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過兩位妹妹後,朱慈返回自己的東宮。


    他沒有立刻去準備必要的盤纏離開。


    原本想要離開京城的是非之地再做打算,不過現在的朱慈猶豫了。


    他在考慮另一條路。


    朱慈原本的打算是,離開京城,去南直隸。


    等到京城淪陷,就能順理成章的登基為帝。


    這條路無疑是最理智的。


    行政上有著南都完整的官僚體係。


    軍事上還有黃得功,秦良玉等忠臣良將輔佐。


    況且他的身份乃是大明皇帝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若在南都稱帝,便不會出現弘光朝廷難以服眾的局麵。


    更不會有太子案崩壞整個南明。


    一手好牌,隻要認真打,想要翻盤不難。


    但現在朱慈卻在想,是不是還有另外一種對策。


    在十五天內備軍擊退李自成,死保京城?


    不……這幾乎就是癡人說夢,大明的京營已經腐爛到了極點,長年的拖欠軍餉,早已讓其失去了必要的戰鬥力。


    最關鍵的是,朱慈作為太子是不可能得到軍權的,而沒有軍權,他在京城保衛戰的作用完全為零。


    但是……如果不保京城。


    他的至親都將滅於賊手。


    理性上告訴朱慈,隻有南渡才有活路,事後報仇,亦為丈夫。


    感性上告訴朱慈,家親尚在,怎能偷生?不顧親情,枉為子兄。


    如果說,剛穿越來的時候,朱慈是理性的,畢竟無論是崇禎還是兩位公主都隻是朱慈便宜來的老爸和妹妹。


    但在見過兩位公主後,體內的朱慈烺的記憶卻在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朱慈的感情。


    那種人倫的親情,正在朱慈的內心緩緩的滋生,左右著他的想法。


    最後朱慈歎了口氣,有了決定,即使要走,也要先拜竭下父皇母後。


    有了這個決定,朱慈那感性的內心才稍微舒坦一些。


    聽完東宮講課,傍晚的時候。


    朱慈收拾了下自己,離開東宮便去了坤寧宮。


    遠遠的便聽到小孩的啼哭聲。


    走近才看到,竟然是周皇後把昭仁公主放在板凳上,脫下了她的褲子,在打她的屁股。


    坤興在一旁哭勸著,周皇後卻也不停,邊打邊抹著眼淚。“讓你不懂禮數,讓你不懂禮數。”


    朱慈看到後,立刻向周皇後跪地求情。“微婼年幼無知,但有過失,還請母後勿要責罰。”


    說起來,昭仁可比朱慈和坤興苦命的多。


    朱慈和坤興小的時候,天下形勢尚好,錦衣玉食倒也是皇家生活。


    昭仁生下來之後,正碰到崇禎節省內簾開支,雖然餓不到,但也是日日粗茶淡飯,除非大的節慶,平時是看不到葷腥的。


    衣食用度,幾乎與外麵百姓一般。


    每次昭仁看到桌上隻要有肉,都會開心好幾天,卻不知,那本就不應該是公主應有的日子。


    或許知道昭仁命苦,朱慈和坤興都對這個最小的妹妹疼愛有加。


    周皇後見太子來了,這才把昭仁放下,整理了自己的宮裝,親自把太子扶了起來。


    “吾兒快起來,地上涼。”周皇後今年三十有三,連年的操勞,早已讓她皮膚泛黃,麵無氣色,和其他宮人一般,愁容滿麵。


    她令宮人給朱慈賜了座,便和朱慈聊起了家常。


    朱慈問母後為何教訓昭仁。


    周皇後說,他的父皇準備了酒肉宴席,招待勳貴商議國事,但菜還沒端過去,昭仁便偷吃了幾塊肉。


    皇家公主怎能如此不知禮數,當然要教訓了。


    被說著的昭仁,在一旁抱著胸嘿嘿直樂,剛才被打的時候,還哭的昏天黑地,但現在,除了臉上有著淚痕外,哪還像一個哭鬧過的孩子。


    她在偷偷的對朱慈擠眉弄眼,似乎有什麽話想跟朱慈說,卻因為母後在旁,不方便。


    周皇後沒注意到這些,她像往常一樣問起了朱慈功課。“劉宗周先生今日講了些什麽?”


