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公(菅原道真)之災後,朱雀院設置了臨時政廳,以暫代遭到焚毀的正殿。


    朱雀院位於禁宮西南,是天皇另一處居所。


    而這一天,朱雀院舉行了極為重大的儀式。


    「從今以後,朕就是新任天皇了!」


    那就是朱雀帝的即位大典。


    前任天皇負起了無力預防菅公之災,使皇宮毀於大火且佚失靈劍的責任,決定讓位給東宮太子朱雀,自己退居至冷泉院。


    此後,前任天皇便以「冷泉院」自稱。


    朱雀原本是人人搖頭的頑童,但在宮中麵臨危機時,他挺身麵對菅公的怨靈,讓貴族們刮目相看,一改態度轉為擁戴。


    很快地,朱雀就成了年少的新任天皇。


    朱雀帝之母弘徽殿與其外公藤原右大臣,認為右大臣家的時代就要來臨,終於能夠徹底鬥倒政敵左大臣一派而額手稱慶。


    相反地,藤原左大臣家一片愁雲慘霧,隻有個性豪爽的藤原中將不當一回事。


    左右大臣兩家的製衡狀態,就這麽因朱雀帝的提早即位而崩潰了。


    「想不到還來不及讓源氏公子成為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天皇就宣布讓位了……」


    原本就個性軟弱的左大臣,現在更是覺得生不如死。


    而他的兒子藤原中將——


    「哎喲,何必那麽著急呢?父親大人。」


    則是鎮靜得異於常人,口氣一派輕鬆。


    左大臣的意誌實在軟弱得有如豆腐。


    光是行事強悍,如同黑手黨首腦的右大臣就夠讓他害怕了,現在右大臣的孫子朱雀還登上了帝座。


    反觀與左大臣之女葵結下婚約的光源氏,卻連個官位都沒有。


    政治力並不足以和右大臣抗衡。


    隻怪這讓位實在來得太早。


    這場火不僅燒去大半皇宮,也摧毀了左大臣的希望。


    今天,光也陪同晴明來到朱雀院參加登基大典。


    「……朱雀竟然當上天皇,他的年紀還隻是個國中生吧?」


    「光,不可以在公眾場合用『朱雀』什麽的稱呼天皇。」


    「晴明,你還不是用『那個人』稱呼冷泉院陛下?」


    「那時候又不是公眾場合。」


    光還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岌岌可危。


    「冷泉院殿下就是太多愁善感。隻不過燒了幾座宮殿,有什麽好讓位的嘛。」晴明對此無奈地歎息。


    正式即位的朱雀帝,就要在百官的麵前宣詔了。


    光雖說對方像國中生,事實上說不定隻有小學年紀。


    朱雀帝的長相和冷泉院一樣細致、俊美,個性卻像是遺傳自右大臣家般剛猛堅毅。


    或許是由於年紀不大不小,至今言行大多粗野無禮。不過他忽然頓悟似的穩重下來,任誰都認為,原因是出在那場大火上。


    朱雀帝開口說:


    「今後,朕就是治理這國家的天皇。」


    貴族們全都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朱雀帝的話。


    「繼睿山荒廢、平將門之亂、藤原純友之亂,宮中又遭厄火燒去大半,且鎮護靈劍也不知去向,現況彌足堪慮。」


    朱雀帝不加掩飾地陳述著事實。


    「三大神器縱然安在,朝廷仍麵臨重大危機,而亂源有二:前朝因財政緊迫而裁廢常備軍,改以武士維持治安,此乃第一。將門、純友之亂,皆由武士掌捏了重大兵權所引起。」


    這番話一出,令貴族間一陣騷動。


    「此外,鎮守鬼門之靈山——睿山荒廢多年,使妖物得以自鬼門遁入京中;然而平安京是為結界都市,無路可出。換言之,妖物有增無減,此乃亂源之二。於北野天滿宮封作禦靈的菅公會再度降災,正是由於京中聚妖過多。」


