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仲仁很早就醒了,當然是為了準備早餐,不過他特地提早三十分鍾起床。理由絕對是因為腦子裏惦記著要去甲元家拜訪,會這樣也算是一種職業病。


    他坐起身稍微發呆了幾分鍾,然後才換穿室內服。他會趁著換衣服的時候在腦子裏確認當天要做的事情,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時間帶。


    「……啊!」


    他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然後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按著按鍵。


    他進入網站。得檢查一下sni行。昨天因為忙碌終於告一段落,所以完全忘記了。


    他點選了好幾下之後進入自己的日記,不過他本人一次都沒寫過就是了。


    內容一如預期,已經更新了。


    月日


    受邀前往甲元同學家。


    去了之後嚇一跳,因為跟我家完全一樣,就連起因都相同。而且這種家庭好像還很多,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是什麽啊?」


    這個日記有時候會以很抽象的方式書寫,不過今天更嚴重,完全看不懂意思。總之,好像會發生讓自己「嚇一跳」的事情。


    他先將網站連結關閉,接著前往廚房。


    仲仁一邊準備早餐,一邊思索著日記內容。「跟我家完全一樣」是什麽意思?是指家裏的隔間嗎?


    總之,看樣子會發生讓人驚訝的事,得先做好心理準備。


    他在內心這麽決定,然後對著樓上發出了吼叫。


    「吃飯了 」


    澄實走下來,佐惠與裏空則是從一樓的房間探出頭。


    「還要準備出門,所以趕快吃吧。」


    仲仁宣布之後,沒等她們響應就開始盛飯。


    大家坐下一齊說「我要開動了」,接著展開隻有日式菜色的早餐時間。


    一時之間隻聽得見動筷子與咀嚼的聲音。


    「我好期待今天,昨晚也興奮得睡不著。」


    佐惠打心底高興地說著。


    仲仁將視線移往裏空,小學女生輕輕搖頭。她與姊姊睡同一間房。


    「的確是一直翻來覆去,不過她說的跟事實相反,而且一直對我說:『裏空,你已經睡了嗎?好期待明天喔。』害我根本沒辦法睡覺。最後她自己竟然還先睡著了。」


    佐惠笑著說「哎呀,裏空真是的」。仲仁很同情裏空。


    吃完飯之後,首要之務是洗餐具。等下就要出門,他很想在蔚房水槽裏放水然後把碗盤放進去,但就算晚一點洗也隻是增加麻煩,還是早點整理比較好。


    洗滌完畢他便回房間換衣服。來到大門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在等候了。


    「仲仁,你好慢喔。」


    佐惠開口說道。她穿著淡藍色的連身裙,戴著帽沿很寬的帽子,簡直就像青春動畫裏走出來的千金小姐。


    「……真漂亮。」


    「果然得穿好看一點的衣服。」


    「如果拿著洋傘適不適合呢?」


    「我當然有帶呀!」


    她在走廊撐開一把蕾絲洋傘給大家看。仲仁一陣煩惱,心想今天太陽有這麽大嗎?


    澄實照樣穿著尺寸不合、幾乎把手整個蓋住的衣服。她的打扮跟平常一樣,看來她很喜歡這套衣服。


    最重要的仲仁穿著牛仔褲搭配襯衫,很難說是讓人眼睛一亮的裝扮。


    「走吧,就算煩惱也不會有好事。」


    裏空說了相當合乎道理的事。她的穿著就是極為普通的小學生,隻是並非裙裝。


    「約好碰麵的時間差不多是現在吧?」


    「甲元同學在我睡覺前有傳郵件過來,就是現在這個時間。」


    仲仁說完率先走出大門。


    耀眼的陽光讓他眯起眼睛,沒想到陽光竟然這麽強,是個跟昨天完全不一樣的晴天。


    佐惠一臉高興地撐起洋傘。


    「仲仁,你要不要過來?」


    「不用了。」


    跟女性共撐一把洋傘遮陽,這種事他連聽都沒聽過。


    他們走的路線與昨天送帆南出去的路線一樣,佐惠說:


    「我第一次走到這邊呢。」


    來到商店街的入口與斑馬線附近之後,便看見帆南站在那裏輕輕揮著手。


    「真早耶。」


    「抱歉,等很久了嗎?」


    「沒關係,我才剛到。」


    帆南以笑容回應仲仁的話。仲仁心想,就算她等了很久應該也會這樣說吧。


    「大家都來了呀,太好了。」


    女孩們也像平常一樣露出微笑。


    「謝謝你邀請我們。」


    裏空低頭致意。


    「我們沒有準備禮物,所以……」


    「哎呀,當然有啊!」


    佐惠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素麵的盒子。


    「這是蛋糕,不曉得合不合你的口味。」


    「蛋糕?」


    仲仁插嘴道,心裏感到一陣不安。這該不會是佐惠做的吧?


    「……昨天晚上……買的……」


    澄實小聲說道。


    「是在正常的店裏買的……所以請放心……」


    他聞言鬆了口氣。


    帆南說了句「我家是往這邊」,帶領大家前進,接著走進商店街。


    「甲元同學你家真的在商店街裏啊?」


    「是啊,深棲同學來過這裏嗎?」


    「隻有一次。j 他之前跟裏空來買過東西。


    說到裏空,她正負責監視佐惠讓她不要到處亂晃。高林家長女完全沒有乖乖往前走,一看到什麽稀奇的東西就想走進店裏。


    「哎呀,裏空你看,有好多蔬菜。」


    「蔬菜店裏有蔬菜是理所當然的。」


    「好像超市喔。」


    「都說了那是蔬菜店。」


    因為她實在太會亂跑,所以最後是由裏空與澄實兩個人拉著她走。


    帆南走進岔路,這條路的寬度隻能讓一輛汽車勉強通過,而且是一條單行道。


    這裏除了似乎經營很久的理發店之外都是民宅,無論哪一戶人家都在大門口放了許多盆栽。


    帆南在一棟褐色房屋前麵停下腳步。


    「這裏是我家。」


    這棟房子沒有前院,從道路直接就連到大門。帆南打開拉門。


    「我回來了?客人來囉?!」


    裏麵沒有響應,隻傳來一陣寂靜,但是可以感覺到有人。


    帆南繃起臉。


    「真是的,我明明有說要來迎接啊……我回來了?!」


    這個家的居民總算陸續出現,她安心地轉頭說道:


