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們來到海洋之刃號所停泊的三號船台。


    午後的天空覆蓋著淡青色的霧氣,似乎頗為憂鬱的太陽掛在東方的天際。


    與昨日相比,今天已分外暖和,但吹過碼頭的風還是挺冷的。


    然而在我前方踩著輕快腳步的紗音,明明穿著單薄卻悠然自若。她一身以白色為基調的航海用服裝非常漂亮,款式就像可愛的貴族女校水手服。輕飄飄的迷你裙底下包裹著曲線柔美的腿部輪廓。


    搖曳的裙擺下不時冒出那雙健康的大腿,耀眼得讓人感到頭暈目眩。


    真是的,這大腿也太淫蕩了吧。


    此外她又穿上了過膝長襪,頭戴船長帽。腰際還掛著卷起來的鞭子。這貌似動畫角色cosy的裝扮,感覺卻非常適合她。


    那隻昨天撿到的小狗在她腳邊繞來繞去。小狗被取了※蔓蛇尾(簡稱小尾)的怪異名字。命名者當然是紗音。被這種缺乏命名品味的主人撿到,為何可愛的小狗看起來也像雜種狗了呢?(譯注:一種類似海星的棘皮動物。)


    另一方麵,我身穿學生服且兩手提著旅行袋。紗音幫我把航海必備的用品都買齊了。盡管花了很多錢,但紗音卻一點也不在意。


    “不必介意。反正之後我會把你當奴隸使喚。”


    她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番否定民主主義的發言。


    “不過你是個完全沒經驗的旱鴨子,所以首先要從基礎訓練開始。老實說,無經驗者原本都要從二等水手這個階級任職的,但我就以船長的權限特地讓你擔任士官候補生吧。”


    “那是什麽?”


    “士官候補生可是擁有權力的下級準士官唷。就類似一年級生的學年主席吧。”


    紗音稍稍偏著腦袋,轉過頭來。


    “悠馬,你喜歡當領導者嗎?”


    “我不喜歡立於人上,但更討厭屈居人下。”


    “所以你是孤獨的一匹狼?”


    “我隻是朋友不多罷了。”


    “是這樣嗎?”


    “從以前我就不太受同學歡迎。”


    “呼嗯,是唷?”


    紗音盯著我的雙眼。


    “原來如此。”


    “……啊?”


    “你是那種被他人討厭也無所謂的類型吧?”


    嗯,或許是吧。


    “大家都不想被人討厭,一想起孤立的感覺就嚇得渾身發抖,但你就算在班上完全孤獨也無所謂。我是我,你們喜不喜歡我都沒差。從那些不想被排擠、拚命察言觀色過活的人看來,是不是很討厭你這種灑脫的態度?”


    怪了,她想說什麽?把我形容得好像很偏激。


    “不過我喜歡像你這樣的人。”


    “喔?喜歡哪一點?”


    “充滿虛無感。”


    紗音搖曳著輕飄飄的迷你裙擺,自渡板踏上她的愛船。


    從甲板欣賞海洋之刃號,更顯得這艘船的壯觀。大批工作人員都忙著作業,船上顯得鬧哄哄的。頭頂上高得驚人的桅杆與帆桁交錯,繩索就像蜘蛛網一樣張著。如此壯麗美觀的構造使我心情激昂起來。


    “齊滕!”


    紗音叫住正在指揮作業的大胡子壯漢。


    “哎,是大小姐。您好。”


    “不該叫我大小姐,要叫我船長才對。水樹他來了嗎?”


    “還沒,不過貨物已經到了。要叫大家集合嗎?”


    “不用了。我隻是來看一下狀況。”


    回答完畢後,紗音轉了個身。


    “讓我來介紹。他是風沙悠馬同學。以士官候補生的階級登上本船。也是我的朋友。”


    “我叫齊藤潮。請多指教。”


    “我才要請您多多指教。”


    我與齊藤先生握過手。他的手掌表皮就跟手套一樣厚。


    “齊藤在我爸爸手下擔任帆纜長。管理船帆與索具的甲板作業就是由他負責。不要看他長這副模樣,你要當心他可是有潔癖唷。”


    “暈船想吐就吐在水桶裏吧。”


    大胡子帆纜長豪邁地笑道。他笑起來感覺很親切。


    “走吧。這裏。”


    我追著紗音的背影,同時觀察忙於工作的其餘船員。


    “這些人都是你找來的嗎?”


    “不。有一半是我爸爸的部下。不過大家都是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看起來好像都很粗魯,其實他們人很好,你放心吧。”


    說著說著,她又邊走邊為我解釋船的構造。


    “如今我們所在的位置叫上層甲板。每回出港前都會像這樣亂哄哄的。至於中央比較高的那階則是艦橋甲板——也是這艘船的指揮所。船艏那邊的那層叫船艏樓甲板,船尾的則是船尾甲板。再來,從這個樓梯下去就可以通往下層甲板。”


    她回過身,做出了電梯小姐的手勢。


    真是有趣的女孩啊。跟她在一起一點都不會無聊。


    我們走下下層甲板,最後來到位於船尾區塊的客艙。


    “這裏是你的房間。有點狹窄就是了。”


    那是間三個榻榻米大的客房。確實不算寬敞,不過我沒多少行李,又是一個人住,理論上不會有問題。床、收納和洗手台都有。從圓窗望去,可見充滿鄉村風情的海港光景。


    “其實還有比這更大的客艙,不過已經有人先占據了。那個人也是我朋友。”


    “你的房間呢?”


