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將東郊的一片狹穀染成玫黃。泰瑞率領的騎士隊伍於今晨離開黑堡,一同辭行的還有七郡各族族長,他們的隊伍從城門處魚貫而出,有序地排成七支浩浩蕩蕩地隊伍向四麵延伸,最遠處看不到盡頭,派洛王子在城牆上的一處瞭望口注目著他們,父親在旁邊顯得很肅穆,在父親左手邊依次是雷德學士和科林大人,以及其它諸位大人,他們將黑城堡高大城牆上為數不多的瞭望口擠滿人頭。派洛將雙手擱在磚牆上,無精打彩的看著他們頭頂飄揚的旗織,直到他們都消失在遠處的陰霾中。這時,他聽見父親對學士說,“給戴琳的信送出去沒有?”


    “陛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去辦了。”雷德學士回應道,“信使在黎明前就出發了,馬夫給他挑了匹最好的馬兒,相信不日便可抵達南丹。”


    “那樣最後。”父親說。


    “夫人見了信肯定會高興壞。”學士道,“還有您的兒子小多倫王子。”他刻意提了…您的…二字,“陛下,您打算何時動身啊?”


    “去告訴海倫,讓她準備準備。”父親說,“咋們用過午飯便起程。”說完他看了看派洛,“你也要好好準備準備,科林大人向我舉薦你留守黑城堡,別讓我失望。”


    派洛的視線自遠處收回,他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滿,“我的好父王喲!您倒是要回去享福囉!卻把兒子留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這兒連一家像樣的店鋪都沒有。”他說,“有金子卻沒處花掉,這可真是人間悲劇。”


    父親自派洛成年以來的種種表現皆不入法眼,而今仍然絲毫沒有長進,他看著兒子,想到待自已百年歸西後這個國家將交到他的手中就不寒而栗。如果戴琳再年輕些,子宮受得起折騰,他到是希望與她再造一個子嗣,隻不過要由他親自調教,他可不希望戴琳的寵溺再培育出一個惡果。可如今他也隻能是一廂情願了,戴琳自上個流產日已過了十載,醫官告訴他們已再無生育可能,他們夫妻恩愛,他對愛的忠誠蒼天可見,以至於戴琳肯請他再配幼妻卻遭到他拒絕,於是他的眾多子嗣夢隻能在海倫身上迎來終結。當戴琳流幹淚眼時,他卻要表現得堅強,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於是諸神眷顧,在戴琳不能生育後,他的五個兄妹紛紛將自己的女兒過繼到他們名下,讓他從此又多了五個養女,而小多倫則是他的妻子在海倫堡效野撿回來的棄嬰,實際上第一個發現小多倫的是海倫,那時她才七歲。小多倫雖然在五歲時就已經在派洛城行了加冠禮被冊封為王子,而王後戴琳也視他為己出,但蓋諾卻無法說服自己把將來交托到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多倫身上,哪怕是兒子派洛讓他感覺到特別糟糕,他也不能那麽做。因此,當派洛表示不滿時,父親必須要嚴肅地讓他明白一些事情,因此他對他說,“留守黑城堡可不是什麽兒戲,你要是想接替我的位置就給我好好磨練下性子。”父親的語氣一絲不苟,“別讓我再覺得你妹妹比你更有出息。”


    派洛鐵青著臉沒有吭聲,如果可以不用顧及父親的威儀,他寧願轉身就走,絕不回頭領教他的憤慨,但他知道自己還不能那麽做,至少在父王宣讀聖諭退位讓賢以前,他不能。於是派洛隻能暫時收起不悅的心情,最終咬牙!避開父親的威儀,“我知道了。”派洛說。


    科林大人的小眼睛打量著派洛認錯的樣子,他的神情義意不明,當父親的手輕拍在派洛肩上時,他臉上露出一抹淺笑後,思緒又跳轉到他今天剛穿的那雙新布鞋上,他找準時機插話道:“陛下啊!請容屬下為王子辯護。”他說,“我有些不太一樣的看法。”


    父親看著他發了好一陣子愣。雷德學士則用征征地眼神盯著他,仿佛不可思意。讓派洛頓覺挺意外的是,竟然有人敢冒衝撞父王的風險替他辯護,他需要辯護嗎?嗬嗬!笑話。他用眼角怪異地餘光打量著他,心想,這個科林就是來討好他的,於是他打算嘰諷他一番,他嘿嘿地笑道:“父親!科林大人說什麽?他要替我辯護?我沒聽錯吧?”他連續發問,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來來,大家都來聽一聽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


    科林並沒有因派洛王子的嘲弄而憤恨,他征得王子父親同意後方才開口,“鞋子蹩腳是腳的問題還是鞋子的問題?”他以問句開頭,“不,我認為兩者都不是。”科林自顧自地說:“其實是我們沒有為自己的腳挑選好合適的鞋……”


    “……怎麽挑選一雙合適的鞋呢!隻有用腳去試一試才會知道它舒不舒服,如果不合適,即使鞋子再漂亮買來也沒用處。”他瞧了瞧陛下,又接著說道,“常言道子不孝,父之過,學不嚴,師之墮,為人師者亦是如此,我並非認為老學士的教學存在問題,但想必派洛王子試過了,這雙鞋子並不大適合他。”


    雷德學士聽了皺皺眉,“早就聽聞科林大人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學士感歎道,“老臣自歎引喻無數,以鞋論道科林大人當屬當世第一人呐!”


