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所誌願學校的名字旁邊,排列著讓人不舒服的字母。要不就是“d”,要不就是“e”,就是絕沒有“a”或“b”。


    全國模擬考試的判定表。


    從早上起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回了,不過內容當然是不會變的。看著展示著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漂亮的結果的紙片,風間信二發出一聲憂鬱的歎息。


    那場模擬考試考不好的理由他很清楚。


    英語裏,還沒記住的語法構成一個接一個地來。世界史裏,認為不可能會出而沒當回事的古代南美史出了一大堆。而古文,出什麽不好,偏偏出了個《源氏物語》。


    特別是源氏物語!不要用能不能理解那種,一千年前的戀愛至上主義的輕薄女人寫下的妄想——人渣男的推倒史什麽的(==),來決定活在現代的年輕人的人生啊!……信二痛切地想著。


    不不不,就算憎恨這世道也是沒用的。結果就是一切。而模擬考試的結果就是很糟糕。


    明明已經到了高三的一月份。中心測驗就在下星期了。


    事態很嚴重。


    “不行了……”


    他把判定表翻過來放在桌上,用陰鬱的目光環視教室。


    午休中的三年級四班,總覺得飄蕩著一股緊張的氣氛。有人為了考試在拚命用功,也有人學習學累了在打盹兒。和信二參加了同一場模擬考試的一群女生,正相互打探著結果。極少一部分男生則以一副“考試什麽的管他呢”的態度,玩卡片遊戲玩得正起勁。


    像就職或者是推薦入學之類的,已經決定了去向的人也有,不過絕大多數的學生都依然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


    有種模模糊糊的不安,就像浸濕了的絲綿一樣,粘糊糊地纏住了身體的感覺。


    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總有個什麽東西難以釋懷。就算有人說了有趣的事情,也無法發自心底地笑出來。


    但是,這卻並非隻是因為去向的問題。特別是在三年級四班——曾經的二年級四班的學生們之間,一直都吹著一股寂寞的風。


    那是因為千鳥要和相良宗介。


    自他們從學校裏消失,已經馬上就要到一年了。


    在校門外亂哄哄地竄來竄去的記者和報道員的身消失了,損壞的校舍的修繕工程到暑假時也完成了,和每年一樣舉辦的文化節和體育節結束之後,他們的學校變得奇妙地安靜。


    既沒有發生危險的爆炸,也沒有小要過激的斥責聲響起。不見了被卷入騷動的學生的慘叫,也不見了神樂阪老師在校內廣播中的怒吼。


    極其普通的校園景色回來了。回到了宗介來之前的校園。


    隻不過,學生會會長林水敦信已經畢業了,校長坪井高子(音譯,也可能是貴子)也在年關的時候調到了別的學校。


    坪井的調職並不是被追究了什麽責任,是一種相當溫和的方式,不過畢竟發生了如此之大的騷動,再繼續留在同一所學校任職大概不可能了吧。


    (其實,我是還想再在這所學校多呆一陣子的……)


    三月的結業式的那一天,坪井校長在全校學生的麵前,很遺憾地如此說道。


    (可能的話,我其實是想好好地完成我身為校長的職責,一直到各位現在擔心著的朋友回來為止的。無論是那要過上幾個月,還是幾年。)


    那些話實質上,是對千鳥要的道別。信二能感覺到,校長提到的“到回來為止”這句話本身,就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這和單純的綁架事件的規模差太遠了。可不是日本的警察努努力加加油就能解決的水準。


    他聽說,小要的學籍“鑒於涉案”而被作為無限期休學處理了。


    可就算萬一她真能回來,也應該是從二年級重新開始。同班同學幾個月後就都要畢業了,她會不會不惜如此也想留在學校裏,這種事誰也不清楚。


    至於宗介,因為學籍本身就是偽造的這件事已經廣為人知,複學(這種表現方法本身就很奇怪)的可能性完全就是零了吧。


    可是,唯有在二年級四班(現在的三年級四班)的眾人麵前,宗介所立下的那句誓言,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


    那樣的,一句話。


    那種事情,真的可能嗎?