    「他們就是我的家人。」


    仲仁呆呆地看著對方,或者該說他覺得有點疑惑。


    帆南的家人全部都是男生,而且有三個人,依照身高順序來說就是大、中、小。最高的男性戴著眼鏡,身高中等的男性表情略顯僵硬,個子最小的少年看起來則是一臉驕傲。


    「在這裏打招呼也不太好,請上來吧!」


    在帆南的催促下,仲仁他們在水泥地那邊脫鞋。


    他們被帶到一間和室,看來這裏好像也是客廳。


    現在正好是三名男性與三名女性麵對麵,仲仁與帆南都有點不知所措。


    帆南故意咳了一下。


    「那麽,我來介紹我的家人。呃?這位個子很高的是興侶正人。」


    戴眼鏡的男性笑咪咪地點頭。


    「這位是興侶邦和,雖然很少說話,不過他個性就是這樣。」


    邦和微微點了個頭,實在搞不清楚他到底


    有沒有移動。


    「這個小個子的是……」


    「不要說我小個子!」


    「抱歉。他是年紀最小的弟弟,名叫興侶達哉,還是小學生。」


    達哉嘟著嘴,正準備鞠躬打招呼時看見裏空,於是瞪大眼睛。


    「啊……」


    裏空也眨著眼。


    「你是……興梠?」


    「高、高林!?」


    個子比較小的男孩子看來非常驚訝。


    「為什麽你會在我家!?」


    「真是奇怪,當然是受到邀請啊。」


    「我可沒請你來!」


    「是你姊姊請我來的。況且,你不是也說過好幾次要我過來嗎?」


    「你明明就不想來啊……!」


    「那要視邀請的方式而定。」


    裏空用閃躲的方式與達哉對話。根據對話內容,這名少年應該就是好幾次都想找裏空出去玩的同班同學。


    兩人明明同年,卻讓人覺得裏空的年紀應該遠在達哉之上。不過,一般都說女孩子在社會常識方麵本來就比較成熟。


    但比起這個,有件事情盤據著仲仁的腦子。


    「呃,甲元同學……」


    「嗯?」


    「興梠這個姓氏……」


    「是啊。」


    帆南的口吻就像魔術師在公布魔術手法的時候一樣。


    「我家隻有我一個人姓甲元,其它人全部都姓興侶。也就是說,跟深棲同學你家一樣。」


    這時理應發出驚叫聲的,不過這個驚人的消息讓他連叫都忘了叫。


    邀請帆南來家裏的時候,她有好幾次提到自己的家人,不過當時說得很模糊,原來就是因為這樣。的確,要是那時說出來,仲仁應該會覺得她在說謊吧。親眼目睹以後,隻要不懷疑自己腦筋不正常就會相信。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搬過來之後本來要一個人住,由於介紹的人出錯,所以就變成大家一起住。因為很麻煩,所以就這樣住下來了。」


    帆南笑著做說明。原因跟仲仁家一樣,差別隻在男女不同。


    「所以,我去深棲同學家的時候很驚訝,因為跟我家完全一樣。」


    「我也嚇到了。」


    「既然如此,我認為最好也讓你看看我家,所以才邀你過來。」


    他雖然已經了解原委,但暫時還無法從那股衝擊脫身。


    仲仁很訝異,相較之下高林三姊妹卻很冷靜。佐惠平常就是笑容滿麵,澄實雖然麵無表情,但不曉得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一直站著也不好。」


    佐惠開口說道。


    「請問可以坐下嗎?」


    「啊,抱歉,當然沒問題。邦和,座墊。」


    氛圍與澄實有點類似的少年把座墊拿過來。


    全員一共八個人,大家麵對麵坐著,簡直就像在團體麵試。


    仲仁煩惱著該如何展開話題。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說「我們彼此的家庭都是由很特別的成員組成呢」這樣可以嗎?還是從更正常的話題開始聊起比較好?例如天氣的話題。


    姑且不論仲仁,他這邊聚集著很有特色的成員,有螺絲沒栓緊的女性、沉默寡言,以及跟大人比起來也毫不遜色的少女。要是一不小心讓她們說話,搞不好會造成太大的刺激。仲仁思索著該如何是好。這時發生一件糟糕的事情,那就是佐惠打開了話題。


    「我們帶禮物過來了。」


    佐惠拿出素麵盒子。


    「這是蛋糕,請各位一起享用。」


    「那需要喝茶囉,我去泡。j 帆南起身。能夠正常對話的人又少了一個。


    佐惠笑咪咪地繼續說道:


    「我本來想要大顯身手自己做蛋糕,可是被阻止了。」


    那還用說。仲仁嘟噥著。


    「拿現成的東西過來真抱歉,我想一定很好吃。大概、也許、一定會好吃。」


    這句話的詞匯組合有點奇怪,不過本人其實很認真。


    長男正人接過蛋糕。


    「那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以男性來說,他的聲音很好聽。仲仁在心裏嘀咕著還好這個人似乎很正常。


    「這個蛋糕該不會是在車站前的『阿堤亞』買的吧?」


    「不,是在比較近的地方買的。」


    「是嗎?『阿堤亞』已經倒了,所以想買可能也很困難。」


    「哎呀,請問你是他們的投資人之類的嗎? j 「不,我隻是經常留意蛋糕店的狀況。」


    「請問你喜歡蛋糕嗎?」


    「算是我討厭的東西之一。」


    這是一段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對話。仲仁本來以為他很正常,看來似乎並非如此。佐惠也不愧是佐惠,她竟然回答「我對蛋糕也不執著」。


    至於澄實與邦和兩人,應該是正在玩一種新的互瞪遊戲吧。


    「……」


    「……」


    「……」


    「……」


    「……有灰塵在飄……」


    「……嗯……」


    兩邊的台詞都沒有什麽大問題。


    雖然邦和的表情看起來比澄實豐富,但好像很沉默,所以不會積極地主動說話。澄實當然很擅長像石頭一樣僵直不動,就算一整天不說話應該也不會覺得痛苦。


    唯一有辦法正經對話的是裏空與達哉。


    「高林,為什麽我姊邀你,你就來了?」


    達哉不高興地嘟著嘴。


    「我之前一直找你,你都不願意來的說。」


    「因為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家人。你在這個家裏才讓我嚇一跳。」


    裏空就跟平常一樣,說話的口吻如同在朗讀家電用品的說明書。


    「那如果知道我在這裏,你就不會來了嗎?」


    「哦?以興梠來說,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呢。」


    「到底是會不會來啦。」


    「你覺得哪種比較好?」


    裏空攻其不備,讓達哉一臉困惑。


    「什、什麽意思啦。」


    「我是問你覺得來或不來哪個好。」


    「那當然……是有來比較好啊!」


    「既然如此就沒有問題了吧。」


    裏空的表情彷佛寫著「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不過,達哉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


