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拚命強調有多愛我,但他鼓起勇氣編織出來的那些話語,卻令我覺得滑稽,像是在看什麽喜劇一樣。


    因此不自覺笑了出來。


    「怎、怎麽了?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他不安地歪著頭問。


    「沒有……抱歉。但有一點點奇怪。」


    「奇怪?哪裏?」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他那全力以赴的可笑模樣,我並不討厭。


    「或許是我輸了吧。」


    他一臉訝異地望著說出這句話的我。


    西園幽子 〈迷途的巡禮者〉摘錄於《戀愛學舍》


    旅行的準備順利地進行著。


    如我所言,東雲以「和朋友去旅行(當然沒提到性別)」的理由獲得雙親的許可,這件事一解決我立刻安排住宿事宜,大阪市內有許多小型的商業旅館。


    若利用旅行社的套裝說不定會很便宜,但覺得那樣很麻煩,也希望一切能靠自己搞定。這趟旅行一定會成為我人生中重要的記憶陪伴著我,因此無論任何細節都不想假手他人。


    預約旅館時,對方透過電話問道:


    「兩位客人要住宿嗎?床鋪要準備twin還是double?」


    我有些緊張。


    「啊,那是怎麽樣的?」


    這種事是不需要問就曉得的常識,但若不小心弄錯,和東雲度過的夜晚就會變得很尷尬。


    「double是兩人同睡一張床,twin則是各自——」


    解釋到這裏時,我不等對方說完便大喊:


    「各睡各的!」


    「……了解了。」


    口氣平靜地回答。說不定之後會嘲笑我幹嘛那麽緊張吧。


    還有一個在旅行前反應很奇怪的人是有美姐。


    因為我現在的監護人是景介,當然會告訴他我要去旅行的事。


    景介沒有特別問起旅行的對象或時間。


    隻是問:


    「有錢嗎?」


    「沒問題。我用存下來的零用錢就可以了。」


    我家父母每個月都給予不少的零用錢,而我也不是那麽愛花錢。還是小學生時沒花完而存下來的零用錢或壓歲錢之類的,即使扣掉這三年跟東雲約會花掉的部分,仍然剩下很多。


    「是嗎?那就沒必要跟老媽他們說吧。路上小心點。」


    這件事迅速得到許可,我想之後應該不會來問東問西了,誰曉得數天後,我用完晚餐回到房間,過一會兒就傳來敲門聲。


    在家裏的隻有景介和有美姐,因為景介從不曾來找我,所以曉得敲門的人是有美姐。


    「……怎樣?」


    坐在床上,也沒站起來直接問道,有美姐隔著門問:


    「現在~方便嗎?」


    一副深談的感覺,口氣卻超級活潑。


    想著不曉得她要談什麽並起來開門,有美姐立刻推著我的身體進到房裏,端坐在房裏的正中央並回頭看我。


    「幹、幹嘛?」


    我不自覺緊張問道,有美姐剛剛隔著門那爽朗口氣像是假的一樣,一臉嚴肅地說:


    「姐姐有話要跟英太說。」


    「什、什麽事啦?」


    我又問一次,有美姐敲了敲眼前的地板:


    「總之先坐下來吧。」


    我照著有美姐的指示盤腿坐在她麵前,有美姐望著我的臉。


    「……英太,你真的要去旅行嗎?」


    我不得不在心中抱怨景介這家夥。幹嘛跟不相關的人多嘴?我忘了那家夥雖然對我的所作所為沒興趣,但卻習慣將我的一舉一動向有美姐報告。


    「啊……嗯。」


    我以為她會問我跟誰去或要記得帶土產之類冗長的話題,但有美姐卻輕輕咳個幾聲後再度開口。


    「……是和小侑子去嗎?」


    「對、對啊……」


    聽到我的回答,有美姐「唔」地一聲。


    「有什麽問題嗎……」


    「阿姨現在不在家,姐姐就以英太母親的身份來提醒你,你要守規矩喔。」


    她這麽一說,我不解地歪著頭。


    「守規矩……什麽意思?旅館預約好了,行程也已經安排妥當了。」


    「我指的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啦。有一些措施不能不做的。」


    透過這種兜圈子的說法,隱約曉得有美姐想要講的事,頓時感到很無力。


    「若不是第一次的話,那個,我想你應該懂吧……女孩子的身體是很脆弱的……男孩子若不小心不行喔。姐姐覺得啦。」


    提醒我這種事情,是要我怎麽回答啊……


    會確保避孕所以別擔心喔——這麽說就好了嗎?


