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貴族老是吃些醬菜和魚乾之類的，很容易營養不足耶。依我看，還是要以生鮮食品為主，特別是紅肉和生菜水果，一定要多吃點才行。」
「各位各位，晚膳的時間到羅。今天我依照光公子的要求，買了很多豬肉、雞肉、生魚、柑橘和剛采收的蔬菜喔。」
「哇啊，一整隻烤鵪鶉耶！好多汁喔，小光！」
「藤原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呢。我不客氣羅。」
「見到這麽多葷食，良源大概會昏過去吧。不過光，你可不能吃狐狸喔。」
當天傍晚。
晴明屋中。
光在一群老麵孔的圍繞下吃著晚飯。
平安京是個離海遙遠的盆地。
因此貴族的三餐，是以醬菜和乾食為主。
但在佛教思想影響下，殺生被視為低俗的行為，於是貴族們便自然而然地減少肉的用量。
於是連對飯菜不怎麽計較的光也忍不住抗議：「這樣會缺乏維生素啦！」便請葵的娘家——藤原左大臣家一口氣從各地搜羅來各式各樣的生鮮食材。
「這個這個，就是這個。柑橘，也就是橘子，富合一種名叫維他命c的營養素，每天吃對身體很好，對美容也很有幫助喔。嚼嚼。」
「可是這個好酸喔。」
「葵，吃橘子會讓皮膚更有光澤喔。就是這個酸酸的成分對皮膚很好。」
「哎呀，是這樣嗎？」
「吃完以後，還可以把皮丟進洗澡水裏一起泡呢。這樣皮膚會更光滑。」
「不愧是風流責公子的光，知道好多讓女人提升美貌的妙招呢。」
「也不是那樣啦，隻是平安貴族吃的東西對營養太極端，我看不太下去而已。」
「既然是對美容有幫助的食品，我身為光公子的未婚妻當然要盡量多吃，讓我的美貌更上一層樓才行呢！」
「未婚妻」這個詞似乎有些敏感。
隆隆隆隆隆……
六條以天真無邪的微笑說：「唔嗬嗬，能和那麽多人和樂融融地用晚膳真好。」背後幽幽浮現夜叉輪廓的黑影。
「六條！生靈！生靈跑出來了！」
「哎呀，你在說什麽呢，源氏公子？承蒙葵小姐和源氏公子一片好意，收留了我這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我怎麽會嫉妒你們呢……唔。」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啊啊！生靈趁著本尊昏倒，要開始失控了！晴明，快想想辦法啊！」
「弄成這樣，是要人怎麽用膳啊？我先在生靈的額頭上貼張符吧。」
啪噠。
晴明一麵咬著油豆腐，一麵不耐地對在六條背後蠢動的生靈拋出晴明紋符咒。
符咒立刻牢牢黏在生靈的額上，接著——
「啊？我、我剛剛怎麽了？突然間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六條恢複了意識。
話說，最近很少遇上妖怪，反而每天都在這化為「黑暗之家」（注：懸疑驚悚電影，描述一個成員各藏殺機的家庭）的晴明家裏對抗六條的生靈——光忽然如此察覺。
連那些仇視平安京的凶惡妖怪，一見到六條的生靈也會哭叫著說：「大人不計小人過啊，六條小姐！」而屁滾尿流地逃之夭夭。
再者，有騙人陰陽師安倍晴明和擁有平安京最凶生靈的六條在此候教，膽敢胡亂接近這間宅子的妖怪可說是一個也沒有。
「六條能讓靈魂出竅，好像很方便耶，我也好想學會生靈之術喔～」
「紫，拜托你不要學會那種東西。」
「我想趕快學會生靈之術，把那些如同蒼蠅般的女生統統趕走喔～如果是生靈下的手，我就無罪了吧？」
「主人，別忘了還有貓魄啊！看咱家代替生靈替主人打退仇敵！嘿嘿嘿！」
紫所飼養的貓精——貓魄飄上空中，用軟綿綿的手在六條和紫的額頭上各打一拳。
砰。
砰。
可悲的是，那軟綿綿的手一點威力也沒有。
「哎呀，真是可愛極了。」
「要是你再不乖，我就把你當小菜吃掉喔。」
「唔晤，兩位不愧都是一騎當千，為了爭搶光公子而戰得血流成河的女修羅，咱家的鐵拳一點也沒用。」