    對於宗介的世界,軍事狂信二多少也有些理解。


    軍隊啦、情報機關啦、恐怖組織啦——這些東西是多麽巨大,多麽狡猾,多麽強力的存在,他比一般的高中生知道得要多一點。


    組織這種東西,無論是多麽強韌的人,都絕對無法憑個人的力量與之抗衡。要對抗它,必須要有很硬的門路、豐裕的資金和大量有能力的人才。


    更何況,如果像宗介所說的那樣的“汞合金”雲雲確實存在的話,那個組織的力量肯定十分恐怖吧。畢竟,信二可是一點都不知道那個組織的存在。甚至連都市傳說級的小道消息都沒有聽到過。以擁有如此隱匿性和能力的組織為對手,即便宗介再怎麽拚死掙紮,恐怕都無法查出小要的所在地吧。


    豈止如此,宗介或許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也說不定。信二時不時地就會被這種想法所擄獲。


    那之後,信二一直都在網上四處搜索宗介活動的痕跡。想著如果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引發了什麽事件的話,說不定至少能找到點兒線索什麽的(其實動機還包括了逃避考試複習這個現實,不過結果反倒練了英語)。


    他完全沒找到任何線索。仔細想想的話也是理所當然。那種組織不可能會泄露出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靠個人電腦就能查到的情報的。


    但是,如果宗介還活著,正在哪裏尋找小要呢?


    一邊是每天都在冒險,另一邊則是每天都在為了合格與否的判定而歎息。對於宗介的境遇和自己的境遇間如此之大的落差,他甚至都要笑出來了。


    就在這時,信二的朋友小野寺孝太郎走了過來,坐在了前麵的位子上。


    “幾乎都賣沒啦。”


    被周圍人昵稱為“小野d”的孝太郎,撕開送貨入校的麵包店的包裝紙,沒什麽食欲似地咬了一口白麵包。


    “早上在便利店買點什麽帶來就好了嘛。”


    “買了啊。飯團。鮭魚和金槍魚的。可是到第二節課之後就全吃了。”


    “呿——”


    兩人正進行著沒什麽營養的對話,孝太郎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桌上的合否判定表上。


    “哦。這前幾天那模擬考試?”


    “啊!”


    比信二的反應更快地,孝太郎飛快地捏起了判定表。


    “我瞅瞅我瞅瞅……。啊——,這還真是夠慘的啊。豈不全都是d嘛。”


    “是出的題不對付啦。小野d你也差不多吧。”


    “我沒事兒啦。回頭會好好地用功的。”


    “中心測驗可就是下禮拜了啊……”


    “你煩死啦——”


    “常盤同學很擔心呢。說你根本就沒學習。”


    “嗯……哎,常盤已經決定要靠推薦的了。過去明明說想到玩具公司上班的。”


    “打從出院之後,她一直都特別拚命地努力學習呢。”


    同班同學中,去探望由於那次事件而受傷住院的常盤恭子最頻繁的,就是孝太郎。信二也跟他一起去過幾次,可勉強地裝得很快活的孝太郎的樣子,不如說反倒更讓人心痛。


    出院的恭子平安無事地升了級,和以前一樣地融入了班集體。而取代不在的小要,她和孝太郎在一起的時間變得多了起來。


    兩人雖然比之前變得親密了很多,但是按孝太郎本人的話來說,他們的關係還算不上是


    “在交往”。據說暑假時他們甚至還兩個人去過海邊,可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沒發生”。


    當然這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常盤同學今天來學校嗎?”


    “不知道啊。剛才倒是發來過短信,說檢查已經查完了。”


    今天的恭子上午的課請了假,正在市內的醫院接受精密檢查。雖然受傷幾乎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可左手的指尖有時還是會與意誌無關地輕微抽搐。據聽說,如果不是肉體上的疾患的話,主要原因或許還是精神方麵的問題。


    “果然還是很難過吧。”


    “你指啥?”


