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花時間努力學習才行。」


    自己幹的好事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在很難徹底辨別兩者之間的不同,就算隻是發生在幾天前也一樣。所以還是趁早說出來,丟給其他人去煩惱吧。說不定他們能提出個恰當的解釋。但,如果隻是解釋恰當,那我也辦得到。既然都是敷衍的恰當,量就比質要來得重要,可以的話最好盡量多累積一點。正如同這個世界上有八百萬位神明,各自隨意也會恰恰好地各司其職。在不斷反覆接受質詢的同時,我也一邊驗證著這種恰當的抒壓理論,一邊度過無聊的時間。


    就在昨日,來自各尼多克城的聯邦情報委員之類的各種組織不斷輪替來到我麵前,詢問的不外乎是尤格斯老師做了什麽,又說了哪些話。照他們的說法是,這次的事件恐怕會對聯邦內的「融洽」產生不良影響,所以必須內部私下處理。每個跟我見麵會談的委員都這麽千叮嚀萬囑咐的,反而讓我搞不懂到底從哪裏才算是內部了。學校的自治委員會同樣也很莫名其妙。事實上,不曉得打哪兒傳來的命令,讓原本隻有前天一天的停課硬是延長成三天。表麵上是以「基於衛生的考量」當作延長停課的理由(當下就有看到一年十一班裏有人穿著防護衣進進出出的目擊體驗談了)。


    而這段異常的停課期最後等著我的則是召開名稱超長的「自治委員資格審議委員會」這件大事。


    委員會塔十樓的小房間裏,我和三名委員相對而坐。


    「雷治·雷基伊茲,你的心境上有什麽變化嗎?」


    二年級的審議委員對我開口。什麽心境上的變化啊……除了名為肉體的牢獄之外,我並沒有真切感受到被其他事物拘禁,所以到底該怎麽回答才好呢?


    「沒什麽……」


    「那麽,我要公布委員會所做出的結論了。」


    他裝模作樣地宣布,「那麽」是怎樣?要是哭著求饒,你們就會放過我嗎?


    「你被控訴在自治委員會議上做出不當發言以及毀損公物。所以自治委員會立刻設立了審議委員會,針對你的自治委員資格徹底討論了一番。因為你缺乏身為自治委員的道德倫理觀念,也無法讓其他學生對你完全信賴,最後決定將你從自治委員會中除名。你有什麽想反駁的嗎?」


    「我沒有什麽想反駁的,委員長大人。」


    就算想反駁,他們隻要搬出「欠缺道德倫理觀念」或「不受到信任」這些藉口來壓我,根本就沒什麽好說了嘛。不過呢,還好他們沒有說出「你小子搞不清楚狀況啊」、「你的父母都沒臉麵對社會大眾了」或「表麵上裝成好好先生,其實一遇到麻煩跟危險就隻會落跑,因為害怕自己的能力極限和實力曝光而不願付出全副心力好好做事,隻想著獨善其身」這樣的話,所以我並沒有受到傷害。這種護身術在日常生活中是可以鍛鎳出來的唷。如果右邊臉頰被打了一巴掌,隻要把臉頰肉縮到凹進去,就能使敵人的攻擊揮空,反過來就是我的機會了!這種近乎登峰造極的神技,最近偶爾也會讓我哭到停不下來呢。


    「那麽,就將你從自治委員會除名了。」


    審議委員長又在話一開頭時加上「那麽」了。他要是再說一次「那麽」,那分別時的招呼語不就得是「那麽就醬!」了?這樣對彼此來說都很困擾,不是嗎?