「貓魄，你先安靜一點。」
紫伸出筷子夾住貓魄的頭，將不停喊痛的他拉回自個兒的肩膀上。
「話說回來——」
晴明豎高狐耳喃喃地說：
「冷泉院陛下退位得實在太過突然，讓左右大臣家的勢力均衡就此崩潰，希望朝政不要出什麽亂子才好。」
「奇怪，晴明，你不是對政治沒有興趣嗎？」
「光，我可是在擔心你可能會因此失勢啊。」
「我失勢？」
「該說你遲鈍嗎……朱雀帝是右大臣的孫子，母親弘徽殿現在又是皇太後的身分，而且和右大臣家合作的良源又開始組織僧兵——」
「事情真的變得很糟呢。一旦光公子出了什麽紕漏，很可能會直接被逐出政治舞台呢，晴明。要是流落到了太宰府，那該如何是好呢？」
葵喝著溫牛奶之餘，不安地低語。
如今，葵的父親左大臣已經沒剩下多少政治影響力了。
即使右大臣家想對光不利，現在的左大臣家也無力保護。
退位的冷泉院可能會伸出援手，但他也無力阻止右大臣家。
「如果晴明進鑄造場閉關之後，光能不被右大臣家的魔爪波及就好了。」
「雞婆的賀茂保憲會幫我的忙，所以重鑄靈劍的工作應該會比預期中快上很多。」
「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結束的事吧，晴明？」
「嗯。光這麽散漫，又對女孩子又沒什麽自製力，真教人擔心啊……」
光雖然想反駁，嘴卻不知為何動也動不了。
向前一看，黑影又在微笑著的六條背後躁動起來。
被晴明貼了符還有這樣的力氣，六條的生靈真是太恐怖了。
「就是說啊，晴明！男生在這樣的逆境裏，隻要一遇到女生對他好，魂魄馬上就會被勾走呢！」
「關於這方麵，兩位不必擔心。隻要我在晴明不在的時間裏，和光公子正式結為夫妻，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胡說，那明明是最壞的情況啊，你這臭乳牛！」
「哎呀，那是為什麽呢？」
「這、這個嘛，是因為……」
「你應該不是要說：『因為要嫁給光的人是我！』這樣的話吧，晴明？」
「唔唔唔……」
「長那麽大，還沒聽過有哪個陰陽師嫁給自己養的式神當妻子呢。」
「這、這種事我當然……唔……！」
啪噠啪噠啪噠。
光注意到，當晴明不知該回答些什麽時，習慣瞎動個幾下狐耳。
「總之，光小弟弟，我用完晚膳就要到鑄造場去了；要是你敢趁找不在時擅自親近其他女人，看我回來怎麽修理你。」
「晴明？你說不能擅自，是不是表示我先向你報備以後，就能親近其他女生啊？」
「當然不是，你這個蠢材！」
「為、為什麽？」
「咳咳。你、你可是我的式神耶！隻要你還是式神，你就是我的東西。」
「這、這樣啊……說得也是……」
晴明和光的臉同時燈泡似的紅了起來，別開視線。
光還沒回答晴明的問題。
——你就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式神吧。
——若你想知道我的過去。
至此，兩人不再有任何對話。
看來是想起了同一件事，尷尬得很難為情。
名為「兩人世界」的粉紅色氣氛，頓時覆蓋了整個飯廳。
六條背後的黑影益發脹大，紫則是發出低吼聲地直瞪著光。
隻有狀況外的葵還在為光添飯。
「來來來，光公子，盡量多吃一點。肚子餓了怎麽打仗呢？」
「朱、朱雀好像還挺喜歡我的，應該會幫我的忙，不用那麽擔心吧。」
「哎呀，光公子，竟然直稱陛下名諱，你跟那位小天皇感情已經那麽好啦？」
「朱雀帝不是男人嗎？你也太不知節製了吧！」
「這樣就能出同人誌薄本了呢，小光！」
「紫，出這種組合的薄本，大概會受到很多方麵的抗議吧——喂，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光其實很想這麽跟他們說：「朱雀帝之前把菅公禦靈封在北野天滿宮的秘密告訴我了，現在又派給我找出不明禦靈的機密任務。」但這是機密任務，他實在不能說出口。
「總而言之，我跟他的感情還不錯啦。」
六條先是微微一笑說：「能和天皇感情不錯，真不愧是源氏公子……」