    至此,沒一個人有任何異議。


    「為解決此等事態,朕命睿山良源指揮僧兵,並由右大臣家將其莊園奉給睿山。良源需以莊園的所得來培育僧兵,固守睿山。今後,僧兵就是靈力、武力兩種防衛力量的基石了。」


    「遵旨!」留著長發的英俊青年良源立刻磕頭。


    建立龐大的僧兵軍團,一直是良源的願望。


    欲將睿山建構成等同禁衛軍的武裝集團。


    而這樣的願望,終於在朱雀帝任內獲得認可。


    「……這麽一來,我的地位就贏過晴明了……下次我一定要揪出她的狐狸尾巴,讓她永不翻身。」


    右大臣家雖然會因為失去大片莊園而減少年收,但也成了未來權力重大的睿山的讚助者。


    與政敵左大臣家的差距將遠遠拉開。


    「不愧是我的兒子,才一登基就頒布如此厚愛右大臣家的旨。」


    「就是啊。陛下真是英明果斷,不用我們來斡旋計算,大刀闊斧地就把問題都解決了,真是可靠。」


    右大臣和弘徽殿得意到了極點,彷佛連朱雀帝日前對自家醜陋嘴臉的唾棄模樣都給忘了。


    朱雀帝繼續說:


    「安倍晴明,你本須為菅公之災負起部分責任,但你與六條禦息所合力封印菅公有功;相信若非你們,朕恐已命喪菅公之手。因此,朕命你留在當前崗位,繼續以陰陽道之力守護京城。」


    左大臣「呼」地鬆了口氣。


    「但是,朕要將另一項十萬火急的任務指派給你——朕要你重鑄破魔鎮護的靈劍。靈劍是降伏大怨靈的重大武器,必須盡快。」


    「不就是貶謫嗎?說得真是好聽。」晴明暗暗地呢喃了一聲。


    「重鑄靈劍要多久時間啊,晴明?」


    光在晴明耳邊竊問。


    「我沒有鑄劍的經驗。將靈力注入劍中,對我而言雖然是件小事,可是要從頭學習鑄劍工法,起碼要花上兩個月。」


    「咦咦咦咦咦?」


    「而且這段期間,我不能離開鑄造場一步。因為要鑄的是非常神聖的靈劍。」


    「不會吧!」


    「什麽?晴明大人竟然……喔……喔喔喔……」


    左大臣大受打擊,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被藤原中將攙扶住。


    光的力量有一半以上是來自安倍晴明這個後盾。


    一旦晴明在鑄造場閉關兩個月,那光的政治立場——


    以及將希望全寄托在光身上的左大臣家都將堪慮。


    此時,晴明的狐耳拍動起來,像是在慌張些什麽。


    她心中想的——


    (要是我兩個月不在家,光不就要被臭乳牛、生靈娘和小丫頭給搶走了嗎?)


    似乎是自家的問題。


    但光還是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問了個蠢問題:「鑄造零件的期間,真的不能離開鑄造場嗎?晚上還是會回來吧?」


    「你是日子過得太舒服,都傻了是不是?晚上也不能出去啦!」


    「咦咦?」


    光和晴明如此抬杠時,朱雀帝已結束宣詔,不等任何人多說一句話就消失在貴族百官的麵前。


    這代表,朱雀帝往後打算獨攬政權,要貴族們單純聽命行事嗎?


    從沒見過這種天皇……


    雖然值得信賴,但似乎稍嫌強橫了點……


    外戚右大臣家自然是沒事,不過我們自己又會如何呢……


    貴族們一片騷然,議論紛紛。


    「光,你也跟我來鑄造場。」這時,晴明像是想到些什麽般這麽說,卻嚇得左大臣趕緊回應:「那可不成,源氏公子在宮裏還有事要做啊!」一身冷汗地急忙阻攔。


    右大臣家的年輕貴族,則是認為源氏公子就要玩完了而得意地說:


    「白虹貫日,太子畏之。」


    然後竊笑著。


    這是借中國史書中的古老典故來揶揄光,用意是:「就算源氏公子被逼得走投無路而企圖以武力謀反,也一定會遭逢變故而失敗」。光卻完全不知情,還笑嘻嘻地向對著他笑的貴族們招手。


