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日 1831時(日本標準時間)


    調布市 多摩川町


    黃昏時分的住宅區,千鳥要大刺刺地走在從車站回家的路上。距她約五步的身後處,撲克臉相良宗介尾隨著。


    “你要跟到什麽時候啦?!”


    小要在蔬果店前突然停下。


    “活像個變態跟蹤狂似的護衛任務,根本就沒必要了吧?那你可不可以別在我身邊繞來繞去的煩死人哪?”


    “不。隻是,我住的地方也是這個方向而已……”


    宗介和小要的住處,相距隻有步行一分鍾的路程。這是mithril(秘銀)之前為保護小要時準備的房子,現在他繼續住了下來。


    聽到宗介也不是特別在跟蹤自己,小要顯得有些困惑。


    “我……我當然知道啊。”


    她再次邁開腳步。麵對小要如此頑固的態度,宗介像是再也無法默不作聲了,他向前追上去。


    “我有事想問你。”


    “幹嘛啦。”


    “要怎麽做才能讓你消氣?我解釋過失約的原因,也送給你罌粟花當作賠禮。為了今後的安全,我認為應該努力修複我們彼此的關係。”


    看著隻會這種用字遣詞的宗介,小要不由得怒火中燒。


    “‘修複關係’?!哪種關係呀?你跟我不過是同班同學,不是嗎?有什麽必要硬湊在一起講話嗎?”


    “我有保護你的義務。”


    又來了,小要心想。每次都拿這句話搪塞。自以為了不起。


    “哈。你以為你是凱文柯斯納啊?不過是個麻煩又沒用的家夥。更何況,我可不記得自己拜托你保護我過哦?”


    小要在這種時候說話的口氣,似乎總是格外辛辣。


    “確實沒有得到過你的同意。可是──”


    “可是什麽?你隻會說因為我有奇怪的力量,所以壞人會盯上我吧?我怎麽樣跟你又沒有關係。”


    “不是。萬一你發生什麽事──”


    “少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小要拉高了聲音,幾乎要引來路人的圍觀。


    “反正你的工作最重要啦,對吧?當然啦。誰教你是任務第一的戰爭狂嘛。我可不想治好你的神經病,拜托你至少滾到礙不著我的地方去闖禍自爆就算了。”


    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她趁勢追擊。


    “換句話說,隻有這點關係啦。不過萬一你在什麽無聊的任務中死掉,我還會為你上一柱香啦。以後我交了男朋友,會在床上笑著說你是‘以前班上有個白癡哦──’。怎麽樣?!滿意了嗎?!”


    吼完最後一句,她氣呼呼的喘著。等她回過神,才發現宗介也沒有生氣,隻是怔怔的站在那兒。


    “我有什麽好保護的……隨便啦。”


    語罷,小要忽然有一股難堪的感覺,轉身便走開了去。她快步穿過馬路,奔向住處大樓的門廳,跳進電梯關上了門──-“……哎。無可救藥的笨蛋呀……我真是。”


    電梯開始上升。她把前額用力靠在牆上。


    其實,自己應該早就明白,那就是宗介說“抱歉”的方式。為什麽就是不能坦率麵對呢?


    六月二十六日1840時(日本標準時間)


    調布市多摩串町老虎大廈


    懷著懊惱的心情,宗介走向自己的的住處。他怎麽也無法理解小要的言行。她說她“討厭”宗介。去死或怎麽樣她都不在乎。她又說不希望宗介在她身邊。


    (可是,那不就矛盾了嗎?)


    她會教他功課,有時還做便當來,甚至為他在學校裏闖的禍善後。這些行為不都是善意的表示嗎?


    原來如此,她或許還在為我昨晚失約的事情生氣。可是,我已經對那一點做了說明,也賠過不是,她卻還是不原諒我。


    (這麽說,她是真的討厭我羅……?)


    平日的親切,或許隻是單純地答謝自己的護衛任務吧。


    想到這裏,宗介覺得後腦到肩膀一帶轟然壓上一股沉甸甸的感覺。他想起以前也曾經被這種感覺包圍過。


    那是在眾多敵人包圍之下,接到“援軍不會來“的無線電通訊時。


    運輸直升飛機的返航途中,聽見駕駛大叫“燃料不足“時。


    同僚克魯茲·韋伯說“別擔心啦”時。


    難以言喻的不悅感。


    宗介雖不在意人際關係,自己與小要的關係卻像是一個心裏的大迷團,總是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戀愛啦。哈哈哈。你死定啦!”


    克魯茲·韋伯曾經這麽說過,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


    宗介為自己找他商量而後悔。他也聽說過戀愛是一種感覺很好的東西,可是就理論上而言,像此刻這樣滿心不悅又煩躁的精神狀態,很明顯的不是戀愛。他便在這種心境下東想西想地,拖著腳步走過五樓的共通走廊,來到了住處的門前。


    屋裏有人。一個,不,搞不好有二個。


    不管天大的煩惱,那股異常的氣息也逃不過這個訓練有素的戰士嗅覺。他將之前的苦惱擱在一旁,掏出了腰後的9mm手槍。


    “……”


    門沒鎖。有人用了藏在信箱裏的備份鑰匙吧?那就不是克魯茲或毛中士了。他們都有這間房子的鑰匙。


    (那會是誰?)


    沒有埋伏的氣息。


    他做了個深呼吸,出其不意的打開大門,箭步踏進屋內。像是飛身撲向獵物的蛇,低伏而敏銳地穿過走廊──猛然跳入客廳,他的槍口已穩穩的對準了那裏的一對男女。一個是沒見過的少年。很瘦,穿著睡衣。另一個是穿著髒汙套裝的少女。亞麻色的頭發,發青的臉色。纖細的手指握著一把不很襯的大型自動手槍,槍口正指著那名少年。少女的臉上滿是驚恐神色。盡管是僵立在當場,但一見到宗介的臉──便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相良。唉……太好了。”


    宗介瞪圓了眼睛。


    “上校……?!”


    那名少女──泰蕾莎·泰斯塔羅莎上校像是繃斷了那根緊張的弦,垂下手中的槍,無力的向後靠在牆上。


    “我本想,萬一是敵人就完了。因為我……很不會用槍之類的。”


    “怎麽回事?還有,他是誰?”


    “請別讓他逃走。他是……呃……”


    一直沉默的少年和宗介四目相對。在他的視線中,宗介感到某種強烈的不協調。


    他在看哪裏?


    就在宗介起疑的下一秒,少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前踏出一步。


    “……”


    本能地,宗介把槍對著少年。


    “唔……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令人毛骨聳然的淒厲嚎叫,少年縱身撲來。宗介沒有開槍,隻是俐落地屈身,施展了一記漂亮的過肩摔。少年背部重重地撞擊地麵,趁著他順不過氣之際,再用槍把對著他的心口就是一記。


    “呃……”


    少年昏了過去。


    (這家夥怎麽回事。)


    勝利雖然來得理所當然,宗介的內心仍免不了狐疑。


    “好險啊!一定是鎮靜劑的藥效過了。”


    泰莎說道。


    宗介把泰莎帶來的少年──叫琢磨的──拷上手拷,丟進臥房,然後拉出折疊椅,請泰莎坐下。


    他的房裏幾乎沒有家具,更別說是沙發了。


    像泰莎這樣的少女為什麽就任水陸兩用戰隊tuatha de danann的總指揮官,宗介也不清楚。


    但是具有堪此重任的智慧與能力,包括他在內的隊員們絕大多數都


    認同。


    正因如此,宗介與她說話時格外緊張。


    和背負數百人信賴與生命於一身的重責大任相比,獨自架著as戰鬥可要輕鬆得多。


    對宗介來說,泰蕾莎·泰斯塔羅莎是另一個次元的人。


    當他問她要不要和咖啡時,她答道“那就麻煩你“。於是他戰戰兢兢的敬了一個禮,向廚房走去。


    十分鍾後──宗介聽完事情的大致經過,雖然驚愕萬分,但也約略明了了。


    隻不過,對方就為了搶奪一名少年,竟用as攻擊政府的研究所,這就像用電鋸去開盲腸手術似的。看來敵人喜歡搞得天翻地覆。


    泰莎又說出自己如何失去卡列寧少校的蹤影,還有之後護衛嚴伍長一同帶著琢磨逃走的始末。


    “所以,你們是借了研究所的車子逃離的嗎?”


