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埃德蒙·馬洛裏爵士不得不與父親進行對決。


    無論是作為“秘銀”的創始人之一。


    還是作為已經消亡的那個聯合會議的議長。


    又或是作為幾十年來,一直被欺騙的兒子——


    連護衛都沒帶,埃德蒙獨自駕駛著車子。握著在二手車行購買的鏽跡斑斑的豐田車的方向盤,從倫敦往西開四個小時。穿過與威爾士的國境附近的]赫裏福德郡,再向北行車一個半小時。


    他已經打算將這近一年的潛伏生活結束掉了。


    在小雨淅瀝飄落的天空下,道路穿透荒涼的牧草地伸向遠方。不久後,一個小村莊漸漸地出現在視野中。


    自上次來訪已經隔了38年。


    可就算如此,這個村莊的模樣,和他少年時代的記憶相比依然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裏一直都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從未改變過。那些用雙手的手指就能數完的民居,和100年前——不,是300年前一樣,寂靜無聲地聳立在一起。


    村邊有個古老的教會。


    這裏也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一點變化。


    埃德蒙停下了車。


    他穿上便宜的派克大衣(parka),將勃朗寧(browning)手槍塞進口袋,徑直走向教堂旁的一座磚砌小屋。通往小屋的小路泥濘不堪,使得他的腳步愈發沉重。


    口袋中的9mm手槍的感觸。一紮一紮地刺痛著他臉頰的雨滴。


    無論哪一個,都十分地冰冷。


    到了小屋的玄關口,埃德蒙隔了一呼吸之後,踢向木製的薄板門。一次還壞不了。兩次、三次將靴底叩在門上,合葉的基底部扭曲折斷,門發出巨大的響聲朝內側倒了下去。


    他拔出手槍,踏進屋內。正如曾經在海軍部隊時被狠狠地訓練過的那樣。兩手穩穩地舉著槍,手肘微微彎曲,上半身毫不搖晃,如同滑行般前進。這就像騎自行車的方法一樣。即使超過了50歲,身體也會自然地做出行動。


    他穿過無人的飯廳,進入裏麵的臥室。


    老人坐在古舊的搖椅上。旁邊的小桌上放著一個8英寸的小型液晶電視,正播放著bbc(英國廣播公司)的新聞。


    從危機開始過了兩星期。狀況變得越來越糟。


    波蘭、巴爾幹半島、庫爾德斯坦幾乎同時發生暴動,美蘇雙方態度強硬。蘇聯率領的華約軍進行了大規模的演習,正準備核導彈的發射實驗。相對的,北約軍也讓各部隊轉入高戒備狀態,為“萬一的情況”做著準備。雖然未經確認,但好像也有些地區已經發生了小規模的軍事衝突。


    液晶畫麵發出的大小光線,在老人憂鬱的麵容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馬洛裏勳爵。”(lordmalory)


    他向年老的父親這樣打招呼道。


    “你來啦。馬洛裏爵士。”(sirmalory)(技插:其實sir不能跟姓,賀東老師這裏有點小問題……)


    父親這樣稱呼兒子。就好像沒看見他拿的槍一樣。


    作為伯爵家的繼承人,小埃德蒙早就擁有爵位。盡管擁有被人稱為“勳爵”的資格,他卻還是喜歡別人稱他為“馬洛裏爵士”。雖然也有“為了和父親有所區分”這種方便的理由,但最大的理由還是因為,對由於在海軍時的危險工作而被授予巴斯勳位的他來說——肯定是“爵士”(sir)這個對騎士的尊稱,更讓他覺得驕傲。


    “我還以為你會來得更快些呢。”


    “這樣我都已經覺得夠快的了。”


    “是嗎。”


    老馬洛裏合上手中的聖經,放在旁邊的桌上。與最後見麵的一年前相比,感覺他的手指消瘦了很多,變得布滿了皺紋。


    “這個地方你應該知道才對。”


    “是啊。因為隻有我和您,還有管家泰德知道。泰德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剩下的就隻有咱們兩個了。”


    每年,夏天都會有一周,他們父子會停留在這個村裏。不帶母親也不帶妹妹,不騎馬也不進行狩獵,隻是在這個簡陋的小屋裏兩人完成所有的家務。父親甚至不允許因擔心前來察看狀況的管家插手幫忙。他們兩人一起砍柴,一起從水井裏提水,最後的晚餐會殺雞來做菜。


    雖然不至於叫殘酷的生活,但對貴族的孩子來說卻是很寶貴的體驗。作為赫裏福德伯爵家的長男出生的年幼的小埃德蒙,就是在這裏學會作為人類來說理所當然的事情的。雖然他自己不想承認,但在伊頓公學也好,軍隊也好,這裏的經驗都對他有過很大幫助。


    馬洛裏勳爵將衰憊的視線投向窗外。


    “泰德啊。那家夥要是看見如今的咱們,會怎麽想呢。”


    “肯定會傷心吧。”


    “誰知道呢。那家夥啊,或許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了也說不定。”


    “他會嗎?”


    “你在福克蘭群島負傷的時候——泰德給我拿來了紅酒。說用你出生那年的白馬莊園(技插:法國8大酒莊之一)來慶祝呢。還說‘這樣埃德蒙大人,大概不會再對您惟命是從了吧。他已經成為真正的男子漢了’。”


    父親是在稱讚自己還是在為自己感到惋惜,他並不清楚。


    話雖如此,泰德卻是正確的。自己來這裏並不是來請求父親的教導,而是為了給事情做個了斷。


    “你是來殺我的吧?”


    “是的。”


    埃德蒙爵士當即回答。


    “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問您。為什麽背叛了我們。為什麽把‘秘銀’賣給了他們。”


    原本“秘銀”的創立,就是以這個老人——馬洛裏勳爵為中心開始的。


    現在也依然是謎的海灣戰爭中的核使用。急速地再次爆發的美蘇間的對立。世界各國頻發的民族、宗教、意識形態紛爭。能源問題、糧食問題。數不清的火種、火種、火種……。


    將這些放著不管的話,世界遲早會等不到21世紀到來就走向滅亡吧。以國家利益為優先是無法踩住這刹車的。因此要靠各國的政治家、官僚和軍人來回避這些危機很困難。


    靠內科醫生的處方無法醫治的話,就需要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了。而且還是能完成十分精密的手術的手術刀——


    那應該就是“秘銀”。


    馬洛裏父子就像人偶劇《雷鳥神機隊》中出現的崔西一家一樣。隻不過這個“國際救援隊”的目的,是從戰爭,而不是事故和災害中保護人民。


    這個組織結成時,最大的問題並不是預算。馬洛裏勳爵要是有在這一代把家底敗光的打算的話,是可能做到的。通過動員馬洛裏家以各種形式保有的巨額不動產、集團企業、知識產權等,以及馬洛裏勳爵自身的巨大人脈,這個魔法變成了現實。


    最大的問題,倒不如說是人才。


    即使要花掉100億元也好,操縱硬件的人若是平庸之輩那就沒意義了。一定需要很多有能力、經驗豐富、並且最重要的是擁有信念的職業軍人。需要比馬洛裏勳爵所認識的更年輕一代的男人。


    而最適合解決這個問題的人物,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的兒子馬洛裏爵士。


    馬洛裏爵士是戰爭的英雄。他曾為了救出因直升機墜落而滯留敵陣的皇太子而身負重傷,被授予了巴斯勳位。隨後作為駐外武官、情報員等遊曆各國,為多次軍事危機的回避做出了貢獻。能將“秘銀”的創建中最值得描寫的必要人才們招至麾下,都是多虧了兒子的努力。


    大概有難以計數的辛勞在腦海中浮現吧。馬洛裏爵士的眼中,閃過一抹苦澀的光。


    “我將人生的一切都賭在了那個組織上。是因為讚同您的理念


    ,認為您是我的驕傲。本來應該由我繼承的財產什麽的,那些都無所謂。或許能將在軍隊時,看到令人生厭的‘現實’這個玩意兒,想辦法改變也說不定——那個組織裏,有能讓我這樣相信的東西。”


    “它本身就是個幻想。”


    馬洛裏勳爵用疲憊的聲音說道。


    “想想看吧。那可是‘秘銀’(mithril)哦。是夢想家的語言學者編造出來的,架空的金屬的名稱。”


    “您從那個時候起就在嘲笑我們了嗎。”


    “我隻是企盼著‘但願如此’而已。希望這世界上有需要被打倒的邪惡。而最最希望的是,有能擊毀那邪惡的銀劍。”