    他到底是大器還是單純地傻子啊?——晴明看了不禁長歎一聲。


    這時——


    「你好像很傷腦筋呢,晴明。就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一名身材修長,五官端整的氣質美女來到他們麵前。


    賀茂保憲。


    同樣是陰陽師。


    繼承宮廷陰陽師名門賀茂家家業的公主。


    朱雀帝即位的同時,她也就任了陰陽師的最高職位——天文博士。


    安倍晴明遲早也會躋身天文博士之列——過去雖有這樣的傳聞,但朱雀帝並未擢升外觀特異的晴明,而是將天文博士的位子交給了宮廷陰陽師主流的賀茂家。


    而晴明的回答是——


    「保憲,少管我的閑事。」


    「哎呀哎呀。晴明,你這小師妹怎麽這麽無情呀?怎麽不像以前一樣,叫我姊姊大人呢?」


    「少、少多嘴!」


    看樣子,賀茂保憲是晴明的前輩。


    她的眼睛又黑又大,而且水亮有神。


    除了這麽一雙勾魂的電眼外,還有著凹凸有致的成熟體態。


    僅僅被她瞥了一眼,光的鼻子就發癢了。


    「晴、晴明,這位是……?」


    「她是繼承我師父賀茂忠行誌業的宮廷陰陽師——賀茂保憲。光,你可別接近這個女人。」


    「為什麽?」


    「因為她這個人非常麻煩。」


    「嗬嗬,對於晴明的過去,我大概知道一半左右喔。」


    「你敢對光泄漏半句,我就咒殺你。」


    「太冷淡了吧,晴明。怎麽對姊姊說這種話呢?」


    原來晴明也有師父和師姊呀……真是意外,或者說難以想像——光如此心想。


    賀茂保憲又側眼看了看光,輕笑一聲:


    「這位小哥就是源氏公子吧?長得挺可愛的嘛……我問你,你想不想陪姊姊吃點香魚呢?」


    「哦?香魚啊,不錯耶。」


    「先,你別想!立刻給我回家!」


    「咦?為什麽啊,晴明?」


    賀茂保憲將光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她對傳聞中這位來自遙遠國家的源氏公子似乎相當好奇。