    「可是,我找你的時候你不來。」


    「就結果來說,我不是在這理了嗎?」


    「那是我姊邀你的啊!」


    「真是個講不通的家夥。我人在這裏,這不是最重要的嗎?還是說並非如此?」


    「唔……唔……」


    隻能說程度差太多了。跟口若懸河的裏空比起來,達哉隻是個普通少年。他長大以後變成青年的話,立場或許會顛倒,但現在隻能做到這樣。


    仲仁在旁邊對裏空說道:


    「喂。」


    「幹嘛?」


    「裏空,要跟同學好好相處啊!」


    「我是這樣打算呀。」


    「我是叫你不要把男性的自尊心傷過頭了。」


    裏空露出複雜的表情。這名少女能夠冷靜地分析別人的事情,不過遇到自己的事情好像就會變得很遲鈍。


    廚房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


    「茶泡好囉??」


    帆南拿來-個裝著許多茶杯的大盤子。


    「吃蛋糕的話,搭配紅茶可以吧。平常沒有在喝,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找茶葉。」


    她把茶杯放到桌上,仲仁也幫忙擺。


    「不需要客人幫忙啦。」


    「甲元同學,你來我家的時候不是也有幫忙嗎?所以我也來幫你。」


    「真不好意思。」


    將依照人數準備的茶杯放到桌上之後,再倒進紅茶。佐惠帶來的蛋糕是中等大小的整塊圓形蛋糕,所以用蛋糕刀切開。


    帆南露出笑容。


    「來,快吃吧……大家好像都已經很熟了呢。」


    是這樣嗎?仲仁心想。


    大家開始吃蛋糕,八個人一起吃同一個蛋糕,是一幅非常壯觀的景象。


    第一個吃完的是仲仁。平常他沒有吃得這麽快,今天是因為有其它理由。他看準帆南吃完之後帶她離開,兩人來到了走廊上。


    「深棲同學,你怎麽了?想偷襲我嗎?我家裏有其它兄弟,不太方便喔。」


    「笨蛋,我有事要問你啦,你看這個。」


    他把手機拿給帆南看。


    「跟我是相同機型耶。」


    「別管那個了,你看這個網站。」


    他快速地操作、連上網站。因為使用過好幾次,所以已經很熟悉了。


    他秀出那個sns網站。


    「這裏不是有日記嗎?上麵寫了我未來會做的事情……」


    帆南沒在聽,因為她也正在按著自己的手機。


    她將液晶屏幕推到仲仁麵前。


    「你是說這個對吧。」


    上麵以粗獷的標誌寫著dagbog,不僅有「甲元帆南」的頁麵,還寫著日記。


    「今天的事也寫在上麵喔。j 仲仁當下把內容念出來。


    「月日,我邀深棲同學來家裏,大家看到我家的兄弟都嚇到了……」


    「一樣對吧,我也是突然發現這個日記的。」


    他來回看著液晶屏幕的畫麵與帆南的臉。


    網站完全一樣,仲仁的日記也同樣寫著帆南的行動,而且還是未來的行動。


    「難道你是讀了這個日記才跟兄弟們見麵的嗎?」


    「嗯,大約是半年前的事了。」


    這點與仲仁不同。他是最近才發生的。


    「我在舊書店買的書上麵寫了網址,甲元同學你呢?」


    「我也一樣,我為了打發時間去舊書店買了漫畫。」


    這段說明實在很驚人。不,就某種意義來說應該是一如預期。


    帆南家裏的人口構成跟自己一樣,已經讓仲仁感到很驚訝,沒想到竟然連原因都相同。她也受到了sns日記的引導。


    「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當然呀。」


    帆南說道。


    「畢竟我一搬過來,房子裏就突然有三名男性。我本來以為會被偷襲然後流落街頭,不然就是被賣掉,但他們卻很親切地幫了我。」


    「你還真的願意跟他們住在一起耶。」


    她聳了聳肩。


    「我沒有其它地方可去呀。這裏有很多房間,所以不會不方便,況且深棲同學不是也跟她們一起住。」


    「因為並不會有困擾。」


    「沒錯吧,我也一樣。」


    聽她這麽講,仲仁就能理解了。仲仁目前光是要處理家事或一些雜事就很忙碌,完全沒有時間去思考一些根本上的問題,帆南大概也是這樣吧。


    接著他開始思考。盡管不知道這種日記為什麽會存在,但這裏就有兩個身處相同狀況的人。那麽,其它地方該不會也有一樣的人吧?


    他詢問帆南:


    「吶,你有沒有聽說其它地方有跟我們一樣的家庭?」


    「有啊!」


    她很爽快地回答。


    「這條商店街還有另一家,是一戶姓初瀨的人家。我知道的隻有這樣,其它或許還有


    吧。」


    「……為什麽這麽多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


    說的也是。因為就某些意義而言帆南是仲仁的前輩,所以他才忍不住發問。


    「甲元同學,你比我還要習慣這種生活呢。」


    「我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半年,也發生了不少事情。」


    「如果有覺得困擾的事情,我可以請你幫忙嗎?」


    「可以啊,我之前不是也說過有事就跟我說。」


    帆南對他露出笑容。


    「可是,我會不會被嫉妒呀。」


    「什麽?」


    帆南小聲說道「後麵後麵」。仲仁轉過頭,剛才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人影,但轉眼間就消失了。


    「是誰啊?」


    「澄實同學。」


    她滿臉笑容。


    「深棲同學真受歡迎。」


    「甲元同學後麵也有喔。」


    「咦?」


    帆南連忙回過頭,但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


    「是誰?」


    「應該是排行第二的兄弟吧?」


    「邦和嗎?」


    帆南雙手抱胸,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那家夥啊?平常總是對我很冷淡耶。不過,卻會表現出為我擔心的態度……」


    「他喜歡你吧?」


    「就算如此,家人之間也不會有那種感情。」


    她說得很果斷。仲仁完全同意,所以默默地點頭。


    兩人回到客廳。他用手機確認時間。雖然來這裏還沒有很久,但也可以開始考慮回家了。


    「呃……」


    他本來打算呼喚自己的家人,隨即又閉上嘴。


    總覺得興侶三兄弟的視線似乎都朝著他。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了嗎?」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佐惠開口說道。仲仁有股不好的預感。