    “我們應該已經成為了那把劍。”


    “可是,你們並沒有成為。”


    “那是您出賣我們的結果吧。您身為‘秘銀’的創始人,卻一直與‘汞合金’串通。在那些家夥發動總攻之前,您簡直像早就知道一樣在合適的時機消失了。那些家夥用的密碼我已經搞明白了。是您擁有的一個紡織公司的股價。將在幾乎是無人知曉的工業報上刊登的數字以獨有的方式變換成隨機數字表,作為網絡上的公鑰(publickey)來使用。”


    那是將單純卻強力的密碼手段與最新的通信技術組合起來的方式。越是精通最新技術的分析者,就越容易漏掉古老的手段。這種若是50年代的間諜可能會發現的做法,現代的間諜機關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那個股價隻不過是我專用的密鑰(key)。不過,真虧你能查得出來呢。”


    “留在您辦公室裏的工業報成了線索。無論哪一期從上麵看,都在同一個部分有個縫隙。是將同一篇報道用力展平的痕跡吧。從發現到徹底查明白可是花了將近半年時間呢。畢竟是潛伏著進行調查的嘛。”


    “然後調查出了結果,就打算和我對決了是吧。”


    “凡事都有個先後順序。”


    “這話真符合你的風格。”


    “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這不是隻是因為興趣而創辦的組織吧。您該不會說您玩膩了就把它扔了吧?”


    “怎麽會。”


    馬洛裏勳爵有些自嘲地喃喃道。


    “‘秘銀’作為孩子的玩具來說可是太大了。”


    “那麽希望您能回答我。您的所作所為——完全不像您的風格。通敵之上,還將自己創辦的組織丟下不管,跑來這種窮鄉僻壤假充隱士。要罵您很容易,可要理解卻很難。這到底是為什麽?”


    馬洛裏爵士的口吻簡直像在譴責父親的不倫。


    “原本你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真要說的話,‘秘銀’就像是新生兒一樣。是用來對抗我已經無法掌控的‘汞合金’這個存在的,帶來新規則的道具。善與惡、秩序與混沌的相克。這是從神話時代起就一直延續不斷的,很常見的力量的天平。”


    “無法掌控……?”


    “兒子啊。你對‘汞合金’一無所知。不知道它的起源,也不知道它曾經懷抱的理想。”


    “理想……?別說傻——”


    在那個瞬間,握著槍的馬洛裏爵士的右手伴著血花一起破裂了。


    不,至少他自己是這麽想的。右臂與意誌無關地向上彈起,手槍胡亂地旋轉著撞到牆上掉落地麵。一瞬間,他還以為槍是不是爆炸了。是裝在自動手槍握把中的子彈,因為什麽魔法而自己爆炸了嗎?


    不是這樣的。自己是被人從外麵隔著窗戶擊穿了右手。


    是什麽人?什麽時候起就在那裏了?是怎麽來的?


    無數的疑問,在變得一片空白的大腦中四處奔跑。他踉蹌著,躲開窗邊,首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雖然仿佛從肘部向下都被炸飛般的灼痛襲來,但與那感覺相反,所有的指頭幾乎都沒事。隻有小指從第一指關節附近起完全消失,大量血液從斷麵處滾滾地流出。


    混賬。我怎麽會這麽大意——


    連對年邁父親感到憤怒的工夫都沒有了。他邊咒罵著沒察覺有埋伏的自己的愚蠢,邊試圖用沒受傷的左手去撿掉落的手槍。他可沒帶預備的槍之類的。


    然而比他更快地,有個渾身漆黑的男人從廚房側的門口踏進了屋內。男子一腳將掉在地板上的手槍踢飛,用手中的衝鋒槍的槍托狠狠地毆打了馬洛裏爵士的側頭部。看不見的閃光在腦中激烈地閃耀。他失去了上下左右的平衡感,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嗚……”


    被渾濁的白霧包裹著的意識慢慢清晰,他漸漸地看清了男子的麵容。


    走進來的是那群人的指揮官。灰色的頭發和灰色的胡須。陰沉憂鬱,宛如由大理石切削出般的輪廓。雖然看起來比父親——馬洛裏勳爵年紀還要大,可其實年齡應該和自己相近才對。因為,自己認識這個男人。


    “安德雷·加裏寧……”


    “馬洛裏爵士。真是久違了。”


    曾經率領著“秘銀”作戰部,西太平洋戰隊的陸戰部隊的男人,用不帶分毫親切的聲音如此說道。


    看來從襲擊開始隻過了不到一分鍾。


    依照加裏寧的命令,男子們邊對馬洛裏爵士的右手進行應急處理,邊毫不大意地對他進行了搜身。看來至少沒有立刻殺死他的打算。


    他的後背被汗水浸得濕透。右手的劇痛令他險些失去意識。


    老馬洛裏依舊泰然地坐著,可看著並不像認為加裏寧等人的襲擊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個展開對他來說恐怕也很意外吧。這次襲擊並不是父親設計的。


    加裏寧說道:


    “馬洛裏爵士。對您的監視從兩個月前就一直持續著。由於我們也沒能掌握到您父親的所在地,隻好這樣跟蹤您了。”


    “被你們玩了欲擒故縱是吧。目標是我父親嗎?”


    “正是。”


    加裏寧微微動了動下巴。部下們似乎這樣就察覺了他的意圖,離開了房間。


    趕完人後,他繼續說道:


    “您父親擁有我們所必需的情報。”


    “是‘名單’嗎。”


    “?”


    “看來您果然有啊。mr.hg。除了名單之外,還有幾件事情要和您確認。所以才在令郎殺害您之前進行了幹預。”


    馬洛裏爵士沒能馬上明白加裏寧在說什麽。不,嚴謹地說並非如此,是不“想”明白的心理,強行阻擋了他的思考。


    “‘名單’?mr.‘水銀’?這究竟是在說什麽啊!”


    “‘汞合金’有個‘管理者’。”


    加裏寧如此說明道。


    “不參與任何政策決定,隻對組織的運營擁有權限的獨一無二之人。判定組織最低限的規則,監視各成員的動向。也就是所謂的調停人。這就是mr.hg。mr.hg的真正身份,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


    “你說……那是我父親?”


    馬洛裏爵士凝視著他的父親。老人完全沒有表情,就像聽不見任何外界的聲音般盯著牆上的一點。


    “是不是呢。馬洛裏勳爵。”


    對就算如此也依舊無言的父親感到焦躁,他提高了聲調。右手仿佛在燃燒。


    “請您回答,父親!”


    過了一小會,老馬洛裏終於開了口。


    “正如那個俄國人所說。我就是‘汞合金’的管理者,mr.hg。”


    “怎麽可能……”


    “我原本打算什麽時候找機會和你說的。想著你學得更多成熟了的話,作為繼承人,也許會願意聽我說。”


    開什麽玩笑。對著都過了50歲的兒子,哪還有什麽成熟不成熟


    ?而且——說什麽繼承人?


    “我或許是叛徒的兒子,可絕不是叛徒的同黨。”


    原本是打算用最狠的話來咒罵他的,可比起斥責對方來,語氣還是變得更像在安慰自己。


    “這不是什麽可恥的事。原本‘汞合金’就不是你們所認為的那種邪惡的組織。”


    “是隻會盯著眼前的錢財發動戰爭的恐怖組織吧!”


    “現在是了。可以前不是。‘汞合金’的誕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1948年的夏天。”


    “48年?從那麽久以前就——”


    “我們就連這個都不知道。”


    加裏寧插嘴道。仿佛感慨很深的樣子。


    “雖然早就察覺到它大概是個很古老的組織,但正確的沿革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身為當事者的組織裏的幹部全部都是。大概曾有很多人自稱為au或ag吧。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就連自己的前任者是什麽人都不知道。被給予的情報就隻有幾張紡織工業報,以及使用那些數字進行意誌溝通的方法而已。恐怖組織也好,邪惡的秘密結社也好,怎麽稱呼都無所謂,可這麽一個組織就隻憑這個來進行意誌的決定,還對世界產生影響這種事本身就是值得驚異。”


    “連彼此的臉和名字都不知道。就是這點成了力量的源泉。”


    老馬洛裏如此說道。


    “這種組織中,沒有人能創造派係掌控大權。比如說60年代——古巴危機的時候,自稱為mr.au的人同時有三個。這樣根本搞不清誰是誰。”


    “然而卻還能正常行使機能?”