    “船長室在艦橋甲板下唷。剛才我們經過了會議室對吧?就在那裏的正上方。船長室裏有浴室、廁所、辦公室、餐廳,所以你吃飯就到我房間來吧。當然你要去大餐廳也可以。”


    “我在你房裏吃好了。”


    我坐在床上側眼望向紗音。


    從迷你裙露出的白皙大腿不停引誘我的視線。與紗音在這種狹窄的空間單獨共處,總覺得心情難以平靜下來。


    “船上都是些你不認識的人,會不會覺得寂寞?”


    “我早就習慣一個人了。”


    “悠馬你很喜愛孤獨嗎?”


    “也不是那個意思。”


    放下行李後,我聳聳肩。


    “隻是覺得勉強交朋友很麻煩罷了。”


    “你乍看下挺正常的,其實性格相當扭曲呀。”


    紗音噗哧一笑,將小尾抱在腋下。


    “有想要的東西就盡管說。我讓他們拿過來。”


    “謝謝。”


    “那你快點換衣服吧,我到甲板上等你。”


    她帶著小狗離開我的房間。


    行李安頓好後,我換上紗音準備的士官候補生製服。


    當然我心中還是充滿不安,畢竟這一切都是未知的世界。除了擔憂是否能順利勝任,也無法否定恐懼的存在。然而興奮的程度早已超越上述心態。搭乘巨大的船前往水平線的彼端展開大冒險——凡是男子漢都曾有過如此的夢想吧?在寬廣蔚藍的海麵上描繪出一道白色的航跡,勇往直前的華麗帆船。光是想像這種英勇的姿態,我就不禁一人得意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了,怎麽覺得有點頭暈?


    這就是所謂的暈船嗎?嗚嘔……


    總之我先換好衣服,站到鏡子前麵。接著我就啞口無言了。


    紗音的玩笑真是有夠爛的。


    士官候補生製服,款式就跟我剛褪下的學生服一模一樣。


    “那麽‘紗音的簡明帆船講座’要開始囉!”


    上了甲板後,戴上眼鏡並手握教鞭的紗音正等著我。


    女教師——這是她想角色扮演的對象嗎?教鞭前端的海豚小玩偶莫名可愛。我與小尾則被命令坐在畫有船隻構造圖的


    白板前。


    哼完仿佛廣播英語教室般的旋律,紗音終於開始授課了。


    “lesson 1。為了無知愚昧的旱鴨子,來介紹帆船的基礎知識吧!”


    嗚哇。開場白就先損人啊。


    “首先是帆船的帆——根據帆張開方式的不同,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獨桅縱帆船(cutter)與雙桅縱帆船(ser)、前桅橫帆雙桅船(brigantine)、雙桅橫帆船(brig)、前桅橫帆三桅船(barquentine),以及三桅帆船(barque)。”


    她邊說明邊以教鞭依序指向插圖。


    不過到此為止,我就不繼續詳述她的授課內容了。


    為什麽哩?因為我根本聽不懂啊。


    大家應該也有見識過吧?那種完全不管學生理解程度就自顧自拚命講課的老師。


    “所以,經常看到的大型艦就是像海洋之刃號這樣的船型。由於海洋之刃號是三桅船,也可以算是擁有三根桅杆的全帆裝船(full-rigged ship)——”


    說到這,紗音將白板翻麵。


    白板背麵大大畫了艘跟海洋之刃號很像的帆船。真不愧是美術社的,畫工精細。還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桅杆的名稱自船艏方向開始分別為前桅、主桅、後桅,三根桅杆各自裝備了能五段展開橫帆的帆桁。當然各帆桁也有自己的稱呼。最下麵的叫下帆桁,其上的則為中帆桁,再上頭的叫上帆桁,最上麵的則叫頂帆桁。舉例來說,我們可以叫主桅的中帆桁為主桅中帆桁。聽懂了嗎?”


    小尾“汪”地吠了一聲。


    你這家夥真的懂喔?


    老實說,我連一句話都沒聽懂。


    我隻搞懂她不適合當老師這件事。


    然而紗音似乎心情極好地繼續狂說那一大串專有名詞。好漫長。真是既恐怖又冗長的授課。我愈來愈困了,下次她應該找有失眠症的人來聽課才對。


    “那麽,lesson 2終於要進行實地訓練了!”


    自言自語的漫長講課結束後,紗音命令我進行攀帆纜訓練,也就是要爬上桅杆。她的強迫方式已經接近藝術了,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這到底有多高啊?”


    我仰望高聳伸入傍晚天空的桅杆。


    “主桅自海麵起算有四十六公尺。當然不會叫你一下子就爬到頂端。那邊有座了望台,看到了嗎?你先爬到那吧。”


    “我知道了。下次就爬。”


    “現·在·給·我·爬。”


    紗音的眼眸閃出瘋狂之色。


    到最頂端有四十六公尺,相當於十五層樓的高度。摔下來的話我就要去領便當了。即便是隻到下帆桁上方的了望台,也有將近廿公尺的高度。


    正當我裹足不前時,紗音發出一聲“煩死了”並歎了口氣。


    “好吧,我來示範。你好好跟著我。”


    她把船長帽交給一旁的齊藤先生,跳上舷側的支索開始攀爬起來。


    所謂的支索,就是自桅杆左右負責支撐的繩梯。順著這斜向的繩索一路爬上去,就可以抵達桅杆上的了望台。


    “來吧悠馬,跟上我的腳步!”