    「佐惠姊既然都這麽說了,就表示有問題吧……」


    「也沒有啦。隻不過剛才我們稍微討論了痕跡的事。」


    「什麽痕跡?」


    「吻痕。」


    在這一瞬間,仲仁確實感受到男性們的視線投射在他身上。


    「是這個對吧。」


    帆南拉著衣襟。


    「這個還在身上呢,隻過一個晚上是不會消失的。」


    「澄實的也還在。」


    佐惠開口說道。澄實輕輕點頭。


    「剛才的話題就是在討論吻痕是誰留下的。」


    「那麽……佐惠姊說了什麽?」


    「我說這是仲仁謹製。」


    他發出「咿」一聲哀號。雖然知道男人最好不要發出丟臉的聲音,但這個應該可以被容許吧。


    興侶三兄弟的視線實在稱不上是帶有好感。


    「那、那麽,佐惠姊你有好好做說明嗎!?」


    「說明什麽?」


    「因為某些原因才會留下吻痕……」


    「但是,那不是仲仁你做的嗎?」


    這麽說來,佐惠並不知道詳細的理由。況且,那吻痕本來就是為了安撫她才做出來的。


    她依舊麵帶笑容。


    「我對正人說明之後,他非常感興趣。」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仲仁嘀咕著。


    正人推了推眼鏡。


    「我身為與帆南同住的家族成員,無法不關注她的交友狀況。」


    「真是感謝……」


    仲仁如此回應。正人的目光很銳利,彷佛發現解題方法的數學家。


    「像是吻痕是在什麽狀況留下的,還有,嘴唇要接觸皮膚幾秒鍾才會造成吻痕,這些都有必要加以分析理解。」


    「沒有錯。」


    佐惠笑咪咪地附和著。


    「既然吻痕那麽清楚,就表示一定很激烈。」


    「


    需要說明清楚激烈的定義,這裏就以地震規模來表示吧。」


    「吻痕的季語是夜晚。」


    兩人分明是家中最年長的人,說話的內容卻很奇怪。怎麽聽都覺得是雞同鴨講,但他們卻能互相理解,真的很不可思議。


    另一方麵,完全無法判斷澄實與邦和有沒有感到慌張。而且澄實明明身為當事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靜態度。


    「……那就是,吻痕……?」


    邦和提問,澄實點點頭。


    「是仲仁……做的……」


    「在哪裏……?」


    「仲仁的房間……」


    邦和臉部肌肉稍微抽動了一下,他好像覺得很佩服。


    「晚上嗎……?」


    「晚上……」


    「……真大膽,我也想……在帆南身上……」


    邦和喃喃說著,澄實則是點點頭。


    相較之下,兩名小學生則是用另一種形式表現出與他們無關。


    「吻痕是什麽?」


    達哉詢問裏空。


    「你真是什麽都不知道,那是親吻的時候會出現的東西。」


    「要怎樣才做得出來?」


    「我剛不是說隻要親吻就會有。」


    「高林……你做過嗎?」


    達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驚訝。裏空回答得理所當然的模樣,似乎讓他覺得很可怕。裏空皺起眉頭。


    「怎麽可能,我是小學生耶。」


    「我也是小學生啊。」


    「不用問也知道。」


    「那、那麽,我們也來製造吻痕的話……」


    小學女生一臉覺得可疑的表情。


    「什麽?那種事有什麽好處。」


    裏空說了句「你突然亂說什麽」,達哉則是滿臉通紅地垂下頭。


    仲仁環視客廳。雖然大家各自談話,但好像都已經認定「仲仁留下了吻痕」這件事。


    「……把誤會解開比較好吧。」


    「為什麽?」


    帆南開口了。


    「這是事實呀。」


    「是沒錯,不過那是為了讓佐惠姊滿意的手段,就像除蟲劑一樣。」


    「哇?把親吻比喻成除蟲劑,深棲同學好差勁。」


    「我說太快了,不是這樣……啊?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帆南苦笑著點頭。


    「是啊。」


    「況且,你雖然對我告白……但那……」


    「等等,不可以再說下去了。」


    帆南提醒他。


    「再等一下吧。」


    「嗯……」


    「也不該在這裏說……而且我還有事要告訴你。」


    說完之後,她拍了拍手。


    「好了?閑聊就到此為止,不要再說蠢話造成客人的麻煩。」


    她叮嚀自己的家人,並在確認過大家的視線之後繼續說道:


    「接下來要準備晚餐,今天有八個人,所以會很忙喔。」


    仲仁有點驚訝。


    「不用麻煩了啦。」


    「受到那麽多招待還不回禮的話,身為女人的我就太失敗了。現在來分配工作,想去買東西的人請舉手。」


    兩隻手舉了起來。


    「佐惠姊跟……正人嗎?」


    帆南的音調有著微妙的變化,正人聽到之後提出抱怨。


    「你每次都質疑我做家事的能力。我做的或許不算完美,但至少也在水平之上。」


    「我不想聽炒菜要調味的時候,把小蘇打當成鹽而加了一堆的人說這種話耶。」


    「那應該解釋成很有獨創性。」


    「哎呀,真棒,我也會把味噌與巧克力搞錯。」


    佐惠誇耀著自己的失敗,正人意義不明地說了句「對吧」表示同意。


    「總之,我去買東西。」


    他格外認真。仲仁戳了戳帆南。


    「我也一起去。」


    她露出安心的表情。


    「那就麻煩深棲同學囉。」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說這句話的人是裏空。她常常與仲仁一起去買東西,所以習慣了。


    對麵的達哉不知為何很慌張。


    「那我也去……」


    「不需要那麽多人去。」


    裏空斷然拒絕,原本已經起身的達哉隻好坐下。帆南苦笑著。


    「達哉,你來幫姊姊。啊,正人你先付錢喔,等下我再來計算。」


    正人點頭。仲仁插嘴說道:


    「我們會付自己的份……」


    「今天換我們招待了啦。」


    她立刻就拒絕了。


    大家這時都站了起來。甲元家好像都已經分配好負責的工作(采買除外),隻見每個人的 動作都很迅速。


    仲仁對澄實說道:


    「請你去幫甲元同學。」


    澄實默默點頭。仲仁確認之後叫住正要悠然走出去的佐惠。


    「我也要去買東西,我們一起走。j


    「哎呀,我本來想把事情先做好,表現一下自己是個幹練的女人。」


    「那隻會成為華而不實的表演,或者失敗變成驚悚電影吧。」


    他一邊走出門,一邊盯著佐惠,不讓她做出不必要的行動。


    天空呈現一片夕陽的色彩,不知不覺已經到這個時間了。


    商店街就在很近的地方,不用走很久,甲元家在這附近還真是便利。


    仲仁突然想到,問道:


    「對了,晚餐要做什麽菜?」


    「關東煮。」


    正人回答。


    「我出門之前問過帆南。我建議她應該做更豪華的菜,不過她好像認為能讓大家共享的菜比較好。」


    「我也有同感,因為我家也常這樣。」


    仲仁可以理解。看來帆南對餐點的想法跟他很類似。


    既然如此,剩下的問題就隻有在哪裏購買食材。如果在平時,隻要多走一段路去超市就好,不過在這條商店街上該怎麽買才好?