    “沒錯。古巴危機時的mr.au中的一個,是赫魯曉夫身邊的人。就是他推動了配置在古巴的導彈的撤除。其他的幹部也和他配合,為了讓事態走向收攏而活動。”


    “少騙人了。”


    馬洛裏爵士嗤笑道。


    隻要是學過近現代史的人,誰都知道古巴危機的大概經過。


    1962年,古巴國內擺滿了蘇聯的核導彈。這就像是拿槍頂在美國的喉嚨上一樣。


    美國當然不會容許這樣的暴舉。想在被攻擊之前先進行攻擊的雙方之間充滿了緊張氣氛,事態嚴重到了差點就要發生全麵核戰爭的地步。那次事件是人類文明是否會迎來終結的生死界線。就結果而言,這次軍事危機由於美蘇兩國首腦的英明決斷而得以回避,而老馬洛裏是在說其中的蘇方首腦·赫魯曉夫第一書記的判斷與“汞合金”有很大的關係。


    要是依照這個文章脈絡,那豈不是就像在說“汞合金”曾經拯救過世界一樣嗎。


    “你的敵人曾經拯救過世界這種事,你肯定不願意相信吧。”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一般,老馬洛裏說道。


    “可是正如我多次提到的,當初的‘汞合金’是有理想的。無論西方還是東方,對納粹德國滅亡後,馬上要新開始的美蘇冷戰抱有深刻憂慮的人有很多。二戰中在情報部身居要職的我的祖父,戰爭一結束,就和僅僅四名同誌一起創造出了這個組織。一個美國的石油王,一個俄羅斯的科學家,一個德國的原納粹黨衛軍軍官,還有一個日本的貿易商。再加上同事身為不動產王和暗號學者的我的祖父……”


    “僅僅五個人。”


    “是五個天才。主義主張和意識形態都不相同的五個人,隻期望著人類的未來這一件事而集合在了一起。原本應該無法相容的人們,以一個理念為觸媒相互結合,在暗中引導著世界。正因如此,這個奇妙的帝國才被冠上了‘汞合金’這樣一個名字。”


    “什麽不好還‘人類的未來’。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


    於是加裏寧嘟囔道:


    “‘秘銀’也是類似的吧。頂多是打著的旗號稍有不同而已。”


    “真像是叛徒會說的話啊……!”


    “隻是老實的感想。那五個人的理念,作為大義來說還更高潔一些。”


    他的說法簡直就像在說黑色笑話。馬洛裏爵士也不是死腦筋或偽善者。他很清楚加裏寧的感想其實正中靶心。


    “好吧。‘汞合金’曾經有過理想。也創造出了成果。不過——之後就老一套了是吧。”


    “很遺憾,正是如此。‘汞合金’展開寬大的網絡,秘密地增加了成員。五名創始人也一個接一個地隱退,重複進行了多次更迭。創立後經過20年,到60年代結束的時候,它已經成了一個完全掌握不清成員實體的巨大組織。”


    “是越南戰爭陷入泥沼化的那個時候呢。”


    “‘汞合金’並沒有幹預所有的事情,但也可以稱得上是那場戰爭曠日持久的原因之一了。在不知不覺間,組織中戰爭結束就會遭受損失的人增加了。大概就連當事人們自己都沒有察覺吧。從那時起‘汞合金’的行動,就向著以保護各自的既得利益為主體轉變了。混亂的方針,對立的利害,充滿妥協的交易……。內部抗爭也不斷重複,終於,他們開始進行事先講好勝負的假比賽。新的規則自然而然地產生,在投在桌上的骰子上作假成了理所當然。”


    “就這樣過了30年嗎。”


    “現在的他們,已經完全不知當初的理念是個什麽東西。隻是沉醉於無形的權力的美酒,將組織作為低俗的力量比拚的道具來利用而已。”


    以崇高的理想為出發點的組織,曆經歲月而變質,最終醜陋地臃腫化,變成了隻以自我保護為目的的組織。


    這就是典型的墮落。


    大概無論集中了多少智慧,采用了多麽獨特的係統,最終也無法從這種腐敗中逃脫吧。


    “要是這樣,那它就已經隻是一個既沒有目的也沒有理念的協商集團了。隻剩下了作為組織的頑強性,結果反倒更不好收拾。”


    “沒錯。我從父親那裏繼承作為‘管理者’的權限是在20年前。那時候就已經控製不了了。一說‘mr.hg’聽著是很好聽,可我的任務並不是發言,完全就隻是管理。維持組織的網絡,將違反規則的人剔除。在幹部們的會談中插嘴是決不允許的。即使我想向他們宣講‘汞合金’當初的理念,肯定也隻會被無視吧。最重要的是,mr.hg就是因為沒有自己的主張才被認同為管理者的。我完全無計可施。”


    “你不能破壞組織的網絡嗎?那樣他們應該會分裂才對。”


    “不可能的。”


    老馬洛裏發出深深的歎息。


    “15年前,我曾經認真地摸索過破壞組織的方法。當時還不像現在這樣用的是在線會議,組織是將某全球發行的報紙上的三行廣告和電報的情報服務組合進行加密變換,來進行彼此之間的意誌溝通的。密碼的公鑰由各個幹部輪流持有,都是自己設定的。就像我用紡織工業報上的股價作為數列使用一樣,有人用的是美國東海岸的天氣預報的數字,有人指定的是十六開小報上的俗語專欄上的文字列。真正的執筆人們肯定想不到自己寫的東西會被當成密碼使用就是了。總而言之,這種結構下,個人絕不可能令密鑰發生混亂。備份的通信手段也預備著很多種,最關鍵的是那些都是以公開情報為基礎,所以根本沒法動手腳。現在由於有了互聯網,通信手段的操縱或破壞就變得更加困難了。”


    老馬洛裏瞥了一眼加裏寧,補充道:


    “不過,mr.ag似乎已經讓這件事變成可能了。”


    “他可以有限地預知未來。能夠事先察知暗號密碼以及通信所使用的協議,進行操作、分析以使之對自己有利。”


    加裏寧承認道。


    “就是他在通信網中安插了病毒吧。”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如此。不過應該說不僅用了電子病毒,還使用了心理上的病毒吧。


    似乎是極度複雜,十分耗費時間和精力的作業。”


    馬洛裏爵士完全不明白父親和加裏寧的對話的意思。按照猜測,應該是有人嚐試了從“汞合金”內部來掌控這個組織,並且獲得了成功吧。


    傷口的疼痛完全沒有緩解的意思,他真想破口大罵來分散注意力。可是,就隻有在這兩個人麵前,他不想這麽做。


    “話說到哪兒了呢。……對了,是說到我沒能阻止‘汞合金’的腐敗和臃腫化。”


    “我已經明白了。您是想說,正因為如此才建立了‘秘銀’對吧。”


    “沒錯。無法從內部進行控製的話,那創造一個從外部進行對立的組織就好了。我本想用那個組織來給‘汞合金’的失控拉拉韁繩。……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海灣戰爭中的核使用。那才真的是‘汞合金’的傲慢抵達頂點的瞬間。”


    現在也仍令中東地區陷於悲慘狀況中,而且詳情依然被迷霧所籠罩的那一發核攻擊。他是在說那也是“汞合金”的所作所為吧。


    “那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想應該創造一個阻止他們的組織。”


    “您該不會到現在都認為那是個崇高的決意吧?”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您就這麽偷偷摸摸地藏著,同時背叛兩個組織,不斷地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上。即使是出於善意的目的,這樣的欺詐也絕不可能被允許。您是多麽卑鄙,又是多麽傲慢啊!”


    “這種孩子氣的非難就免了吧。”


    然而馬洛裏爵士卻並沒有停止譴責。


    “您所背叛的並不僅僅是組織。您還欺騙並利用了我——您的兒子!為了將很多重要的人招進組織,您用花言巧語操縱了我!”


    “因為這工作正適合你嘛。隻有披著實用主義者皮的理想主義者,才最配得上‘秘銀’的領導群。”


    “你竟然——”


    “我對你的反應很失望哦。你要是馬洛裏家的男人,現在就該為連父親都瞞不過的的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羞恥了。”


    這一次,真的有足以撕裂全身、燃燒殆盡般的憤怒在馬洛裏爵士的內心中膨脹了起來。他很清楚地感覺到了對父親產生的明確的殺意。在從倫敦的隱蔽所出發來這裏的車上,他曾經多次詢問過自己。問“真的能對父親開槍嗎?”。可現在不同了。


    “早早地先奪了他的槍真是奪對了。”


    加裏寧發出了感想。他大概對人的殺意很敏感吧。


    “貌似讓您看見了很丟臉的爭執呢。加裏寧先生。您說過有事情想確認吧。是不是應該先把那件事完成呢?”