    答曰:“孟子,公孫醜下。”


    “當受則受,當辭則辭何解?”周皇後也是讀過書的人,孟子亦是看過。


    朱慈並沒有認真聽課,但有著朱慈烺早先的記憶,到也能回答的馬馬虎虎。


    “孟子之中,皆是治世之道,吾兒是大明儲君,當好生習之。”


    朱慈點頭稱是。


    周皇後又問了些家長裏短後。


    外麵有太監傳召過來,要周皇後前去麵君。


    在周皇後走後,昭仁迫不及待拉過朱慈和坤興的手,便朝著外麵走。“皇兄皇姐,給你們看樣好東西。”


    被打的疼痛蕩然無存,她現在很興奮,小臉紅撲撲的,似乎有什麽樂事想要跟自己的哥哥姐姐分享。


    “微婼,屁股疼不疼?”朱慈蹲下身為昭仁擦著鼻涕。


    “才也不疼哩,母後不舍的下重手的。”昭仁笑道。“皇兄皇姐,你們猜今天母後做的什麽菜?”


    古往今來,身為皇後卻親自下廚,估計也隻有周皇後一人了,昭仁卻是見慣了,習以為常。


    “有雞,有蛋,還有魚哩,跟過節一樣,可惜都不是給咱們器的。”昭仁嘟囔著小嘴可憐兮兮的道。“微婼也不貪,就撕了塊雞皮下來器,皇兄皇姐一定也饞了吧,呐,給你們留的,捂了好久,差點被母後發現了。”


    昭仁一直抱著胸,這個時候鬆了開來,從懷中取出了藏了許久的寶貝。


    那是一對雞翅膀,那是寧願被打的痛哭也要保下來的食物。


    兩個雞翅被昭仁一人一個的放到坤興和朱慈手中。“可惜隻有兩個,定王皇兄器不到了。”


    說到此,昭仁遺憾的一歎。


    手中的雞翅膀早已涼透,皮上的汁液也已經幹涸。但捏著這支雞翅,朱慈的鼻子莫有名的發酸。


    坤興卻已經涕不成聲。


    “要是天天都能有肉吃就好了。”那是昭仁小小的願望,但在這樣崩壞的皇家,卻幾近於奢望。昭仁舔了舔嘴巴,那嘴角似乎還有些已經幹掉的肉汁,讓昭仁感覺到了一絲滿足。


    昭仁才六歲啊!正是天真無邪的年級,人生大把的時光還沒能享受,十五天後,她便將凋零在這殘酷的世界裏。


    如果這是命運,朱慈不願意接受。


    如果麵對著這樣可愛的妹妹,還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死亡。


    那麽朱慈哪怕真的依靠南方之力匡扶明室。


    昭仁的笑容都將是他一輩子也揮之不去的夢魘。


    緊緊的將昭仁擁在懷裏,朱慈恨聲道。“昭仁……坤興,我絕不會棄你們而去,我是你們的皇兄啊!”


    京城絕不能陷落!


    ……


    天空飄起雪花。


    墜落在昭仁粉嫩的手心融化。


    三月的大雪,仿佛是上天降下的哀悼,為大明的山河平添一份悲壯。


    闖軍像潮水般湧入宣府城內,明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宣府巡撫朱之馮,望著城中漫天的大火,垂淚將白綾掛在樹上,自縊而亡。


    京師之中。


    大腹便便的富商,喝的醉意朦朧,大手一揮便是大把的銀兩,窯姐,娼伶用她們最嫵媚的微笑,最熱切的身體,回報著金主。


    內閣首輔魏藻德早已安睡,懷中的小妾蹭著首輔絨毛的胸膛,嗪著笑容的小臉,帶著滿足般的紅暈。


    魏府的後門打開,兩個家奴將府中吃剩的飯菜傾倒在府外的街道上。道上的饑民早已等候多時,家奴還沒走,便已圍攏過來哄搶。


    深深的鄙夷和唾棄寫滿了家奴的臉上,嘭的一聲關上大門。


    也關上了他們家最後一絲希望。


    時值三月初四,腐爛的大明王朝距離謝幕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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