    咖啡機咕嚕作響,宗介走進廚房去看時一麵問道。


    “是的。有as在那裏,呼叫直升飛機反而會有危險。而且通訊機也壞了。嚴伍長受了傷,還是硬撐著開車……”


    “直接開來這裏?”


    “不。本來也想往這裏開來,可是嚴伍長的傷勢惡化,在半路就撐不住了。迫於無奈,我隻好把留在東久留一帶。用公共電話叫了救護車之後,我才叫計程車離開那裏……”


    果然是機智過人啊。宗介這麽想著。


    東京並沒有mithril(秘銀)的永續活動聚點。聽說情報部已經在為設置東京分部做準備,但離正式運作還早得很。換句話說,泰莎能夠完全信任的人與地,在這個國家隻剩下他和這一幢公寓了。


    日本的警察也不能信任。畢竟連一所機密的研究機構都會遭人襲擊,可靠度可見一斑。投靠哪兒都不能保證安全。


    “我換了兩趟計車才來到這裏。藏鑰匙的地方是聽梅裏莎說的。”


    宗介的同僚,梅裏莎·毛上士和泰莎私交不錯,或許因為她們同為女性,都是美國人,還有同樣來自東岸吧。不過,她竟然連備份鑰匙藏匿處都說給上校聽。宗介不禁會猜她們還說了自己哪些事?


    “為什麽琢磨這樣重要?”


    “這個……對不起。你沒有獲取這項情報的資格。”


    “是嗎。對不起。”


    長官拒絕說明,宗介倒沒有特別起疑。隸屬於mithril(秘銀)這樣的組織,有泰莎那樣的回複並不希奇。


    “不過,可以確定這個人對他們而言很重要。他們甚至不惜動用那樣的武力來犯。要是讓琢磨落入敵人手裏。事情會很嚴重的。”


    倒好咖啡,宗介回到客廳,將馬克杯遞給泰莎。


    “謝謝你,相良。”


    “不會。這隻是便宜的豆子。”


    “躲進這間屋子,跟那個琢磨對看了快兩個小時……還真是累了。想借用你的通訊器,又不知啟動它的個人密碼。”


    宗介想起同僚的臉,優秀傑出,唯一的缺點就是做人太好。


    “是的。況且他也沒有傷到要害,隻是失血過多……”


    她姿態優雅地啜飲著熱咖啡,歎了一口氣。


    “我真是差勁。上了陸地就這麽沒用。因為我的愚昧,卡列寧才……”


    泰莎囁嚅著。


    “我真不知該怎麽向你道歉才好。他就像你的父親一樣。”


    “不。少校隻是做了必要的工作。也不見得一定是陣亡。”


    “這是當然。”


    “我想他恐怕還活著吧。”


    “可是……”


    “──初次見麵時,少校跟我是敵對雙方。我從來沒有過和像他那樣難纏的人交手的經驗。”


    宗介是想用自己的說法使她放心,可是泰莎的反應卻有些異樣。她臉上不安的神色,與之前的不同。


    “敵對雙方……?”


    “是過去的事。蘇聯二度入侵阿富汗時,我們在龐吉西溪穀打過遭遇戰。”


    宗介出身阿富汗的遊擊隊。而卡列寧原本是蘇聯特殊部隊spetsnaz的指揮官。二人在阿富汗的內戰中相會,自然隻能成為敵對的雙方。


    “熟知地形的我仍然慘敗。要殺死他可說是難如登天。”


    “你的安慰法真怪呢……不過,應該像你說的吧。我就當作卡列寧會平安無事。”


    泰莎微微一笑。然後她注意到,宗介一直是立正站好的,動也沒動過。


    “不要這麽拘謹嘛,相良。請坐下,這裏是你家啊。”


    “不,上校。這裏是mithril(秘銀)的避難處。”


    ‘可是,現在是你在住,不是嗎?”


    “話是如此,但是mithril(秘銀)買的,就是mithril(秘銀)的資產。”


    泰莎這下子總算是笑出了聲。


    “果然,跟梅裏莎說的一模一樣耶。”


    “啊?”


    “她說你雖然一板一眼又不知變通,卻是個好人。剛才那樣也是,你為了卡列寧的事而鼓勵我。”


    “是。不,這個……”


    泰莎仰望著他辭窮的臉。大大的灰色眼眸中,閃爍著一絲惡作劇的光。


    “你知道嗎?我跟你同歲哦。”


    “是……這個,我有聽說過。”


    “要是我們手牽手在街上走,人家一定會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吧。”


    “是。這個……是我的榮幸。”


    他努力的擠出這個回答。隨即又想到自己應該說“我怎麽敢高攀上校“才對,不過泰莎好像並沒有什麽不快。她做了一個含蓄而嬌媚的微笑。


    “也是我的榮幸。哎,玩笑歸玩笑,這種時候就請你放輕鬆一點吧。你這麽緊繃著神經。我也覺得不自在呢!”


    “收到。”


    “這可不是命令哦?”


    “是,那就是說,是請托嗎?”


    “算是請托嗎?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希望你當作是’朋友的拜托’好了。”


    “是。屬下遵命。”


    泰莎露出一個像是哭笑不得般的複雜表情。


    “哎,算了。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請說。”


    “請讓我用一下浴室。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她的襯衫沾滿了塵土,一隻手揪著散掉的麻花辮。


    “呃……?”


    “我想衝個澡。浴室能用吧?”


    “……可以。請用。和母艦的聯絡要怎麽辦?”


    “麻煩你進行。現在應該潛得蠻深的了。請你透過美麗達島的基地的elf(極低頻率)通訊,叫他們上浮到潛望鏡深度吧。我本周的識別代碼是‘南特開的老爺爺’。等母艦上浮接通秘密線路之後,再由我直接通話。”


    做完指示,她便向浴室走去。


    自己的聽力太好,在這種時候還真不方便……宗介這麽想著。浴室脫衣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聲。啪沙,啪沙地,有衣服被放在洗衣機上麵了──而且還是小件的衣物。然後嘶──地,她的腳從“某樣東西“裏抽了出來。喀啦地,浴室的門開了──又關上。


    “…………“


    他並沒有刻意豎起耳朵在聽,當然也不可能想象她一絲不掛的樣子,可是──就是靜不下心來。被宗介當成在雲端之上的這號人物──泰蕾莎·泰斯塔羅莎也是要洗澡的。那套簡式便服,並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一想到這,宗介覺得那道浴室門的後麵,好像放了一個除去安全裝置的巨大炸彈。


    (工作,工作……)


    他甩甩頭,集中到自己該做的事情上。他用裝設在房裏的衛星通訊機聯係太平洋的tuatha de danann。


    由於一般的電波無法傳送到深海,所以無法直接通話。他透著mithril(秘銀)的西太平洋基地,以elf超長波傳送短訊之後,等了兩分鍾便收到回訊。


    <收到。一零二零(gmt格林尼治標準時間)於g3線路再次聯絡。>


    大約還有二十分鍾。宗介關掉通訊機。


    取得聯絡後,母艦或西太平洋基地應該會派出增援吧。之後將琢磨移往海外的安全場所,那麽就算是敵人也沒法出手了。在援軍抵達之前,隻要繼續保護泰莎和琢磨,就是我方勝利了。


    宗介去臥房探視琢磨的狀況。被拷在床邊的琢磨已經醒了過來。他顯得焦躁不安,靜不下來,但是一直望著宗介。


    “你餓不餓?”