    “不。已經足夠了。”


    “汞合金”和“秘銀”的建立,圍繞之發生的諸多事件——關於那些,或許就連加裏寧掌握得都不是很多。而那些也在迄今為止的對話中大體得到了判明。作為他來說,肯定不想再繼續看這場父子間相互揭短的醜劇了吧。


    “那麽,可以將‘名單’交給我嗎?”


    一聽加裏寧要求“名單”,老馬洛裏很不服似地皺起了眉頭。


    “它並不完整。”


    “無所謂。”


    加裏寧已經預想到了他的回答。事實上,他早就覺得大概會是這樣了。


    “‘汞合金’曆代幹部的名字——從創始到這一代為止的大多數,你應該都有所掌握。違反規則的人被mr.hg‘除名’的事例出現過過好幾次。用將違反者的名字廣泛通報給其他的幹部這種方法。”


    隻不過除了違規者外——將正當的用戶作為犧牲品或剝削對象這種事,管理者是做不到的。因為會導致失去其他用戶的信賴。


    靠著雖然有限卻還是能取得未來情報的雷納德·泰斯塔羅沙的力量,他們一夥已經掌握了相當一部分現役幹部的情報,可並沒連過去的幹部的情報都擁有。唯一擁有那些的,就隻有身為管理者的mr.hg。


    “你們知道了過去的幹部的情報又怎樣?他們可幾乎都是已故之人了。”


    “這個你沒必要知道。”


    沒錯。老馬洛裏沒有必要知道。加裏寧等人已經掌握了多數幹部的情報,擁有了“汞合金”的壟斷性的權利。關於組織的“現在”的情報已經沒有價值了。


    反倒是過去才有價值。


    正確來說,是18年前的“汞合金”的情報才有價值。因為就是要從那個時代起將一切重來。如果把世界變為更加合理的形態,那麽在那個時點也應該存在著的“汞合金”就會成為有用的道具。所以她要索取這份“名單”,作為帶到下一個世界的“參考資料”。


    加裏寧隻是聽從她的吩咐而已。


    “加裏寧先生。我作為組織的管理者,一直都堅持著沒有越過最後的底線。你是在說讓我越過這條底線,出賣他們。”


    “這是你要保護的最後的底線嗎?”


    正是這愚昧的墨守成規,使得“汞合金”放任自流的不是嗎。取而代之去結成那種,還叫什麽“秘銀”的“正義同盟”,沉溺於自我安慰式的平衡調整。事到如今,才一定要對“汞合金”的過去假裝什麽忠誠嗎?


    “想要‘名單’的話就自己找去吧。別期待我老老實實地交給你們。”


    “那我就不客氣了。”


    加裏寧環視了一下狹窄的房間,將手伸向占了一整麵牆的書櫃。他將櫃子一整層的書毫不在意地扔到地上,充滿黴味的塵埃猛地散開。正好趴在旁邊的馬洛裏爵士咳嗽起來。接著將手放到另一層的書籍上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不,不對。”


    老馬洛裏的緊旁邊的小小的床頭櫃上,放著一本聖經。加裏寧拿起那本聖經,指尖順著書脊捋上去,捏住上端反複折了幾次,將內側的粘合麵剝開。從書脊裏麵,掉出了一張折成四折的泛黃的紙片。展開一看,整整一麵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意義不明的數列。這是某種密碼。


    加裏寧將紙片小心地折好,收進胸前的口袋。


    “……你為什麽會知道?”


    “這是所謂不道德的情報。要藏的話就藏在聖經的書脊裏——很像你這種人會想的事情吧。”


    “不問我密碼是怎麽回事嗎?”


    “說得也是呢。就向這本聖經問問看好了。”


    加裏寧用指尖點了點藏紙片用的拉丁語聖經給他看。多半是以紙片上的數列為基礎,從這本聖經中抽取相應文字的那類密碼吧。是一種十分原始的手段。交給破解密碼用的ai的話不到一小時就能解讀。


    老馬洛裏很不快似地哼了一聲。看來推測是正確的。


    “我們的事完了。接下來就請您自便吧。”


    將聖經抱在腋下,打算離開房間的加裏寧被老馬洛裏叫住了。


    “不把我處理掉嗎?”


    “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因為你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


    “是說我已經是過去的人了是嗎。”


    “並不僅僅是如此。你是個囚犯。繞了一大圈,最後將自己囚禁在了這種地方。”


    這個老人估計不會再離開這裏了吧。有條看不見的鎖鏈,從本質的部分將他緊緊地拴在了這個房間裏。


    加裏寧瞥了一眼老人的兒子——馬洛裏爵士。雖然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很呆滯,但很明顯對父親的冰冷的殺意正沉澱在他的心底。他就像連受傷的痛苦都已經遺忘般地,毫無感情地注視著事情的發展。


    放棄了麵對人生的父親。


    由於父親的背叛,憤怒、受傷、憔悴不堪的兒子。


    由這兩人的構圖聯想到自己和相良宗介的關係,加裏寧感到心中一陣悲涼。對這可以說是自己的影子的老人宣稱“你是個囚犯”什麽的,真要


    說起來是多麽地滑稽啊。


    我自己,不也是被過去這條鎖鏈拴住的囚犯嗎。


    那或許是出自某種願望也說不定。他取出剛剛奪來的勃朗寧手槍,彎下腰,輕輕地放在馬洛裏爵士的麵前。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除此之外沒再多說什麽,加裏寧走出了房間。他感覺到背後馬洛裏爵士抓起了槍,但很清楚並不是那為了向自己射擊。


    走出小屋一看,雨比剛才下得大了。


    兩輛黑色小貨車以前後包夾狀停靠在馬洛裏爵士開來的豐田車旁,約6名部下正在車前待命。


    “走吧。”


    男子們無言地坐進小貨車,開始撤退。這幫家夥沒有他曾經率領過的部下們那樣的人情味,技能上也差了一級,但對加裏寧來說,這反倒是種救贖。因為不用進行任何多餘的對話,出現損失的時候也就可以沒有任何感覺。


    他正想坐進車的副駕駛席的時候,從小屋的方向傳來一聲槍響。


    開車的部下想擰發動機鑰匙的手停滯了一瞬間,但馬上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地啟動了引擎。


    從小屋傳出的,既無法稱為呻吟也無法稱為喊叫的充滿悲痛的聲音傳入加裏寧的耳中。


    老馬洛裏或許被拯救了也說不定。


    他在那個地方——除了兒子以外,沒人可能知曉的這個村子裏這件事本身,就是老馬洛裏一直期望著兒子能來做個了結的證據不是嗎。比起被哪來的不認識的暗殺者,或者被歲月和衰老所殺,一發正因為有更強的羈絆才能被射出的子彈,才更適合作為旅途的終點。


    如果連這都不能實現的話,那這樣的世界什麽的,幹脆——


    加裏寧結束了思索,用衛星電話撥通了預先準備好的線路。


    “名單到手了。”


    “很好。那就回來吧。”


    雷納德·泰斯塔羅沙的聲音這樣告訴他。除了因為對方在地球背麵而稍微有些延遲外,音色還是很清晰的。


    “我這邊基本上也挺順利的哦。”


    “基本上?那是有什麽問題嗎?”


    “妹妹她們發現咱們的計劃了。因為衛星發出的情報沒法完全藏住,我早就覺得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對策呢?”