    派洛王子看著他的父親,“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他撇撇眉說。


    父親的視線自他們角逐轉換時便已失去了源頭,當派洛王子語氣輕鬆的表態時,他才重新找到它,毫無疑問,在派洛臉上。


    回到他們討論的那個問題,蓋諾已經在空冥中找到了答案,當他們都重歸沉寂時,他說:“即然你不喜歡雷德學士的課程,那我便讓科林留在這裏陪你。”父親讓科林上前,當他走到王子跟前時,父親對派洛說,“用點心跟他學,你是七郡的王子,要懂得禮賢下士,別老是把嘴翹到臉上去。說實話,你那個樣子真的很難看。”


    “我的父王喲!您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派洛習慣性地又做了一個嘴角上仰的傲慢小動作,隻不這次他臉上掛著虛與委蛇的笑容,“有科林大人在,您還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如此回複父親,內心卻爬滿陰暗狠毒。


    科林大人當即表明態度,“陛下,我一定盡力協助好派洛王子。”他緩欠身姿,笑容可掬地說道:“無論是防禦工事還是其它政務,當您再次親臨時,我保證會是另一番景象。”他說話時眼睛卻是盯著派洛王子,當他們的視線在相等距離處交匯時,科林大人的眼珠翻轉了一個巧妙的角度。


    王子終於沒能忍住,憋滿氣的口腔在那一刻“噗噗噗”地把緊閉的雙唇噴出一道口子。父親朝他使了個眼神兒,派洛隨即就假裝正經表現得中規中矩,他撇起嘴努力控製笑意,就好像剛那一幕從未發生。


    父親聽了科林大人的微詞後微微點頭,隨後他又深邃地凝視著上空,在短短頓目數秒後,他再次開口,“蘇代爾那邊的一切政務我打算讓泰瑞繼續執掌,並配與他族長職稱,他的子女將世襲權貴。”他的聲音沉靜卻很有份量,“閣下以為如何?”他對科林說。


    “英明的陛下,您的決策無不彰顯著智慧。”科林大人雙手合在腹部,“蘇代爾人民將感激涕憐,請允許我謹此代表泰瑞大人向您表達由衷的感謝。”他轉身麵向蓋諾,俯首作揖。父親雙手微微上抬讓他不必拘於禮節,待他又挺拔直立時,父親才開口說道,“那你呢?想要個什麽樣的官職?不會隻想著做一雙合適的鞋子這麽簡單吧!”蓋諾道,“在我還不曾離開黑堡前,大可以提出你的要求,隻要是我辦得到的。”當他對他這樣說時,王子所表現出來的驚訝不壓與科林大人,在他記事以來,父親從未曾以這種口氣試問過一個下屬,何況他還隻是一介降臣。派洛不禁好奇到心生猜想,若是科林大人指明要他頭頂王冠,父親又會不會同意呢!派洛將視線移至科林臉上,但接下來的這一幕告訴他沒有任何鬧劇按照他的預期上演,他的這位新助手隻是陽奉陰違地說了句,“陛下,且聽您安排。”


    父親聽了笑意盈盈,“學士先生,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他對站在自己左手邊的雷德學士說,“有些人注定成不了氣候,還有些人生來就沒有野心。”


    “但願如此。”學士回應道。他們說話時派洛王子一臉懵逼地審視著每一個人的表情,他的褐色瞳孔裏除了高傲似乎永遠都珍藏著愚蠢。


    父親與雷德學士交換了個眼色,“泰瑞和他那小子走得太急,可惜了我的美酒哦!”他笑著說:“如果科林大人酒量不錯,那我倒是樂意在酒桌上任命你一個職位。”說完他轉過身,一把拽住學士的胳膊,“走吧!去海倫的起居室剛好經過那裏,正好陪我去看看廚子們準備得怎麽樣了?”


    當父親和學士離開後,派洛也下了牆城,他帶著科林來到馬廄處,隨即他傳喚馬倌替他挑選了兩匹腳力強健的公馬。他一邊強迫科林爬上馬鞍,一邊心情愉悅地對他說:“今天,你幹得挺漂亮。”他拉拽韁繩,讓馬兒向前,科林身下的馬兒緊緊跟在他後麵。


    “王子殿下,我們這是要去哪?”科林在他身後問。


    “少廢話。”他說,“你隻管跟來就是。”


    當他們騎著馬沿國王大道來到城門處時,守城衛士攔住他們,檔住王子去路的是一個大塊頭,他橫在王子坐騎前對他們說,“國王有口諭,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讓開,別擋道。”派洛大聲斥責,“過了今天,我就是這裏的主人,小心我宰了你。”他搖頭晃腦無不得意。當王子斥責守衛時,科林大人拉拽韁繩緩步上前,他嘴角上攀起隱晦不明的笑容,“你可知道你在對誰講話嗎?”科林對那大塊頭守衛說。


    “國王的長子,七郡的王子。”守衛站得筆挺,他聲音洪亮地回應道,“大人,我還認得派洛王子殿下。”


    “他即是七郡的王子,也是你的王子。”科林告訴他,“你的王子現在要你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你該怎麽辦?”