    若不阻止她說不定會變成上健康教育課那樣,於是我站起來拉著有美姐的手,硬將她拉起來。然後繞到她身後推她到門口——


    「好了啦!你別擔心,我什麽都不會做!別再說這種話了!」


    聽到這叫喊聲回頭看著我的有美姐,露出明顯狐疑的眼神看著我。


    「真的嗎?」


    「真的。」


    「可是,還是帶著比較安全吧?害羞的話姐姐買——」


    等不到最後的話說完,我就關上門。


    「我是說真的!不要杞人憂天了!」


    隔著門聽到有美姐不服氣地說「好啦……」確實她已經走遠後,我輕輕歎了口氣。


    「真受不了……」


    我無力地坐在床上,就這樣仰望著天花板,想著將和東雲度過的夜晚。


    「什麽都不會做……什麽都不會做……」


    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重複說了好幾遍。


    同時覺得有美姐既然說了這種事,一起旅行大概就包含了這個意思吧。


    不曉得東雲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但又不可能問東雲。


    但我決定什麽都不做。就隻有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出手。


    並不是不想做,一旦處在隻有孤男寡女的空間裏,我也沒自信能控製得住,即使如此我也什麽都不會做。


    好不容易才決定好自己的未來,若出手的話我又會停滯不前了。這一點我很清楚。


    我很喜歡東雲。


    正因為喜歡,所以我不會對東雲出手。


    正因為喜歡,所以必須離開東雲。


    是的,我已下定決心。


    在心中反複對自己強調這個決定時,時間已經過去。終於來到出發的這一天。


    *


    新幹線的座位是兩人合坐的。


    我對坐在靠窗位子的東雲說:「要花兩個小時以上,你可以看書喔。」既然是東雲,我想她一定有帶書來吧。


    但東雲卻輕輕搖頭說:


    「……我沒帶書。」


    「你沒帶?」


    由於太過意外而不禁反問,東雲側著頭說:


    「畢竟要去旅行,會去很多地方,我想應該會很忙吧。」


    一想到東雲跟我一樣享受這趟旅行,真的感到很開心。


    「可是要花兩個小時以上,有很多時間喔?」


    我曉得自己心口不一。東雲微笑地說:


    「那就跟三並同學,聊聊天吧?」


    我對這句話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唔……聊天啊……」


    正當我思索著該聊什麽話題時,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天我去了學校一趟。」


    已經放暑假還跑去學校是有理由的。不過這理由很單純,純粹隻是因為忘記東西。結業式那天,我忘記把放在


    桌子裏的英文課本帶回家,所以去學校拿。因為暑假作業會用到英文課本。


    東雲聽著我的解釋並默默點著頭,我繼續說道:


    「然後,因為難得去學校,又沒其他事,就想說去一趟圖書館吧。剛好是開館日,若很忙的話也可以支援一下。」


    圖書館裏有椎名姐與副島。


    平時是兩人一組輪櫃台的班,暑假就隻需要一人。


    我一到圖書館,發現椎名姐正咬著麵包。因為是中午所以不覺得奇怪,但我卻暗想她的這種狀況怎麽老是讓我碰到。


    「唔?你怎麽來了?」


    由於椎名姐這麽問,我簡單地解釋:「來學校拿忘記帶回家的東西,就順便過來了。」


    「這樣啊。要幫忙嗎?不過也沒什麽事可做啦。」


    椎名姐「嘿嘿」地笑著說。總覺得她的表情比平時還開心。


    於是我進到櫃台裏,副島問我:


    「咦……學長怎麽來了?」


    我不得不再向副島解釋一遍。雖然進入圖書館內部必須穿過櫃台前,但副島剛才在看書應該不會發現我才對。


    「是喔。辛苦你了,暑假還要來學校。」


    我一邊附和著副島的話,並坐到副島旁邊空著的位子上。


    「我自己也不想啊……為什麽會忘記帶回去呢?」


    「學長真認真呢。我是暑假快要結束才會開始動筆寫作業的人,說不定發現時已經很晚了。」


    感覺之前似乎也跟誰談過這話題而歪著頭。


    「這算認真嗎……其實有很多理由啦。」


    聽到我的話,換副島側著頭。


    若有誰來借書,我象征性地處理完借書工作就可以告辭回家。結果竟然未如我所願,完全沒有人來櫃台。


    「今天很閑呢……」


    由於副島這麽說,我也回答:「好像是呢。」


    談話中斷了一會兒。我在櫃台前托著腮,望著無人經過的走廊。


    「那個,學長……你不用勉強幫忙,沒關係喔?如你所見,現在很閑。」


    「沒有啦,剛好想轉換一下心情。」


    「噢……」


    不曉得副島接不接受我這說法,含糊地回答後——


    她突然「啊!」了一聲。我看著發出這聲音的副島,副島一邊回頭看著椎名姐的辦公室,一邊小聲的笑著。


    「對了……椎名姐她,果然是那個吧。」


    「那個是什麽?」


    「戀愛啊。她戀愛了喔,之前我不是稍微提過?」


    這麽說來似乎的確有這件事,我隻是可有可無地「喔」了一聲。


    也不管其實我沒什麽興趣,副島湊了過來,突然壓低聲音說:


    「是麵包店的人喔。」


    聽見這句話的我突然想到了什麽。


    「麵包店……是米爾豪瑟嗎?」


    我問道,副島立刻笑著點頭:「就是那個!」


    「剛剛我問她了喔。嗬嗬,好可愛喔。」


    之後我就被迫聽副島說椎名姐戀情的始末。這家夥真的很愛講這種事呢。


    聽了一會兒後,椎名姐突然出現在櫃台,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發現我們正在講她的事——


    「不是叫你別跟別人說嗎?很害羞耶!」


    她如此大喊,我隻好當場離開。


    「……也就隻是這樣。」


    東雲默默聽著冗長又沒有結局的內容後,輕輕微笑說:


