關係……」


    不清不楚的回答。


    「沒關係,不喜歡就算了……我隻是覺得很可惜,你母親也會擔心吧?因為你平時都不會剩下。」


    「是、是這樣沒錯……嗯。謝、謝謝,不要緊的……」


    我因為不曉得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而歪著頭。東雲將便當裝入束口袋裏後站起來。


    「我去洗手。」


    我愣愣地看著離開位子的東雲,喜多川小聲地笑了起來。


    我看過去,喜多川正用筷子夾著魚板並且說:


    「東雲同學……真是個怪人呢。」


    說完後將魚板放入口中。


    喜多川便當的菜色跟多層餐盒的便當盒感覺很搭,因為全是和食類的食物,但卻跟喜多川的外表不相稱。


    「你還很餓吧?我的可以分你一點喔?」


    喜多川這麽問,我搖了搖頭。


    「我又不是肚子餓。」


    「那是為什麽?難不成是那個?因為是東雲同學剩的所以才想吃的意思嗎?」


    我為之語塞。老實說,我無法否定。


    看到我的反應,喜多川手搗著嘴巴——


    「唉呀,被我猜中了。」


    露出調皮的笑容說。


    「不、才不是這樣啦……」


    「若想這麽做,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有些事不說出來對方是不會明白的喔?」


    「你在說什麽啊?」


    「女人其實是聽覺的動物。三藍還很嫩啦。」


    我對這說法有點惱火,但卻沒有反駁。或許真的是這樣吧,我想。至少我覺得自己跟東雲很像。希望她能說些什麽,從她的口中直接說出來,像是開心或難過之類的事。


    在東雲回來的這段期間,我猶豫著該不該離開,於是便發呆地看著吃便當的喜多川的樣子。與總是一臉淡漠的東雲比起來,喜多川的表情很豐富,吃便當的小菜時就發出「嗯——」的聲音,還露出覺得十分美味的表情。


    「今天的調味真不賴……我真是天才呢。」


    聽到喜多川這麽說,我歪著頭問:


    「這是你自己做的?」


    喜多川咬著筷子並看著我:


    「對呀。」


    然後又繼續說:


    「怎樣?你原本在想:『你這家夥反正也不會燒菜吧?』」


    「也是啦,我以為你不會燒菜。」


    喜多川將筷子拿離嘴巴,像在演戲似的左右甩來甩去然後「嘖、嘖」地咂舌。


    「你太天真了啦,三並。女生為了受歡迎什麽都願意做。」


    「……啥?」


    「而且我老家是開小吃店的,所以燒菜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小吃店……?」


    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又是作家又是小吃店的女兒,這世上還真是什麽人都有呢。


    「不嫌棄的話,下次做便當給你吃吧?不是我老王賣瓜,真的很好吃喔。因為食材用的都是店裏剩下的,所以都是好料呢。不過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廚藝很好。」


    「喔……」


    聽到我可有可無的回答,喜多川歎了口氣:


    「……三並真的對東雲同學以外的事都不感興趣呢。」


    又說了跟早上同樣的話。


    「就說我沒有啦。」


    「絕對是啦。用看的就知道了。你明明一麵看著東雲同學吃便當,一麵釋放出幸福的光芒啊。」


    我皺起臉。


    看來我喜形於色的狀況比所想的還嚴重呢。


    「好好喔,這就是愛情。愛情。」


    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完,喜多川又再度吃飯,這時東雲終於回教室。


    我本想跟拋說,今天放學有美姊約我出去的事,但因為喜多川在這裏就打消這個念頭。若讓喜多川知道有美姊的存在,感覺不知又會被問什麽。


    我與東雲交換眼神後,默默站起來。


    東雲跟平常一樣吃完飯後開始看書,喜多川不時地跟她說話。應該是在講腳本的事。


    我斜眼偷瞄她們的狀況,說話的隻有喜多川,東雲沒什麽說話隻是輕輕點頭,或微歪著頭。我站在東雲的立場來看,她應該是屈服於喜多川強勢的態度吧。然而,我並不曉得東雲實際上是怎麽想的,因為她依舊麵無表情。