    “已經叫美國海軍出動了。說要他們全力擊沉‘toybo’。現在應該正好就在戰鬥中哦。”


    『聲納誘餌!魚雷!方位120,距離2500!以50節的速度接近中!』


    與聲納室發來的急迫的報告幾乎同時,紅色的符號出現在正麵顯示屏的海圖上。美國海軍的攻擊核潛艇“奧古斯塔”(augusta)發射的mk-48魚雷正在逼近“丹努之子”。


    艦長席上的泰莎立刻下令道:


    “右轉舵。航向290。速度就這樣。”


    “是,艦長。右轉舵,航向290。速度維持。”


    副長馬度卡斯複唱道。


    這種機動,對回避接近中的魚雷來說很難稱得上是最佳選擇。這種情況下,將航向設為向東,提高速度才是最好的。


    指揮室的船員中似乎有好幾人都這樣認為,而向馬度卡斯露出一臉有話要說的表情。而副長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暗中告訴他們“不許對艦長的命令有意見”。


    果真就在30秒後,聲納室又發來了新報告。


    『探測到新的魚雷!方位293!距離800!速度50節!』


    “你看,來了吧。”


    沒有露出一絲笑容,泰莎喃喃道。要是剛剛按照正常的道理選擇退路,恐怕隻會自己衝進敵人的包圍網吧。而她事先就看穿了來自新敵人的攻擊。


    “航向就這樣。減速前進。”


    “前進減速,航向維持。明白。”


    “開啟三號、四號魚雷發射管門。”


    “三號、四號魚雷發射管門開放。明白。數據輸入完成。”


    “很好。三號、四號發射。”


    “是,艦長。發射三號、四號魚雷。”


    從“丹努之子”的魚雷發射管中,兩枚adcap魚雷被發射出去。


    這兩枚魚雷是用來封住敵人行動的誘餌。因為潛伏在“丹努之子”正麵的攻擊核潛艇對此隻能采取回避行動,作戰就是要趁著這個空隙打開突破口。


    最初的魚雷從背後逼近。表示彼此間距離的數值漸漸減小。700碼、600碼、500碼——


    就是現在。


    “右轉舵,航向335,發動機停止。emfc調成被動。”


    “是。右轉舵。航向335。發動機停止。emfc以被動式啟動。”


    以耐心的操艦將敵魚雷充分吸引過來之後,泰莎讓潛艇來了個急轉彎,同時啟動電磁流體控製裝置。配置在艦體表麵的大量元件,極度地減輕了海水的阻力。


    有如在冰麵上打了方向盤的車般,“丹努之子”的巨大船體在水中橫著甩了出去。這種機動在如此規模的艦船上按常識是絕不能考慮的。控製室的地麵也大大地傾斜,要是不抓住什麽東西的話可能早就掉到左舷側去了。


    “……來了!”


    敵魚雷的誘導程序,並沒有設計成能追蹤可以進行如此運動的大型艦艇的樣子。因此敵魚雷跟丟了“丹努之子”,衝向600米外的對抗手段爆炸了。


    爆炸聲和衝擊。“丹努之子”的船體咯吱作響,指揮室的指揮屏幕劇烈地閃爍。


    “將emfc調成主動式!航向110!倒車同時發射一號、二號!”


    “是,艦長!emfc主動式!航向110!發射一號、二號魚雷!”


    由於超近距離的爆炸,敵人無法探測到己方的魚雷發射音。就利用這個時機從漂移轉入倒退狀態,向背後的敵人發射魚雷。是一種耍雜技一樣的攻擊方式。


    “一號、二號已經發射!”


    “很好。左轉舵,航向040。三分之一航速前進。潛航深度900。降舵20度。從東北偏北方向脫離。”


    “是,艦長。”


    聽到她說“脫離”,馬度卡斯的聲音中閃過了些許的安心之色。剩下的敵魚雷由於爆炸的噪音完全跟丟了“丹努之子”,向著完全不相幹的方向衝了過去。估計幾分鍾後安全裝置就會啟動,發動機停止而沉入深海吧。


    己方發射的魚雷隻是爭取時間用的。就算命中了也不會爆炸,而且估計也不會命中吧。


    他們隻是被“汞合金”的指令所操縱而已。


    自己為什麽非要攻擊“toybo”呢,他們自己肯定也正覺得奇怪吧。可能的話想盡量不殺傷他們。


    不——


    就算如此,對方可是“認真”的。實際也已經像這樣用激活過的魚雷攻擊過來了。這邊可是到極限為止連一發魚雷都沒發射過,他們卻盲目地聽從了那荒誕無稽的命令跑來擋路。


    對這種家夥,有什麽手下留情的道理呢?


    在能確認的範圍內,美國海軍的潛艇有三艘。恐怕在變溫層下還有一艘。如果現在立刻改變航向,將adcap魚雷和adslmm自航水雷、magroc空投水雷全向著他們全部發射的話,應該能將四艘全部擊沉才對。


    要動手嗎?


    在這裏把他們全消滅光的話,就能給予部下們此後20小時以上的充分休息了。


    沒錯。其實真的很簡單——


    “艦長。”


    她陰暗的思考,被馬度卡斯的聲音打斷了。


    “空發射管的重新裝填,用同樣的魚雷可以嗎?”


    通常程序的話是應該這樣做。但如果此後要轉入對敵人


    的殲滅的話,則出於戰術的理由有必要將其中兩枚事先調整為adslmm。


    馬度卡斯是在繞著圈子——足以讓其他的船員們都無法察覺的大圈子——想要確認泰莎的意圖。


    她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馬度卡斯副長。


    他的眉梢微微縮緊,向她傳遞著無言的信息。說“我知道您在想什麽,但我反對。”


    “嗯。同樣的魚雷就可以了。趕快脫離這片海域吧。”


    這句話就和說“不會再進行更多的攻擊”是一樣的。


    “是,艦長。”


    “丹努之子”下潛到900英尺的深度後,將潛航角調回水平,按照當初的預定從東北偏北方向以靜音航行脫離了。


    艦內的戰鬥配置和噪音管製解除後,機庫甲板的照明恢複到了通常狀態,整備員們也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重新開始了工作。


    折疊起螺旋槳的運輸直升機,以及被拆掉了裝甲,暴露出內部骨架的armve。他們圍繞著各自的機體,繼續完成剛開始進行的整備。


    相良宗介也在幫忙進行搭乘機的整備。


    ar-8“烈焰魔劍”。既是他們所擁有的唯一一台λ驅動器搭載型as,恐怕也是這世界上第二強的機體。


    以白色為基調,施加了暗紅色塗裝的裝甲。與本應是同係機體的m9“卡恩茲巴克”相比,有著更加粗壯且富有攻擊性印象的輪廓。


    雖然說是幫忙整備,可宗介本身能做到的事情並不是很多。頂多也就是與“烈焰魔劍”的人工智能進行溝通,給整備員們簡單的建議這種程度而已。要是敢直接碰機體的零件的話,整備中隊長薩克斯中尉肯定會大發雷霆的吧。雖然在哪個軍隊都一樣,不過整備兵這個人種,就是會把負責的機體當成自己的所有物。而隻有在出擊的時候,才把機體“借給”操縱兵使用。


    <請將右腕部,第六軟骨零件的校正值重設為0.12。>


    機體的人工智能“al”,同時用聲音和文字提出了“要求”。


    “第六嗎。剛才是你說要調成0.05的吧?”


    宗介隔著耳機說道。


    <那之後裝入的肌肉束——32號到37號的磨損度在預想值以上。請調成0.12。>


    “明白了。”


    宗介將它的意思轉達給了整備兵中的一人。那個整備兵點了點頭,在右肘部的人工軟骨元件——短的減震器形狀的零件上裝上調整工具,進行了伸縮幅度的微調。


    <果然還是請調回0.05吧。>


    “你說啥?”


    <0.12會給第10軟骨元件增加負擔。果然還是應該保持0.05繼續進行作業。>


    宗介拚命忍住想抱怨的衝動(==),拜托整備兵進行重調整。整備兵聳了聳肩,聽從了他的指示。


    “弄完了啊。這樣就行了吧?”


    <很抱歉,還是調成0.08好了。>(……@#$%^&*……)


    “……喂。”


    <訂正。請保持0.12吧。>


    “到底是哪個?”


    <不,不如幹脆下狠心調到0.15試試——>


    “你決定好了再告訴我。”


    <那是——>


    將音頻輸入的開關關掉,宗介將耳機扔到了桌上。他已經煩透對這個ai連罵帶吼了。


    “那,最後到底應該調成多少?”


    整備兵來問了。


    “就0.12吧。”


    反正最後肯定會這麽說。將自己的推測告訴整備兵後,他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奮鬥剛開始寫的原稿。


    他正在寫的,是自己的遺書。(淚插花:……不許寫這麽不吉利的東西啊啊啊啊啊!)