    「說到關東煮的料,就要去魚店。」


    正人說道。


    「那種地方有賣啊?」


    「魚漿製品大多都是用魚做的,所以跟魚有很深的關係。魚市場邊也有很多賣關東煮料的店。」


    「我覺得鎮上的魚店會賣關東煮料很稀奇。」


    「總比賣煙火或者放射性廢棄物來得好吧。」


    他又像之前那樣說出奇特的話。要習慣這種發言可能要花一段時間。


    裏空也以「到底要怎麽相處啊」的眼神看著正人。隻有佐惠始終保持笑容。


    「關東煮還是得放些能吃的食物比較好呢。」


    仲仁覺得這根本不用確認也知道,但正人卻很佩服。


    「能注意到這點實在很厲害。」


    「謝謝,身為掌管廚房的人,這點是理所當然的。」


    「下廚都是由佐惠小姐您包辦嗎?」


    「不,我完全不做。」


    「原來如此,我將來也打算以三次元的方式管理廚房。」


    「真了不起,那我就是四次元囉。」


    仲仁心想,要理解這兩人的對話根本就是白費心思。


    一行人抵達魚店,體格健碩的老板拍手說了句:「歡迎光臨!」


    仲仁想起來之前在這裏買過東西。中年男子跟那時一樣很有氣勢。


    「要買什麽?」


    「聽說這裏有關東煮的料。」


    「有啊!」


    老板指著牆邊的玻璃櫃。


    「除了竹輪麩、炸蔬菜


    豆腐之外,什麽都有。」


    「他們是我家的客人。」


    正人一邊用手指推推眼鏡,一邊告訴老板。


    「那就需要一些特別的東西囉。」


    「哦?有些什麽?」


    「看起來像魚餅的黏土,或是看起來像藺箬的塑料。」


    「哎呀,真是有獨創性。如果做的很像,那麽吃到的人肯定會嚇一跳呢佐惠說道。老板笑出聲來。


    「哈哈哈,就跟素菜一樣。」


    這樣比喻也不對吧。至少要選一些真正的食物。


    他對裏空使了個眼色,小學女生馬上就理解了。


    「我來買。」


    「喔,想點什麽都有喔。」


    仲仁趁機把正人與佐惠帶出去。


    「沒想到你竟然那樣買東西。」


    「你說的話真奇怪,那隻不過是尋常的購物罷了。」


    正人不知為何有點自傲。


    「甲元同學不會生氣嗎?」


    「一開始會生氣,現在則是很普通地阻止。」


    「她的心胸真寬大。」


    「因為她是我們的母親」


    雖然他自傲的點有些怪異,但仲仁倒是很同意母親這個形容。他一直都覺得帆南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女性,不過那大概是因為累積了許多經驗的緣故。


    裏空與老板兩人正在仔細挑選關東煮的料。她的家事能力並不算優秀,但味覺絕對沒問題。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仲仁詢問正人。


    「哎呀,那我呢?」


    「我問佐惠姊幹嘛……我想知道的是甲元同學的事耶。」


    「叫她帆南就可以了吧。」


    「呃,那樣也太失禮了。比起這個,你們為什麽會住在一起?」


    「順應情勢而已,沒什麽特別的理由。你家不一樣嗎?」


    「差不多。」


    其實是一樣。隻不過就算問佐惠她們這種事情,她們也不會正麵回答,但正人卻回答了。正人提出問題。


    「說到這個,我有點事想問一下。」


    他的語氣聽來頗為認真。仲仁回答:


    「如果是關東煮的話,我是正統派的,所以很足夠了。」


    「奇特的事物當中才有真實的存在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指帆南。」


    「她是我同班同學。」


    「不過態度有點奇怪。」


    正人盯著仲仁。


    「她格外期待去你家。因為要照顧我們,她平常幾乎不太出門的。」


    「甲元同學真辛苦,就讓她出去玩嘛。」


    「所以帆南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我才會答應讓她在那邊住一晚。」


    看來當時和她通電話的是正人。盡管帆南說有個「嘴巴很壞」的人,但其實真要說起來,應該隻是「沒對好焦」而已。


    「雖然帆南說要回來,但總覺得她對外宿一事感到很開心,那時我就在猜……帆南該不會對你告白了吧?」


    仲仁瞬間屏住呼吸。


    他忍不住想著,自己不光是對這件事感到驚訝,似乎跟他說話的人都會作出讓人意外的發言。


    在思索一番之後,仲仁承認了。


    「是的。」


    「果然。」


    正人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佐惠則假裝不知情地說著「哎呀,原來是這樣呀」。


    仲仁連忙補充說明。


    「雖然站在家人的立場,可能有些地方無法接受……」


    「請等一下,不管帆南向誰告白我都不會生氣。帆南是位了不起的女性,所以隻要是她選擇的男性,我相信就是正確人選。」


    「真是……謝謝你。」


    「不過……」


    正人露出思考的表情。


    「其實我很困擾。因為若是尊重帆南的心情,就會出現其它問題。就如同吃下感冒藥就會引起骨折的反作用。」


    「應該是副作用吧……再說也沒有人會因為吃藥而骨折。」


    「是嗎?總之,我很困擾。原因在於我弟弟邦和……那家夥對帆南有好感。」


    仲仁在一瞬間想了 一下邦和是誰,不過馬上就想到了,就是那個沉默的次男。


    「這樣啊……我沒有跟他說到什麽話,所以不太清楚。」


    「我弟弟很沉默寡言,總之就是不太講話。不過就算這樣,我也知道他喜歡帆南。」


    「喔?真厲害。」


    「別看我這樣,我畢竟也是個哥哥。」


    佐惠之前也曾經說過一樣的話。兩人不僅會講一些莫名其妙對話這點很像,看來就連內在性格也很類似。


    「如果帆南跟你在一起的話,事情可能會有點糟。」


    「他會很沮喪嗎?」


    「對男人來說,這種事情是一種勳章。」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都不是問題。」


    隱藏在眼鏡後麵的那雙眼睛十分認真。


    「隻要帆南得到幸福,然後邦和能夠成長,這樣就好了。所以我想拜托你,不管你要如何回複她的告白,我希望你能化身為他們兩個人的經驗。」


    他再度說了一次「拜托你了」並低下頭。


    這位年紀稍長的男性說的話讓仲仁感觸良多,而且無法忘記。身為長兄,果然還是必須考慮到很多事情。他在麵對事情時以兄弟的角度來看待,並加以活用。


    「知道了,我會不負你的期待。」


    「話雖如此,我也希望你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吃虧的事。」


    「這還真難。」


    「遇到這種事情,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引發一個更大的問題,讓人沒辦法隻顧到一方』。要不要燒掉房子?」