    “常盤同學啊。發生了很多事情嘛。”


    “……那是,遇上那麽恐怖的事兒,肯定的吧。”


    像發牢騷般地說著,孝太郎將吸管插進咖啡牛奶的包裝盒裏,用力嘬了一口。


    “那家夥她啊。”


    “嗯。”


    “最近,漸漸地開始提起受傷那會兒的事兒來了。”


    信二吃了一驚。


    因為從出院之後,哪怕隻是提到稍微讓她聯想到這件事的話題,恭子都會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什麽事兒?”


    “那個……”


    孝太郎語塞了。


    “告訴我嘛。”


    “啊啊……。是相良的事兒。”


    “相良君的?”


    “她說他是拚了命地想要救她。想要拆掉裝在她身上的的炸彈。就算明知道那是圈套。”


    “………………”


    “她說,明明如此,她卻對相良說了非常殘酷的話。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很後悔。”


    “可是那是……沒辦法的吧。因為,畢竟遇上了那麽恐怖的事情啊。”


    “是吧。”


    就算是以信二所知的程度,也能推測出綁架小要,把恭子抓做人質的是一幫相當危險的家夥。哪本軍事雜誌上都沒刊登過的種類的黑色as,以及被裝設在校舍各處的高性能炸藥。


    學校裏沒出現一個死人簡直就是奇跡。甚至可以說,這一切都是多虧了宗介和那台白色as的孤軍奮戰。


    當然,現在仍然憎恨著把學校卷入危險的宗介的學生也依然大有人在。不說別人,孝太郎就是其中之一。宗介離開學校的那一天,孝太郎曾經狠狠地責備過宗介。他揪著沒有進行一句辯解的宗介的衣襟,兩眼落著滾滾的淚珠,怒斥他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從那天來,直到現在,孝太郎一次都沒有提起過宗介的名字。


    “我說啊,小野d。我雖然一直都沒說過……”


    “什麽啊。”


    “我啊,其實一直都在想,那個……相良君他,一定為我們盡了全力不是嗎。”


    “那種事兒誰知道啊——”


    孝太郎對他擺出一臉不高興的表情。那是就像勉強裝出拒絕態度般的,一種十分孩子氣的反應。


    “而且,因為那些家夥隱瞞的事情恭子差點就沒了命,這也是事實不是嗎。再早點兒閉嘴消失就好啦。”


    “你真的這麽想嗎?”


    “誰,誰知道呢。”


    “和常盤同學一樣,你是不是也想道歉呢?”


    “啊?為啥我要道歉啊。該道歉的是他們吧?”


    “是嗎……。那,你為什麽又要說起這件事呢?”


    “哎?”


    “說常盤同學開始提起當時的事情了。”


    “那是因為……”


    “你是不是想說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呢?說其實覺得很過意不去。”


    “啥……我……我才沒有……”


    被信二筆直地盯著,孝太郎語塞了,很難受似地別過了臉。


    “我……我不知道啦。那種事。”


    “我啊……其實有個小計劃。”


    “什麽啊。”


    “一進二月人就湊不齊了,所以想趁著一月份拍完呢。”


    “所以說到底說啥呢,你。”


    就在這時,恭子走進了教室。


    “哦……”


    “啊,來了啊。”


    在教室門口和幾個女生站著說了會兒話之後,恭子走到了這邊。


    最近的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戴眼鏡了。取而代之換上了隱形眼鏡。發型也不再留孩子氣的辮子,而是改成了到肩膀的中長發。雖然隻是塗點潤唇膏的程度,但也進行了簡單的化妝。


    身材嬌小倒是沒有什麽變化。


    然而,她給人的印象變得比之前成熟多了。大概也有事件之後,那曾經天真爛漫的表情蒙上了陰影的原因吧。


    “早啊,風間君。”


    “嗯,早。”


    恭子對風間展露笑顏之後,接下來砰地拍了一下孝太郎的肩膀。


    “小野d,早啊!”