    「原來是這樣啊。」


    「這麽說來,之前才看椎名姐在讀米爾豪瑟的小說呢。那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吧。」


    聽到我的話,東雲再度輕輕笑了起來。


    之後就聊些書或大阪的事,最後東雲歉然地問道:


    「抱歉……我可以,睡一下嗎?」


    我點點頭。


    「你困了嗎?」


    「嗯……昨天沒什麽睡。」


    「因為工作?」


    東雲搖搖頭。


    「不是,因為太期待旅行了。」


    聽到這句話,這次換我笑了。


    「其實我也一樣……」


    兩人牽著手躺在椅子上。我還沒睡著時東雲的身體已倒過來,東雲的頭發碰到我的臉,為避免吵醒東雲,我微微張開眼,聞著發絲的味道。


    心想:「糟糕。」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幸福這兩個字。


    *


    中午前搭乘新幹線,到達新大阪車站已過了下午兩點。然後再從這裏坐地下鐵到難波車站。由於大阪的市中心分成北區與南區,難波車站應該是在南區的中心。


    出了地鐵,穿過地下街來到地上時,比東京稍微悶熱的空氣,潮濕地黏著肌膚。


    「的確有點熱呢……」


    去年戶外教學旅行時去了衝繩,大阪的空氣不像南國的那樣幹爽。


    薄的小可愛上套著棉質襯衫的東雲,望著天空眯起眼睛。


    「濕度滿高的呢。」


    頓時強烈地感受到我們人在離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很遠的地方。而且跟戶外教學旅行時完全不同,現在是隻有我們兩個人在這種陌生的環境。


    「等一下。我拿地圖。」


    我將肩背的包包放到地上,拿出事先影印好的地圖,那是前往旅館的地圖。將周圍作為地標的建築物以及明顯的道路與地圖對比後,連自己都覺得不安地,指著前麵長長的馬路說:


    「大概是那邊吧。」


    之後兩人一起走到旅館。


    以鬧區來說,大阪的路比東京的稍窄,說好聽是活潑有生氣,說難聽就是有點髒亂。


    而且想必是理所當然的,走在路上的人們都操著一口關西腔。對朋友圈裏沒有關西人的我來說,仿佛隻存在於電視中的人如今出現在眼前,因而感到劇烈衝擊。


    話雖如此,出來迎接我們的旅館工作人員語氣很平淡,幾乎聽不出口音。


    對方交給我們七樓房間的鑰匙,坐進電梯時煩惱心髒跳得太激烈了。與東雲的對話結束後,長時間的沉默十分難熬。


    已經多久沒有像這樣真的「兩人獨處」了。


    進到周圍沒有半個人、被隔絕的世界裏,令人自暴自棄地感到接下來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不過,似乎在澆熄我的熱情般,電梯已抵達七樓並響起「叮」一聲殺風景的聲音。


    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空間並不大,的確很有商務旅館那種冷冰冰的風格。


    「空間,滿小的呢……」


    東雲邊看著四周邊說,我實在無法看她,隻是小聲地回答「嗯」。悸動依舊持續著。


    「總而言之,放好行李就出去吧。我也想到處去看看。」


    我邊說,並將包包丟進兩張並列的床上。


    「浴室不知道是怎麽樣的……」


    我也沒看東雲,直接往像是浴室門的方向走去。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在意浴室如何,隻是已經坐立難安了,再一直待在隻有兩個人的狹小房間裏,我不曉得會做出什麽事。沒想到旅行前告誡自己好幾次的決心,這麽快就要瓦解了。


    拉開浴室的門,手放在門把上,另一隻手撐著牆壁窺探裏頭。一個人泡剛剛好的浴缸、浴簾,還有廁所硬被放入狹小空間裏一體成型的浴室。我發出「哦~」不知如何形容的聲音,一邊避免東雲發現而慢慢做了個深呼吸。


    最不妙的就是味道。


    聞得到東雲的味道。由於距離太近,加上這間房太小,在新幹線的座位上聞到的發香仿佛仍黏在鼻腔似的,無論東雲人在何處都像在我身邊一樣。


    即使心想那一定是錯覺,我的鼻


    腔還是感受得到東雲的香氣。由於這個味道,使我的頭腦變得混沌。


    正當我想關門時,背後感覺到東雲的氣息,身體頓時變得僵硬。


    東雲什麽也沒說,從手撐著牆壁的我的腋下露出臉來看著浴室的狀況。


    接著眼睛朝上地看著我:


    「浴室……也比想象中,小一點呢。」


    她歪著頭說。


    「對、對不起……應該要訂更大的房間吧?」


    我也不是沒想過這件事。因為是觀光勝地,一定還有更高級的飯店或旅館。不夠,若是氣氛太浪漫的房間,我沒自信能保持我的理智,加上考慮到旅行的資金與交通便利性,便選擇了這間簡單的旅館。