    「對了,源氏公子。你喜歡胸部大的姊姊,還是胸部扁扁的姊姊呀?」


    如前述所言,賀茂保憲擁有成熟大姊姊特有的誘人肢體。


    發育好得不像平安時代的貴族,身材婀娜多姿,還有一頭長長的紅發。


    一言以蔽之,就是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濃鬱的女性費洛蒙。


    同時,感覺個性幹脆且涉世未深,有種小公主的清純。


    堪稱是現代日本絕對找不到的絕色美女。


    光不禁按住鼻子,緊張了起來。


    「那個,怎麽說呢……有人說喜歡太大的胸部是長不大的象征,也有人說喜歡太小的胸部表示不夠大器,要是喜歡平得像牆一樣的胸部,又會被人當作變態……」


    「俗話說大能兼小喔。順道一提,我的胸部可是足足有晴明的三倍量呢。」


    「這……這樣子啊,搞不好比葵的還要厲害耶。」


    「隻要有我幫忙,鑄造靈劍這種事,一下子就結束羅。」


    「真、真的嗎?」


    「是啊。比起陰陽道,我更喜歡刀劍呢。有我幫助晴明,大約不到十天就能鑄好靈劍了吧。」


    「那、那真是太棒了!遇到好人了耶!」


    晴明的狐耳跳了一下,但光沒看見。


    「那麽,源氏公子。算起來,我差不多也到了該招婿的年紀了。」


    「你說招婿?」


    「產子這種事,當然要趁年輕嘛,而且是越早越好。話說,我很喜歡像你這樣弟弟輩的小少年呢。」


    「弟弟輩的小少年,用現代話來說就是正太控吧?了解。」


    「源氏公子,你喜歡姊姊還是妹妹呀?」


    「這個嘛,真要算起來,我是姊妹都愛,可是選妹妹會被人貼上蘿莉控的標簽,所以我選姊姊。」


    「太棒了!家父常說,我升上天文博士以後才能談情說愛,而我總算是盼到這一天了。你我的邂逅,說不定是命中注定喔,源氏公子。」


    「咦?男人還有很多吧,例如藤原哥之類的……」


    「那個人的戀愛經驗太豐富了,我才不要。別看人家這樣,對那方麵可是什麽都不懂。像你這樣的純情少年,才是我理想的對象。」


    「喔,這樣啊……」


    「所以為了紀念我們的邂逅,先讓姊姊抱一下!」


    「這、這個人的個性好直接啊……和歪七扭八的晴明剛好相反……」


    咚沙!


    惱羞成怒的晴明一腳踹了出去,但是踹在賀茂保憲的膝蓋上。


    「咿咿咿!」光嚇得大叫。


    「臭保憲,少打光的主意!」


    而賀茂保憲卻不當一回事地說:


    「別這麽嫉妒嘛,晴明小師妹。你在胸部上已經輸得一場糊塗,怎麽還不識相點,一邊涼快去呢?」


    「閉嘴!我、我還有狐耳和狐尾能比!」


    「哼~我可是完全看不見喔。」


    「光,我還有話要和這家夥說,你先回去。回去以後,拿晴明紋的符貼在房間四個角落,設下結界,別讓這女人隨便進去。」


    「結界?」


    「一旦進了鑄造場,我連吃飯都不方便,你今晚可要多買好幾倍的豆皮壽司回來放著,知道嗎?」


    「吃太多會胖喔。」


    啪噠啪噠啪噠。


    被晴明狐尾拍個不停的光,傻憨憨地想著——有賀茂保憲小姐幫忙,不到十天就能鑄好靈劍啊,真是太好了。並照晴明的話離開了朱雀院。


    但路上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朱雀帝傳使過來,要光與他單獨會麵。


    ☆


    光受命來到一個狹小的房間,和朱雀帝迎麵而坐。


    邊廊之外,有座寬闊的庭園。


    不知是何道理,庭中到處都是年代久遠的巨石,構成一片特異的景致。


    「那些大石頭叫作磐座。」


    「磐座?」


    「就是這土地的先民所祭祀的靈石。平安京裏裏外外都有不少這種東西。」


    「是喔……對了,說要和我單獨談談,是為了什麽事啊,朱雀——不對,是陛下才對。」


    「真見外。沒別人的時候,叫我朱雀就行了,源氏。」


    「因為不養成習慣用天皇或陛下尊稱你,會引來很多人的不滿嘛。」


    「哈!天皇隻不過是個招牌,真正管理這個國家的是整個藤原家。左右大臣不合,說穿了隻是種障眼法,兩邊都沒有真的想煽動武士團殺個你死我活的意思。」


    「就是職業摔角那樣吧,了解。」


    「我是不懂什麽是職業摔角,總之他們的對立隻是演戲。隻要藤原家分裂成左右兩派,乍看之下,朝中大權就比較不像為藤原家所獨攬。」


    朱雀帝雖然年輕,思慮還挺敏銳的嘛——光雖然這麽想,心裏卻感覺不太舒服。


    講白一點,就是有種獨裁者的氣質。


    用更難聽的說法,就是中二病思想全開的少年。


    「可是,以後不就要變成右大臣家獨攬大權了嗎?你母親都變成皇太後了。」


    「源氏,我要做的是用我的想法為我的目的親政,我要匡正藤原家獨占莊園及財富的歪風,創造一個四民平等的國家。我可一點都沒有要偏厚右大臣家的意思。」


    「嗯……理想崇高是無所謂,可是做法太極端也不太好耶。」


    「想製衡專橫的右大臣家,左大臣家就絕不能倒下。讓安倍晴明重鑄靈劍,其實是為了升她的官。」


    年紀尚輕的朱雀帝,望著庭園的巨石群啜飲甜酒。


    野心之火在眼中燃燒。


    「我說源氏,我那天拿鏽劍想降伏菅公,其實也是演戲。」


    「演戲?」


    「看見菅公再度肆虐,我忽然心生一計,就演了場能讓我大受擁戴、提早登基的大戲。就憑一把毫無靈氣的破劍,哪有可能降伏那樣的大怨靈啊?哈!」


    「是喔,真有你的耶。」


    「要降伏那樣的東西,一定得靠一等一的術士和真正的靈劍才行。」


    「那麽假如晴明重鑄了靈劍,就是大功一件吧?」


    「所以啦,源氏,我也有個機密任務要交給你。」


    機密任務!


    好中二的詞啊!


    哇啊,讓我想起勇者萊特的時代,好丟人啊——光心裏如此哀號,同時繃緊臉點頭說:「盡管吩咐。」


    「在我追問過北野天滿宮的神官之後,發現為平安京供給『氣』的來源,似乎不隻是早良親王和這次造成災害的菅公。」


    「這表示,還有其他將怨靈封印成禦靈的神社嗎?」


    「對。問題是,他們誰也不知道那個禦靈是供奉在哪裏。」


    「誰也不知道?」


    「沒錯,連天滿宮的神官也不知道。據說那個禦靈是某人偷偷在平安京近郊立了祠就遺棄不理,最後就沒人知道了。」


    「遺棄不理,最後沒人知道?那為什麽還要做這種事?」


    「天曉得。或許是封印了一個不能公開的怨靈吧。」


    「會是誰封的啊?」


    「聽神官說,可能是名叫『空蟬』的神秘術士。」


    空蟬。


    據說知道晴明過去的術士。


    光感覺到了「緣分」的連結。


    隻要緣分夠深,空蟬遲早會主動出現在我的麵前——


    「源氏,我要你做的,就是利用你式神的感官,找出這個神秘禦靈的所在地,將其挖出來。」


    「可是封了禦靈的禦神體,不是放多久也不會損壞嗎?」


    啜著甜酒的朱雀帝「哈!」地高聲一笑。


    「源氏,你想想,要是禦神體先落入蘆屋道滿之流的人手中,那該怎麽辦?就算一時半刻不會損壞,還是麻煩得很。」


    「啊!」


    「我想蘆屋道滿應該不會再把腦筋動到北野天滿宮的菅公上了吧?六條禦息所和晴明已經合力設置了重重嚴密的結界;若道滿還想出手,一定會挑誰也不知道的神秘禦靈啊,源氏。」


    「我懂了……我會趕在道滿之前找出來的。」


    「請你務必盡快暗中帶回禦神體。不準向任何人透露今天的事,就連安倍晴明也一樣。」


    「晴明也不行?」


    「沒錯,她必須專注在重鑄靈劍上。」


    「所以我得在晴明鑄好靈劍之前,找出那個禦靈嗎?」


    「晴明若親自搜尋禦靈,一定會引來蘆屋道滿的注意。所以源氏,假如你能在那之前一麵裝作四處玩耍,一麵尋找禦靈,事情就好辦多了。」


    光點點頭,又問:


    「可是朱雀,你先是告訴我菅公禦靈的秘密,現在又要我偷偷找出失落的禦靈——為什麽要挑我啊?」


    「嗯。因為你來自另一個國家,不被這國家的常識所拘束,多半能夠不抱成見地接受我所說的話。」


    「還……還好啦。」


    「我說源氏,我總有一天要驅逐藤原家,獨占所有的權力,你願意助我成就這個野心嗎?」


    「……這個恐怕……做事如果太激進,很容易造成反效果喔,朱雀。有野心是不錯,不過手段還是溫和點比較好喔。」


    「這樣啊。那好,我不會再問你了,你就專心在機密任務上吧。」


    朱雀帝的眼中,閃爍著令人不安的光芒。


    讓光想到按著一隻眼睛大喊:「好燙啊!」的中二畫麵。


    「一切都交給你了。切記,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


    朱雀帝之母,弘徽殿女禦終於成了皇太後。


    由於先帝——冷泉院個性和善、不喜爭執,一旦將帝位讓給朱雀後,就不打算再過問政事。


    這表示弘徽殿與其父右大臣一手遮天的時代來臨了。


    相信再不久,右大臣就能升為太政大臣。


    然而弘徽殿和右大臣,都不是見到朱雀登基就會滿足的人。


    「六女公子,你就嫁給朱雀帝作皇後吧。」


    「遵命,姊姊大人。」


    藤原家習慣將女兒嫁給天皇或東宮太子,維持皇室與藤原家的血脈關係,以確保鞏固權力。


    這天,弘徽殿將麽妹「六女公子」召來宮中,計劃將她立為朱雀帝之後。


    將妹妹嫁給自己生的孩子——


    這樣的婚姻政策若是被身為現代人的光知道了,說不定會說:「這麽接近違反傳播規製邊緣的設定,在最近的戀愛遊戲都很難看到了吧!」但在這平安時代卻是稀鬆平常的事。


    「六女公子真是美麗動人,可愛極了呢。」


    「可是,這家裏有六女公子這個人嗎?」


    「麽女不是五女公子嗎?」


    弘徽殿聽見侍奉她的女官們如此交頭接耳——


    「六女公子可是我們家引以為傲的最後法寶。她打從出生起,就是為了成為皇後而接受宮妃教育,是個不折不扣的閨中密女、珍藏瑰寶,你們會不知道也是當然的事。」


    便如此不假掩飾地解釋。


    右大臣家麽女。


    六女公子。


    年約十五、六歲。


    和凶神惡煞般的弘徽殿一點也不像。


    她有如牡丹花般豔麗、奔放,卻同時擁有童女的可愛。


    六女公子是右大臣家的最後王牌。在此之前,她的存在都是秘密。


    至今從未踏出右大臣家的山莊一步。


    位在平安京的右大臣府,讓六女看得是嘖嘖稱奇,一雙大眼睛轉個不停,還不時「哇。」「喔?」「好厲害喔。」地驚呼。


    「六女公子,你很快就要以女禦的身分進宮服侍天皇了,凡事必須謹言慎行,知道了嗎?」


    「是,您說的我都知道,姊姊大人。」


    「原本父親大人是讓你當太子妃就好,但是天皇尚且年輕、沒有子嗣,自然得由你扛下成為皇後的責任。」


    「好的,盡管交給我吧,姊姊大人。啊嗯啊嗯。」


    「瞧瞧你,這是什麽樣子,怎麽能邊吃邊說呢!你可是右大臣家的公主啊。」


    「因為這個糕餅實在很好吃嘛。」


    說著,六女公子將小球似的糕餅拋上了天花板附近。


    咻咻咻……


    啪。


    糕餅準確地穩穩落在六女公子張口說著:「啊~」的唇縫間。


    「啊嗯啊嗯。」


    「真拿你沒轍。父親大人就是太寵你了。」


    「各位女官,你們也吃呀。」


    「咦咦?小的不敢。」


    「沒關係啦。我一個人吃那麽多,可是會胖的呢。」


    咚咚咚。六女公子拋出的糕餅一個個準確落在女官們的掌心上。


    「謝


    六女公子賞賜!」


    「小的失禮了!」