    宗介試探性的問他。


    “不餓。”


    他的聲音比想象中的還清晰。


    “看來你聽得懂啊。”


    “當然羅。相良宗介先生。”


    琢磨說出他的全名,做了一個冷笑。應該是進到這間屋子時看見了門口的名牌吧。或者,這是他的挑釁,意思是“我對你可是一清二楚的哦”。


    “看來你也不笨。“


    說完,宗介就回到了客廳。打開電視,開始保養武器。


    nhk正在播七點鍾的新聞,但研究所遭襲擊的事件卻隻字未提。看來日本政府打算隱瞞這件事。


    盡管一群擁有as的不法分子正逍遙法外,官方卻還是想將消息壓下去。


    (也許應該趕快換個地點……)


    宗介一麵檢查裝了滅音器的短機關槍一麵想著。雖然他不認為敵人知道這個地方,但也不能就此放心。


    才剛把9mm子彈裝進彈甲,門鈴就響了。


    “……”


    拿著剛處理完的短機關槍和防彈背心,宗介走向玄關。麵對大門,他將防彈背心擋在自己麵前,這是考慮到敵人對著大門射擊的可能。


    差不多了,他從透視孔向外望去。


    凸透鏡的另一邊,小要的臉變形扭大在整個鏡頭裏。她已經換上了便服,一副靜不下來的樣子,扭扭捏捏的在門前撥弄頭發。


    狐疑著,宗介打開了大門。


    “千鳥,怎麽了?”


    “……你怎麽又拿那種可怕的東西。”


    “很多原因啦。附近有沒有可疑人物?”


    “真是,怎麽可能有嘛?……還有,呃……”


    小要欲言又止,低著頭,一隻腳尖咚咚地敲著地麵。


    “那個……我想我剛剛說得有點過分了。”


    她一臉難為情似的吞吞吐吐。


    “哎……嗯。我知道你也不是為了好玩才那樣的嘛。至少這一點我是很想體諒啦。而且我……你知道,我也有倔強的地方。所以,我是說……怎麽說呢。”


    她咽了一口口水。


    “那個……對不起。”


    她彎腰一鞠躬之後,眼睛又瞟上去打量宗介。萬一他不接受怎麽辦,小要滿是擔心的神情。


    太好了。這下子便解決了這個問題……宗介心裏想著。剛才的沉重鬱悶感,竟然騙人似的全部消失了。說她對自己懷著惡意,真是想多了。


    “不,是我總是給你添麻煩。你這麽賠不是,我也不好意思。”


    “……你會原諒我嗎?”


    “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本來就是我不對。”


    “真的?謝謝你!”


    小要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來,然後拿出藏在背後的多層便當盒。


    “那還有,這是昨天晚上剩下的。我都帶來了,要吃嗎?要是借我用一下廚房,我還可以幫你熱熱,更好吃。”


    “這個……”


    宗介頓時苦惱起來。泰莎跟琢磨在屋裏。而且泰莎還在。……有一種極為強烈不安的心情,在他的胸中盤旋起來。可是自己應該沒有做什麽不對的事。


    “你已經吃過晚飯了嗎?”


    “……不,還沒。”


    看著她憂慮的眼神,竟讓宗介一時編不出謊話。


    “那,我們一起吃嘛。我可以進去嗎?”


    小要正想走上玄關,宗介擋在了她麵前。


    “怎麽了……?”


    “沒有。不過我很感謝你的盛情……。”


    “咦?”


    “我現在有非常錯綜複雜的難言之隱。這個──是解釋起來需要相當時間的問題,而且或許該說,我也不確定你會不會接受。”


    “你在說什麽?”


    就在這時,緊鄰玄關旁的浴室門打開了。


    隻裹著一件浴巾的泰莎,從門縫中探出上半身來。一滴滴銀色的水珠,從她濡濕的長發上滑落。


    “相良。有沒有t恤之類的……啊?”


    泰莎和小要眼神對上了。


    二人都呆了三秒鍾左右。宗介杵在她們之間,額頭上流下大顆的汗珠,脖子微微的抖動著。他本能地感覺到,好像發生了不太妙的事情。是的,非常的不妙……“晚安。”


    泰莎恬靜地微微一笑,像是非常難為情。不知為何,那股嬌羞活脫脫像是從愛情戲裏走出來的外國電影女主角。


    “哦──晚安……”


    小要拖著聲音應答。然後她像是愣掉了似的,把便當盒推到宗介身上。


    “這個……你們二個慢用。”


    “千,千鳥……?”


    “好可愛的女朋友啊。抱歉打擾了。”


    小要轉身向右,自顧地往共通走廊上走去。


    迷糊間,宗介知道事情突然變得嚴重了,走出去打算追上小要。可是──“不要跟過來好嗎?”


    那個寒徹骨的聲音,讓他的腳釘在原地不動。


    “千鳥,你有所誤會了。”


    “怎麽的誤會?”


    “她是……是我的長官。mithril(秘銀)的上校,擔任強襲揚陸潛水艇的艦長。是比我高很多層級的大人物。“


    要是他稍微冷靜一點,應該不會講出如此有違常理的話。


    “你把我當傻瓜是吧?”


    “怎麽會。”


    小要忽地停下了腳步。雙肩抖著。從背後看不出她的表情,不過宗介想,她一定在生氣。可是──“抱歉。我什麽都不知道,還多管閑事,你一定煩惱很久了吧……?”


    “不是的,千鳥。絕對不是那樣的。”


    “沒關係啦,行了。別勉強了。我也沒生氣,隻是覺得很不好意思罷了。以後我會多注意的──”


    “千鳥。”


    “反正抱歉了。”


    說完,小要便往逃生梯的方向跑去了。


    不是上校不好,歸根究底起來,原因都出在恐怖分子,宗介如是想著。要是有天和問題中的這幫敵人──這個a21打起來的話,自己搞不好會把手邊所有的彈藥都砸進去,打到甘心才肯罷休。


    泰莎正用衛星通訊機和太平洋的,母艦進行聯絡。和她說話的應該是副艦長馬德加斯中校吧。


    找不到替換的衣服,泰莎隻好單穿一件卡其色的t恤,這副模樣卻更加挑逗人。他今天頭一次見到她的纖纖玉腿,小巧可愛的腳趾頭,還有t恤領口若隱若現的雪白胸口,都教他不知該把眼睛擺在什麽地方。


    宗介對感情雖然表現得像個石頭,總算還能知道泰莎是個有魅力的少女。麵對她如此毫無防備的姿態,也不由得拜倒了。泰莎也令他感到困惑,但跟小要的感覺又不相同。


    “怎麽樣?”


    “援兵會到這裏來。是梅裏莎跟韋伯。”


    是毛上士和克魯茲。


    “原則上,我請他們帶一架


    m9過來。先把琢磨送回母艦,之後再分派你們的工作。”


    “您的意思是?”