    她用意外精力充沛的聲音打招呼道。雖然外貌上有了不少變化,但並非連性格都來了個180度大轉變。


    “喔。咋樣了?”


    “什麽?”


    “檢查啦。”


    “結果下周才能出來呢。不過,我覺得大概是沒什麽異常啦。”


    “是嗎。”


    “啊。莫非你是在擔心我?”


    “才沒有呢。隻是隨便問問而已。”


    這麽說著孝太郎爽朗地笑了起來。恭子鼓起臉頰,輕輕捅了他一下,他也回捅了對方一下。就在兩個人鬧著玩兒的期間,第五節課的鈴聲開始響起了。


    “哦。都這個時間了啊。”


    “趕上了實在太好了!”


    “你真是認真啊。要是我的話絕對早翹掉了。”


    “白——癡。”


    孝太郎和恭子走向了各自的位子。


    在準備上課的學生們的吵嚷聲中,信二聽見剛剛一直在看手機畫麵的男生正在跟坐在前麵的朋友說話。


    “呐,說是打仗啦。”


    “什麽啊?”


    “剛看新聞,正說著打仗呢。”


    “哪兒啊?”


    “不知道。好像說,到處都是。說沒準兒要打仗了。”


    “哦……。藤咲來了哦。先打住吧。”


    古文教師進入教室口令聲響起,對話就此中斷了。


    怎麽回事?


    信二皺起眉頭,但也隻想到或許是中東或非洲一帶的國境紛爭,就想不出更多的了。比起這種事來還是中心測驗更重要。


    “沒有人缺席吧——。那咱們進行最後的小測驗嘍。我知道大家累了,不過加油。就差最後一步了啊——。”


    教師這樣對大家說道,將重視基礎的語法問題發了下來。


    到最後,信二得知那條新聞的內容,是在放學回家的電車裏了。他的視線偶然落在了疲憊不堪的上班族正閱讀的報紙的號外上。


    他背上慢慢地滲出了一層冷汗。


    才不是非洲的國境紛爭那種水平的問題。正要開始戰爭的,是兩個超級大國。


    以美國為中心的西方各國,和以蘇聯為中心的東方各國,在相互亮著核導彈的情況下,麵臨著深刻的軍事危機。在歐洲、遠東、中東以及北冰洋——


    至少信二所看見的報道上,是這樣寫著的。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的確,這種兆頭從之前就能從新聞裏看出來。在世界各地接連不斷地暴發的能源危機和糧食危機,還有大規模的金融危機。可說是百年一遇的股價暴跌。在蘇聯,有個極右派政黨的領導人翻來覆去進行著挑釁性的發言,還受到了軍事部門的極大支持。


    可就算是這樣,戰爭什麽的……


    兩大陣營的部隊目前還隻是臨戰態勢,並沒有真正交戰。打個比方說的話,就像是亮出兜裏的手槍來威嚇對方般的狀況。


    可如果稍微搞不好,事情肯定會變得無可挽回吧。


    明明如此,電車裏麵卻一如既往,儼然就是和平的代名詞。就連一絲一毫的不安都感覺不到。為什麽大家,還能像這樣一臉泰然呢?


    明明核戰爭都真的要開始了也說不一定。


    明明現在的生活的,一切的一切都要結束了也說不一定。


    在這種時候,車裏有個正拚命背著單詞的考生。明明要去的大學都沒準兒要被消滅了,為什麽那家夥還能學得進去呢……?


    太過和平了,和平得讓人心情煩躁。


    信二突然很想和宗介說說話。把自己剛剛的感覺告訴他的話,他會怎麽說呢?


    對於一直理所當然般地,穿梭於戰爭與和平的分水嶺之間的他來說,現在的這份景色,他會怎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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