    「現在就直接沒收由委員塔委員會代為保管的委員徽章了。」


    哎唷,我還以為那枚徽章還別在拿去清洗的製服上咧,想不到居然跑到委員會塔委員會那裏去了。生活裏有時也是會遇到這種狀況嘛,這時就該吃點好料的慰勞自己才對。


    審議委員長把徽章擱在桌麵上。


    「同樣也由委員會塔委員會保管的校徽現在還給你,收回去吧。」


    「先通知你一聲,下次再『弄丟』的話,可是會受到懲處的,請你注意。」


    自治委員會派來的卡蜜蕾·卡米基達女士冷冷地說了一句。她大概已經登上自治委員會年輕勢力的no.1寶座了吧。


    「是~」我隨口附和一聲,伸手取回徽章。這是那個高傲的奈露莉不惜向人低頭也要拿回來的徽章。哼哼哼……這麽一來,總算把所有碎片都搜集齊全了。也差不多是時候發動「裸體專門高校」計劃了。


    此時此刻,我正穿著運動服(因為製服沾到奈露莉的嘔吐物拿去洗了)。如果徽章別在上麵,不曉得又會發生怎麽樣的狀況。


    總之能夠留在學校真教人開心,難以抑止喜悅的心情而開始小跑步→結果不慎跌倒人要是被微章的針頭刺到就太危險了→趕緊想個對策→「……哪,要不就脫掉吧?」→於是八高便重新誕生成脫高了!至於沒辦法以坦率的態度示人的卡蜜蕾,就特別允許她貼三塊繃帶遮住重點部位吧。


    腦海裏偷偷萌生出這份野心,但我還是很怕跌倒時會被針頭刺到,最後還是決定把徽章收進口袋裏。


    「關於你的審議部分就是以上這些。話說回來,聽說已經找到代替他的後補委員了?」


    「是的,委員長。」卡蜜蕾搶在我之前出了聲,「他正在隔壁的會議室等著。委員長同意的話,現在就把他叫過來進行審查吧。」


    「我同意。」


    看來跟我之間的談話已經告一段落了。這是「給我滾」的意思吧?沒什麽,這種話我聽多了。


    起立後朝眼前的三人行了一禮,正當我轉身準備往門邊移動時,身後的卡蜜蕾卻突然出聲喚住我的腳步。


    「你順便去隔壁叫他一聲。」


    到最後還是這麽愛使喚人。卡蜜蕾這個惡質委員!投機主義者!你老媽個xx○○啦!


    隔壁房間裏,薩嘉大人不知正在闡述些什麽,他的妻子正盡職地將他所說的話記錄在紙上。


    「雷治,你果然,被炒了?」


    坐在桌子上的米卡晃著雙腳,對我投來詢問。


    薩嘉大人霎時止住聲音,用嚴厲的視線瞪了米卡一眼。


    「米卡,注意你的措辭。『果然』是什麽意思?這樣對雷治很失禮啊!」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雷治。」


    麵對縮起身體對我低頭道歉的米卡,我選擇以微笑當作回應。


    「不會啦,這又沒什麽,因為我果然是被炒了呀。」


    我話一出口,麥爾曼基的三人不由得互看一眼,然後深深歎了一口氣。


    「啊~~真是太遺憾了。我並不想否定委員會製度,但將你掃地出門這一點,怎麽想我都覺得是委員會的判斷錯誤。」


    薩嘉大人說的每句話都超誇張的。


    「卡蜜蕾,在做什麽?她沒有,幫助雷治,嗎?為什麽?」


    眼前上演的是不希望最愛的哥哥被性格惡劣的狐狸精搶走,屬於小妹妹的糖果係可愛嫉妒吧?我並不討厭這種戲碼,但過得這麽爽的薩嘉大人實在太令人羨慕了,我實在無法直視眼前這一幕啊。


    「薩嘉大人,審議委員會請你過去一趟。」


    我把話帶到後,薩嘉大人便從位置上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領帶。


    「好,那我過去一趟。身為第一個加入八高自治委員會的王國子民,我將要在曆史刻下屬於自己的名字了。」


    啊,事實上在前任委員長遭到除名之後,防衛隊那邊已經有人先加入自治蠶員會了,所以薩嘉大人是排第二的唷——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口。尤其是在看了他那麽偉岸的背影之後,對吧?