    “搜尋敵方據點的偵察任務。我已經叫母艦用主智能電腦盡可能地監視警察或自衛隊的通訊情報。到明天早上應該會有線索才是。鎖定範圍之後先包圍起來,之後再決定是擒是縱。”


    泰莎用指揮官的語調說道。


    “那麽,上校您呢?”


    “我留在東京。因為敵人很可能擁有的‘特殊器材’,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解。”


    宗介心想,那種“特殊器材”是什麽,就算問了也得不到回答吧,所以他也不再追問。


    所以說,隻有稍等一會了。那麽……泰莎在折疊椅上坐下,輕輕伸了一個懶腰。


    “剛才那人,是千鳥要吧?”


    開門見山地就蹦出這句話。宗介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是千鳥要,是吧?”


    “是的。”


    “你們好像很要好?”


    “。……不。也還好。”


    “是嗎。在我看起來可不是那樣啊。她還做晚飯來給你吃,好像你太太一樣。”


    “非常抱歉。今後我會注意,不讓公私混為一談的。”


    聽到宗介的回話,泰莎笑了。


    “不是那樣。讓你去保護千鳥的確是經過我的同意,但我可沒說不準你跟她有私人交情啊。”


    直接命令宗介起保護小要的雖是卡列寧少校,不過,身為長官的泰莎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


    “不過,我總覺得有些在意。相良是不是也有心儀的女孩子呢……。”


    她的口氣是在探問什麽,仿佛藏著神秘的弦外之音。不知該怎麽回答,宗介當場僵住了。


    “你們果然在交往吧?跟她。”


    泰莎問道,不知為何,她的聲音有些奇特。


    “不,絕對不是那樣的關係。”


    “真的?”


    “是。事實上,連信賴關係的醞釀都有困難。”


    “是哦,那就好。”


    泰莎抱著手臂,微微笑著。看見長官總算接受自己的說法,宗介也放了心想行個舉手禮,可是(不,等等…………)她說“那就好“……?


    什麽意思?我跟小要達不成良好關係,為什麽她表示歡迎?


    泰莎仍是那樣的巧笑倩兮,感覺不出什麽惡意。


    (搞不懂。)


    他實在無法理解。那其中恐怕有身為下士官的自己無法理解的用意吧。畢竟她是tuatha de danann的指揮官啊……宗介這麽告訴自己,接著便試著改變話題。


    “話說回來──那個琢磨。先不管他的重要性,想找他的那個a21有多少戰力呢?”


    泰莎像是意會不過來的樣子。不過她很快便回神。


    “這個……現在還不清楚。不過可以推測,他們擁有高科技的器材,純熟度也相當高。”


    “情報力呢?”


    “也不知道。但可能有人在日本政府臥底。”


    “也許應該審訊琢磨。”


    “我也想過,可是……他的態度極不合作。我又不想用粗魯的手段拷問他。所以我決定再觀察一陣子看看。


    “


    “可是──”


    這時他突然閉上嘴。


    “看來我們得行動了。”


    宗介的表情刹時變得冰冷而敏銳,他拾起短機關槍,將二支備用彈甲塞進腰帶。泰莎皺起眉頭。


    “怎麽了?”


    “到廚房去。請趴下。”


    請趴下──光是這句話,泰莎已經明白一切。她也不會再問“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會妨礙他的。


    “小心點……”


    隻說了這麽一句,她便往廚房裏麵走去。


    門鈴響了。宗介知道那不會是小要。他取下牆上對講機的話筒。


    “快點。”


    “馬上來。”


    嘴裏這麽說,宗介卻沒有往玄關走去。他隻是站在原地,手指頭按在電燈開關上,閉著眼睛深呼吸。寂靜的緊張感。殺意在空氣中形成一股張力。這可回到自己的地盤了。宗介想著。


    大約經過了十秒左右──陽台的落地窗應聲而破,一顆手榴彈扔了進來。不,是催淚彈。不到一秒種,它便噴出催淚瓦斯。


    緊接著一個身穿漆黑戰鬥裝的男子跳進屋裏,戴著防毒麵具,手裏有一把短機關槍。


    仿佛就在等這一刻,宗介關掉客廳的電燈,朝著男子開槍。


    突如其來的黑暗,延緩了入侵者的反應,結結實實的在一陣槍聲中倒下──沉默。


    隔壁房間又來一個。


    無視於客廳裏彌漫的催淚瓦斯,宗介矯捷利落地走向臥室,對琢磨說,“趴下。”


    才剛說完,他將彈甲裏所有的殘彈射向琢磨身後的窗子。玻璃碎片四射,窗沿彈出火花。一個短促的哀嚎,跟著有人倒在陽台上的聲音。


    宗介流暢地換好短機關槍的彈甲,便聽見玄關方向傳來小小的破裂聲。有人用炸藥炸開了大門的絞鏈。


    另一個入侵者踢破大門,從玄關走了進來。


    微暗中,催淚瓦斯形成的濃霧後麵,隱約可見一個戴著防毒麵具的快遞員。手裏是一把大型自動手槍。


    “把槍丟下。”


    宗介盡可能好意的向他發出警告,對方卻無視於此。那人把槍口轉向站在客廳裏的宗介。宗介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射出的子彈在催淚瓦斯中形成氣旋。挨了五發左右的9mm子彈,快遞員向後倒下。


    宗介到共通走廊上,陽台等地警戒了一趟,沒有發現其他的敵人。


    (三個人啊,看來──)


    不算重度攻擊,宗介想著。想得到前後夾擊還不錯,隻是步調不協調。熟練度倒是還可以,可惜對手不對。


    “咳,咳咳……。”


    泰莎劇烈地咳嗽著,一麵打開了廚房的抽油煙機。宗介想起,對未受催淚瓦斯訓練的她來說,一定很難受。


    “上校,已經沒事了。”


    “咳咳……是,是……“


    他判斷她會有好一陣子沒法說話,於是走近倒在客廳裏的攻擊者。那人雖然穿著防彈背心,但是喉嚨與頭部中彈,仍是當場死亡。


    “……”


    一瞬間,某種近乎憐憫的感情湧上,隨即就消失了。這幫人用同樣的手法殺了多少研究所的職員和警備隊員。現在他自己也落得同樣下場,絕沒有不公平。


    雖是陳腔濫調──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攻擊者可能是用繩索從頂樓入侵陽台的。那些一次也沒有擊發的短機關槍中,裝填著對恐怖戰爭用的特殊彈甲。槍也好子彈也好,都不是普通暴力集團弄得到的東西。


    宗介拔下那人的麵具,看他的長相。


    “……”


    是個年輕的日本人。看起來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他的眼睛驚訝地開著,虛無地望著宗介。


    他去看剩下的二人──陽台和玄關的屍體,也是一樣。恐怕都是日本人,年紀不會超過二十歲吧。


    在昨天的作戰行動中看見通緝照片時他就想過,a21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恐怖組織?它的成員都是這麽年少的人。看起來應該不會有什麽政治色彩……好容易才順過氣的泰莎從廚房走出來,來到臥室的窗邊,臉色發青地看著倒臥在陽台上的攻擊者。


    “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呢?”


    沒表示特別的感想,泰莎隻說了這麽一句。


    “我不認為是跟蹤,否則在你們抵達這裏之前,他們進行攻擊的機會要多太多了。


    ”


    “是呀。mithril(秘銀)裏的臥底……雖然很難想象,不過敵人的情報網也許不容小看呢。此外還想得到的。……此外……。”


    一時間,她竟說不出話,聲音也激動起來。


    “。……此外……”


    “上校?”