    紗音手抓住繩子,如此怒吼道。


    那個……紗音小姐,你的內褲已經被我看光了。


    真沒辦法。我無可奈何,隻好跟在紗音後頭攀上繩索。


    一開始並不覺得害怕。然而往下看的瞬間,我卻猛然畏懼起來。雖說高度大約隻有校舍的三樓,但腳底下的立足點可是不安定搖晃的繩梯,兩者帶來的恐懼感根本不能等同視之。


    “別往下看!”


    先行的紗音從上方拋出這句話。


    “可是往上看的話,呃,會看到你的……”


    “你敢胡思亂想,我就把你踢下去摔死。”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穿褲子啊!


    我喃喃抱怨完後,重新開始攀爬。


    辛辛苦苦登上了望台,裏頭設置了一具大口徑的望遠鏡。


    “這裏就是主桅了望台,視野不錯吧。”


    “扶手好像不太穩耶。”


    “是你的手在發抖吧。”


    啊,真的耶。


    “來,我們繼續爬。”


    紗音以更高的地方為目標又開始行動。


    還要爬嗎……


    這回繩索角度更傾斜,更不安穩了。然而紗音卻爬得很輕快。


    我盡管不情願,但也跟了上去。甲板已經在遙遠的下方。工作人員的身影渺小得讓人畏懼。


    “要移動到中帆桁囉。”


    紗音躍上與桅杆交錯的帆桁,一口氣走到帆桁尾端。


    唔哇喔!這可是嚇破了我的膽。紗音回頭望向愣住的我。


    “來,快點!”


    別開玩笑了,白癡!


    我邊發抖邊緊抱住桅杆。這家夥竟然要我在將近卅公尺高的地方走過橫向的帆桁!


    那隻有中國雜耍團、救難隊員,或是想自殺的人才敢這樣做吧。我既不是雜耍團團員,也不是救難隊員,今天更沒有跳樓的打算。


    “不可能的啦!”


    “又不是叫你飛過來。你隻要模仿我剛才的動作就可以了。”


    “怎麽可能!我要爬下去了啦!”


    “你這個男生別說那麽丟臉的話好嗎!等出港後,要在比這個更高的帆桁上進行作業。不論是起大浪、強風、暴風雨,還是半夜、生理期(我是男的!)都一樣。趁船還在船塢裏的這段期間,你一定要多練習盡量適應才行。”


    “我根本不可能適應!”


    “那你就下船好了?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唔咕咕。


    當我還在猶豫時,紗音做了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動作。她突然起身,自帆桁前端兩腳站立,挺直背脊打開雙手,藉此保持平衡。這動作跟馬戲團走鋼索的藝人很像,平衡感好到讓人不敢相信。


    yes。她不正常,腦袋鐵定有問題。


    “別這樣,很危險耶!”


    “那你就來救我呀。”


    “拜托住手啊——可惡,我知道了啦!”


    “聽好囉?你要緊抱住帆桁。你腳下有條下緣索對吧?就踩在那上麵,抓住上方的扶手。絕對不可以放掉。放心,隻要保持冷靜就不會有事。”


    我照她所言,邊發抖邊開始走過帆桁。


    神啊……我向那至高的存在祈禱。盡管當我陷入這悲慘的處境時就代表已被神所舍棄,但出於人類可悲的心理,我依舊不放棄向神求助。


    比起在甲板上,這裏更能感覺到船的搖晃,我的衣服也被風灌得不停啪噠作響。


    在這足以使人喪膽的高度上,竟然沒綁安全繩。好高。嚇死人了。


    ……嗯?稍微等一下。沒綁安全繩?太愚蠢了吧。


    一般爬到這種高度時,不是都要綁安全繩嗎?


    “我、我覺得自己快死了……”


    “那隻有一開始。等你習慣後,我就教你帆桁上的作業內容。”


    紗音向我這邊走來,彎下身子跨過帆桁。


    這時,她“咦?”了一聲,端詳著我的全身。接著她又低頭檢視自己的身體。當我正狐疑發生了什麽小時,她模樣可愛地“啊哈”笑了出來。


    “我忘記安全繩了。”


    “一點也不好笑!”


    那是絕對不能忘記的部分吧!唔哇,這白癡害我陷入了這麽大的危機啊!


    “放心,放心。隻要不摔下去就用不著安全繩。”


    “等摔下去就太遲了!”


    “所以就


    盡量不要摔下去呀。對吧?”


    對你個大頭!你表情再可愛我也不會上當了。


    “先不管那個了,這裏的視野很不賴吧?”


    “幫我把風景拍下來。我要到地麵上欣賞。”


    “都嚇得不停發抖了還有閑功夫說笑話。”


    “我發抖礙著你了嗎?”


    “一點也不。老實說,我沒想到你第一天就有勇氣爬到這裏。”


    “什麽!?我被你騙了!?”