    秀娜並沒有抬起視線關注丈夫離去時的瀟灑背影,而是繼續忙著寫東西。


    「你在寫什麽啊?」


    「寫給家人的信啊,連那個人的份一起。」


    「連薩嘉大人的份一起?」


    「是啊,那個人就


    算在信紙上也不會暴露半點自己的軟弱之處,所以家人都很懷疑他信裏寫的內容是真是假,到頭來還是會寄信問我實際的狀況。既然如此,不如從一開始就由我負責寫信不是比較省事嗎?」


    說是完美賢內助,不如說是箝製情報嘛。原來薩嘉大人不受到家人的信任啊。等一下,說不定可以利用這一點讓麥爾曼基王室對我產生好感喔?也就是說,隻要不斷提供關於薩嘉大人的正確情報,就能以此獲得他家人的信賴,到時再找個適當的時機狠狠地露出我的本性……


    「雷治,你不,離開學校,了嗎?」


    米卡卻在這時出聲打斷我的下克上妄想。她也到了想了解「狠狠地」是什麽意思的年紀了嗎?


    「我不離開了。」


    聽完我的回答,她邊窺探嫂嫂的臉色,邊揚起笑容。


    「好開心。大家都,開心。伊=舞也、大家也。」


    大小姐,記得要把重要地方的門窗都鎖緊啊,可別以為羊媽媽會隨時拿出剪刀來救你唷。


    我也跟著窺探起羊嫂的表情,試圖猜測她的心情。


    「幫我跟伊=舞說一聲,我會繼續參加讀書會的。」


    「自己去說啦。」


    嫂嫂,人家在說話時,你應該先把手邊的事放下來吧!


    「我可是很忙的。」


    「嘿,是喔。不然你寫信給她啊?」


    真是的,所以說女孩子這種生物實在是有夠……你們的腦子裏除了喜歡跟討厭之外,就沒有保留其他東西了嗎?為什麽這個年代的男男女女對戀愛總是這麽積極呢?再說了,「信」這種傳達訊息的手段之前也曾經發生過,要是一不小心,我可能會被黑羊——不對,是被進化成野狼的伊=舞給開膛破肚,這實在太可怕了。


    為了向她證明我真的很忙,我沒多說什麽就走出房門跑到戶外。


    沐浴在溫暖的日照下,我終於有種「回來了」的真實感。從看不見對手卻得不停對峙的日子之中,從似乎永遠沒有結束一日的委員會討論之中,從灰頭土臉地回到老家,走在路上被人嘀咕說:「沒用的家夥果然做什麽都不行。」搞得連家門都不敢踏出半步,如夢魘般的未來之中。


    這裏才是我該歸丟的地方,這才是我該度過每時每刻的場所。我必須在這裏闖蕩出一番名堂才行。不管是那個會在學校裏隨地小便的王女殿下,或是試圖暗殺王女殿下+α的白癡等等,總之身陷在那群邪魔歪道所造成的騷動中,我仍是颯爽地生還了,就讓我靠著這股剩餘的衝勁好好度過餘生吧!等等,什麽時候聊到這種賭上性命的問題了呀?用「生還」這個字眼是不是不太好?這種人生大課題還是等生活平穩了之後再慢慢思考吧。現階段要是想太多,隻怕腦海中會冒出不摻雜一絲情感的機械女聲冷漠的質問:「活著是怎麽一回事?」而聽在我耳裏卻像是:「你為什麽要活著?」這實在太恐怖了。


    比起這些煩人的瑣事,還是到田裏去吧!腦海中的巴布向我提出邀請。喂喂喂,你的病已經沒問題了嗎?「病?你在說什麽啊?」巴布反問,「巴布?這家夥是誰啊?」我又開口。沒錯,差點都忘了。我一直都很忙啊,得趕快去耕田才行了。難得今天這麽適合在戶外從事肉體勞動,怎麽可以白白浪費大好時光呢。將白日夢當作催化劑,我大步邁開步伐。


    「雷治,你要去哪兒啊!」


    從小到大,傳到耳中的幾乎都是「滾遠一點啦!」之類的厭惡叫罵,所以這一刻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停下腳步呆愣在原地。


    外環路上,○◇▽正在朝我揮手。


    我和她們之間大概隔了三座宿舍塔的距離。離得那麽遠,多虧她們還認得出我來,是因為我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受人疼愛的氣息嗎?真是想太多,隻要往周圍望去,就知道穿運動服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穿成這樣要不顯眼也難啊。