    “對不起,我……”


    泰莎像是終於撐不住似的,趴在宗介身上。她的肩頭微微顫抖,急促的呼吸斷斷續續。纖細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襯衫。


    “看……看到這個,我才……知道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資格這麽想。隻不過剛才……稍微……鬆懈了精神,才會……”


    她將前額壓在宗介的胸口,放聲哭了起來。


    “鬆懈了精神”的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這一點宗介是怎麽也不可能知道的。在普通少女的心情之下,和同年齡的異性談天後──就是這個結果。而今再次領悟到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實就是這個模樣,一時間感情衝動,無法遏製吧。


    “對不起……我馬上就好。對不起。”


    她拚命忍住嗚咽,連聲道歉。宗介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隻能呆呆站著,一旁的琢磨見狀笑了出來。


    “看到什麽好笑的事嗎?“


    “不……隻是想到,你們居然還真有時間哭啊。“


    “什麽意思?“


    堅定地推開泰莎的身體,宗介說道。


    “再過不了多久,你們也會是那個下場啊。逃也是白費工夫的。隻要你們帶著我,我的同誌們永遠都會追殺你們。”


    “看來他們很重視你啊。”


    “是的。非常重視。所以你們還是乖乖放了我比較好。我是好意。”


    “但也有這種解決方式哦!”


    宗介將短機關槍的槍口抵上琢磨的腦門。要把他送到敵人碰不到的地方,這是最簡單的手段。


    “你要殺我?”


    “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是個有必要就會這麽做的人。”


    “不可以,相良。”


    泰莎在他身後出言製止。她已經不再啜泣。


    “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這個……的確,那是最合理又安全的做法。可是……我們不可以采用那種方式。”


    泰莎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


    “你懂嗎?如果那麽做,我們也變得像他們一樣了。那麽創立這樣的組織,我們從事這樣的工作,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宗介一動也不動,隻是看著自己的槍,又看看琢磨的臉。琢磨雖然一副桀傲不馴的態度──其中卻浮現一絲情感,微乎其微的恐懼,幾乎是一般人察覺不出來的。


    “相良,我是不是很理想化?”


    “不……。”


    宗介放下了槍。


    “你該感謝她。”


    說完,他走回去。琢磨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泰莎。


    “……你以為就這麽一點小事,我就會覺得欠你人情嗎?”


    “不是。而且,我也不是為了那樣才阻止他的。”


    “無聊的自我滿足是吧。這樣你就可以擺出高姿態了。”


    “你愛這樣想就請便吧。”


    無精打采的丟下這麽一句,泰莎便跟著宗介走進客廳。


    “謝謝你,相良。“


    “不會。……不過,要是還有追兵就麻煩了。”


    “是呀。總之先離開這裏吧。”


    “屬下去收拾屍體。能不能請上校和母艦聯絡?我們要移往──”


    宗介想到他們該去哪裏了。


    “請轉告母艦,說‘我們去研習日本史’。”


    “……日本史?“


    “這樣說的話,韋伯中士就懂了。“


    六月二十六日 2031時(日本標準時間)


    調布市 多摩川町 k之館


    小要躺在沙發上,癡癡的望著天花板。剛開始是想哭的心情,不過現在已經平息,隻有無可耐何的倦怠感支配著自己。真是個打擊。他總是蠻橫粗魯又不講人情,還以為他根本就不把別的女孩子放在眼裏呢。(沒想到竟有那樣的女朋友……)


    果然是自己太傻了,她想。


    隻不過曾經共渡生死關頭,自己就對他多了一分注意,想為他打點事情。又一廂情願地認為“隻有我願意去了解他的優點”,就在那邊沾沾自喜起來。怎麽這麽傲慢哪。人家一定覺得我是個又難看,又丟臉的女孩。


    她拿起手邊的小鏡子,端詳自己的臉孔。


    “有夠醜的……”


    至少,看在她此刻的眼裏是醜的。相較之下──


    (那個女孩子好可愛啊……)


    閃閃動人的銀色長發,配上一對灰色的大眼睛。那像是妖精般的微笑,看起來仿佛花式溜冰或新體操的選手似的。自己是怎麽樣也擺不出那種氣質的。


    而且那個情況──怎麽看也像是做完“某件事“之後的樣子。宗介昨天的失約,一定也是因為跟那個女孩在一起吧。什麽工作,騙人。拿那種借口一整晚,呃,跟她這個那個的。到了早上宗介去上學,那女孩便一直在他家睡……這份想象中雖然有些微小的矛盾點,現在的小要卻沒有查證出來的客觀性。


    (他們因為什麽關係才認識的呢……)


    死去戰友的女兒之類的吧。或是像我這樣,以前曾經被他幫過或救過的人吧。總之一定是戲劇性的邂逅。好像之前看過的007最新片那樣。說不定比兩個月前我跟他那樣的邂逅還要浪漫感人得多……這些想象雖然毫無根據,現在的小要卻沒有找出反證的那種冷靜。


    (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呢……)


    可能跟那個女孩在吃飯吧。圍著餐桌,開心地談天說地。說不定深情的四目相對。還甜甜的說一句“好喜歡你”。


    就在同一時刻。真正的宗介是滿臉陰沉,正在自家收拾恐怖分子的屍體;小要不是神仙,當然不會知道這一點。


    她打開電視,關掉,又發呆了大約十分鍾左右──門鈴響了。


    (什麽嘛,這麽晚了。真是……)


    小要懶懶的從沙發上爬起來,考慮要不要假裝不在家還是怎麽樣,最後仍是走去應了門。


    她沒先看看來者便開了門。卻見到宗介麵色凝重地站在麵前。那個女孩也在,而且臉色比宗介更凝重。此外還有一個陌生少年──還是一臉的凝重。


    “……怎麽搞的?“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小要劈頭就問。


    “有麻煩。讓我們躲一下。“


    宗介板著臉說。


    氣鼓鼓的嘀咕過了,“又給我找麻煩”跟“關我什麽事呀”之類的也抱怨過了──小要卻還是規規矩矩的給訪客們衝上了茶。說她是教養良好呢,還是單純的做人太好?總之,她就是有這種優點。


    但是,總結地聽完事情之後,小要的臉色卻還是臭臭的。


    “意思是,”


    咚的一聲,她把茶杯放在餐桌上。


    “你們被奇怪的恐怖分子追殺,原因出在這個莫名其妙拽得一塌糊塗的家夥身上。”


    小要說的就是琢磨。宗介原想將他丟進浴室裏,但是小要不願意,隻得把他安置在身邊。眼下的他雖然表現得很安分……“然後,你說這邊這位是你的上校長官?”


    “就是那樣。”


    “……我知道你是那種不會撒謊的人啦。但這樣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琢磨就在旁邊,自然不可能把mithril(秘銀)的內情和組織結構說得太清楚──也因為如此,小要聽得模模糊糊,看來要說服她還差得很遠。


    “你姓泰絲塔羅莎是吧?


    幾歲呀?”


    “十六歲。不過,再半年就十七歲了。”


    泰莎答完,啜了一口茶。現在的她除了t血以外,還多了一件鬆垮垮的工人褲,勉強用皮帶把褲頭係在腰上。


    “十六歲的女孩子?潛水艇艦長?我也是看過‘獵殺紅色十月’的耶。哪個艦長不是像史恩康納萊那樣老練風霜啊?這種小女生頂多當個收發電報的基層小龍套罷了。”


    這話實在說得太刻薄,但泰莎隻是深有同感似的點頭喃喃道,“說的也是呀……”


    “可是,這是真的。”


    “告訴你,你跟這女孩子……哎,我是想不出你們是什麽關係啦。可是天底下還有仁義這回事吧?現在是你們來麻煩我,還跟我撒這種謊,這像話嗎?”