    他那認真的口吻絲毫沒變,仲仁忍不住著急了起來。


    「喂,別這樣。j


    「如果你要我去做的話,我也會很樂意的。」


    「那會變成教唆犯罪,審判的時候我會變成主嫌耶。」


    仲仁在「了不起的男人」這個評價上麵打了 一個問號。他果然是一個有著不可思議思考模式的男人。


    「別管火的事了,隻要我好好考慮再回答就可以了吧。」


    「嗯,請不要做出條件反射的舉動喔,我總覺得你會這麽做。」


    「我又不是青蛙。」


    「呃?關於那件事……」


    仲仁與正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隻見佐惠輕輕舉起手。因為她沒有加入對話,所以兩個人都忽略掉她,不過她似乎有在聆聽談話。


    「如果是甲元同學的事,大可不必如此煩惱喔。」


    「嗯?怎麽說?」


    仲仁反問。


    「甲元同學不會讓仲仁為了她而麵對更多煩惱的。」


    這句話帶著一股微妙的自信。仲仁想這大概又是佐惠最擅長的偏離主題發言,於是一邊皺眉一邊謹慎發問。


    「……甲元同學有找佐惠姊商量過嗎?」


    「不,完全沒有,甲元同學似乎認為我是個會說人類語言的外星生物。」


    「這也沒有錯。」


    「雖然她完全沒有找我商量,不過我很了解甲元同學的想法,也知道她為什麽要請仲仁來家裏。」


    仲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透過心電感應知道的嗎?不愧是外星生物。」


    「我是人類,但我就是知道。」


    她輕輕闔上雙手。


    「這是女人的直覺。」


    說完還露出了微笑。


    仲仁不太能理解,不過正人似乎被其它事情吸引住了。


    「外星生物嗎……」他如此嘟噥著。


    這時,魚店的店門口總算傳來聲音。


    「謝謝惠顧!」


    老板氣勢十足招呼的同時,另一道聲音也傳了過來。


    「你們在幹嘛?」


    裏空抱著關東煮的料,一臉打心底厭惡的表情。


    「結果全部都是我買的,錢也是我付的,你們卻在這裏閑聊。讓小學生單獨工作這樣是虐待耶。」


    「桂!抱歉!」


    仲仁反射性地道歉,正人也說著「不好意思,我會出錢j。


    裏空順著正人的話,將收據遞給他並拿了購物的錢。


    「我隻有買我愛吃的東西,等下你們不準抱怨喔。」


    「每次都承蒙裏空小姐照顧了。」


    「不要叫我小姐,這樣感覺很糟。」


    小學女生如此告訴仲仁。


    四個人急忙回家。雖然沒有確認時間,但或許已經讓家裏的人等很久了。雖然說很急,但其實也沒有多遠的距離,目的地就在前麵而已。


    抵達的前一刻,正人小聲對仲仁說道:


    「對了,深棲同學,你有其它兄弟姊妹嗎?」


    「隻有三名女性。」


    「啊,抱歉。我不是說住在一起的,我是指親兄弟姊妹。」


    「我有一個妹妹。」


    他小聲回答,就跟對帆南說明的時候一樣。


    「是嗎?你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嗎?」


    「沒有,我隻有對澄實說。」


    他搖了搖頭。


    「帆南也一樣,她也不說自己的事。」


    「去問就好了。」


    「我不想幹涉她的私人領域,但這點隻要住在一起就有困難,你懂吧。」


    「是沒錯啦。」


    仲仁承認。就算是家人,也有難以說出口的事情,在麵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時更是如此。他自己也完全不了解高林三姊妹。


    「你不覺得總有一天會知道嗎?」


    正人的問題讓仲仁板起臉。


    「這種事不要問我。」


    「家人之間的問題還真複雜。」


    「我覺得時間會解決一切。」


    一道冷靜卻又讓人覺得超脫凡間的聲音傳來。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


    佐惠說道。仲仁反問:


    「你在聽我們說話嗎?」


    「抱歉,我幾乎都沒聽見。但總覺得應該是這類事情,我猜錯了嗎?」


    「……沒有。j 仲仁回答。


    正人眨著眼,感歎說道:


    「真是一位頭腦靈活的女性。」


    「是嗎?」


    「我跟佐惠小姐說話的時候就會很安心,看來我們很合。」


    「那真是太好了,你們就這樣在一起算了,這樣我也會很放心。」


    「安心與戀愛是不同的。」


    他輕快地說著。佐惠也意義不明地說了句:「與正人先生說話,就像對神社裏的神明祈禱般讓人覺得安心。」看來這距離愛情還很遠。


    「聊得很高興是件好事……不過你們不進來嗎?」


    裏空一臉厭倦地站在大門口。


    「如果天黑之前都想待在門外,那就請各位自便。」


    「我要進去。」


    仲仁打開拉門,略為猶豫之後開口說道「我回來了」。


    帆南從走廊探出頭,回了一聲「歡迎回家」。


    雖然要圍著關東煮湯鍋吃飯,但因為有八個人,隻有一個鍋子不夠用,因此帆南另外從餐具櫃內側拿出一個陶鍋。


    「男性一增加,要吃的分量也會增加呢。」


    她笑了出來。


    兩個鍋子,然後人數是四個人+四個人,使用了兩張桌子並在一起吃飯。


    仲仁原本想與帆南坐在同一桌,不料衣服的袖子卻被拉了一下。


    「……來這邊。」


    澄實說完之後,拉著仲仁在她旁邊坐下。


    共享同一鍋關東煮的是正人與邦和。兩個沉默寡言的人,加上一個話題老是偏移的人。


    「……你討厭一起坐嗎?」


    澄實盯著他喃喃說道。仲仁除了搖頭之外沒有其它選擇。


    「沒有那回事。j


    他並不覺得討厭,隻是有預感會不知道該說什麽,而這似乎無法避免。


    看到大家都坐下之後,帆南發號施令:


    「好,那麽就開動囉。」


    「開動囉。」


    全員一起大聲唱和,感覺就好像校外旅行。仲仁心想,音量幾乎是他們家的一倍。


    開始用餐之後,氣氛就跟宴會一樣愉快。


    「裏空,你最好也吃一些白蘿卜喔。」


    「帆南姊,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在家裏屬於不會偏食的類型,白蘿卜是我喜歡的食物」