    對於我的道歉,東雲微笑地搖搖頭。


    「不會,沒關係。」


    「是嗎……太好了……」


    我邊回答邊感受靠著我的東雲身體。東雲不知是不經意還是缺少防備——我喜歡這樣的東雲,但在這種狀況下卻令人傷透腦筋。


    「抱歉,我沒辦法了。」


    我說著,手離開門就這樣直接抱住東雲。


    即使東雲發出「啊」的驚呼又繃緊身體,我仍強硬地吻上她的唇。


    我迅速且用力地抱住東雲柔軟的腰。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的小蠻腰,令人憐愛不已。東雲雙手抓著我的肩膀,手指隔著襯衫陷入肌膚裏。並非錯覺,東雲的發香與體香真真實實地就在我身邊,令我感到無上的幸福。


    我當然不可能去計算時間,但應該吻了超過一分鍾。


    雙唇終於分開,我凝視著東雲。看到東雲恍惚的神情,再度湧起愛意,東雲開口想說什麽,我卻立刻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這次則是輕吻。


    「對不起……突然這麽做……」


    輕吻之後我低頭道歉,東雲也低著頭說:


    「啊,不用道歉啦……」


    「都是我忍不住……」


    「不、不用忍……也……沒關係……」


    因為這一句話,我又覺得困擾了。


    「若不忍耐的話……在人前又不能這麽做……」


    聽到這句話而看著我的東雲,眼睛逐漸睜大。接著臉頰染上紅暈。


    「那、那的確很害羞……」


    這麽呢喃完的東雲,又再度低下頭:


    「那麽,如果是……在沒有人的地方……」


    啊啊。所以就說不能說這種話啦。腦中雖然這麽想但我又再度摟住東雲的腰。


    「那麽,抱歉,再一次。」


    「咦?」


    東雲發出悲鳴般的聲音,我又再度封住她的唇。


    幸好這裏不是在床邊。若在那種地方做這種事,我的決心勢必會潰堤而將東雲壓倒在床上,開始上下其手吧。當然前提是東雲沒有拒絕。


    最後我們吻了好幾次,我快要窒息般地對東雲說:


    「不行。在這樣下去會很奇怪!出去吧!到有人的地方去!」


    或許是我的說法很怪,東雲一臉愕然地盯著我好一會兒,最後終於點點頭咯咯地笑了起來:


    「嗯……」


    並小聲地說。


    「啊,可是,抱歉,你先出去。我用完廁所再出去。」


    我支支吾吾地推著東雲的身體將她推離浴室後,關上門。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腦中不斷重複說著好險、好險。


    「冷靜……冷靜。不能再繼續下去。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我小聲地喃喃自語,並做個深呼吸。


    心情與身體終於平靜下來後,明明什麽也沒做卻仍然衝馬桶。唉,重複做這種事怎麽都不會膩啊。


    我祈求煩惱與水一起衝走並走出浴室,東雲正坐在床上。


    「你可以先出去啊。」


    「嗯。可是我想一起出去。」


    東雲手拿著房門鑰匙,一邊鏘鋃鏘鋃地玩著鑰匙並站起來,微笑地看著我說:


    「而且,三並同學,若忘記帶鑰匙就慘了。」


    我無奈地聳聳肩:


    「我看起來這麽糊塗嗎?」


    東雲露出苦笑。


    「今天的三並同學,似乎很不沉著呢。」


    「……說的沒錯。」


    我隻能如此回答。


    *


    離開旅館時,我終於恢複平靜。


    大阪雖說是觀光勝地,南區周圍並非隨處都有建築物或曆史古跡。應該說這裏仿佛是「美食天堂」,到處都是食物。


    因為這個理由,我們先去的目的地就是「夫婦善哉」,那是我們為何選擇大阪的原因。我倆一邊看著地圖,一邊朝著法善寺前進。


    「你曉得這附近為何叫做『千日前』嗎?」


    看到經過的店前麵寫著「千日前」,為了賣弄旅行前不經意查到的知識而詢問東雲。


    但東雲卻立刻回答:


    「法善寺因為進行一千日持續念佛的法事,所以被稱為千日寺,基於這理由,法善寺前麵的街道就稱為千日前。」


    幾乎說出我要說的答案。


    「唔。正確解答。」


    我不甘心地這麽說,東雲露出調皮的笑容。


    「別以為隻有自己調查過喔。」


    去夫婦善哉的店之前,必須通過「法善寺橫丁」這條狹窄的石板路,才能到達法善寺。本以為會是更大的寺廟,沒想到挺小的。


    感覺像是硬將這座廟建在路中間似的,但從千日前這個名稱的由來可知,一開始這座寺廟就坐落在這裏了。


    這座寺廟的「水掛不動尊」很有名,據說隻要對這尊不動明王像澆水,許的願就能實現。


    我對由於常年澆水而變成一大塊青苔岩的不動尊產生敬意,並和東雲兩人一起澆水。


    「澆水願望就能實現,這是為什麽呢?」


    我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著,東雲沒有舉手膜拜,隻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唔?怎麽了?」


    東雲問,並歪著頭。


    「……答案是什麽?」


    「啊,剛剛那不是猜謎,隻是我的自言自語。」


    「……好可惜。因為我也在想同樣的事。」


    「回去後調查看看。」


    說完兩人便一起許願。


    與東雲交往前的自己一定不會做這種事,我一邊許願一邊想著。


    當時一定會覺得瞧不起這樣的行為,心想反正願望也不可能實現。


    然而現在的我連自己也感到驚訝,誠摯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中祈願。真實地感受到與東雲相遇,大大改變了我。曾經半放棄似的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的自己,竟然到這麽遠的地方,許了個也不曉得能不能成功的願望,這對當時的我而言實在難以想象。