    “秘銀”的隊員有規定,要事先留下關於自己死後的後事處理的文件。然後隊規還規定了,最好每年把這遺書重新寫一次。宗介上次提交遺書是兩年前的事了。然後就一直放著沒動,現在卻被泰莎的秘書官維蘭催著,在這裏不情不願地對遺書進行修改。


    到遺物遺產的處理這類公事上的內容為止都還好,可那之後就完全寫不下去了。


    因為,他並沒有什麽特別想留下的話。


    對各種各樣的熟人、朋友和戰友們,也想不出太多要說的。自己是怎麽樣一個人呢,自己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奔赴戰場的呢,這些說真的,他覺得都無所謂。


    對於要硬編出什麽漂亮話來說,迄今為止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贏了的戰鬥,輸了的戰鬥。拯救了的生命,沒能拯救的生命。


    將這無數糾纏在一起的事情重新翻開,一一加上注解這種事,他已經不可能做到了。如果自己死了的話,對於今後大概也要繼續為命運捉弄的生者們,他隻能想出唯一的一句贈言。


    祝你們好運。


    就隻有這樣。他想著,從數千年前的古代開始,像這種走向死亡的戰士贈給同伴的一句話,雖然多少有差別,但是不是都是一樣的呢?比如“願神保佑你”或“來世再會吧”之類的。


    那麽,想向千鳥要傳達的事情,也是一樣的嗎?


    大概不一樣吧。自己想和她說的事,應該有山那麽多才對。想說的話實在太多,多到了根本不知道該從哪入手才好的地步。而與此同時,又覺得根本不需要什麽語言。隻要回複正常的話,她會想什麽,怎麽想,他基本上都能想象出來。


    一定會責備自己吧。一定會非常痛苦吧。並且一定會想走上殘酷的贖罪之路吧。正如現在的泰莎一樣。


    對於這樣的她,自己真的有什麽能贈予的話嗎?


    寫下給夥伴們的留言“祝你們好運”之後,他正死盯著無論多久都填不滿的文檔上的空白時,音頻輸入輸出的指示器閃了起來。al在叫他。


    “決定了嗎?”


    宗介戴上耳機說道。


    <用0.12。>


    “我就知道。”


    和預想一樣的數值。最近的他,開始能多少預測出al的行動了。雖然不過是“感覺它會這麽說”這種程度的直覺,但確實能命中。這並不是什麽超自然現象。打個比方的話,就和養的狗扭頭看著自己的時候,就明白“差不多該到散步的時間了吧”那樣的感覺比較相似。


    那之後,al和宗介繼續進行了一會兒技術方麵的討論。


    成為話題的,是“烈焰魔劍”的疲勞。


    <……機體的全部骨骼都已經疲勞。我想雖然還是能以整修和軟件彌補的範圍,但超過20g的機動還是應當盡可能避免。>(……20g|||==)


    “我知道。”


    首先,雖說是瞬間的可依然是超過20g的機動這種東西,操縱兵本身就不想幹。打個極端的比方的話,“烈焰魔劍”的最大機動就像每隔幾秒就發生一次交通事故一樣。


    “烈焰魔劍”的原型,m9“卡恩茲巴克”的設計上,原本就沒有考慮過像這台機體這樣的大功率和大火力的應用。用比喻來說的話就像在市售的跑車上裝上f1賽車的引擎,強行讓它跑快一樣,其結果就是給許多方麵都造成了壞影響。行動時間變得極短,電子武器貧弱,熱處理上也有問題。


    然後就是可修理性。


    以骨骼為首,各種零件都在以比一般m9快得多的速度疲憊、老化。像揭幕戰那樣華麗麗的戰鬥方式,如今的“烈焰魔劍”大概已經不可能做到了吧。


    在了解機體的疲勞狀況的基礎上,al問道:


    <下次的作戰,‘那個混蛋’會出來嗎?>


    “大概會吧。”


    那指的是雷納德駕駛的


    黑色as“墮天使”。在墨西哥的宅邸獲得的情報中,有那台機體的名字。宗介和al對那台機體一次戰敗,另一次則隻能成功逃脫。


    al似乎也對那台機體抱有特殊的敵意,沒事動不動就會冒出帶有中傷意味的發言。什麽“作弊的混蛋”啦、“沒有λ驅動器就是堆破爛”啦、“沒法量產的機體,根本沒資格做兵器”啦之類的。諷刺的是,這些中傷對“烈焰魔劍”也完全適用,不過恐怕ai也有ai的自尊心,所以宗介特意沒有指摘這件事。


    “能做那家夥的對手的,就隻有咱們。”


    <如果這樣的話,那作戰行動就隻限下麵一次了。>


    “啊啊——”


    宗介抬頭望向“烈焰魔劍”。它的裝甲上布滿了無數細微的傷痕。


    <再有一次。那就足夠了。>


    就在這時,要播出艦內廣播的短警報聲響起。副長馬度卡斯的聲音如此宣布道:


    『之前中斷的會議即將重新開始。相關人員請到第一情況說明室集合。重複一遍。之前中斷的會議——』


    在機庫甲板的另一邊,整備隊長薩克斯中斷了作業,向後甲板走去。宗介也是“相關人員”之一。他關上正在寫的遺書的文本文檔,開始收拾身邊的東西。


    <是要去和泰斯塔羅沙上校開會嗎?>


    “是啊。”


    <在下是不是也應當出席呢?或許能提出有意義的建議也說不定。還可以填補威巴上士不在的空缺——>


    “少煩人了。”


    扔掉耳機,宗介向情況說明室走去。


    泰莎最後走進房間宣布道:


    “各位久等了。開始吧。”


    “是。”


    向著梅麗莎·毛和宗介以及其他的出席者,貝爾夫岡·克魯佐打開了話題。


    “……得先從壞消息開始了。是阿富汗。位於東北部山區的某個蘇聯軍的和導彈基地,被不明武裝勢力占領了。”


    位於中東的東端內陸部位的阿富汗共和國,現在處於蘇聯的支配下。蘇聯軍的大部隊駐紮在阿富汗的各處,並建設了多個他們國家的軍事設施。剛剛所說的核導彈基地,就是這類蘇聯軍事設施中的一個。


    “武裝勢力?”


    梅麗莎·毛皺起了眉頭。


    “說起阿富汗的東北部,那就是蘇聯國境的緊旁邊了吧?警備估計森嚴得很,用可能進行奇襲那點規模的兵力可是絕對占領不了的啊。”


    “要說能做到的人還是有的。我們,要不就是他們。”


    “雷納德他們是吧……”


    最近,毛她們將敵人稱為“雷納德他們”而非“汞合金”的次數增多了。其實上哪種叫法都一樣,不過迄今為止都看不見摸不著的“汞合金”的實權目前正被雷納德掌握著這一點已經搞清,所以就這樣叫了。


    “用他們的λ驅動器搭載型as的話,10分鍾就能殲滅守衛部隊的主力吧。接下來用那個‘複仇天魔’和步兵部隊配合,馬上就能完成對設施的占領。”


    偵察衛星發來的最新圖像被顯示在屏幕上。建設在山中的核導彈基地旁邊,四處散布著冒著黑煙的蘇聯製as“野蠻人”和bmp步兵戰車的殘骸,還能確認到數台占領了基地的所屬不明的as的機影。


    “可是,為什麽這會兒要去占領核導彈基地?”


    毛說道。


    “不知道。就算保持現狀也快發生核戰爭的這種情況下,很難考慮他們會特意去火上澆油。”


    美蘇兩國正彼此虎視眈眈的當下,若發生占領核導彈基地之類的事件的話,會產生出更加危險的緊張狀態這件事不言自明。可無論雷納德也好“汞合金”也好,都應該並不是企望世界滅亡才對。沒有要發射核導彈的理由。要是那樣的話——


    “就是假動作,以及爭取時間了吧。”


    泰莎說道。


    “怎麽回事?”


    “我打算接下來去進攻美利達島。那座曾經是我們的基地,現在變成了雷納德他們的老窩的島。他們想阻止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所以——”


    “所以就強占了核導彈基地?為了讓我們不得不去把它搶回來?”


    “是的。”


    “泰莎,這我就不太明白了。”


    泰莎環視了一下部下們的臉。上麵飄著大量的問號。


    為什麽會如此不惜代價地想守住美利達島呢?美利達島上有什麽嗎?


    沒錯——為什麽泰莎要如此執著於奪回美利達島呢?