    “沒有呀。隻是稍微捉弄你一下。”


    “就我聽來意思都是一樣的。”


    “哎呀。你看看風景吧,很美耶。”


    紗音笑著指了指。


    可惡。這個女人。改天我一定要詛咒你。


    然而話說回來,這裏的視野的確很棒。我還是頭一遭在這麽高的地方俯瞰夢前市。


    那是我熟知的街道——或者說陌生的城鎮。眼底下有黝黑的海麵,港邊的防波堤是大海與陸地的人工分野。西邊的天空有逐漸落下的夕陽。天空仿佛啟示錄描述的光景般熊熊燃燒著,在鮮明的夕照沐浴下顯現出華麗的色彩。這真是令人陶醉的美妙光景。


    然而秀發隨風飄揚的紗音側臉,卻比上述還要更美。遠看她白皙的臉頰,在夕陽沐浴下染上了猶如害羞的紅暈。她真的好漂亮,要不是在這離地卅公尺高的地方(又沒有安全繩),氣氛一定會更浪漫吧。


    ——不過,偶爾像這樣也不錯。


    在如此寬廣的世界一隅,我們可以享受無限的兩人獨處。


    “呃,紗音,那是什麽?”


    我察覺到自海麵探出頭的廢棄大樓。


    原本在沉思中的紗音,“嗯?”了一聲並回過神。


    “那個呀,那是因海平麵上升而淹沒的街道。”


    “海平麵上升?是地球暖化的關係嗎?”


    “嗯。你那邊的世界海水沒上升嗎?”


    “是已經有那個問題,不過沒這麽誇張。”


    這裏的夢前市會臨海的理由,我終於明白了。


    “不過話說回來,都什麽年代了還在使用帆船?”


    “原因是世界大戰造成的科學衰退,加上石化燃料枯竭。當初為了爭奪糧食與資源,世界各地部發生了戰爭。盡管現在情勢已經恢複不少,但石油跟煤炭還是很難取得.海上的主要交通工具也因此才會倒退回帆船。風力不論怎麽使用也不會減少吧。”


    “世界大戰……這個世界發生了戰爭嗎?”


    “就在廿世紀末。你們那邊沒有?”


    “是啊。”


    紗音以手按住亂飄的秀發。


    “盡管是重複世界,這裏跟你那邊的世界差異還滿大的。”


    “好像是吧。或許也並非如此。”


    那個老太婆有說過——在兩個重複世界,時間的流動是不同的。


    或許我看到的,是我那個世界的未來也說不定。


    半晌,我們繼續無言地遠眺鮮紅的夕陽。


    *


    海洋之刃號的出航準備工作,正一步步進展當中。


    航海用的物資陸續送來碼頭,接著被搬進船艙。包括水、糧食、衣物、燃料,以及火藥、武器,此外還有帆布、圓木、索具類的修補用材料。想在太平洋上單獨航行,上述任一項都是不可或缺的。隻是打掃工具也堆積如山這點就是個謎了。


    混在負責搬貨的隊員裏,紗音穿著迷你裙的身影輕飄飄地轉來轉去。她有時關注水手的作業,有時拿皮鞭抽打甲板,又有時感到厭煩,不停偷看木箱的內容物,或者嗅木桶的氣味藉此確認裏頭裝了什麽。


    這當中,我則完全投入地獄般的訓練中。


    紗音任命一名少年當我的教官。


    “他是櫻波水樹。以前跟你提過了,五年前曾登陸虛島的那位。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虛島,我這次也以顧問的身分請他同行。”


    水樹是個金發碧眼、膚色白皙、眉清目秀的少年。


    水樹的母親是法國人,他自幼就與父親一起在全世界的海洋上闖蕩。再加上他是少數具備虛島登陸經驗的隊員。盡管父親在三年前也去世了,再度找到虛島這個目標點燃了他的熱情,之前好像也為此閱讀過許多文獻資料。


    水樹那家夥簡直就像從少女漫畫世界跳出來的,是一名外表非常中性的美少年。


    他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吧,我總覺得有點不爽。


    一想到這,紗音突然戳了戳我的胸膛。


    “當·然·囉,跟某人不同,他可是數一數二的優秀水手。因此我才會把你交給他照顧。船長生出航前可是很忙碌的。那就先這樣,水樹,麻煩你囉。”


    “請多指教,凪沙先生。那我們立刻就展開訓練吧。”


    水樹露出爽朗的笑容,把我帶到主桅。


    “首先請你爬到頂帆桁——也就是最上頭的帆桁試試吧。”


    他輕易就說出了我最恐懼的事。


    “一定要先綁好安全繩。不能忘記這個就擅自爬上去喔。”


    不必你多言。這點應該要去提醒某個笨女人才對。


    我伸手抓住繩梯,以遙遠的高處為目標攀爬起來。要水平移動四十六公尺輕而易舉,但向上爬同樣的距離可就累了。地心引力真可恨啊。


    盡管嘴巴一邊抱怨,我終於還是抵達了最頂端的帆桁——


    在頂帆桁上,令人雙腿發軟的風景一覽無遺。這裏風很強,比在甲板更能感受到船的搖晃。強烈的恐懼使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動作還是有點生硬喔。”


    在我後麵爬的水樹,很輕巧地移動到帆桁上。


    “你的身體使用了過多不必要的力量。所以你才會累,也無法迅速爬上來。聽好囉,我們爬桅杆不是為了好玩。而是必須在這種高度工作。”


    說完他便以自己的手握住我的右手。


    “能支撐身體的手就隻有一隻。得用剩下的單手作業。這就是所謂的‘一手為船,一手為


    己’。你用了太多不必要的力量,體力很快就會耗光了。”


    我知道,請把你的手拿開。我並沒有跟男性牽手的興趣。


    “首先要消除你的恐懼心。接著就能慢慢適應了。”


    水樹的金發隨風飄動,露出一臉純真的笑容。


    “那,你下去甲板幫我拿蘋果上來。”


    “蘋果?為什麽?”