    「你許了什麽願?」


    前往夫婦善哉的店途中,東雲這麽問。


    「很多……但不告訴你。」


    東雲笑了。來大阪後,發現她的表情比平時豐富。應該說和我交往後,東雲的表情變化的確變多了。以前不論遇到什麽事都一臉平靜,感覺難以靠近、全身散發著奇異氛圍的她,如今像是假的一樣——即使如此與喜多川、副島或遠藤那些女孩比起來還是很可愛——流露感情的狀況變多了。


    用稍微奇怪的說法來形容……感覺變得更像個普通女孩。


    不清楚這是好還是壞。


    我跟以前一樣沒有變,而且可以說比之前更加喜歡東雲,但對其他人來說,他們喜不喜歡東雲的變化就不得而知了。


    更何況東雲是作家。倘若作家西園幽子的風格是由東雲侑子的獨特性所支撐,和我交往後所


    產生的變化或許會毀了作家西園幽子。


    最近我經常思考這件事。


    思考自己未來所走的路,過程中無論如何都必須意識到這點。


    然而我並不打算問東雲這種事。


    那一定會讓東雲感到傷心。雖然有可能隻是我太看得起自己吧。


    從法善寺走不到數分鍾,便馬上看到「夫婦善哉」的店麵,我們毫不猶豫地踏進店裏。菜單就隻有紅豆湯圓,店員說因為是夏季所以也有賣冰的,但想了想後兩人還是都點溫的。


    沒等多久紅豆湯圓就送到眼前。如事前所調查過的一樣,一人份的湯圓分成兩碗,明明是一人份卻分成兩碗,我以為是這麽做看起來分量較多,但不曉得店家的用意是否真是如此。


    姑且不論原因,故意分成兩碗的紅豆湯圓看起來很有趣。


    因為這樣店內高朋滿座,而「夫婦善哉」這店名想必也很吉利吧,與情人一起來吃紅豆湯圓就能圓圓滿滿,所以沿用至今。話雖如此,似乎不能兩人分著吃一人份,這規定就少了點圓滿的感覺。


    「因為那樣店家會少賺很多吧。」


    我說完,東雲便笑著回答:


    「這點也很有大阪的風格呢。」


    紅豆不會太甜,中間的湯圓也很彈牙好吃,本以為兩個會太多,沒想到一下就吃完了,連食量很小的東雲也吃得幹幹淨淨。


    由於店裏似乎不能久坐,吃完後便立刻離開:


    「接著,要去哪裏?」


    由於東雲這麽問,我反問她:


    「東雲還吃得下東西嗎?」


    東雲大力點頭,我於是回答:


    「好。那麽我們去吃章魚燒吧。」


    因為旅行前有美姐向我推介了這道美食。


    「以前我去過大阪,你最好也去吃吃章魚燒!真的很好吃喔!而且超便宜!」


    她這麽大力推介才令我感到好奇。


    而且因為平常多是和東雲待在咖啡店喝咖啡或看電影,悠閑地打發時間,所以現在想嚐試不一樣的路線。到處走馬看花、吃吃各種美食才有旅行的感覺,這樣她也一定比較開心吧。


    由於沒有特定要找的章魚燒店,我們選了間剛好看到、且有些人在排隊的店,並買了分量最少的八顆章魚燒。八顆四百日元,果然很便宜,在東京即使賣五百都嫌不貴。


    攤販般的店家後麵有個能夠坐下來吃章魚燒的空間,於是我們移動到那裏去,小心翼翼地放入到口中避免被燙到,果然很好吃。老實說,雖然我對章魚燒的感想就是做成球狀的大阪燒,但也明白吃起來其實是兩種不同的食物。


    東雲吃第一顆時就立刻眼眶泛淚並搗住嘴巴。


    「……很燙嗎?」


    我問道,東雲隻是不住點頭。


    附近有免費的飲水機,我用杯子斟水並拿給東雲,東雲用平時見不到的驚人速度迅速拿走杯子,把水直接喝下去。


    然後呼了一口氣,擦拭眼淚。


    「沒想到會這麽燙……」


    東雲露出安心的表情說。


    「不、不記得味道怎樣了……」


    我笑了起來,東雲又露出害羞的表情。


    真希望用攝影機將這次的旅行從頭到尾記錄下來。隻要一直一直,看著這個畫麵,仿佛我就能打從心底感到幸福。


    即使要和東雲分開。


    一想到這,我就不由得陷入淡淡的惆悵。


    這趟旅行中,我有件非得告訴東雲不可的事。


    那也是事前早已決定好的。


    *


    「我可能是第一次,吃那麽飽呢。」


    在晚餐後順道去的咖啡店裏,東雲這麽說著。


    結果我們到處吃吃喝喝,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晚餐是在大阪有名的老西餐店吃咖喱。一開始就和白飯充分攪拌的咖喱,吃起來味道很獨特,據說這新奇的做法以前被稱作「西式咖喱」。