    她們三人搖晃著綁在頭上的頭冠朝我衝了過來。第一個到達的是伊=舞,她吐著淩亂的喘息,雙眼深深凝視著我。


    「有一件事,我得向雷治道歉才行。」


    「道歉?道什麽歉啊?」


    她該不會是想說:「之前那封信是騙人的!」是嗎是嗎?是這樣的話就太好了。


    「其實我……曾向尤格斯老師報告過關於雷治的事。」


    「報告……?」


    我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麽需要被報告的事呀。


    「對於你一點都不害怕自治委員會的權威這一點,我真的深受感動,所以我也這麽告訴老師了。當然是有把內容說的稍微誇張一點啦。跟我們的那個懦弱政府不同,你敢大聲說出你認為該說的話,我覺得實在非常帥氣,想不到竟讓老師誤會,才害你受到體罰……」


    啊啊,是這樣沒錯。因為上頭向一般學生發布的消息是「老師是因為體罰學生才被辭退」的。


    「不,這不是你的錯啦。」


    我試著打圓場,但伊=舞還是熱淚盈眶。


    就在這時,○和▽終於也抵達終點。


    「不過,想不到居然連奈露莉也跟著遭殃耶。」


    「就是說啊,我也跟老師說『她那個人骨子裏其實很認真,又是班上的開心果,對政策什麽的很拿手、擁有獨特的曆史觀,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老師當時聽了也是一副很感佩的樣子啊。」


    ○和▽嘰哩呱啦說個沒完。但從這些內容聽來,之所以會發生這次的事件,也許起因真的是出在伊=舞身上也說不一定。


    「啊,雷治把女生惹哭了。」


    亥金偏偏選在這個惹人厭的時刻冒了出來,「雷治,你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我才想問你在幹麽咧?」


    「我在慢跑啊,這是我每天的功課。」


    這個我行我素的家夥……


    看來還是趕快從這個不斷出現回籠角色的誇張爆笑喜劇現場抽身比較好。


    「伊=舞,你用不著放在心上啦,我們再一起辦讀書會吧。」


    我朝他們揮了揮手,邁開腳步準備前往溫室。


    「單字考試!下禮拜一定要進行喔!」


    聽到伊=舞的叫聲,我回過頭,再次揮了揮手。


    哎呀呀,我還真是受歡迎啊。每個人心心念念的就為了得到我,已經形成群雄割據狀態了。將這樣的八高當作背景舞台,刻劃出以我為中心展開的anti派、湊熱鬧的粉絲、信眾等華麗三大族群互相敵對的戰國繪卷……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我已經來到溫室前。


    溫室裏好像沒有人,往四周張望了一圈,立刻就發現一群穿著運動服的集團正忙著木工的修補工作。


    「你們在做什麽啊?」


    聽到我的聲音,正揮動著榔頭的隊長暫緩了手上的動作。


    「我們在修理柵欄啊。」


    「雷治,你還真厲害耶,想不到真的把女生帶進農藝隊了。」


    正在刷白色油漆的沙黑姆開口道。


    「你說……女孩子嗎?」


    「對啊,就是你們班的奈露莉跟另一個……長得很高的女生。」


    奈露莉跟娜娜伊?那些家夥不是打從骨子裏否定農業的存在價值嗎?


    「她們已經正式加入了嗎?」


    「她們連申請書都填好了,現在已經下田工作了唷。」


    聽隊長這麽說,我連忙轉過頭,隔著大片樹林遙望另一頭,可以窺見熟悉的蓬蓬體操褲!又薄又透的蓬蓬體操褲!又薄又透的蓬蓬體操褲沾滿汗水和汙泥?媽媽咪啊!(←充滿南國風情的感歎詞)


    「借我一把鋤頭吧。」


    丟下這句話後,我立刻衝進溫窒裏挖了一把鋤頭,蓬蓬體操褲熱內盧的嘉年


    華祭典一定要充滿蓬蓬體操褲才行啦!先加入農藝隊的我別說下田耕作了,根本被分到哪塊田都不知道咧!我可是會以「要幫忙農耕」的名目,大剌剌蹺課的喔!四歲的時候,我還曾經站在一大票親戚麵前朗讀植物圖監的內容,那可是我人生的一大高峰呢!