    來這裏果然是失敗之舉,宗介頓時大感後悔。


    常言道,燭台下是最暗的地方。他本以為躲進這麽近的小要家裏,敵人至少不容易發現這個地方,又以為把事情經過解釋清楚之後,小要也會接受才是。現在想來真是太天真了。


    泰莎也不勉強解釋自己的身份和立場,隻是靜靜地喝茶。看起來好像不打算助宗介一臂之力的樣子。自從宗介說“我們要去千鳥家”之後,她的態度就莫名變得冷淡了許多──會是想太多了嗎?


    “上校……上校?”


    出聲叫她,也沒有反應。不。過了數秒,她才像是注意到有人在叫自己似的,抬起頭來。


    “啊,在叫我是吧。什麽事?”


    看見她的反應,小要的疑惑好像更深了。


    宗介焦急不已的說,“……能不能也請上校跟她解釋一下?”


    “解釋什麽?”


    “就是上校的身份和經曆。”


    “好的。呃。……我是強襲……潛水艇是嗎?的艦長,就是上校,宗介的長官。是的,是真的。千鳥要小姐。”


    宗介覺得自己的背正在猛冒汗。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的自我介紹做得這麽拗口生澀呢……?而且還蹦出“宗介“二個字。那裏麵不隻包含了熟稔,還有某種說不出的惡意。難道自己曾對她做過什麽失禮的事情?


    “上……上校。”


    “有什麽欠缺的嗎。相良中士?”


    這回又是那個優雅的微笑……卻是個有所意涵的笑容。


    “……不。……總之,千鳥,事情就是這樣。”


    “是哦。好啦,我接受啦。”


    小要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好,一點也沒接受。


    “反正我這個人很會忍耐啦。既然你們要這麽說,我就當作事情是這樣吧。再來。還有一個問題──”


    小要淩厲地朝琢磨一瞪。


    “這個剛才就一直笑得很惡心的家夥……是誰呀?你們看,什麽德性,一看就超不爽的。”


    “對不起哦,千鳥要小姐。”


    琢磨靜靜地答道,小要哼了一聲。


    “我看你一點也不像‘對不起人的態度’。而且別人端給你的茶,你一口也沒碰嘛!”


    “因為我不渴。”


    小要“磅!“的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泰莎嚇了一大跳。琢磨也有些──顯露微乎其微的驚訝。小要半個身子探過餐桌,斜吊著眼睛看著對方。


    “是禮貌問題。”


    聲音中有一股奇妙的魄力。


    “給我喝下去。這種茶可不便宜。”


    “如果我說不要呢?“


    “冰箱裏有多到讓你暈倒的drpepper。我會喂你喝到哭著求我住手為止。”


    “……”


    “我說真的哦?”


    琢磨拿起茶杯喝了一點,意思意思。


    “這樣你滿意了嗎?”


    “……真不可愛啊,真想看你爸媽是什麽德性。居然可以把小孩養得這麽驕縱。”


    小要此話一出,琢磨的眼神刹時變得陰冷。宗介擺出架勢,以為他又要發作,結果卻沒有。他隻是拿一雙晦暗,刻薄的眼睛凝視著小要。


    沒想到她卻一點也不為所動,神情還像是個發現敵軍弱點的將軍。


    “哼,生氣啦?別開我媽咪的玩笑──想這樣說嗎?”


    “我……沒有媽媽。”


    聽見這句話,小要沉默了一下下。


    “好巧耶,我也是哦。那個宗介也是。該不會我們這種人的世界都隻有自己吧?”


    “……”


    “好像雖不中亦不遠呢,我說對了吧。看就知道你一臉愛撒嬌的樣子嘛~唉──呀,你的家庭環境一定有夠糟的了……”


    “唔……呃……啊啊啊啊!!”


    琢磨的眼神開始失去焦點。他發出異樣的呻吟。看樣子是開始了,宗介想著。雖然不知詳細症狀為何,不過他的攻擊性應該是被某種感情所引發的吧。


    “啊啊啊啊啊──!!”


    琢磨失去理智地跳起來想撲向小要,被宗介從旁一把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我要殺……哇啊啊啊啊~!”


    琢磨被拖離餐桌,一雙腳亂踢亂踏。這時的小要雖然瞠目結舌地看著琢磨抓狂,手裏卻已經比了一個得意洋洋的v字。


    “抓狂了。我贏了。”


    宗介一麵將激動的琢磨按在地上,一麵後悔地想著“早知道就不要來了”。


    就在他壓住琢磨,抓到他的左臂時──


    (……?)


    宗介注意到琢磨的左臂有一點硬硬的。不,若隻是普通的硬塊,他應該不會留意到才是。好像是某個更硬的棒狀物。若不是宗介熟知人體骨骼,可能會以為自己隻是碰到普通的臂骨而已吧。


    琢磨的手臂裏埋了某樣東西。


    宗介用手刀朝他的後頸一劈,俐落地使他昏迷。否則他這麽激動,根本就沒法檢查。


    “上校。”


    這一次泰莎立刻站起身來。


    “怎麽了?”


    “看看這個──”


    他把硬手臂亮出來,泰莎用指尖按了幾下。還沒有充分確定那種感覺,她的表情就嚴肅了起來。


    “原來如此。真沒想到。”


    “您知道這是什麽嗎?”


    “是的。這是訊號器。它會每隔幾分鍾發一個電波告知所在位置。這是用來監視在戶外服勞役的犯人用的。而且……它的零件幾乎都是以聚酯纖維和矽為原料,難怪之前查不出來。”


    泰莎開始說明的時候,宗介已經將短機關槍拿在手裏,進入備戰狀態。敵人已經知道這個地點,什麽時候會進攻都不奇怪。


    “怎麽了?”


    小要一臉驚訝的問道。


    “問題嚴重了。窗子跟玄關不要靠近。”


    他將意識集中在室外。沒有敵人的氣息。也許因為第一波攻勢結果太慘烈,對方也慎重起來了。


    搞不好敵人在等待增援──“呃──”


    “幹嘛,千鳥。”


    “雖然我搞不清楚,不過你們說他手臂裏有裝東西是吧?“


    “對,是訊號器,會泄露我們所在地。“


    宗介回答,語氣有下急躁。他在口袋裏摸了摸。


    “上校,你能取出來嗎?我這裏有刀,還有嗎啡。”


    “也對呢,隻有這麽辦……可是,我沒有外科方麵的知識。”


    “那麽,我來。”


    消毒,切開,取出,縫合。敵人會不會給我們這麽多時間就是個大問題了。可是隻要帶著琢磨一刻,就得早一步使這個訊號器失效才行。


    “那個……”


    宗介已取出了拋棄式針筒,小要在旁邊戳了戳他的肩頭。


    “


    幹嘛,現在很忙。”


    “隻要破壞那個訊號器就行了吧?”


    “對呀。麻煩你別插手。”


    泰莎代替宗介回答。


    “有更好的辦法。我家的微波爐比較大,要不要用用看?”