    “因為我想吃啊。”


    “……”


    我瞪了水樹好一會兒,不過什麽都沒說就下去了。蘋果也好橘子也罷,總比愣在那麽高的地方輕鬆多了。我隻想早點回到甲板而已。


    “我會在這裏計時。動作太慢你就得跑甲板馬拉鬆囉。”


    水樹單手拿著碼表說道。


    混帳!我就知道會這樣!


    吃蘋果隻是個藉口,總之是要訓練我上下桅杆的速度吧。


    我氣喘如牛地下到甲板,接著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返回頂帆桁。結果——


    “很好,現在我想吃香蕉。動作快。”


    我明白了。以專門術語來說這就叫“惡整菜鳥”。接著他鐵定會叫我搞出一壺茶(而且還限定宇治茶)。


    我疲憊不堪地帶回香蕉,水樹依舊是一臉清爽的美少年模樣。


    “速度變慢囉。接下來幫我把orlop拿來。”


    “拿什麽?”


    “orlop。不知道就去問別人吧。”


    “……”


    “怎麽了,已經投降了嗎?”


    誰要跟你投降。


    “我會拿一大堆那玩意兒上來。”


    “很好,就是


    這樣。去吧!”


    給我記住,水樹。改天我要詛咒你。我再度以甲板為目標爬下去。


    不過orlop究竟是什麽?應該不是食物。大概是船上的道具或零件吧。


    我劇烈喘著氣來到甲板,剛好撞見正在監督裝貨作業的齊藤先生。


    “齊藤先生,請問哪裏有orlop?”


    “嗯?orlop就在最下層甲板啊。”


    原來如此,他是叫我從船的最高點跑去船的最低點。開什麽玩笑。盡管我之前不知道什麽是orlop,但我現在想對水樹來一招※抱腰背摔了。(譯注:摔角招式,日文發音與orlop押韻。)


    整座最下層甲板都在忙裝貨作業,這裏是由航海長岬輝良先生所指揮。


    航海長是地位僅次於船長的人物,據說岬先生是海洋之刃號的第一美男子。確實他的外表不輸給水樹。跟還殘招少年可愛稚氣的水樹相比,廿五歲左右的岬先生渾身散發著強悍的男性魅力。


    “呃,岬先生……orlop在哪?”


    “orlop就在這裏,怎麽了嗎,悠馬小弟?”


    “那個,水樹叫我拿oriop給他。”


    “啊?”


    “櫻波叫我,把orlop拿到頂帆桁上。”


    累得像條狗的我這麽說明道,周圍的船員紛紛爆笑起來。


    什麽?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不明就裏的我愣住了,岬先生表情有點為難地指導我。


    “悠馬小弟。orlop指的就是最下層甲板本身。”


    “耶?”


    “這裏就是最下層甲板(orlop)了。”


    “……”


    上、上當了!


    我滿臉通紅地爬上了升降梯。被水樹騙慘了。


    忘記了全身的疲勞,我死命攀上桅杆。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我一邊爬,一邊妄想用繩索把他五花大綁,倒吊在帆桁上的模樣。


    以刷新紀錄的速度爬上頂帆桁後,水樹正在遠眺水平線。他有著如天使般美麗,又隱約散發著悲傷的側臉。你這臭小子還在裝模作樣啊,可惡!


    我出聲叫他,他笑咪咪地回過頭。


    “哎,你還真慢。orlop拿來了嗎?”


    “胡說八道。甲板怎麽拿得起來。”


    “剛才是你說絕對可以拿來的。懲罰你跑甲板馬拉鬆卅圈。去吧!”


    這小子……!


    我不理你了。我要閃人,我再也不玩了。


    不過我也不想讓他跟紗音告狀我不聽話,於是我下到甲板,開始跑了起來。大約跑了廿圈左右就返回帆桁上,水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迎接我。


    “還差十圈呢。回去重新跑過吧。”


    可惡。竟然真的有在數。


    總之,我就像這樣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管怎麽看水樹都是個討厭的家夥,或許我天生就跟他合不來吧。


    不過私底下他人還算是不錯,這點我就無法討厭他。


    水樹不太跟其他船員往來,總是單獨登上桅杆一個人看海。或許我跟他那種名為孤獨的封閉性格可以產生共鳴吧。


    訓練時他極為嚴厲,不過那純粹隻是為了鍛煉我。實際上,我在短時間內就學會許多水手該有的技能。這證明水樹的確很適合當教官。


    相反地,紗音就完全不適合當老師了。教導人需要有耐心,她這項屬性致命地不足。我猜她一定是鈣質攝取不夠吧。


    “搞什麽鬼嘛,笨蛋!煩死了!”