    這時響起宣布下午的課開始的鍾聲,我忍著嗬欠,並從桌子的抽屜拿出世界史的教科書。


    *


    「你幾點能夠出來呢?」


    在第六節課結束之前收到有美姊的簡訊。下意識地覺得這個時間應該會收到簡訊,所以在上課中偷看手機簡訊後,感到無奈地歎息。


    「喂!三並!」


    聽到講台上粗野的聲音這樣大吼,我連忙將手機塞進口袋,並拾起頭。漢文課的老師鬆本正凶巴巴地瞪著我。


    「是。」


    「你是在上課中看簡訊嗎?」


    「……對不起。」


    畢竟是我的錯隻能乖乖道歉。鬆本哼了一聲——


    「女生嗎?」


    突然這麽問。


    「……什麽?」


    「我問你是女生嗎?」


    幹麽問這種事啊?我想。


    「沒有……不是的……」


    鬆本是能夠開點玩笑的老師所以很受學生們歡迎。上課中看簡訊當然會被罵,但現在從鬆本的語氣中曉得他並非真的生氣。課已經上完正在閑聊,我才會不知不覺看了手機。


    對於回答含糊的我,鬆本舉起右手的小拇指——


    「是這個嗎?」


    並繼續追問下去。這時教室中的學生全都哄堂大笑。


    我雖然心想:「才不是『那個』呢!」但解釋這些也於事無補,而且老師隻是在開玩笑。不過要是他提了這件事而讓東雲誤會還真不知該怎麽辦,所以覺得有點煩。


    「老師!」


    舉手的人是喜多川,教室裏所有人都看向她,喜多川仍舉著手直接開口說:


    「三並在跟東雲同學交往,所以我想並不是『那個』。」


    聽到這句話大家又笑了起來。


    鬆本愣了一下,輪番看著我和東雲。


    「喔……是嗎?」


    也是啦,現在隻能這麽說了。


    我瞪著喜多川。


    你在說什麽啊!


    我用唇語跟她說,喜多川則露出苦笑。


    我與東雲的關係或許在學生之間眾所周知,但若老師知道的話,情形可就不同了。根本沒必要刻意公開吧……雖然校規中沒有明文規定『禁止異性交往』,但這種事還是別讓老師知道比較好。


    「真好,感情不錯嘛。」


    鬆本冷冷地表示,並確認鍾聲響了之後即離開教室。


    我回頭看東雲,東雲正在看書。跟往常一樣。


    一副對這種話題沒興趣的樣子。


    我想她絕對不是沒聽到。畢竟也不是特別壓低聲音說悄悄話,但東雲卻沒有看我,隻是默默地看著放在大腿上的文庫本。


    她覺得無所謂吧,我想。


    可以說我已經習慣她對我冷淡了。去年我跟東雲的關係被發現之後,經常在同學間被說三道四,隻是覺得這次狀況有點不同。


    「我機靈地化解了老師的怒氣,感謝我的話呢?」


    這時發現喜多川已來到我旁邊,並如此說道。


    「我說你啊,幹麽故意說出這件事?」


    「又沒關係,我說的是事實吧。」


    「或許是吧……」


    「反正總有一天也會被發現的啊。」


    「也對啦……」


    看到因無法釋懷而彎著脖子的我,喜多川微微一笑說:


    「怎樣?真的是女生嗎?」


    「什麽?」


    「傳簡訊的人啊。」


    「你幹麽好奇這件事……」


    我咕噥著,喜多川說:「因為……」並看著東雲的方向。


    「因為若是適樣就很可憐啊。」


    「……說我劈腿的意思嗎?」


    「也不是不可能吧……都在上課中連忙確認簡訊了。」


    「才不是咧。」


    我雖然否定,但喜多川已經小跑步地跑向東雲。


    「東雲同學!三並可能劈腿了喔!」


    還大叫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我連忙站起來,追在喜多川身後。


    「你不要亂說話啦!」


    我抓住喜多川的肩膀——


    「呀啊~」


    想不到她居然發出嬌嗔。


    「好過分!如果我嫁不出去你要負責嗎?」


    而且還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我隻好倒退幾步。


    「搞什麽啊……」


    「我最討厭粗暴的男人了。東雲同學也要小心一點喔?」


    被拉進話題的東雲,對這句話沒特別的反應,跟平常一樣麵無表情的望著我。


    「還是早一點解釋比較好喔。你加油吧。」


    喜多川大力拍著我的肩膀便離去。完全不懂她到底想做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喔。」


    我小聲對東雲說,東雲則不解地歪著頭。


    「簡訊是那個啦,是有美姊傳的……最近她跟哥感覺關係很糟……所以今天找我商量……」


    明明沒做什麽虧心事,不知為何自己卻拚命解釋。


    「是喔。」


    東雲如此回答。


    「真的啦,真的沒什麽啦。」


    「嗯。」


    因為臉上完全沒有表情,所以不曉得她究竟相不相信。


    但若我再繼續解釋下去感覺反而有鬼似的,這時東雲再度開口:


    「請問,我也可以去嗎?」


    「唔……?什麽……?」


    「我能去見有美姊嗎?」


    這要求也太突然了。


    「我問一下。」


    我雖然困惑,卻仍拿起手機快速地打著簡訊,並傳出去。


    「東雲也可以一起來嗎?」


    沒多久立刻收到有美姊回傳的簡訊。


    「沒關係。」


    內容並不是「可以呀」,感覺似乎有些在意,但反正她是答願了。


    「好像沒問題。」


    我這樣告訴東雲,她便闔上放在腿上的書,並將書放到抽屜裏。


    「那我馬上準備。」


    聽到東雲的話,我也回到位子上開始準備回家。


    這段期間有美姊傳來指定的見麵地點,我隻回了句:「了解。」


    於是我跟東雲兩人一起離開教室。


    離開教室時,我回頭看到喜多川對我揮揮手。


    我依舊被女生耍得團團轉。從以前到現在,我的這種個性就是沒變。被有美姊耍得團團轉,被東雲耍得團團轉——


    然而我仍不曉得為何喜多川老是愛纏著我不放。


    *


    或許是替我著想吧,有美姊找的店是放學途中的商店街上一問咖啡店。東雲偶爾會跟編輯開會的這家咖啡店,我與東雲開始交往後我們也經常來這裏。


    我們進入店裏時,有美姊微微舉手打招呼。


    來到這種店大都會點甜食的有美姊,難得她的麵前隻擺了已喝了一半以上的冰咖啡的玻璃杯。


    「……對不起,你們本來有約會嗎?」


    我們一坐下來,有美姊就這麽說。


    「沒有約會啦……」


    我一回答,有美姊便長長歎了一聲。


    服務生替我與東雲點餐的期間,有美姊什麽都不說,隻是用吸管攪拌玻璃杯裏的冰塊。


    「那麽……發生什麽事了嗎?」


    由於有美姊遲遲沒有說話,我隻好率先開口。


    「嗯……」


    有美姊應了一聲再度攪拌玻璃杯。哢啦哢啦清脆的聲音令人感到相當惆悵。


    「那個……關於景介的事……」


    我也覺得她應該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所以也沒有特別驚訝,隻是靜靜聽著有美姊說話。


    「前一陣子,我一個人上街購物時……突然過到了景介……」


    「嗯。」


    「那時他跟女孩子在一起……」


    「咦……!」


    這件事令人有點意外。從我小時候他們就在一起,我從沒看過景介帶著有美姊以外的女生出現。能被稱作「女朋友」的,有美姊大概是第一個,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吧。


    「我曉得那女生的事。她是大學的學妹,人並不壞……和我們參加一樣的同好會,我也在聚餐時和她說過幾次話……」


    有美姊一麵說一麵哢啦昧啦繼續攪拌著玻璃杯。我若無其事地斜眼看向東雲,東雲正目不轉睛地聽著有美姊說話。


    「可是,為什麽他們兩人會在一起呢?因為很在意,所以隔天我問了景介……問他你們在做什麽?但景介完全不向我解釋……隻是回答沒什麽……這樣反而奇怪……之後我又問了他很多遍……但他就是不肯跟我說……」