    迄今為止,部下們都有所顧慮而沒有試圖打聽清楚一切。可是,都覺得她差不多也該告訴大家了。告訴大家事實的真相。以及潛藏在和雷納德的戰鬥的背後的,更加重大的理由。


    泰莎瞥了一眼宗介。唯一的一個,知道幾乎所有內情的宗介。


    宗介稍微躊躇了一下之後,輕輕點了點頭。就像在說“已經到極限了吧。應該把一切都挑明了”一樣。


    為什麽泰莎無論如何都要進攻美利達島呢?敵人又為什麽固執於那個島呢?理由是什麽?這才是,甚至連在這裏的最為信賴的部下們都可能會出現意見分歧的問題。


    “好吧。一點不開玩笑地,認真聽我說……”


    一次深呼吸之後,泰莎說出了一切。


    由於18年前蘇聯進行的精神感應實驗的失控,導致來自遙遠未來的技術情報流入這個世界的事情。由於接受了這些“黑色科技”(ckteology)的“傾聽者”們,現在這個世界的技術水平遠遠地超越了原本應有的狀態的事情。以及恐怕是因為這個的影響,現在這個世界的曆史有了很大的改變的事情。


    “本來的話——”


    在鴉雀無聲的情況說明室中,泰莎繼續說著。


    “現在活著的人其實應該是死了的,而死了的人應該還活著吧。雷納德和他的部下們,想要將這件事糾正過來。他們打算在美利達島上建造新的taros——最強力的‘時空通信機’,利用小要小姐的力量,來改變曆史。”


    部下們保持著沉默。


    他們估計早就察覺了應該是有什麽不尋常的內幕,可卻沒想到會誇張到如此地步吧。全都是一副雖然半信半疑,可又知道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泰莎肯定不會隨便胡說,所以困惑著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樣子。


    毛說道:


    “泰莎……因為說話的人是你,所以大概不是隨口胡說吧。可是就算如此,突然搬出這麽亂七八糟的故事來,你認為我能相信嗎?”


    “說得也是呢。”


    “我們可是士兵啊?一直從事的都是極為現實的軍事作戰。這時候突然被人講這種天方夜談可是很頭疼的啊。”


    “可是,邏輯上是符合的。”


    這樣嘟囔的是副長馬度卡斯中校。他是在場人中最年長的,也是看上去最不可能相信這種話的現實主義者。


    “我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很奇怪’了。對armve和λ驅動器——以及這類的種種。關於以前就一直聽到的‘傾聽者’也是。雖然聽起來像是很荒誕無稽,卻意外地合乎道理。”


    “謝謝。所以我才要——”


    “可是。”


    馬度卡斯打斷了她的話。


    “靠像我這樣的老人家的想象力,怎麽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就算說曆史被改變了,我一路活下來的這18年也毫無疑問是現實。如果雷納德·泰斯塔羅沙用他的taros修正了曆史的場合,會發生什麽事?我迄今為止,失去了很多朋友。您的父親也是其中的一個。”


    這句話讓毛她們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因為泰莎的父親卡爾·泰斯


    塔羅沙是馬度卡斯的老朋友這件事,他從來就沒和她們提過。


    “我的戰友,卡爾·泰斯塔羅沙會以健康的姿態在我麵前出現嗎?”


    “恐怕不會像您想象的那樣吧。”


    泰莎說道。


    “如果修正後的曆史是‘卡爾·泰斯塔羅沙沒有死去’的世界的話,您應該會像理所當然一樣地接受這件事。會以那個世界的您的立場,和平常一樣地和父親見麵,談笑風生吧。由taros進行的曆史的修正,會在發動的那一瞬間將世界顛覆,您會對此感覺不到任何疑問地,繼續走完剩下的人生。”


    “‘秘銀’也會消失嗎?”


    “恐怕會。”


    “這三年間,和您以及部下們一起戰鬥的經曆,也會不複存在嗎?”


    “恐怕是的。隻不過,‘那個世界的您’根本不會察覺到這一點。因為那是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的事……”


    “我絕對不會忘記他們的。”


    少見地加重了語氣,馬度卡斯說道。


    “無論他用什麽樣的手段,讓我把死去的戰友們忘記這種事都絕不可能發生。”


    乍聽之下很意外,可不如說反倒很像馬度卡斯會說的話呢,泰莎心想。


    “我也是一樣的。可是,作為事實,如果沒遇見過那個人的話,也就不可能想起那個人的事吧?”


    “這……倒確實可能是如此,不過……”


    “這並不是操縱記憶或洗腦。而是將事實本身改變。僅僅是在既有成功也有失敗,既有生也有死的世界中,大腦單純地基於‘發生過’的事實去進行化學反應而已。與心和意誌都沒有關係。”


    “………………”


    “可是上校大人。我怎麽都無法想象。”


    一直默默地聽著的克魯佐有些遲疑地說道。


    “那個……我對sf類也稍微有些知識。在這類小說和電影中,即使用時光機之類的幹涉過去,導致曆史改變的場合……啊——,就是說,也隻會從那個過去上分出一個另外的世界來,而原來的世界完全不會改變什麽的……”


    “多重世界理論是吧。”


    “對,也就是所謂的平行世界。無論雷納德他們想用那古怪的裝置幹什麽,‘在這裏的我們’本身是不是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呢?”


    “這我不好說。”


    泰莎老實地承認了。


    “克魯佐先生所說的‘平行世界’,依照最新的假說——包含了omni-sphere的存在的精神物理理論,它的真實情況就是‘可以說存在,也可以說不存在”。就和量子的波函數一樣——不,用更簡單的說法,就是你們無法同時觀測到兩個世界。


    “這麽不清楚的……不,等等。剛才您是說‘你們’吧?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們能夠做到的意思。”


    泰莎用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


    “‘傾聽者’可以通過omni-sphere進行超越時空的精神波交換。假定真有平行世界這個東西存在的話——我們或許能夠察覺到也說不定。”


    “我腦子都開始亂了。”


    克魯佐深深歎了口氣,胡亂撓著剃得短短的頭發。


    “……說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就是說,雷納德就是盯上了這一點。他想將世界的曆史改造成對自己方便的形式,而隻把自己這些人的記憶和意識——在現在這個世界的人格帶到‘那邊’去。想象一下看看吧。明天早上一睜眼,對你來說是一直期望著‘要是這樣該多好’的世界已經成了現實,而且你自己還能享受它的話?而其他的人根本都沒察覺這件事的話?“


    “就像自己隨意修改遊戲的存檔記錄一樣嗎。還真是挺吸引人的。”


    “可這其實是欺詐。”


    宗介用不高興的語氣說道。


    “在揚斯克11的廢墟中,雷納德一直在說要‘糾正世界’。說要讓它恢複成本來應有的模樣。我從開始就覺得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可疑,不過這下終於能理解了。那家夥是打算帶著小要,到我們不知道的什麽地方去。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就是會那樣的。所以,我一直想阻止他的陰謀。”


    “無論哪種說法,都是一堆假設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啊。”


    毛一臉厭煩的樣子說道。


    “而且即使泰莎的話是真的,豈不是也等於和一般人沒關係嗎。那什麽平行世界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怎麽著我們都無法實際感覺到對吧?”


    “是的。”


    泰莎對此也老實地承認了。


    “那麽,我們要奪回美利達島的理由在哪呢?……泰莎,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如果對你來說那是必需的的話,這條命我都會幫你拚上。可是,必須要讓不在這裏的船員和我的部下們接受才行。”


    “那當然。”


    她早知道毛會這麽說。其他人大概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情吧。不過,隻有宗介似乎不同就是了——


    泰莎輕輕地清了清嗓子之後,繼續細心地對部下們進行說明。


    “於是呢,對咱們這邊的這種情況,雷納德他們也應該十分清楚才對。所以才占領了核導彈基地。對一般人來說隻有靠不住的理由的‘奪回美利達島’,和作為‘目前的明確危機’的‘奪回核導彈基地’,各位覺得我們應該優先哪一邊?請徹頭徹尾地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來考慮一下。”


    “那還用問嗎。”


    克魯佐說道。


    “根本不用說吧。”


    馬度卡斯也同意道。


    “導彈基地吧。正常考慮的話。”


    毛聳了聳肩。


    同席的整備隊長薩克斯和幾名srt要員,以及各個部門的負責人的想法似乎也都是一樣的。泰莎瞟了一眼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宗介。


    “相良先生呢?”


    “我……”


    短暫的糾結。恨不得現在立馬飛去千鳥要可能在的美利達島的他,即使理性和周圍人的意見一致,真心也很難讚同吧。


    “……不,確實……應該是優先阿富汗那邊吧。”


    “很好。”


    泰莎從坐席上站起身,將雙手抱在胸前,再一次麵對眾人。


    “管他是佯動也好還是什麽也好,我們都必須搶回阿富汗的導彈基地。他們是真的想要發射核導彈。就隻為了讓我們行動。對他們來說,肯定是認為隻要美利達島上的taros啟動了,就根本不用管這個世界之後會怎麽樣了吧。”


    還不僅如此。現在這個世界的人口若是急劇減少,對他們甚至還有可能更合適。但這是就連泰莎都無法確信的問題,所以在這裏就先壓著沒說。


    “真是瘋了。”


    “就算如此,雷納德的個人魅力也是很驚人的。畢竟他成功地讓並非‘傾聽者’的部下也接受了‘改變世界’這個概念,並且去從事這種毀滅性的作戰。”


    這件事情實在太大,也實在太複雜了。應該優先什麽,要怎樣做才能對敵人將計就計,誰都找不到答案。


    籠罩在室內的空氣變得愈發沉重。


    “那麽,艦長。您打算怎麽做呢?”