    「畢竟東雲很拚嘛。其實就算剩著我也可以幫忙吃的。」


    咖喱飯東雲也吃得一粒不剩。雖然花了點時間,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難得來旅行……若剩下來,感覺很掃興。」


    不自覺看向店裏的時鍾,發現已過了七點。若在平時,這時間差不多就該跟東雲告別了,今天卻不用。之後可以一直和東雲在一起,度過好長的時間。


    這麽一想,心髒似乎又要激烈跳得起來了。


    為避免這情形發生,我喝了口咖啡再慢慢吐氣。


    「我有話……想跟你說。」


    東雲不解地歪著頭。或許是從我的表情看出話題有點嚴肅,所以趕緊正襟危坐。


    「……什麽事?」


    她緊張兮兮地問,我沉默了一會兒。


    氣氛頓時變得沉重。因為害怕這氣氛而開口:


    「關於出路的事。」


    「嗯。」


    東雲點點頭,我繼續說下去。


    「我打算去美國。」


    東雲雖驚訝地睜大眼睛,卻沒有開口說話。由於太過突然,我想她一定還沒理解我話中的意思。但我仍繼續說下去。若不這麽做,我的決心就會鬆動。


    「雙親在美國……之前跟你提過了,父親的任期要延期,所以又會在美國待上幾年。於是母親說,若還沒決定畢業後的出路就來美國吧。一開始覺得是天方夜譚,後來想了想覺得這樣也不錯——」


    本想趁勢一口氣把話說完,卻沒辦法。


    因為我發現東雲眼眶濕潤,已經快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那、那個……」


    看到我話停了下來,東雲有些躊躇地接著說下去。


    「並不是,去美國旅行吧?」


    「嗯。雖然還不確定……可以的話想去念那裏的大學,我想會花四年以上。目前也請母親調查相關事宜,若不問清楚的話就白搭了。」


    「為什麽……」


    東雲好不容易才擠出的話似的用幹啞的聲音問道。我還沒回答,東雲又繼續問下去:


    「為什麽……都沒跟我商量?」


    「……對不起。」


    她這麽問我也無話可說。我可以囂張地說那是我自己的事,沒打算跟任何人商量。但我不會這麽做,因為我並沒有那種想法。


    況且,我對東雲會這麽問感到喜不自勝。


    因為東雲並不認為這件事與她無關。


    這表示至少在東雲心裏,我已不再隻是個外人。


    心裏雖然這麽想,卻不知該說什麽而一直沉默不語。這時東雲低下頭,小小聲地抽著鼻子:


    「我有想過……若能跟三並同學上同間大學,該有多好。」


    聽到這個,我不禁屏息。


    突然想起和東雲一起在圖書館念書的事。東雲曾和我一起解考古題,原以為是顧慮到沒有帶任何參考書的我才這麽做,現在想想,那說不定就是東雲給的暗示吧。希望我能選擇和她一樣的大學。


    「我也不是沒有這麽想過……」


    我對當下幾乎要哭出來的東雲這麽說,東雲抬起頭並開口:


    「那為什麽,還要去……美國,三並同學說來簡單……但那時很遠、很遠的地方喔?就算想見,也見不到麵的那種地方喔?沒辦法輕鬆傳簡訊……或打電話……遙遠的國家喔?還有……還有——」


    說到這裏就停下來的東雲,思索著該說什麽而又再度低下頭。


    我從未看到如此拚命說著話的東雲。由於作家這個工作的關係,東雲每次說話都要嚴格選擇並使用最精簡的辭匯,然而剛剛東雲所說的話卻不是這樣,而是瞬間湧出來的感情。


    「再也…


    …見不到麵……」


    東雲的聲音在顫抖。


    從她口中說出再也見不到麵的瞬間,我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


    「才不會呢。」


    我好不容易反駁回去。


    應該要更慎選辭匯才對。我咒罵著馬虎地拋出結論的自己。我果然如東雲常開的玩笑一樣,是個遲鈍的人。


    這種事我從沒想像過。


    沒想過東雲會因為這件事如此悲傷。


    「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


    東雲拚命地說了那麽多,我也努力擠出話來。


    「可是,希望你能聽到最後。」


    眼睛朝上看著我的東雲眼裏,淚水幾乎快要奪眶而出。感覺隻要用手指輕輕一推東雲的身體,一顆顆水滴就會從那雙大眼睛裏流出來。


    我對著既沒點頭也沒說話,隻是直直盯著我看的東雲,輕輕微笑。


    我真是個笨蛋。


    本以為這做法是為了東雲,卻害東雲哭泣。


    不過,東雲。你也是個笨蛋喔,我想。


    你知道吧?我最喜歡東雲了。若無法再見到東雲,我一定也會非常非常痛苦,所以不可能做出那種選擇。你應該也明白吧?