    穿越樹林,眼前是一片成橢圓形擴展開的土地。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一大片爭妍鬥豔的黃色水油娜花。周圍的田全都井然有序地犁成南北向。娜娜伊就在土地一隅努力揮動手裏的鋤頭。她的動作與姿勢看起來既生硬又笨拙,不過每一次揮動鋤頭的力道都很帶勁。我喊了她一聲,她這才把高舉的鋤頭放下來,拿襯衫的衣袖抹了抹臉。


    「唷,雷治,你的田地在哪兒啊?」


    「我還沒決定。」我除去腳上的鞋襪,赤裸著雙腳踏進漆黑柔軟的土地上,「奇怪?奈露莉人呢?」


    「殿下就在那裏啊。」


    循著娜娜伊的視線望去,奈露莉就坐在樹蔭底下。兩把椅子並排著,瓦吉也坐在她身邊。她的膝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主仆倆正緊靠著彼此額頭一起盯著那本書。


    「你們也來幫忙啊,尤其是奈露莉,你不是加入農藝隊了嗎?」


    我朝他們出聲,奈露莉聞聲抬起頭。


    「誰能走在那種黑黑軟軟的土地上啊!」


    她皺著臉孔露出有些可憎的表情揚聲回應道。瓦吉也同意似的不停點頭。


    「我可以做兩人份。這種鬆土犁田的工作,根本用不著殿下本人出麵。」


    娜娜伊那雙圓圓醜醜的可悲眼睛閃耀著莫名的光輝。對掌權者而言,再也沒有比歡喜做、甘願受的奴隸更便利的勞力了——此時此地,我深刻且沉痛地認知了這一點。


    話說回來,娜娜伊這家夥居然穿著體操褲加長靴(而且還是及膝的防衛隊長靴)這種實在很不一般的搭配。就連我的快樂寶典(好色百科)也沒提到這兩者之間的相容性啊。也許該從設定為「濕濕熱熱」的媒介選項進行假設性思考才對。或者重要的其實是被挾在這兩者之間的領域呢……


    正當我在腦海中進行著獨自一人的編輯大混戰時,娜娜伊的視線卻鎖定在我的腳上。


    「種田時本來就該赤腳嗎?」


    「不是啊,並沒有這種事。」我抬起腳,讓她看看我的腳底板,「隻是因為接觸土壤的感覺很妤,我才把鞋襪脫掉而已。」


    「原來如此。」


    喃喃吐出這句話後她思索了好半晌,最後終於走到奈露莉所在的樹蔭底下把長靴脫了,赤裸著雙腿踏著有些虛浮的腳步踉踉艙嗆走了回來。赤腳配燈籠褲,這還算不錯。


    「我已經辭掉防衛隊的工作了。」看著沾在腳底板的土壤,她不由得皺起臉孔。


    「跟那些家夥混在一起,我有多少條命都死不夠。」


    「為什麽會想來農藝隊?」


    「因為殿下邀我一起參加啊。殿下說:『既然都來本地的高校就讀了,就來挑戰一些新鮮事物吧。』」


    「可是她本人卻在那邊偷懶啊。」


    奈露莉殿下站在樹蔭底下伸手指著遠方的農地,不曉得正在和瓦吉交頭接耳說些什麽。真是一幅再貼切不過的視察風景圖啊。刻意換穿的運動服反而增添了更真實的臨場感,也算是有派上一點用場啦。


    「殿下他們正在討論要栽培什麽作物呢。」


    「栽培作物……那家夥懂得這些東西嗎?」


    「殿下打算在我們的國家推廣農業。因為十分清楚夏立克的氣質和氣候,應該能選出最適合我國的農作物吧。」


    氣候我是懂啦,但氣質是什麽鬼東西?他們該不會想種依栽種者的屬性不同而進行變化的魔導植物吧?唔,不過高度發達的農學也已經難以和魔法作出區分了呀。


    「那她想種什麽?」


    「現在的話嘛,葡萄應該是最有可能的。幹燥又很強韌,正好適合我們國家,再加上外表也討喜。不是從土裏生成,而是從天上懸垂下來似的結出果實。我們會先在學校裏栽種葡萄,收成後釀成葡萄酒,隻要裝瓶送回夏立克,國民應該也會注意到發展農業的可能性,然後循序漸進開始投資在農業上。」