    「想不到右大臣家的公主也會這麽沒有架子呢。」女官們立刻如此竊語。


    活潑的六女公子和威嚴的弘徽殿一點也不像,似乎很得女官們的歡心。


    弘徽殿雖無奈地歎氣說:「唉,受不了你。」但六女公子無疑是右大臣家女兒中,最為美麗、年輕的,對男性的吸引力自然是不在話下。


    「隻要你能再收斂一點,想必父親大人也會更安心吧。」


    「姊姊大人,我一定會成為皇後的。京城雖大,卻沒有一個女孩的美貌在我之上,不必擔心啦。」


    「就是說呀。」女官們紛紛附和。


    「光有美貌是不夠的,你的使命可是讓天皇隻愛你一個,並及早生下後嗣啊,六女公子。要讓天皇為你死心場地,教養和才藝也同樣重要。」


    「生下後嗣……可是天皇是姊姊大人的兒子,那我不就要生下自己的外甥?」


    六女公子睜大了她的大眼睛,如見到珍禽異獸般地注視弘徽殿。


    「你的孩子將會立為太子,並成為下一任天皇。如此一來,右大臣家的權力就會更為穩固了。」


    「我會讓天皇為我死心塌地的,姊姊大人。盡管放心吧。」


    「隻要你自己不鬧事,勝利就穩穩握在我們手裏。」


    弘徽殿是個既羅唆又神經質的人。


    「無論如何,左大臣家的最後希望,葵公主已經和源氏公子結下婚約。隻要你安安分分,下任天皇就是我們的了。」


    「源氏公子不會成為下任天皇嗎,姊姊大人?」


    「當然不會!血統尊貴隻是表麵上的說詞,其實他的真麵目是安倍晴明召喚的式神!他隻是自稱源光的冒牌貨,身分低賤得很啊!」


    「那隻是良源自己說的吧?」


    「不對,那都是事實。」


    「可是京裏的女人都說,源氏公子是來自異國的皇親,血統還特別尊貴,很崇拜他耶。」


    「流言和事實是兩回事!」


    嚼著糕餅的六女公子愉快地嗤嗤竊笑起來。


    「是嗎?聽說連那麽固執的六條禦息所都肯與他同住,還一起整理書籍,關係很親近呢。和左大臣家公主結了婚約還敢堂堂偷情,您不覺得不該小看他嗎,姊姊大人?」


    「你沒見過他本人,所以才會被流言所惑。真正的源氏公子根本沒有政治能力,不過是安倍晴明養的狗而已!」


    「哼~」


    狗大概比貓可愛一點吧——六女公子眼神閃爍地這麽想,讓弘徽殿又不禁歎氣。


    「在政治這方麵,源氏公子已經沒有影響力,所以請你在入宮之前千萬別鬧事啊,六女公子。」


    「遵命,安心交給我吧,姊姊大人。」


    六女公子開朗地笑著回答,但對於這個首次謀麵、右大臣刻意暗中培育的妹妹——


    (左大臣家已經沒有女兒能嫁作皇後,所以父親大人隱瞞六女公子存在的計策算是成功了。可是不管怎麽看,這小丫頭都是個搗蛋鬼……而且天皇還年輕,對女人沒什麽興趣……)


    弘徽殿似乎放心不下。


    總而言之,絕不能讓源氏公子——光和六女公子見麵,否則一定會出事。弘徽殿如此告誡自己。


    還以為他是一臉呆樣,隻會傻笑的小鬼,想不到轉眼間,連男孩都不敢靠近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左大臣家的葵公主、皇族兵部卿宮之女紫小公主,和人稱若生在藤原家,無疑已位居中宮的才女六條禦息所——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將那麽多女人——而且個個都是京中頂尖美少女全攬在同一個屋子裏。


    就連那間屋子都還不是源氏公子自己的,而是強占了晴明的宅邸。


    其風流程度,就連號稱京中第一好色的藤原中將見了都會嚇得落荒而逃。


    況且,從他收攬的陣容中,看不出絲毫政治意味。


    對於將女兒許配給他的左大臣家也沒有半分顧忌。


    盡管獵豔和設宴是貴族常事,但實在有些不合情理。


    (源氏公子這稀世風流胚子很可能會對六女公子出手,絕不能讓他們接近彼此。)