    她很容易就煩躁起來。


    不過隻有關於攀帆纜的訓練,她的耐心異常強悍。她經常與水樹一起守候我慢吞吞地爬上桅杆,又慢吞吞地返回甲板。


    紗音的情緒就是像這樣難以捉摸。前一刻她還精力充沛地吵個不停,但馬上又像是不知所措般低落起來;原本以為她會對我投來充滿血絲的雙眸,沒想到浮現的卻是天使般的可愛微笑。這每每讓我陷入混亂,但紗音那迅速變化的表情,確實洋溢著吸引力,以及令我無法割舍的可愛魅力。


    到了二月底,有更多男子上了船。


    必要的隊員數湊齊後,紗音命令全體船員進行展帆訓練。我們不斷重複爬桅杆、通過帆桁、展帆、收帆這幾個流程。起初紗音的鞭子也揮響了好幾次,不過在熟練的士官指導下,我們的技巧愈來愈高明了。


    *


    “你變得稍微有點男人味了。”


    某天,紗音湊近我的臉如此說道。


    那是發生在夕陽西下的海岸線上,我們兩人牽小尾散步的時候。


    “這就是所謂的‘x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試著打開竹筷。吃豬排飯去釣香魚?” (譯注:兩句話的日文發音相近。)


    “你完全搞錯意思了吧。”


    “哎,總之你好像被修理很慘呢。”


    “全身肌肉酸痛,感覺骨頭都快散掉了。”


    我忍不住示弱。其實我是那種經常發牢騷的人。


    “對了紗音。有件事我要先說清楚。”


    “什麽——?”


    “我不會遊泳。”


    “我也是耶。一到水裏馬上就會沉下去。”


    “不會遊泳可以上船嗎?”


    “怎麽說?”


    “呃,如果掉到海裏怎麽辦?”


    “你是指沉船之類的?”


    紗音回過頭。我對她聳聳肩。


    “要是船在大海中間沉沒,會不會遊泳結果都一樣。真要遊隻會拉長自己痛苦的時間。馬上沉下去還比較痛快一點。噗噗噗。”


    紗音的身體像海草一樣扭來扭去。


    這究竟是她的幽默呢,還是身為船長要與船共存亡這種古老的習俗?我無法判斷。或許她隻是單純陳述事實罷了。


    “我以前呀,曾在海裏溺水。”


    紗音將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耀眼水平線。


    “在航行中一時恍惚,從帆桁上摔了下去。”


    “你竟然還能平安無事。”


    “沒死算是奇跡吧。我被偶然通過的船給救了。”


    真是狗屎運超強的女人。


    “畢竟我是本世紀最強的幸運女孩嘛。”


    紗音驕傲地挺起胸。


    “總之,人啊,不會遊泳的反而會被救起來,會遊泳的說不定早淹死了。大自然的力量是不可違逆的。不論如何偉大的船,也遲早會沉沒。我們隻能聽天由命了。”


    我終於明白她如此熱心於攀帆纜訓練的理由。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下麵是海,摔下去的衝擊力道也很驚人吧。那時她鐵定身受重傷。


    “呐,要不要去遊泳?”


    紗音露出促狹的眼神。


    “耶?”


    “走嘛。”


    她抓住我的手跑了起來。


    那裏有座小小的人工沙灘,還稱不上是什麽海水浴場。自樓梯下到沙灘的紗音,脫了鞋便牽起小尾,啪沙啪沙地踩著水跑入海中。


    “來,悠馬也一起來吧!”


    “免了,天氣還很冷。”


    “什麽嘛!看我的!喝!”


    她掬起海水潑向我。


    “喂,住手!衣服都濕了!”


    “我還不是一樣。你看。”


    她那濡濕後顯得閃閃發光的大腿,感覺有點性感。


    從海水出來的紗音,抓住我的手。盡管那力量非常柔弱,但我卻無法甩掉她。在這種時候,不管什麽男人都不會去抵抗女性的魅力。於是,我被紗童毫不留情地拖進了閃爍著金紅色光芒的耀眼海水裏。


    而那女孩的


    現身,是在出航準備進入最後階段的時候。


    當日的訓練早早就結束了,紗音與年輕水手們在甲板上辦起了派對。


    就像普通的女子中學生一樣,食物以果汁跟零食為主。成年水手們或許會覺得意思不夠,但氣氛卻意外熱鬧。我雖然也想參與,但並沒有被特別邀請,自動加入他人圈子也是我從以前就很不習慣的事,所以最後就沒加入了。


    我下到碼頭,閱讀齊藤先生借我的海事事典。


    至於市區出現車輛集團,則是在我讀完第二章的時候。


    那是數量驚人的電動車。而且全部都是黑色的。此外,上頭還走下一堆穿黑衣服戴墨鏡的男子們。我心想這些家夥的職業頭一個字鐵定是“流”,所以不禁劇烈顫抖起來。


    結果從第一輛車下來的,並不是威風八麵的老大,而是一名五官賢淑溫婉、長相楚楚可憐的女孩。她一頭栗色長發,戴帽簷很寬的大小姐帽子。


    “請問。紗音,她在嗎?”


    她對我如此詢問。


    “在啊。要我去叫她嗎?”


    我一心隻想逃跑,所以迅速站起身。


    結果,我還沒去找,紗音就自動出現了。


    “琴菜!”


    “呀喝——”


    “什麽呀喝!你帶這無敵艦隊來做什麽呀?”