    這種基於政商理由的發想,之前好像也曾從她嘴裏聽說過……


    「是嗎?不過要釀成葡萄酒,我想應該是不可能吧。」


    「為什麽?」


    「水果又不是一種馬上就會開花結果,而且我記得葡萄至少得花三年才能收成。就算你們現在開始種,也趕不上畢業啊。」


    聽完我的解釋,娜娜伊神色一變,急忙跑到奈露莉跟前報告這件事。嘰哩呱拉扯了老半天後,奈露莉朝我招了招手,要求我過去參與貴族會議。啊?應該是你們過來才對吧!正當我想用激昂的語氣大聲喊回去時,忽然眼前一陣暈眩……說不定是中暑了。還是先到樹蔭底下稍作休息吧。


    「既然這樣,你倒是說說該種什麽好!」


    好不容易終於能喘口氣,奈露莉卻一副厭煩不耐的態度把書本推到我的麵前來。對方一說過來過來,我就乖乖湊上前去,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呢?


    「你自己決定啦。難道沒有『我想種種看這個』的想法嗎?」


    「我要食物,蔬菜或水果。」奈露莉明明是該放低身段請教別人的那個,不知為何態度竟如此囂張,「從土裏長出來的不行,那種大到很莫名其妙的花也不行。」


    我翻著這些家夥從溫室裏偷渡出來的植物圖監,最後停在瓜類那一頁。對了,娜娜伊剛才好像有提到葡萄的外表怎樣怎樣的……重點是藤蔓類嗎?


    「這幾種你覺得怎麽樣?」


    我攤開書頁遞回去,奈露莉一看,兩隻眼睛都亮了。


    「這個好,這一定會流行起來的。」她用力點了好幾下頭,梳得高高的發髻從半空中掃來極強的攻擊效果,「沿著木棒伸展很不錯啊,我太喜歡了。」


    「好,那就在這附近種些什麽瓜類植物吧,不過首得先耕田才行。」


    我邊說邊踏出腳步,奈露莉和她忠實的傻瓜仆奴卻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耕田?」


    「誰耕?」


    就連前一刻親自下田翻土農耕的娜娜伊都一臉不解地歪著頭。


    「就是用鋤頭翻土啦。這麽做才能讓深處的土壤也接觸到空氣,土地才會肥沃。」


    受不了……最近的年輕人真的什麽都不懂耶。過來過來,就讓老朽實際演練一遍給你們看看,我揮了揮手要他們跟上來,奈露莉卻依然一動也不動。這丫頭一點也不體諒老人家啊咳咳咳咳(引用自小時候我很喜歡的幻想小說《猩猩船長——銀背(silver back)》)。


    「沒有像那樣辟出通道的話,我是不會進到田裏的!」


    奈露莉指著其他的田地大吼。這丫頭,一點都不明白耕田的意義嘛!那些整齊的凹凸痕跡,可不是為了你奈露莉而存在的啦!


    「不對,首先是要翻土再填平,變成那樣是之後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


    肩上擔著鋤頭的娜娜伊環視著自己剛才挖掘的痕跡,不由得吐出一聲歎息。可惜啊,做白工了!


    「邊耕地還要邊撒石灰,這麽做能讓土壤中的酸性變成鹼性,農作物才會比較好生成。」


    我對著她們揮下鋤頭,「要像這樣邊往後走邊鋤地鬆土,小心不要留下腳印喔。」


    娜娜伊用一種「我要對你改觀了」的視線瞅著我。這種小事就能讓你對我另眼相待,還真是小裏小氣的……不過既然你能看見我的優點,那也算是萬幸啦。


    瓦吉那家夥大概是沒仔細聽我之前的說明吧,一踏進田地裏


    就用力印下一個鮮明的腳印。


    「雷治,我也要幫忙。」


    好啊,那就先從右手塗蠟,再用左手擦掉的練習開始吧。不過請在我的視線範圍外進行。


    奈露莉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的心腹竟會倒戈向敵人.