    聽見小要的話,宗介和泰莎互望了一眼。


    微波爐的門框後麵有個小洞,用筷子抵進去壓著,就能騙過安全開關,這麽一來便可以在開著門的狀態下啟動微波爐了。


    將橡膠隔熱墊──那是絕緣體──挖一個洞,包在琢磨的手臂上,隻讓訊號器的部位露出來。準備妥當之後,再幫不省人事的琢磨彎起手肘,整支塞進微波爐裏。


    “應該隻要幾秒就行了。”


    “ok──那我開羅。”


    小要轉動計時器,按下電源。短時間即可破壞精密儀器的微波,開始向手臂裏的訊號器進攻,數到五之後。


    “我關掉咯。”


    她將計時器扭到0的位置,一個清脆的叮聲響起。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但裏麵的訊號器應該已經被破壞了。


    “這麽亂來的做法……我從沒聽過。”


    泰莎會感到意外也是難免。要是一不小心,琢磨手臂裏的血液可能會沸騰。


    “不過。這就得救了吧?”


    “話是沒錯……”


    泰莎好像不知該說什麽的樣子。起初麵對小要時心底的那一份優越感──說的難聽一點,甚至有意侮辱她的那種態度──如今都拿不出來了。而且,連這種初步的物理知識都慢人家一步,似乎也重重打擊了她的自尊。


    “說得救還太早了。”


    宗介站在門口說道。


    “對方知道訊號器失效,一定會馬上進攻的。我們得立刻從離開這裏。”


    “……可是,如果這個地點外泄了,玄關以外應該已經受到監視了吧。”


    要避免無謂的戰鬥,就得在不被敵人發現的情況下離開這幢大廈。


    “千鳥。陽台有沒有火災用的緊急出口?”


    “地上的那個洞嗎?有是有……”


    “從那裏逃吧。”


    宗介將琢磨扛在肩上,往陽台走去。泰莎跟在他身後。他先不走出落地窗簾,專注地觀察外麵的動靜。從對麵的大樓感覺不到有人在監視這間房子。所以敵人對陽台這裏的警戒──就當做還沒有吧。伏低身子來到陽台之後,隻見地上嵌了一塊四方形的板子。打開它就可以爬到下麵的樓梯去。


    “要走了是吧。那就拜拜羅,小心點吧。”


    小要說道。她似乎是來送行的。


    “你在說什麽。你也要來。”


    “啊?”


    “要是留在這裏,敵人也會攻擊你的。”


    敵人或許會為了問出宗介等人的下落,對她嚴刑拷打。


    “等一下?跟我沒有關係呀?!”


    “是沒錯,不過抱歉。我不小心把你卷進來了。”


    “別開玩笑了……!為什麽我要陪著你們幹這種私奔似的事情呀?!你會不會覺得你們……太過分啦?”


    小要抗議的聲調幾乎傳遍左鄰右舍。


    “千鳥。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們是──”


    “好好好!我不想再聽你那些蹩腳的借口了。我一個人也可以的啦,你就管好自己,照顧好你的女朋友就好了。”


    小要變得無比頑固。宗介不知該怎麽說服她才好,急得一籌莫展。


    “千鳥小姐,你誤會了。”


    泰莎插嘴,打破這個短暫的僵局。


    “相良說的是真的。把你卷進來實在是很抱歉,不過我們必須請你同行。你的人身安全也是mithril(秘銀)的期望之一。”


    一反於之前的嬌柔姿態,此刻的泰莎顯得威風凜凜,而且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可不是在開玩笑。


    當然,小要也明白。


    “……那,可是,剛才你──“


    “剛才是我玩笑開過火了,我向你道歉。也許你很難相信,但我真的是他的長官,擁有管理數百名隊員的身份。”


    “……”


    “mithril(秘銀)是個極為特殊的組織,請你相信。”


    小要看看宗介,又看看泰莎,再望向琢磨。的確,這種情況,這樣的組合實在很不搭調,看來事情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單純……也許是想到這一點,她不情不願的點頭了。


    “雖然我還是想不透……反正跟你們走就行了吧?走就走嘛……真是。”


    “謝謝你。那麽相良,我們走吧。”


    “是。”


    宗介暗自在心裏撫胸寬懷。“等會敵人闖進這裏,搞不好會幹出很多無法無天的事”這句話好不容易忍住沒說。


    “等我一下。要出門得拿點東西──“


    “沒那個時間。“


    “帶個手機總行吧?我等會兒想請恭子幫我錄連續劇。“


    小要返回臥室,馬上又回來了。


    打開地板,宗介先走下樓梯。小要和泰莎把琢磨的身體塞進洞口,讓下麵的宗介接住。接著她們再下去。泰莎不知為何有些慢吞吞,隻得讓宗介和小要扶她一把。


    樓下的住戶好像沒注意到宗介等人。客廳裏的電視機開得好大聲,原來是在看棒球轉播。八局後半,二出局滿壘。四比一──“……哇。阪神會贏。”


    側耳偷聽電視的小要發表感想。


    “再往下走一層吧。”


    以同樣的手法,他們繼續走下陽台。這一家沒開燈。好像沒人在。宗介萬幸地打破落地窗,走進屋子的客廳。背著琢磨,他在黑暗中走向玄關,打開門鎖,小心地拉開五公分,向外觀望。


    大樓前的馬路上停著一輛漆成黑色的小箱型車。窗子是毛玻璃,所以看不見後座。駕駛座上有個男人。雖不能判定是不是敵人──但他好像並沒有注意這裏。


    “走吧。”


    宗介記下那輛車的車牌,微拱著身體走出共通走廊。小要和泰莎跟在他身後。走下逃生梯之後,跨過一樓走道的欄杆,鑽進後院的灌木叢裏。


    “呀……”


    跨過欄杆時,泰莎絆了一下,向後仰倒在地上,宗介和小要想扶起她,她卻說,“沒……沒關係。”


    她擠出聲音說著,眼裏雖然含著淚,看起來倒沒有受傷。


    “……那,接下來要去哪?”


    從繡球花叢裏探了探附近的動靜,小要悄悄的問道。


    “我正在想。地點要是選錯了反而引人注目……”


    “哎,也是啦。”


    泰莎莫名地消沉起來。小要瞄了她一眼。


    臨近的停車場裏停放有mithril(秘銀)名下的車輛,但現在應避免駕車行動。自白天的事件之後。警方應該已經加強戒備,可以想見琢磨已遭通緝。


    “這一帶有沒有你熟的地方?最好是避免把別人卷進來的。“


    從基礎戰術的觀點,宗介把地理條件開出來。小要像是立刻便會意過來似的,靈機一動的指著夜空。


    “啊,那樣的話──有個好地方耶。”


    “哪裏?”


    “學校。”


    “不行。馬上會被發現。”


    敵人應該會翻自己和小要的房間。沒兩下就會知道陣代高中的所在地了。


    “不是。我是說另一間更近的高中。”


    六月二十六日 2107時(日本標準時間)


    東京都 江東區 赤海碼頭


    安德烈·卡列寧恢複意識之後,立刻對自己的身體做總檢查。神經係統好像正常。因為他全身都感覺得到疼痛。


    骨骼也幾乎


    沒有異常,隻有肋骨有小部分裂開;早那之下的肝髒也受到撞擊,但還不算是攸關生死的重傷。背部和雙手有六處較大的撕裂傷。雖然造成該傷口的玻璃碎片已經取出,出血已經止住,好像還是流失了不少血液。


    結論是──盡管有所消耗,離死還久得很。


    (……這裏是船上吧?)