但突然表情一沉——
「……該不會朱雀帝也在打源氏公子的主意吧……這麽一來……現在最該詛咒的說不定是朱雀帝……唔呼呼。」
聽到六條說出這麽危險的話，光急忙解釋：「才沒有那回事！」
「哼，聽說你今天也跟他單獨對飲甜酒呢。說不走他真的別有用心喔，光。」
「朱雀他——不對，朱雀帝不是那麽表裏不一的人啦。」
「天曉得。別看他還小就看輕他啊，人可是比妖怪還棘手多了呢。」
「是這樣嗎？」
「道滿的計謀使菅公將禁宮燒去大半、朱雀帝提早登基，右大臣家也因此獨占大權。這樣的變化，就像是安排好的劇本一樣。」
「可是晴明，右大臣和朱雀帝處得並不好耶。登基前的朱雀帝討厭所有貴族，現在也不像是想故意為右大臣抬轎啊。」
光隻說到這裏，不敢透露朱雀帝曾說過：「用我的想法為我的目的親政」這麽中二的一段話。
算了，那個年紀的男生總免不了想講一、兩句類似的話。再過幾年，他就會像突然脫了層皮一樣變成大人吧——光感慨地想。
「乍看之下，事情很像照著右大臣和弘徽殿所寫的劇本走……但又好像不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是晴明你太多慮了啦，哈哈哈。」
「光，我看你越來越像藤原中將了。」
「煩惱那些根本還沒發生的事也沒用嘛。」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晴明皺著層，放下筷子：
「我吃完了。雖然我一點也不想，但還是先到鑄造場去打點打點好了。」
「晴明，天已經這麽黑了，何不明天再去呢？」
「不了，葵，我想盡快完成靈劍。難保不會有哪個淫蕩的乳牛妖，想趁我不在時槍走我的式神呢。」
「哎呀哎呀，一想到京裏有那麽危險的妖怪四處遊蕩，我就怕得不得了呢。」
「天呐，這女人是聽不懂諷刺嗎？」
跳動跳動。
晴明晃著狐耳，慢慢站起身子。
「光，你可要對朱雀帝多加提防，他和表裏如一的先帝不一樣啊。」
「知道了。」
對喔，明天以後就暫時見不到晴明了……
光的心裏忽然一酸。
「我這幾天沒辦法陪你。如果你真的滿腦子都是我的過去，就去找空蟬吧。」
「嗯，好。」
光這時的複雜表情，可沒被從小玩到大的紫看漏。
「唔……」
紫擔心地噘起嘴。
「哎呀哎呀，『滿腦子都是晴明的過去』是什麽意思呢，光公子？」
「唔呼呼……竟然把我冷落在一邊，想挖出狐狸精的過去……源氏公子還真是愛說笑啊……」
「葵，你先把弓放下！還有六條，生靈又從你背後跑出來了啦！」
「小光，空蟬是誰呀？」
「這、這個嘛……」
「小光……你該不會真的想硬把我定位成妹妹角色，要選晴明當老婆吧……？」
啊啊啊，紫說得都快哭了。
「哎呀，光公子，你應該不會想讓我蒙受婚約破裂的奇恥大辱吧？我可承受不住那麽大的打擊呢。如果是真的，可別怪我射殺你喲？」
「……唔呼呼……反正我就是一輩子甩不開生靈的爛包袱，遲早會被扔到一邊……源氏公子，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六條！快把生靈收起來！再讓她膨脹下去，房子就要垮了啦！」
「唔！主人，六條姑娘生靈額頭上的符咒就快掉啦！好驚人的靈力啊！」
「我也好想要生靈喔～貓魄實在太弱了。」
「呃啊！主人，貓魄先一步到黃泉路上等您了！」
「貓魄就不會進化到lv2嗎……」
「……唔呼呼呼呼呼……」
光已經開始覺得生不如死了。
看來晴明家的「黑暗之家」狀態，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或者說，這幾天家裏少了晴明一起吵嘴，危險度反而更提升了。
……
……
……
「呼，總算能放鬆一下了。」
最後，光才離開飯廳就徒步溜出了晴明的宅子。
獨自一人。
晴明一不在家，家裏微妙的勢力平衡就起了劇烈動蕩，劍拔弩張的氣氛急遠擴散，光隻好假借散步的名義出來透透氣。
古雲：「君子不履險地」。