    「你也要耕田嗎?」


    「是的,殿下。好友都為了殿下和娜娜伊下田耕作了,臣怎麽能默不作聲呢。」


    瓦吉輕瞥了我一眼,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況且,臣也得習慣全身沾滿泥沙塵土才行啊,因為臣想加入蹴球隊,是薩嘉邀我的。」


    「什麽!」我和奈露莉同時發出驚叫。


    「是聯邦標準式足球嗎?那是隻有野蠻人才會玩的野蠻運動耶!」


    「薩嘉大人怎麽沒邀我……難道我被薩嘉大人排除在人氣戰力之外了嗎?」


    瓦吉像是受到主人關注而樂不可支的小狗般扭著身體笑了。


    「不是啦,隻是因為我想踢足球,而你喜歡的是花跟土壤嘛。不對,這麽說也不太對,應該說我也想跟你一樣努力試試看,試試我能做得了什麽。我要努力挑戰自己,然後變得比現在的自己更好……呃,殿下,總之就是這麽回事。臣也想成為足以和殿下匹敵的競爭對手啊。」


    「我的國家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啊……」奈露莉殿下歎了一聲,但我視而不見,「那就拿把鋤頭和鐵鏟跟我來吧。還有,別忘了拿石灰。問一下學長,他們就會告訴你放在哪裏了。」


    對瓦吉下達了指令。


    瓦吉往溫室那頭跑去,奈露莉則一臉尷尬地愣在原地。在已經除去鞋襪,光著腳丫的我跟娜娜伊麵前,隻有她一個人還堅持著不踏土俱樂部的身分,在人數上她明顯處於不利地位。娜娜伊把自個兒家的君主晾在一旁,手裏的鋤頭嘿咻嘿咻忙著往土裏翻攪,完全成了一個挖土女孩。而看顧眼前這個體操褲小女孩則成了我的工作。


    總而言之,正當我準備傳授我所提出的體操小褲褲的五百種穿法(做事一把罩女孩篇)時,奈露莉卻搶先一步開口了。


    「你之前拜托我的那件事……」


    「我拜托你的事?」


    「哎唷,就是你的花啊。你那時不是說要把養的植物托付給我照顧嗎?就那個……」


    「啊啊,那件事已經沒關係了。我已經放棄休學的想法,可以自己照顧啦。抱歉硬是拜托你這種麻煩事。」


    「不,我要說的不是那個,其實我已經準備好植木缽了。」


    「什麽意思?」


    對於我單純的詢問,奈露莉卻把十根手指頭複雜地纏來又纏去,吞吞吐吐地回答。


    「也就是說,我也打算在自己的房裏養朵花啦。」


    「喔喔,是嗎?那不是挺好的嗎?」


    真是的,上頭的人一時心血來潮,我們這些老百姓就隻能被耍得團團轉。照這情形看來,大概從幫忙準備植物缽到植物的養育輔導,一大串的責任都會落到我頭上吧。一開始就先算她兔費,之後的課程就要按表收費了,到時候的支付方式隻能以雷治點數付費喔,所以麻煩大家請先買好雷治點數。雷治點數、雷治點數、雷治點數,千萬別忘了買唷。哎呀呀,要是說得太快,這句話的發音好像會變得怪怪的,說不定還會變成什麽不堪入耳的字眼。淑女們請稍微注意一下。


    「我得花時間努力學習才行。」奈露莉緩緩伸出腳踏著土壤,


    「舊共和製語也是、本地的事也是,還有該怎麽養護植物都得用心好好學習才行。」


    「啊~~就是說啊。」


    我邊回應邊把鋤頭的握柄遞到她麵前。她似乎很怕身體會沉進土裏,一伸手就緊緊抓住鋤頭。


    「但是,我有時間。用來學習的時間,近得就好像在身邊、在眼前一樣。」


    「是啊,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有很多可以用來學習的時間。」


    我還沒來得及把鋤頭扯回來,奈露莉已經靠著握柄縮短與我之間的距離。站在被踩踏到變硬的土地上,我和奈露莉形成幾乎貼近彼此的姿勢相對著。


    「老師的事……」奈露莉從我手中搶過鋤頭,開始挖起附近的土壤,「你有什麽想法?」


    「我的想法……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想才好,但不管怎麽說,我已經不會再尊敬那個人了。」