    這是一艘停泊在港中的船。靜靜的波浪聲,鋼架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聽覺好像也沒有問題。


    判斷身邊沒有別人之後,卡列寧才睜開眼睛,略略轉動脖子。強烈的痛楚傳遍整個右半身,但他卻視若無睹。


    他正在一間琥珀色的小船艙裏。


    粗糙的床。裸露在天花板之外的白熱燈泡。鋼架和牆上都生鏽了。床對麵有一扇鐵門,不過想也知道是從外麵上了鎖的。


    有人把他的右腳踝和床架銬在一起。他抬起頭看看自己的身體,算是給包紮過了。長褲還穿著,上半身裸露。結實的肌肉上纏了好幾圈繃帶。


    真是不熟練啊,卡列寧這麽想著。看來把自己抓來的這幫人裏,並沒有專業的醫師。


    大約五分鍾之後,門外有個聲音。有人打開門鎖,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女人。在那間研究所失去意識之前,他們曾經交談過。他記得當時有人喚她聖奈。


    “你好像醒了?”


    冰冷纖細的聲音,令人聯想到雪的結晶。聖奈仍穿著橘色的操縱服。她有一張消瘦的臉,配上一頭齊耳的短發。


    “有事嗎?”


    也不打算起身,卡列寧就這麽躺著問道。


    “想跟你談談。”


    “如果我是你的話,是不會做什麽無用的交談的。一定會直接殺了扔進海裏。”


    “那隨時都辦得到啊。”


    她冷冷一笑,靠在門邊。


    “……你的部下真優秀。打倒我們的三個追兵,之後就消失了。還帶著你的女秘書跟琢磨呢。”


    “女秘書”指的應該是泰蕾莎·泰斯塔羅莎吧。


    卡列寧於是判斷,上校和嚴伍長還是帶著那名少年逃離了研究所。嚴伍長一個人或許吃力了些──但要逃脫,也不是不可能。


    “看來真的是你的部下啊。那個相良宗介。”


    聽見聖奈的話。卡列寧差點就要露出意外的表情。


    原來是宗介。不知道嚴伍長下落如何,但現在看來,泰莎是逃到宗介那兒去了。


    “就算如此,你以為可以從我身上問出更多有用的情報嗎?”


    “我可沒指望什麽。你的傷勢不用拷問多久,不到開口就會死了吧。”


    “那又為什麽救我?”


    “我不是說了嗎?我想跟你談談呀。況且你們是什麽來曆,也不是那麽重要。”


    “你怎麽敢這麽說。“


    “我看你們跟警察或自衛隊之間好像保持著某種距離。對事情的涉入也不太深,隻做點和線的行動。每個個體雖然優秀,卻構不成太大的威脅。“


    這話意思是,他們不像政府機關那樣,以充足資源為背景做有組織的行動。這正是mithril(秘銀)的缺點之一。


    “你倒是個挺優秀的指導者啊。”


    “會嗎?我認識一個比我更優秀的人呢。”


    聖奈爽快的承認自己是領導者。然後她沉默了片刻。


    “你聽過武知征爾這個名字嗎?”


    她問道。聲音聽來沒有太多期待。


    “沒有。”


    “他是個日本傭兵。從越戰開始,然後剛果,也門,尼加拉瓜,黎巴嫩……去過很多地方。算是個身經百戰的勇者吧。他也是偵察和野外求生技術的專家。”


    “在第五次中東戰亂時加入康斯坦共和國軍之後,他就回到了日本,開始某項事業。你猜那是什麽?”


    “不會是保險公司吧。”


    “是福利事業呀。一個叫a21的怪名字的組織呢!”


    莫名地,聖奈的話中有些自嘲的口氣。


    “目的是導正少年行為。而且還都是前科累累的少年犯呢。連續強盜,過失殺人,謀殺,強奸,縱火,這個那個諸如此類……”


    “……”


    “武知征爾把這幫‘沒有用的東西’集合起來,丟到自己買下的無人島上。在那裏徹底實施斯巴達教育,傳授他的野外求生和戰鬥技術。一開始反抗他的人,很快就服從他了。那裏當然沒有水電之類的,連糧食也沒有,所以隻有認真學習他教的東西,才能活下去。”


    “會很有效哦。”


    卡列寧說出了感想。


    “對,很有效。他也不說愛呀愛的,隻教學生如何在敵對的環境中找尋活命的手段,連如何有效殺人的方法都教。就結果而言,學生們得到了自信這項財產,再也不須要犯罪了。”


    “那倒是不錯──不過之後出了事吧?”


    “對呀。電視台打聽到訓練內容,擅自潛到島上,亂動遠地倉庫裏的裝備。結果造成以外,死了七個人。”


    聖奈微微垂下眼。臉上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過去。


    “之後簡直就亂掉了。媒體把意外原因推給我們,強力抨擊。把我們當成恐怖分子的訓練所。說什麽虐待,又說是在做恐怖攻擊的準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好像我們全都是豺狼虎豹似的。警察也盯上門,搞到最後訓練所就解散了。學生們的過去也全都被人挖出來講。”


    她的聲音裏藏著冰冷的怒意。


    “我的事情也是。說一個人渣父親對他的女兒幹過什麽事的。”


    想來不是單純的暴力,而是更醜陋的行為吧,卡列寧也想得到,那個父親已經不在這世界上,而實行它的或許就是某人。


    a21。看來不是單單隻有恐怖分子和激進武裝民兵。


    聖奈大步的走到他身邊,彎下腰去。她湊近卡列寧仰臥著的臉,近到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呼吸。


    “你想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


    她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不知道。”


    想不出約略的原因,他便如此答道。


    “因為你跟那個武知征爾很像呀。”


    卡列寧是俄羅斯人和愛沙尼亞人的混血兒,應該不會有日本人長得像他──也許是她感覺到相同的氣息。


    “就算是,你好像也還是不打算放我走。”


    “那就要看你啦。……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隨便啊。”


    “要是你被冠上騙子的罪名而遭到殺害,你的部下們想為你報仇的話──你覺得怎樣?會笑嗎?”


    “不會覺得怎麽樣。我已經入土為安。入了土還會想什麽。”


    “這個答案真無聊,還是殺了你算了。”


    她冷冷地,從腰際拔起槍來。


    “我早說過這是無用的交談。”


    “對呀,真蠢。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辦呢。”


    “從你的話來看,是報仇吧?”


    此話一出,聖奈像是思索了一會兒。


    “我們沒有這麽說過,隻不過──想為這個太粉飾太平的城市,染上一些我們的色彩罷了──如果這種心情是報複,那就是咯。散布徹底的破壞,讓恐懼的火燒光整個城市。就是我們想要的。”


    她的心靈受虛無所支配。其他成員恐怕也是。那不是短時間造成的,而是長時間累計下的冰冷憤怒。他們對這個世界有著根本的反抗心,單單是這一點便能策動她。這樣的人,卡列寧在這些年看得太多了。


    聖奈將槍口轉向他。


    “我一定會找出你的部下──相良宗介,然後殺了他。其他人也一樣。然後


    奪回琢磨。”


    “為了λ-driver,是吧?”


    丟出這個名詞,是熟知存亡關頭的卡列寧所下的賭注。考慮到此後的事態,最好讓她對自己和mithril(秘銀)產生興趣多些重視。這麽一來,萬一事有突然,才能確保安全。因為她會是個拷問的好對象。看來對方是有點驚訝,聖奈的柳眉微微動了一下。


    “真意外,想不到你連這個也知道。”


    她把槍收回槍套,眼神超然的俯視他。


    “對。比之前更有趣。”


    她轉身去,走向船艙門口。


    “對了──”


    卡列寧從背後叫住她。


    “那個武知征爾現在怎麽樣了?”


    聖奈停下腳步。


    “死了,在拘留所上吊。真叫人失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全金屬狂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賀東招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賀東招二並收藏全金屬狂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