    “我把旅行需要的行李帶來了唷。”


    “搬家也沒這麽多東西吧!?”


    “用常識思考,這些都是必要的。”


    “所以我才不喜歡有錢人……總之!我不能讓你帶這麽多行李上船!這會超過載貨量!行李隻限兩手拿得動的!部下隻限帶兩名!”


    “唉唷——紗音你好過分。”


    “全部上船的話船底會破洞吧!”


    “但我的信念是,不論到哪裏都不會放棄自己的生活方式。”


    “你就抱著那個信念沉到海底去吧!不像話的東西!”


    “呃……”


    我用力搔著腦袋,紗音這才把那女孩介紹給我。


    “她是海鶴來琴菜。也是這次航海讚助者的海鶴來財團總帥。”


    “原來不是流氓啊。”


    “比流氓更差勁。”


    “初次見麵。我是隊員編號001的海鶴來琴菜。”


    “我叫風沙悠馬……總帥的意思是?”


    “可不是雜燴粥唷。”


    “那是※雜炊吧。” (譯注:日文“總帥”與“雜炊”的音相近。)


    “耶!”


    海鶴來豎起大拇指。


    搞不懂這家夥。


    我對紗音投以求助的目光,她聳聳肩膀。


    “海鶴來財團是以遠東為據點,擁有兩百多艘船舶的跨國企業。以海運業為中心,也兼營造船、金融業的巨大財團。另外,她就是那財團的最高負責人。”


    “其實也隻是個頭銜而已,實權還是在擔任董事長的爺爺手上。”


    “呼。所以就是有錢人囉。”


    “關於錢的事,隨時都可以找我商量。”


    “你小心點。他們公司大方放款但也嚴格收帳。”


    “當你無力償還時,我會讓你搭上紗音的船。”


    “※你以為我這是捕鮪魚的船嗎?” (譯注:據說日本高利貸業者會把還不出錢的人送上鮪魚漁船工作還債。)


    紗音喃喃說著,又用手掩嘴對我附耳私語。


    “她有點怪吧,不過你不必在意。”


    “跟你應該很合?”


    “嗯。你怎麽會知道呢?”


    “太簡單了。”


    紗音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看來她就是紗音以前提過的朋友了。盡管是被登錄為隊員,但由於是這次航海的出資者,所以實質上是貴賓才對。兩名保鑣也與她同行。看他們穿著與時代不符的黑色墨鏡與黑西裝,就讓我聯想起‘福祿雙霸天(the blues brothers)’這部電影。


    就在這時,甲板傳來了水樹的招呼聲。他手上拿著一本厚重的書。


    “夏海小姐,能請你過來一下嗎?”


    “在船上一定要叫我船長啦!”


    紗音一邊抱怨水樹公私不分,一邊大跨步走向他。接著兩人的臉就湊在一塊兒,對著打開的書頁交頭接耳起來。


    我則緊張兮兮地窺看他們的舉動。


    紗音跟水樹不時會像這樣熱烈地討論事情。大概是在彼此交換虛島的情報吧。隻不過看身體緊貼水樹、笑容天真無邪,有時邊笑還邊碰觸水樹身體的紗音,我就覺得心情不太寧靜。


    “放心。你還有許多挽回的機會。”


    剛好扛著器材路過的岬先生悄悄對我說。


    撫摸著小尾腦袋的海鶴來小姐這時抬起頭問道:


    “風沙先生,你喜歡紗音嗎?”


    “沒那回事。”


    “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海鶴來笑咪咪地豎起食指。


    “紗音其實是個‘爸控’。她隻對年長的大叔有興趣。”


    “……”


    糟透了。


    *


    出航那天早上天氣晴朗,風向為西北風。沒什麽比這個風向更好了。


    紗音的隊員名冊上登錄了一百零八名船員——


    盡管沒達到海洋之刃號的滿編人數,但要讓船動起來大致沒問題。


    缺少的人力,則預定要在中途停泊的八丈島招募。


    上午九時。終於要出港了。


    “帆纜長,集合所有人!就出港位置!”


    戴上船長帽的紗音,發出凜然的命令聲。


    “全員,就出港位置!”


    在齊藤先生的號令下,船員們同時動了起來。


    甲板就像被捅過的蜂窩般忙碌不堪,交錯而過的腳步聲此起彼落。我與水樹也跑向指定的待命位置。由於已經訓練過好幾遍,情況一點也不混亂,大家的動作都很整齊。


    桅杆掛上《起錨出港》的信號旗,碼頭則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起錨機,開始起錨作業!”


    紗音自艦橋甲板幹淨俐落地下指示。


    “帆纜長,開始展帆作業!”


    “第一解帆手,登桅!中帆桁,大橫帆,船艏展開三角帆,船尾展開縱帆!”


    “好!上吧,風沙先生!”


    我跟在水樹後頭,以桅杆的高處為目標爬起繩梯。攀帆纜已經訓練過太多次了,所以動作不像以前那麽難看。隻不過,心裏還是滿害怕的。


    “放心。就當作是一次訓練吧。”


    水樹回頭鼓勵我。


    我與他一起自桅杆爬上中帆桁。迅速解掉那條綁在帆桁上、名為東帆索的繩子。配合“解帆!”的號令,將帆布釋放開來。


    “帆腳索用力拉緊!右舷班,還在磨菇什麽!”