    說真的,那個人的生命就算被葬送在黑暗中,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也不會因此感到難過。畢竟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打算痛下殺手殺了我們。


    「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跟那個老師……在某些方麵應該是有共鳴的。」


    和自己一樣都是恐怖行動受害者的奈露莉竟然說出這種話,我不禁大吃一驚。這種恐怖主義的對話內容是怎麽回事?你以為隻要加上蘿莉(注17)兩個字,就全是好事嗎?太教人遺憾了!想要做出正確的判斷,你大概還得花上五年的時間吧!單以年齡來說。


    「共鳴?對一個恐怖分子?」


    「說共鳴也許太誇張了,就是有些共識吧,我的價值觀和他在某些方麵不謀而合。例如他知道,我的地位比我的性命還重要許多這一點。」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從以前我就覺得她是個很麻煩的家夥,尤其當她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宣揚「我很特別」的論點時,更是特別讓人感到火大。


    注17日文發音中,恐怖主義(terrorism )與蘿莉塔(lolita)或棒棒糖(lollipop)等女性化的可愛名詞念法有相似之處。


    「也就是說,關於成為專屬於你的什麽人這件事,你必須先徹底了解我待在聯邦這塊土地上的重要性,我才能給你答覆。」


    「答覆?」


    這是從異世界傳來的訊息嗎?從剛才就嚷著什麽「共鳴」什麽「特異點」什麽「重裝步兵的邪惡武器……」之類的冷硬設定。


    「就是……就你之前說的那個啊……該不會忘了吧?」


    奈露莉不知為何突然手足無措起來。手裏還拿著鋤頭,這樣亂揮很危險啦!腳趾差點被你鋤到一根不剩耶。笨蛋就乖乖去打造石頭啦。


    在閃躲攻擊的同時,我也看準時機衝進她的胸懷。抓著鋤頭就開始一場激烈的爭奪戰,拉扯之間好像連自己的性命都要被奪走了。那不如反過來掠奪她的嘴唇吧?親吻和進食好像有某部分挺相似的呢——這是誰說過的話來著?啊,是我以前畫的漫畫中,那個拿人肉當食物的女主角所說的台詞。等到暑假,就回老家把那些稿紙燒了吧。


    「喂,娜娜伊,幫我翻譯一下你家王女大人在說什麽啦!」


    娜娜伊呆呆望著以鋤頭為中心不停轉著圈圈的我與奈露莉。口水啊口水,再怎麽樣都不會變成奶油唷!


    「你們是在說一些我不在場時的話題吧?那我怎麽會知道啊。」


    說完這句話後,她又揮動起鋤頭繼續進行農耕作業。這家夥的軍人靈魂已經完全死透了啊。而接下來要死的就是……「這就是我的回應!」狠狠一刺!哇啊啊!啊,是我啊。


    「瓦吉還沒回來嗎?瓦吉!快來救救我啊!」


    「他再一下就回來了啦。」


    聽不出娜娜伊的聲音是打哪處傳來,因為我跟奈露莉已經瘋狂旋轉起來了。在感覺連內髒都快浮起來的惡心感中,我心想——啊啊,她這是在對我撒嬌啊,瓦吉都要被閃瞎了。看著向我撒嬌的本尊——也就是奈露莉本人,她正和連耳朵都紅透的我互相角力著,除了她的臉之外,所有風景都不斷回轉搖晃實在有夠想吐。尤其是隔著樹林冒出頭的好幾座高塔活像什麽印記般一而再地定期掠過我的視野。終於再也受不了了,我鬆開緊抓著鋤頭的手,奈露莉往反方向滾了好幾圈渾身沾


    滿塵土跌了個狗吃屎,活該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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