    有美姊說到這裏,我與東雲點的熱咖啡剛好送過來。將糖加到咖啡裏時,有美姊又深深歎了口氣。


    「所以才想請英太幫我問看看……」


    當我正要喝咖啡時,有美姊這麽說。


    「咦?」


    「若是英太的話,景介或許就會說了吧……?」


    「我想應該不會……」


    咖啡杯停在半空中的我答道。


    我從小時候起就幾乎沒有與景介談話的記憶。搞不好在我的人生中,與景介說話的量還比不上有美姊與景介說的話多吧。


    「那我該怎麽辦才好……」


    我哪知道啊,我不由得這麽想。


    「不然,若隻是稍微問一下的話,我就試試看好了——」


    但冷淡地拒絕她也很不好意思,於是我這麽說,有美姊吸著吸管,眼睛朝上地看著我。


    「……真的?啊,可是,別說是我拜托你的好嗎……?」


    我們兄弟倆的關係可以說都對彼此的行動互不關心。雖知道他與有美姊發生了什麽事,但也隻是在前幾天的早上稍微問了一下,並未真的放在心土。


    因此景介回答「沒什麽」的時候,我也沒有多加追問。


    假設我像是現在才注意到似的詢問景介:


    「最近有美姊都沒來,果然發生什麽事了吧?」


    接著以這句話為切入點,問出有美姊所說的他跟女生在一起的事(雖然景介很有可能不會對我提起),再來——


    「喔喔,然後呢然後呢?」


    ——就像這樣繼續追問下去嗎?


    實在沒辦法。對我而言壓力太大了。


    「唔……」


    我低聲呢喃,有美姊用吸管吸完剩下的咖啡後——


    「唔唔……」


    我又再度發出不同的呢喃聲。


    終於喝了咖啡的我,將杯子放回咖啡盤上並看著東雲。東雲靜靜地攪拌著咖啡,她提出說要一起來,結果卻完全沒有插話。


    「……東雲怎麽想?」


    連自己都覺得這話鋒轉得很硬,但我實在受不了這種被逼著說話的狀況。


    東雲一瞬間嚇到似的抖了一下,拿著湯匙的手停了下來。


    「……咦?」


    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這件事和東雲沒有任何關係,連我都隻是「有美姊男友景介的弟弟」的身分,東雲則是「有美姊男友景介的弟弟的女友」,幾乎可算是沒有關係的人。


    「沒有啦,抱歉……這跟東雲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不會……可是,我覺得……我能理解有美姊的心情……」


    以東雲的個性來說,說出這句話實在教人意外。


    「……理解?」


    「因為直接問本人的話,會很害怕……」


    「是喔……」


    是這樣嗎?我邊想邊看向有美姊。


    「知道了……我今天就問看看吧。用拐彎抹角的方式試探他。」


    事到如今也無法敷衍了事了吧。畢竟連東雲都站在有美姊那邊,我也隻能這麽說。


    有美姊無力地垂著頭:


    「拜托了……」


    低聲說道。


    之後聊些可有可無的話後,我們就分開了。


    咖啡店的錢有美姊全幫我們付了。我和東雲都曾拒絕,有美姊卻強硬地塞給我兩張千元鈔票,也是因為在這個地方推來推去的很麻煩。


    我目送著離開店後直接往車站方向走去的有美姊——


    「那家夥到底有多喜歡景介啊……」


    我喃喃道,東霎凝視著我,微微歪過頭。


    「……怎麽了?」


    我問她,但東雲隻是默默地搖頭。


    我依然不懂東雲在想什麽。聽到景介與有美姊的事,這家夥究竟有什麽想法呢?


    一瞬間想要問她,結果卻沒問出口。


    如果東雲理所當然地反問我:


    「你難道不懂嗎?」


    還真不曉得該怎麽回答。


    「你真的不懂人心呢。」


    我不認為東雲會說出那麽冷漠的話。雖然不認為她會這麽說,但最近領悟到自己真的是個不擅揣測人心的人,而且我很害怕被東雲指出這點。


    因為是東雲,所以我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麽。


    仔細想想,其實我對每個人都不了解。


    無論是景介的心、有美姊的心、東雲的心還是喜多川的心——竟然連她都想到,為何我會在這時想起喜多川?真奇怪。


    「三並同學才是,怎麽了?」


    這次換東雲這麽問。


    「沒有,沒什麽事……」


    我也跟東雲一樣,隻能默默地搖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雲侑子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森橋賓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森橋賓果並收藏東雲侑子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