    “可是……大人。”大塊頭守衛有些犯難,“國王的口諭咋可不敢違背。”


    “你想試試這把劍的鋒利嗎?”派洛不耐煩地從腰間抽出寶劍,在他臉前比劃。大塊頭臉上卻毫無畏懼之色,這時,與他一同守衛城門的另一守衛見狀立忙上前笑臉陪不是,他對身旁的大塊頭說:“王子殿下要出城你也敢攔,真是不知死活。”說完他拽開他,點頭哈腰地為王子放行。


    派洛自他身前駕馬而過,讓寶劍回鞘,他撇眉輕蔑地咕噥:“哼,混帳東西。”


    而科林在離開前卻問了那個守衛的名字,他回答他,“大人,我叫勞森。”


    “嗯!勞森,這名字還不耐。”科林側轉馬身回頭對他說,“鑒於你良好的表現,你的王子記下你了。”說完他一夾馬肚追上王子的坐騎。


    派洛自出城以來便不再發話,朔風吹散他的頭發,發梢有節奏地上下起浮拍打在他肩頭,他身下的健馬沿著狹穀一路狂奔,科林別無選擇,也隻好靜靜地跟上。直到他們馳馬狂奔來到一片廣闊的平原時,派洛王子方才拉住韁繩,讓跨下馬兒停下腳步,他翻身下馬。科林也在他身後從馬背上爬下來,他把馬兒栓在小樹樁上,然後跟上王子。派洛目光空洞地搜尋了附近好一陣子才開口,“我一定是他媽的瘋了吧!”他喘著粗氣說道。


    科林至此才無奈地聳聳肩頭,他的臉色被剛才這一段不算太輕鬆的旅程累得慘白,他喘了幾口粗氣才緩過勁來,“殿下,您現在點該告訴我了吧!”他說,“咋們這是要去哪裏?”


    “哪裏都去不了了。”派洛告訴他,“他媽的。”他咒罵地說。


    “這是喬昂老將軍離開黑城堡返回獨山的必經之路。”科林說,“如果我猜得沒錯,殿下您是打算去道個別嗎?”


    “道別?他算個什麽東西。”派洛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是打算追上他們,搶回那個叫伊妮的女人,你不會覺得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吧!”


    “就您一個人?”科林臉上並沒有掛起驚訝的神情,相反,他是用可愛的微笑來回應派洛,“我欣賞您的勇氣,但我真希望這隻是個玩笑。”


    “不,這是認真的。”派洛語氣堅定,“誰有心情跟你開玩笑,打從父王決定把那女人送給那小渣子起,我心裏就十萬個不爽。”他對科林說,“如果你有辦法幫我從喬昂那裏搶回伊妮,讓我做什麽都行。”


    科林被派洛王子的愚蠢行徑折服,他心裏不由蕩漾起一陣嗤笑,“殿下,雖然我很樂意為您效勞,但起碼您得給我一件兵器吧!”他說,“太重的我可拿不動哦!”


    派洛抽動了一下劍柄,然後又推了回去,“你觀戰就好了。”他說,“喬昂要是敢和我單挑,我保證兩個回合就挑落他的人頭,給你當凳子坐。”


    “受寵若驚啊!王子殿下。”科林大人奉承道,“我得用金子織一張席子鋪在上麵,您覺得如何?”


    “哈哈哈!這個提議不錯。”王子朗聲道,“可惜那個老家夥跑得太快了。”他搖頭歎氣,“你是父親指派給我的謀臣,快說,還有什麽辦法。”


    派洛的突然請教,倒讓科林看起來一臉茫然,他靜下來想了很久才回話,“我勇敢的王子殿下……”他說,“如今我們連人影都沒見到一個,再追下去也不是辦法,倒不如先回去,待你父王回南丹後,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就這樣放他們回獨山?”派洛說,“這就是你想出的辦法?”


    “目前也隻能這麽辦了。”科林替他牽來馬兒,整理馬鞍,“國王的軍隊將在正午起程,而您身為王子則必須在那之前回到黑城堡。”他看了看天色說道,“留給咋們時間可不夠追趕喬昂老將軍。”


    派洛不爽的挪上馬鞍,“算啦!”他說,“這次算他走了狗屎運。”


    “來日方長啊!王子。”科林一邊騎上自的馬兒,一邊告訴他,“而且這事還不能讓您父王知道,我們隻能密秘策劃。”


    “來日方長……”派洛憤恨地咬著牙,他奮力拽動手中韁繩,馬兒隨即邁開步子。


    “你給我記住,伊妮永遠隻能是我的女人,有朝一日,我要你不擇手段。”在回城的路上,他對緊隨其後的科林說。


    “當然。”一抹輕淺地笑意浮上科林嘴角。“殿下,我相信您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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