    一邊感受著腦中這樣的思緒,心情逐漸平息,並慢慢開口說:


    「我一直在思考畢業後的出路。或許這想法很幼稚,但我對畢業不是上大學就是就業這樣的選項覺得厭惡……所以一直在思考我能做的事,或我真正想做的事。可是卻始終找不到。這樣裝模作樣地說要找出自己的路,一定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我露出苦笑,喝了口咖啡。


    口中幹渴得不得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很緊張。


    「東雲立刻就決定升大學了吧?而且,因為東雲是作家……從一無是處的我來看,真的是很厲害的人……已經決定自己要做的事……總之,都走到現在我才說,其實對東雲,我感到有些自卑。雖然在和東雲交往,但直到現在我仍不曉得為何東雲會選擇我,雖然很高興東雲說喜歡我,仍然感到不安。我真的配的上你嗎?因為我這個人什麽也不會,沒有想做的事。」


    看到東雲想說些什麽而微微動著嘴唇,我搖搖頭。


    「我曉得這一定是幼稚的偏見。雖然明白,但若一直像現在這樣,我覺得會無法永遠跟東雲在一起。擔心總有一天東雲會厭倦我,擔心得不得了。所以努力思索著我想做的事……為了能夠充滿自信地跟東雲在一起,我究竟該做什麽?」


    於是我再度笑了起來。這或許是個很遜的告白。即使將原委告訴東雲,她也不一定能夠理解。但那不折不扣是我現在真正的心情。


    「我想了又想……到最後才發現,除了希望能為東雲做些什麽的心情之外,想不出任何概念。我也覺得自己很蠢,但最近終於想通了,其實這樣也不錯。所以才下定決心。」


    說到這裏,我慢慢吸氣再吐氣,然後望著東雲。


    「我呢,想成為翻譯家。」


    東雲微歪著頭。覆蓋著瞳孔的淚水薄膜仿佛果凍般搖晃著。然而眼淚卻沒有滴下來,努力地留在東雲眸中。


    「拜托你別笑我喔……我希望能讓更多人看到東雲的小說。不隻日本,而是世界各地的人。而且,隻要一想到我跟你的書有關……就覺得超開心的。可是現在的我完全不會任何外語,英文的成績也不是特別好。所以才想去美國看看。老實說,我沒自信能在日本學好英文。若在日本……在東雲的身邊,就會不斷給自己找借口,到頭來卻寵壞自己。覺得隻要東雲還在身邊就好,我就這樣當個無聊的人也不賴。」


    於是我閉上眼睛。


    「所以……想和東雲分開一陣子……可以嗎?說真的我也不想跟東雲分開……可是,為了未來能一直和東雲在一起,現在非得這麽做不可,我是這麽想的……」


    我以低著頭的姿勢等待東雲回話。幾乎聽得到遠處掛在牆上的時鍾秒針跳動聲,我們之間充滿一股緊張的靜默。


    「好狡猾……」


    東雲這句話打破了這片寂靜。


    「既然都這麽說了,我想反對……也沒辦法吧……」


    覆蓋東雲瞳孔的淚膜隨著聲音震動而破裂,流在東雲的臉頰上。東雲沒有拭淚,望著我繼續說:


    「三並同學,好狡猾……」


    「……對不起。」


    可是,東雲用幹啞的聲音接著說: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


    「……什麽事?」


    「到畢業之前,盡量……陪著我?」


    這種事不用說我也會做。因為我原本就有這樣的打算。但我並沒有說出來,隻是輕輕點頭。


    事前設想到的一堆話,已經從腦中飛走了。


    一看到臉上淌著淚水仍努力展露笑容的東雲,我所準備的話完全沒有意義。


    終於用手輕輕拭淚的東雲,喝了點咖啡後喃喃說:


    「還是……溫的呢……」


    這肯定是指咖啡吧。但我卻不禁認為是在指我們的關係。


    並不是想結束跟東雲的關係,才說這種話。


    正因為考慮到之後的事,考慮到未來的事,我才從千百種思緒裏理出結論,並將所做的決定告訴東雲。


    我喝著還剩半杯的咖啡,果然如東雲說的——那份溫暖的熱度還留著。


    *


    回到旅館,我們茫然地看著電視。


    我們在旅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餅幹和飲料,但一回房,肚子立刻飽到不想去碰那些零食。


    或許之前在咖啡店聊了下的緣故,現在氣氛有些尷尬,找不到好的談話契機。早知如此應該在旅行結束前一刻再說,但若不早點說我也害怕之後會不敢開口。


    兩人坐在各自的床上,由於東雲突然站了起來,所以我問道:


    「怎麽了……」


    東雲扭扭捏捏地玩弄著可愛的下擺,過了一會兒後說:


    「那個,你過來一下……」


    我緊張了一下,但仍站了起來走過去,東雲握住我的手。


    「你、你能待在這裏嗎?」


    「待在這裏?」


    「好啦……反正在我回來之前,你都要待在這裏……」


    一說完,東雲便小跑步地衝向浴室。


    她一邊開門一邊回頭看——


    「不、不要動喔……!」


    還再三地告誡我。


    「喔,好……」


    我照她說的呆呆站在原地,這模樣連自己都覺得很蠢。


    「上廁所啊……」


    發現我正如此低吟,頓時煩惱為何自己會如此忐忑。


    「我是變態嗎……」


    我喃喃自語,往剛剛東雲所坐的床鋪位置上坐下去。隱約感受到的東雲體溫,似乎又讓我開始胡思亂想了。


    自己的意誌力也微弱得太不像話了。


    聽見浴室傳來水流的聲音,我連忙站起來。緊張地打開浴室門露出臉來確認我的東雲問道:


    「你一直在哪裏嗎……」


    被這麽一問,我苦笑地說:


    「……對啦。我那麽沒信用嗎?」


    「不是這個意思啦……」


    我一邊看著不知為何在浴室前動也不動的東雲,並回到自己的床上。


    「那個,洗澡……該怎麽辦?」


    她這麽一問,我身體頓時僵硬。


    「什、什麽怎麽辦……」


    即使很慌張仍佯裝平靜地坐在床上,這時走過來的東雲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想說誰先去洗……」


    聞道東雲秀發的味


    道。


    我擁住坐在手臂碰得到手臂距離的東雲肩膀,並吻上她的臉。


    即使覺得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就無法踩刹車,身體卻先動了起來。


    東雲想說些什麽,我卻吻上她的唇、直接將她壓倒在床上,呈現按倒她的姿勢。


    恍惚地望著我的東雲,大力地吞了口氣。


    「不、不可以……!」


    手擋在我胸前試圖推開我的東雲,令我產生了一些違和感。


    很久以前似乎發生過類似的事。


    那是還沒正式「交往」之前。為了小說取材的這個借口,與東雲一起——不是這種冷冰冰的商務旅館,而是所謂的愛情賓館——上過旅館。因為受不了毫無防備的東雲,我當時也同樣將東雲壓倒在床上。


    當時東雲並沒有這樣的反應。


    雖然她麵露不安且快要哭出來,卻沒有開口說「不要」或「不可以」。


    東雲不解地盯著幾乎沒有動作的我。


    「不可以……?」


    我問,東雲則紅著臉挪開雙眼。


    「因、因為……」


    「還沒……洗澡……」


    「洗完澡就可以嗎?」


    「那、那個……」


    我露出苦笑。看到我的反應,東雲露出納悶的表情。


    「為什麽,要笑……」


    「因為我想起一年級的事。我們不是去過旅館?」


    大力點頭的東雲,已經沒有打算推開我,手像是沒地方擺似的緊抓著我的襯衫下擺。


    「我想起當時的東雲並沒有說不要。」


    「那是因為——」


    「可以問你嗎?」


    我用發問打斷了東雲的話。


    「……什麽?」


    「那時和我一起去旅館……沒想過我會做出什麽事嗎?」


    聽到這問題,東雲低下頭。心理作用嗎?感覺她的雙頰比剛剛還要紅。


    「……想過。」


    「有想過卻仍去旅館?」


    「因為……因為……」


    抓著襯衫的東雲的手,緊張地動來動去。


    「我不知道……不知道三並同學是怎麽看我的……然後……讀了各種書……想了又想……所以我……」


    聽到這個,我又笑了起來。


    「東雲真奇怪。」


    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麽說吧,東雲微微嘟起嘴。


    「當時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麽辦嘛……」


    我想她說的並不假。當時的東雲的確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而這又營造出東雲侑子這個人的神秘感。


    「……現在呢?」


    對於我的問題,東雲眼睛朝上地看著我後,又害羞地垂下眼。


    「現在就……」


    撐著的手放鬆力道,從原本按倒東雲的姿勢變成直接躺在她身上,輕輕地避免壓到她。東雲嚇得顫抖,但我隻是躺著,什麽都不做。


    「我決定什麽也不做……」


    我在東雲耳朵輕聲說。


    「若現在做了什麽,恐怕我就不想去美國了。」


    聽到自己所說的話我笑了出來。如果才這麽點覺悟,是不是不該決定去美國呢?感覺腦海中的另一個我在嘲笑著自己。


    「我想珍惜東雲,所以什麽也不會做。並不是不想做,反而想做得不得了。老實說,現在我已經差不多到臨界點了。不過,我已經決定不做了……我會去美國,然後一會變好回來,在那之前,我絕對不會做……若做了什麽,你就揍死我吧。拜托你。」


    我自己也曉得口氣越來越窩囊。


    耳邊聽到東雲的笑聲。


    東雲抱住我的身體。


    「……我不要揍你啦。」


    東雲的手臂用力,我們的身體便緊貼在一起。胸前感受到東雲的心跳聲。如小動物般微微跳動著。


    「若三並同學忍耐的話……我也會忍耐。」


    有種我的心跳與東雲的心跳仿佛融合在一起的錯覺。


    並不是情色的意思,而是感受到我們此刻是連結在一起的。而且這個連結是非常神聖的。


    或許這是小鬼頭天真的想法吧。


    經過幾年後,變得比現在還成熟,體驗各種事物之後,或許會覺得現在和東雲的聯係很可笑很無聊,說不定會覺得「想做就做啊怕什麽」或認為「要是當時做了就好了」,即使如此,我現在仍然隻想單純地與東雲身體疊著身體,享受當下的時間。


    「……好喜歡。我真的好喜歡東雲。」


    一到明天,想起今天的所作所為加上深情告白,肯定會覺得丟臉丟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吧。


    「……嗯。」


    我愛著東雲。


    沒有鬱悶的心情,也沒有欲求不滿,心中隻有滿滿的充實感。


    「我也……喜歡你。」


    想要一直一直,永遠地愛著東雲。


    永遠的愛,一旦說出口似乎就變得庸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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