    「哎呀,真抱歉。達哉,你就算坐在裏空旁邊也不要一臉慌張,不管是白蘿卜或魚餅都要吃喔。」


    「我比較喜歡肉。」


    「昨天一整天不是都吃肉嗎?」


    「哎呀,氣氛這麽愉快真是太好了。嗬嗬嗬。」


    最後這句話當然是佐惠說的。


    這桌愉快地吃著關東煮,旁邊另一桌同樣享受著關東煮的仲仁等人,對話內容卻有點不一樣。


    「澄實,有竹輪喔。」


    「……我吃……」


    「呃?邦和同學你呢?」


    「……我吃……」


    兩人的口吻相同,感覺就像互相抄襲。從抑揚頓挫到呼吸步調都一致。


    「不加辣嗎?」


    「……不用……」


    「……不用……」


    快分不出誰是誰了。


    與其說是聊天,反而比較像沒有問題可問的麵試會場。仲仁無法可想,隻好對正人說話。


    「這個家經常吃關東煮吧?」


    「這個嘛,因為我手上沒有統計資料,所以無法跟一般的家庭比較。」


    「這樣啊。」


    「關西地方將關東煮稱為關東炊,但實際上這是從西班牙傳過來的,是在戰國時代從葡萄牙經由長崎的出島傳來。西班牙文當中將煮蔬菜稱為denno,這就是關東煮的語源。」


    「哦?我是第一次聽說耶。」


    「我是亂講的,請不要相信。」


    「……」


    這要怎麽回應才好。


    之後大家就沉默地吃著飯。澄實與邦和兩人話說得少,正人則是會使對話慢慢離題,所以很混亂。


    或許因為開口的目的不是說話而是用餐,所以很快就吃完了。


    「好,我吃飽了。」


    「我吃飽了。」


    帆南轉向仲仁。


    「你們要住一晚對吧。」


    「不,我打算回去。」


    「什麽!你們叫我住下來,自己卻想回家。」


    「因為我又沒帶換洗衣服。」


    「有……帶來……」


    說這句話的人是澄實。仲仁訝異地詢問:


    「什麽時候準備的?」


    「佐惠說……有可能要……住下來……」


    那個佐惠正高興地說著「嗬嗬嗬,跟我想的一樣」。她有時候會表現出敏銳的-麵,所以不能對她掉以輕心。


    「那我們就住下來吧……有地方睡嗎?」


    「我們家也-樣,唯獨房間很多,我會確實把男女分開來的。」


    她站起來,催促大家似地拍著手。


    「好了,該整理囉。想看電視或去玩的話,就先把該做的事情做


    完。深棲同學,你來幫忙洗碗。」


    「好。」


    兩人盡可能多拿一些要洗的餐具,然後前往廚房。


    大家幫忙把該洗的東西或剩下的東西拿過去。仲仁趕緊阻止佐惠,告訴她「萬一打破別人家的東西就不好了」。帆南也不讓正人幫忙,對他說「不要再弄壞更多餐具了」。


    廚房的水槽很大,就算兩人並肩洗東西也有足夠的空間,感覺有點特別。帆南將要洗的東西放進大盆裏。


    「抱歉,深棲同學,我家人很吵吧。」


    「不,人多的話也比較開心。」


    「你這句話讓我很高興。」


    「我是說真的。」


    這不是說謊。仲仁一直都是與父親兩人一起生活,跟那個時候比起來一點也不吵雜,反而該說很熱鬧。


    他以海綿沾了沾廚房洗潔劑。


    「對了,甲元同學。」


    「嗯? 」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看出來啦?」


    「因為你故意要我過來啊。」


    「說得也是。」


    帆南打開熱水,比起用i般冷水清洗,這樣的去汙效果截然不同


    「……我之前不是對深棲同學告白了嗎?」


    「嗯。」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先不要回答嗎?」


    「大概知道,你不是希望我見見你的家人嗎?因為跟我家一樣。


    「沒錯,我去深棲同學家的時候嚇了一跳,因為與我家完全一樣


    「我也嚇到了。」


    「然後啊?那時我就在想,要在得到回複之前思考比較好。」


    「誰?」


    「我呀。」


    她仔細洗著盆裏剩下的盤子。


    「因為這件事情一定無法輕鬆地說出來。」


    「是嗎?」


    「是啊……啊,那個我來洗。j 仲仁把飯碗遞給她。


    「我在學校聽到深棲同學的事情時,就覺得你好像還不錯,因為男生們都說你很會做家事。」


    「還不錯?」


    「對深棲同學來說或許有點失禮,我先向你道歉,不過我很希望有人來幫我。」


    她朝背後看了一眼。她的兄弟們都在看電視。


    「我不是有三個兄弟嗎?在我準備餐點或洗衣服的時候,大家都會很高興,所以我也覺得很快樂……可是當我看到班上的女同學,就覺得自己好像老太婆,或者該說不像高中生……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幫我……不對,應該是希望有人能分擔我的辛勞,所以才會對深棲同學告 白。」


    「……」


    仲仁沒回答。他一個個仔細擦拭洗好的餐具,把水分擦掉。


    「我本來以為能感到快樂就好,不過我實在太天真了。當我知道深棲同學也一樣的時候很驚訝。所以我就認為,心裏希望得到快樂的自己或許錯了。」


    「不,你沒有錯啊。」


    他的語氣之肯定就連他自己也嚇到。


    「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甲元同學的確很辛苦。」


    「謝謝你,但我還是……覺得不能在心懷不軌的心態下告白。因為,如果沒有一顆單純喜歡你的心,也不會順利發展。啊,可是我真的是因為喜歡你才告白的喔。」


    她把溫水關掉,這是為了不浪費自來水養成的習慣吧。她的性格表現在這上麵。


    「所以,上次的告白就先暫時保留吧。」


    「等一下,我都還沒有好好回答你耶。」


    「那樣正好,等我有辦法好好麵對家人與清楚意識到你的家人,比較有心理準備之後再向你告白。到時候,你要確實回答我喔。」


    她的話很真誠,深深烙印在仲仁心上。


    帆南是個有辦法客觀麵對自己的女性,這也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吧。而且她很清楚自己的立場,甚至留意到家庭,仲仁覺得她比自己成熟太多了。


    盡管如此,她依舊有煩惱。夾在家庭與學校之間讓她傷神也是事實,所以她才會忍不住向仲仁求救。不過,她也有打算要克服這些事情。


    仲仁歎口氣。


    「嘖,甲元同學比我成熟太多了。」


    「是嗎? 」


    「而且,連佐惠姊都說了『甲元同學不會讓仲仁為了她而麵對更多煩惱』這種話耶。我根本就什麽都搞不清楚。」


    「那個人的思考方式明明跟外星人一樣,卻很厲害耶。」


    「我也得振作一點才行。」


    一想到自己是否像甲元同學把家庭顧得這麽好,仲仁就不禁繃起臉。


    「沒那回事,仲仁同學已經很厲害了。」


    「你叫我的名字了耶。」


    「啊,被發現了,我本來打算若無其事講出來的。j 帆南哈哈笑著。


    裏空從廚房一角探出頭。


    「話講完了嗎?」


    「你在聽啊?」


    「不,我還沒蠢到去偷聽男女間的對話。」


    「你是小學生啊,我真希望你可以活潑到不看狀況就閱過來說話。」


    仲仁說完之後把手擦幹,裏空等他做完才又繼續說道:


    「大家正準備要一起玩遊戲,所以我來找你們。」


    「好啊,帆南同學你呢?」


    「我要玩。」


    本來以為她會回說你怎麽叫我名字,但她沒有這麽說。是否該將她的舉動解釋為接受自己這樣稱呼她呢?