    “拉轉桁索!前桅人帆往左舷,主帆往右舷!”


    甲板上命令不停響起,哨聲與叫喊聲混雜成一團。


    自帆桁往下看,甲板上到處都是男人們在進行作業。有些在進行起錨,也有些在拉打開船艏三角帆用的繩索。每個人都忙碌不堪。至於艦橋甲板上,則是高聲指揮的紗音嬌小身影。但就在這時——


    “風沙先生,帆桁在搖了喔!”


    水樹突如其來叫道。


    原本對紗音看傻眼的我頓時回過神。


    正如大家所知,帆船要動,帆的角度必須配合風向才行。因此船員要拉一條叫轉桁索的繩子,使帆桁改變方向。隻要帆桁一動,在帆桁上進行作業的我們就會跟著搖晃,而被風吹得膨脹的帆也會使立足點產生振


    動。在這種高而不穩定的環境被女孩子完全吸住目光,簡直是純粹的大笨蛋或大色狼,看來我是兼具上述兩者了。


    “啊!”


    果然,我身體失去平衡,上半身朝後仰。


    視野縱向旋轉起來,無邊無際的藍天頓時映入眼簾。


    要摔下去了——!


    正當我這麽想的瞬間。


    一股強悍的力量將我拉回帆桁。那是水樹在緊要關頭抓住了我的手腕。


    事情都發生在眨眼間。我全身冒出冷汗,很勉強才抱住帆桁。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必在意。以後請小心。”


    呼。還以為自己鐵定沒命了。要是剛才水樹不在旁邊,我的下場可就淒慘了。雖說有安全繩不至於摔到甲板上,但也會被吊在半空中。剛出港就丟這種臉的話,不摔死也會被紗音打死吧。


    你救了我一命,水樹。你是救命恩人。


    話說回來,你要握我的手握多久啊?


    他金發隨風飄逸,雙眸直直地凝視我。幹、幹什麽啊……?


    被那對清澄的碧眼直視,我內心出現了劇烈動搖。胸中的悸動到底是因為害怕摔下去,還是水樹熱情(?)的注目禮導致,我一瞬間也分不清楚。


    這就是傳說中的“吊橋效應”嗎?原來同性之間也行。


    喂,等一下。我對那個可沒興趣。


    “呃,可以把手放開了嗎?”


    “……耶?啊啊,抱歉。”


    水樹臉紅地轉過頭。別鬧了。


    “差不多該下去了,水樹。”


    “你先下去。我要在上麵吹吹風。”


    他以平靜的眼神望著遠方的水平線。


    既然他這麽說,我也不阻止他。我緩緩地自搖晃的帆桁回到甲板上。


    背後的水樹仿佛對著風喃喃說了些什麽,不過我聽不太清楚。


    驚險萬分地返回甲板時.海洋之刃號剛好通過船塢的水門。被風吹動的這艘巡防艦,正鼓著帆徐徐加速。


    紗音在艦橋甲板上,打開傳聲管的蓋子對各部門下達指示。


    “第一帆桁班,帆改為左舷搶風航行!操舵手,右舵十度!”


    “明白了。右舵十度!”


    操舵長新濱先生重複了紗音的指令。


    穿著時髦水手服的海鶴來小姐,正抱著小尾站在舵輪旁。


    附帶一提,海洋之刃號有兩顆舵輪。分別位於艦橋甲板正下方與船尾甲板。使用發動機航行時是使用中央舵輪,風帆動力時則是以船尾舵輪來進行操控。目前由於是藉風力航行,所以要用船尾舵輪,紗音則是透過艦橋甲板的傳聲管與船尾通話。


    海洋之刃號緩緩展開了回轉運動。


    這艘白色巡防艦以z字形路線通過狹窄的停泊區,開向了大阪灣。


    “搶風航行,解除!正舵!航向西南,直線前進!”


    我在海風的吹拂下,同時眺望著紗音白皙的側臉。頭戴船長帽指揮的她,少了平時那種輕佻的感覺。那張緊繃的臉就像是一名勇敢的少年。


    如果她能對我稍微看一眼就好了,正當我在胡思亂想時——


    紗音轉過頭,可愛地對我眨眨眼。


    我一下子狼狽起來。


    出港過了八小時,壯大的水平線在前方現身。


    那是太平洋。世界正迎接日落。


    被美麗夕陽染色的大海如此莊嚴,就像在展示大自然無止境的力量。


    海洋之刃號為準備夜間航行而收帆。雖然帆麵積減少了,但船速卻好像一點也沒下降。真不愧是紗音引以為傲的偉大帆船。這艘兼具高速與耐波性的白色鋼鐵帆船,即便到了太平洋也能發揮安定的速度。


    舵輪終於大幅轉動,巡防艦改往東航向新的路線。


    晚上八點——負責第一晚值更的我,與水樹一起爬上了望台。


    夜晚很寧靜。我隻能聽見船艏分開海水,以及波濤拍打舷側的聲響。而我的頭頂上方,壯闊銀河的光輝——為數驚人的星鬥正絢爛地裝飾著夜空。


    結果,那晚什麽事也沒發生,隻有時間默默地流走。


    我曾一度在甲板上看到白色的人影,不過大概是錯覺吧。


    午夜十二點。值更一結束,我便鑽入床鋪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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