    弘徽殿在心中如此誓言。


    ☆


    以陰陽道而言,晴明是賀茂保憲的師妹。


    不知多少年前,年幼的晴明修煉陰陽道時,曾在平安京的宮廷陰陽師——賀茂家中借宿。


    當年的賀茂家之主,是名為賀茂忠行的老翁。


    賀茂忠行有個女兒,叫作賀茂保憲。


    這全都是過去的故事了。


    某個冬日清早,仍是少女的保憲來到了庭院。


    「嗯?」


    發現有個眼睛像兔子一樣紅的小女孩抱著雙腿,蹲在某個堆滿白雪的角落。


    她的五官工整得驚人,有如人偶般美麗。


    同時,保憲察覺了一件怪事。


    女孩窄小的肩膀和膝蓋上都積了一層雪,頭頂卻空空如也。


    是被她撥掉了嗎?不過她全身是雪,看起來不像。


    起初,保憲還以為那是個闖過結界的妖怪而側身設防。


    並將手探進懷中,握緊符咒。


    但女孩似乎並不是妖怪。


    心念一轉,又覺得她的確是妖怪。


    抑或兩者皆非。


    或者兩者皆是。


    小小的身體,散發著奇妙的感覺。


    女孩凝視著保憲的臉,在雪地裏冷得肩膀不停發抖。


    她似乎有事而來,心裏卻有些倔強,不打算主動說出源由。


    然而,當保憲作勢離開庭院時,她又「啊……」地用寂寞的眼神望著保憲。


    但保憲一回望,她又別開視線。


    最後是保憲先投降了。


    她對紅眼女孩開口問:


    「你迷路了嗎?」


    「……不是。」


    答得似乎不太情願。


    「你是妖怪嗎?」


    「不是。」


    「那你來賀茂家是為什麽呢?」


    「……聽……聽說來這裏——」


    女孩支吾地小聲回答:


    「聽說來這裏就能當上陰陽師,所以我就來了。」


    感覺她相當害怕。


    對於自己口中的言靈,女孩怕得令人目不忍睹。


    盡管害怕,女孩仍緊盯著保憲。


    即使縮成一團不斷發抖,也麵對著自己的命運。


    她一定是遭遇了重大變故,並下了很深的決心才來到這裏的吧——保憲心想。


    「說出來也是需要勇氣的,你很勇敢喔。」


    保憲靠近女孩,撫摸她不知為何沒積雪的頭。


    「不、不要啦!」


    女孩紅著臉表示抗拒。


    她的頭,摸起來和一般孩子相同。


    沒任何怪異之處。


    就隻是沒有積雪這點令人好奇。


    「我還以為你的頭和別人不一樣呢,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嗯……哼。」


    被摸著頭的女孩臉上,浮現出不知是失望還是放心的複雜表情。


    真是個特別的女孩。


    保憲牽起她的小手,拉她站起身。


    「我叫賀茂保憲,是賀茂忠行的女兒,也是他的大弟子。你叫什麽名字?」


    「……信太丸。」


    「跟我來。」


    「……要拜師的話……」


    「若你想向父親大人拜師,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何想當陰陽師嗎?」


    「……這個,我不能說。」


    「不能說


    嗎?」


    「……不管對誰都要保密……」


    看樣子,女孩絕不會鬆口。


    彷佛想保護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


    她的紅眼中,甚至有種不可侵犯的氣息。


    她果然不是普通的人類之子。


    修行陰陽道多年的保憲感覺得到。


    說不定是化為人形的雪精靈呢——她心想。


    接著牽起女孩的手,走向屋舍。


    「這樣啊。你是因為害怕言靈的力量太強大,才不敢對任何人說的吧。看來你的靈力很厲害呢。」


    「…………」


    「可是,如果心裏有所隱瞞,很容易被壞陰陽師利用喔。」


    「壞陰陽師?」


    「雖然對他們來說,我們才是壞陰陽師就是了。所謂的陰陽,是會隨著立場不同而調換的。」


    「…………?」


    「這個世界分為陰陽兩麵。陽若壯大,陰也會跟著成長。信太丸體內有分陰陽,而體外也同樣分成了陰陽兩麵。」


    希望我的言靈能夠守護信太丸——保憲如此祈禱。


    「信太丸,你年紀還小,還不能好好運用自己的力量操控陰陽,一定要小心喔。」


    信太丸輕輕點了頭。


    然後第一次展露笑容。


    盡管幫不上她,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她的姊姊,保護她的笑容——保憲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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