    仲仁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離開廚房,他說自己「要去廁所」。


    實際上他也的確進了廁所,然後拿出手機。


    「這樣就像在學校裏確認手機一樣……」


    他喃喃嘟噥著。學校裏麵規定要將手機電源關閉,所以他會趁休息時間快速瀏覽一下,如果想要看得更仔細一點的話,就要像這樣在廁所裏確認。


    他連上sns網站並將網頁打開,連結區不知何時出現了「甲元帆南」這名字。


    「……果然。j


    他不覺得驚訝,因為早就預料到了。至今為止發生了各種事,他也開始不再大驚小怪了。


    繼續往下確認後,他發現日記一如預期更新了。


    月曰


    今天要住在甲元家,因為還有其它一樣的家庭,所以下次會介紹給我。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好像還有很多


    父親一直打電話來,沒想到接了之後竟然是妹妹……


    內容到這裏就沒了。


    要住下來這件事已經知道了,帆南也已經告訴他擁有相同人口構成家庭的事情,仲仁自己也覺得能見見對方也不錯。


    可是,接下來的內容寫著父親打電話來,這是怎麽回事?他確實打過好幾通電話,但內容為什麽會在「妹妹」這裏結束?況且,就算上頭提到妹妹,但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麵了。手機忽然發出鈴聲。


    因為太過突然,所以仲仁嚇了一跳。那不是郵件,而是來電鈴聲。


    他看了液晶屏幕之後發現是父親打來的,這次他按下了通話鍵。


    「喂?」


    (仲仁嗎?)


    是父親平時的聲音。聽起來稍微有點沙啞,大概因為這是國際電話。


    「有什麽事?」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都沒接,應該也沒看郵件對吧。爸爸要是遇到什麽麻煩該怎麽辦?)


    「你既然打電話來就表示沒事啊。況且你本來就常常遇到麻煩不是嗎?」


    (武裝勢力的戰爭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不過這次是宗教方麵的紛爭,金錢從南美洲與中東那邊流入。)


    「希望你平安無事囉。就這樣而已嗎?


    」


    (你媽媽又打電話來了。)


    突然聽到這句話,仲仁沉默下來。自從父母離婚以來,他除了寫賀年卡之外就沒想過母親的事,長久以來甚至連聲音都沒聽過。


    因為太過突然,所以仲仁嚇了一跳。那不是郵件,而是來電鈴聲。


    他看了液晶屏幕之後發現是父親打來的,這次他按下了通話鍵。


    「喂?」


    (仲仁嗎?)


    是父親平時的聲音。聽起來稍微有點沙啞,大概因為這是國際電話。


    「有什麽事?」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都沒接,應該也沒看郵件對吧。爸爸要是遇到什麽麻煩該怎麽辦?)


    「你既然打電話來就表示沒事啊。況且你本來就常常遇到麻煩不是嗎?」


    (武裝勢力的戰爭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不過這次是宗教方麵的紛爭,金錢從南美洲與中東那邊流入。)


    「希望你平安無事囉。就這樣而已嗎?」


    (你媽媽又打電話來了。)


    突然聽到這句話,仲仁沉默下來。自從父母離婚以來,他除了寫賀年卡之外就沒想過母親的事,長久以來甚至連聲音都沒聽過。


    「……她說什麽?」


    (佳也子要回日本了。)


    「佳也……什麽?」


    (這是妹妹的名字,你這樣也算是哥哥嗎?)


    他當然記得,隻是因為太突然,所以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


    既然很久沒聽到關於母親的事,那當然也很久沒聽到妹妹的名字。他甚至不記得妹妹的長相,就算有留下照片也是小時候的照片了。隻記得父母離婚之後,妹妹便跟著母親一起搬到國外去了。


    「佳也子要回來啊?」


    (我把你的事情告訴她了。)


    「是喔?」


    (她要暫時住在你那裏。)


    「好好好……呃?什麽!?」


    他訝異地反問。


    「住我那裏嗎!?」


    (不然還有哪裏可以住?難道要叫我把女兒丟到橋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願意嗎?她可是你妹妹耶。)


    「與其說不願意……」


    現在他住的地方還有其它人同住,而且是三名女性。要是她看到這幅光景,會怎麽想?


    「你不會早點說啊!」


    (是你不接電話吧?)


    「佳也子有什麽潔癖嗎?」


    (我是不知道她有什麽潔癖,不過你媽媽說她很討厭沒有道德觀念的男性。)


    「天啊……」


    仲仁大叫。事情的結果竟然超越了最糟糕的境界。本來以為她要來家裏已經很慘了,沒想到立刻就被超越。


    「為什麽老是把麻煩的事情丟給我!」


    (不可以嫌自己的血親麻煩喔。)


    「之前明明就發生過兩個地下情戀人在家裏對峙的狀況!」


    (那種事情根本連主題樂園的活動都算不上,有什麽事情比在非洲卷入槍戰還要麻煩?)


    「對我來說,這比核子戰爭還要糟糕!」


    (佳也子應該快到日本了。)


    仲仁調整呼吸,開始在腦中計算抵達時刻與來到家裏所需的時間,這是長年處理家務之人的可悲習性。


    「……那得去接她才行。」


    (這倒不用,她會自己去。我已經把你住的地方告訴她了,你就好好照顧她吧。)


    電話掛了。仲仁盯著無聲的手機看了一會兒。


    接著把手機收起來。佳也子小時候的模樣在腦中飛舞。


    怎麽辦?家人已經夠多了,接下來還有一個妹妹。雖然全都是女生很熱鬧,他的肩上卻壓了許多事物。


    不,她可是親妹妹,不可以為這種事煩惱。必須好好招待她,展現幹練哥哥的一麵。


    佐惠、澄實與裏空的臉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然後是帆南與興梠三兄弟。


    「要怎麽解釋才好?」


    仲仁忍不住抱頭。過了 一陣子之後,他才想到自己現在是在別人家的廁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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