    終於進入正題了。


    聽到馬度卡斯的詢問,泰莎環視了一下所有人的臉。


    “將戰鬥力分開。”


    “分開……?”


    “派出直升機。請各位飛往阿富汗,奪回核導彈基地。無論平行世界存在與否,各位作為現實生活著的,就隻有現在這個世界。請保護這個世界吧。”


    “那,你……”


    “我會開著這艘潛艇去美利達島。幸運的是


    ,這艘‘丹努之子’上也裝有taros。雖然是小型而且是舊式的,但還是讓我單獨操縱潛艇成為了可能。”


    泰莎十分平靜的話語,讓毛她們一時啞然。


    “就,就算這麽說……可光靠這艘潛艇,是無法占領那座島的吧?總需要登陸部隊啊。”


    “嗯嗯。登陸部隊就是他。”


    泰莎看向宗介。


    恐怕,已經預測到這件事了吧。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吃驚的樣子,非常平靜地接受了所有人的視線。


    “我和相良先生。在美利達島有重要的事的,說白了就隻有我們兩個人而已。所以,就我們兩個人去。不過‘丹努之子’和‘烈焰魔劍’我們要帶走。可以吧,相良先生?”


    宗介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是一種隻是認同說“也隻能這麽幹了吧”,接近於已經想開了的態度。


    “這是自殺行為。”


    毛說。她的聲音由於憤怒而顫抖著。


    “而且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一起戰鬥到了今時今日,卻說出‘之後你們自己隨便去打吧’這種話,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嗯。但是剛才是你自己說的吧?想要一個部下們可以接受的,奪回美利達島的理由。”


    “是什麽?”


    “沒有啊。”


    泰莎寂寞地微笑道。


    “……沒有理由讓大家陪著我。我是傾聽者,所以有阻止他們的計劃的理由。相良先生和你們一樣是普通人,可他原本就是以帶小要小姐回日本為前提才和我們共同行動的。但是,你們就沒有做到那一步的理由了。”


    “…………”


    “這艘船再過5小時就會到達最後的補給點。請你們在那裏下船,去往阿富汗。如果能順利奪回導彈基地的話,部隊就在那裏解散。接下來就請自由地生活吧。”


    “泰莎……!”


    毛想說的話,她其實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可是泰莎,也再沒剩下其他可以給出的答案。


    “對不起。可是,今天就要分別了。”(t_t)


    蘇聯軍的反擊部隊,在比莎比娜的預想稍微晚些的時候到來了。


    她正位於冬季的阿富汗的東北部,巴達赫尚省(badakhshan),海拔4000米的山峰連綿不斷的險峻地形的正中央。大地可見之處皆是一片純白,如同從山間穿出來般延續著的道路,現在也深埋在厚厚的雪中。


    暴雪與嚴寒。這是一般部隊根本不可能行動的季節。


    莎比娜駕駛的as“地獄騎士”蹲在山脊上,用ecs(電磁迷彩係統)隱藏著身姿,仔細地分析著敵部隊的戰鬥力。


    這種地形一般的裝甲車輛無法行駛,所以主力果然還是as。


    第二代as“野蠻人”的改良型,rk-96共有10台。


    再加上,6台新型as正在在隊列的後方行進著。按照西方的代號名,是被稱為zy-98“暗影”的蘇聯製第三代as。與擁有胖墩墩的卵形軀幹的“野蠻人”相比,那種“暗影”的輪廓要優美得多。其性能也是“野蠻人”無法相提並論的,可以說與美軍和“秘銀”所使用的“卡恩茲巴克”幾乎是同等級。莎比娜正駕駛的這台“地獄騎士”,尋本溯源也是從“暗影”的設計上派生出來的。


    新舊合計共16台的as部隊。


    要是按照正常的理論,這種戰鬥力要鎮壓奪取了核導彈基地的“恐怖分子”是足夠充分了。徹頭徹尾隻是按照正常的理論的話——


    『我是福勒。16台as正從北側接近,你那邊如何?』


    通信來了。是正在基地北麵——預期的進攻路線中的一條處偵查的李·福勒發來的。由於是完全的暗號通信,甚至連呼號都沒用。


    “剛剛將數據發給你了。”


    『唔……一樣是嗎。總共32台的as部隊。還真是盛況空前呢。』


    “恐怕後方還有運輸直升機部隊在待命。”


    『我想也是。是打算用as開了道之後再讓步兵衝進基地內嗎。不過,估計沒戲就是啦。』


    這邊的戰鬥力,隻有自己和福勒的兩台“地獄騎士”,負責守衛基地的部下們的4台“暗影”,還有就是一個排的步兵了。雖說如此,對敵人的普通型as來說,這台搭載了λ驅動器的“地獄騎士”大概是無敵的。根本沒有擔心的必要。


    『話雖如此,一時間好像還是會忙起來呢。要是再有幾台“地獄君王”的話就輕鬆多了。』


    “地獄君王”是“汞合金”的λ驅動器搭載型as。雖然沒有這種“地獄騎士”這麽強,但對一般型as還是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對半分是抱怨的福勒的話,莎比娜感到輕微的焦躁。


    “組織的‘地獄君王’全都被派去守衛美利達島了。因為雷納德大人判斷我們的任務靠這種戰鬥力足夠。這種不滿的說法還是慎重一些為好吧?”


    『說得沒錯。可是我覺得,感到不滿的反倒是你呢。』


    “為什麽?”


    『你不是想留在美利達島嗎?考慮到今後要發生的事情,你應該想留在雷納德大人的身邊才對吧。』


    “不。即使留在那個島上,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且美利達島上還有那個女人。


    雖說在揚斯克11覺醒了,從莎比娜的視角看來,那個女人的性格還是沒什麽大的變化。依然是又傲慢,又遲鈍,又自以為是。


    但是雷納德需要那個女人。不光是他,侍奉他的自己這些人全體,都需要那個女人。因為那個女人擁有幫自己糾正這個滿是錯誤的世界,將已經發生的事情轉化成無的力量。


    他的眼中已經沒有自己的存在。


    甚至不想碰自己一根指頭。


    當然了,自己一次也沒有想過能夠獨占他。他是那樣傑出的男性。雖然並不是都知道,但像自己這樣被他抱過的女人應該有很多吧。(插花:……那個?我可以拿錘子了嗎?)對於身為其中一人這件事,自己並沒有不滿。


    隻不過——


    為什麽他會把真心獻給那個女人——好死不死偏偏是——千鳥要這種小娘兒們呢。隻是肉體的話還好,但並非如此。他是徹徹底底從精神上地想要盡忠於那個女人,盡忠到了從自己的眼裏看來都覺得滑稽的程度。


    在墨西哥受傷後那時還好。


    他命令莎比娜嚴厲地對待那個女人。說要把她在精神上逼到極限。說讓她疲憊到不能再疲憊。以為他終於打算把那個女人作為道具來對待了,莎比娜在內悄悄感到了放心。甚至以為他很可能會用蠻力將那個女人據為己有。對她來說,那樣反而比較輕鬆。


    可是,在事情發展成那樣之前,那個女人就變了。就在揚斯克11。


    那個女人變成了支配者。


    然後事情就又倒了回去。雷納德再也沒對那個女人動過手。一直彬彬有禮地侍奉著她,那個傲慢的公主要星星就不給月亮。


    莎比娜已經不想再待在他的身邊了。


    占領這個導彈基地——伊什卡希姆基地是對“秘銀”餘黨的誘餌作戰,但能像這樣身處距美利達島7000公裏的遠方倒不如說是種幸運。因為可以不看見他的那種模樣。


    即使這個角色已接近於被拋棄的棋子——


    “我沒有不滿。福勒先生。您又如何呢?”


    “稍微有點哦。沒法親眼見證曆史的瞬間有些遺憾呢。”


    無線電的聲音中混著些自嘲。


    “隻是這樣而已?”


    “啊啊,就隻是這樣而已。隻要taros能順利地啟動,我就沒有任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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