屋外到處是黑壓壓地一片。
月色朦朧，彷佛罩上了薄紗般。
「要是我真的和晴明在一起，紫一定會哭得很慘吧……」
事情和晴明所擔心的一樣。我雖然以為自己還算敏感，事實上卻是遲鈍得驚人——光感歎地想。
來到平安京之後，他學到了一件事。
——自我意識過剩，並不等於能夠推量他人的心思。
就是如此。
自我意識，指的就是意識到自己的程度。
越是在乎自己在他人眼裏的形象，對於他人的意識就會相對地減少。
同理，到了自我意識過剩的程度，就等同不剩多少心力去理解他人真正的感受了。
所以光最近想擺脫自我意識過剩的習慣，學會將自己當成風、當成空氣，不想多餘的事，隻是靜靜地存在。
然而——
「哇——！就算腦袋放空什麽也不想，女孩子的心思還是複雜得搞不懂啊！」
所謂的現充一定都是些更加進化，能夠事先察覺女性要求並且實行的人種，就像是某種超能力者。可是我辦不到，我才沒有超能力。呃，雖然我學會了「龍穴結界」這個類似超能力的必殺技，但對於邁向現充生活，那反而是造成阻礙的無用中二異能啊——他如此嘀咕著。
最近本該沉靜不少的自我意識，又開始騷動起來。
不妙。
我該不會是個笨蛋吧？
「說起來，我也沒達到冷泉院要我製衡左右大臣、均衡朝中勢力的期望；朱雀帝的目標又是『老子我最大』，和冷泉院無關……」
有種再想下去就會一蹶不振的感覺。
光喃喃念著：「不想了不想了。」在入夜的大宮大道上走著。
右
手邊，宮院的斷壁殘垣依然在黑暗中展現災後的悲慘模樣。
沿著大宮大道繼續往南走，好像就是剛退位的冷泉院的住所。
是該找個時間上門問候一下——
改天請藤壺小姐幫忙支排好了。
話說回來，那個知道晴明的過去，還與神秘禦靈有關的空蟬，究竟會在哪裏呢？
雖然晴明說有緣就能見到麵，不過找都不找，實在不可能過得到吧？
在我那個世界，懷著「我遲早會遇見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這類童話般的夢想而錯過婚期的人，其實很多呢。
啊啊，又在想多餘的事了。
看樣子，我到現在還搞不懂自己來平安京到底是為了什麽。
所以也沒辦法決定自己該不該留下來當晴明的式神。
也不知道該不該追查晴明的過去。
這應該都是因為，我還不明白自己的定位、在平安京扮演什麽角色，以及存在的意義吧。
可是，角色這種事根本不重要。
我想為了成就晴明的夢想，留在她身邊當她的式神。
我是真心這麽想，真的認為這樣就好。可是晴明就是不肯談論自己。
總是被她用謊言敷衍了事。
晴明的目的、夢想、奮戰的理由，至今全都是問號。
就是因為無法了解晴明，我才會這麽迷惑。
這種感覺就像種折磨，令人寢食難安。
光就這麽一邊走，一邊恍惚地胡思亂想。
突然間，燒毀的宮門後——
黑暗中。
廢墟裏。
光看見一名少女輕巧地淩空躍起，在鵝黃色的月光下閃爍著點點光芒。
看起來年紀稍輕，大約是十五、六歲。
身上穿的是方便活動的簡裝。
容貌端正，皮膚白皙。
彷佛是名尊貴的公主，又有著村姑般純樸的笑容。
「那個……宮裏現在燒成這樣，很危險喔。」
光擔心少女的安危，對她這麽說。
隻見少女背著澄澄的月亮，吟起和歌。
「熒熒亦皎明，」
她輕巧地站上半垮的宮門。
「曉曉亦難見；春宵何為最——」
俯視著光，明豔一笑。
「莫若朧月夜。」
少女藉由和歌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光仰望少女，喃喃地說：
「……朧月夜？」
似乎在哪裏見過。
有這種感覺。
這張嬌豔中帶有些許寂寥的笑臉……
我是在哪裏見過她呢？
光陷入了疑惑。
這時，朧月夜開口問：
「看你的發色，你就是人們口中的源氏公子吧？」
光點了頭。
「我在找一個名叫『空蟬』的人。」
光也不知自己為何這麽回答。
朧月夜像個淘氣的小孩嗤嗤竊笑，將圓圓的糕餅拋向空中。
再張開小嘴，將其吞進口中。
朧月夜眯起眼，笑得抖動肩膀說：「真好吃。」
「源氏公子，是可以讓你見空蟬一麵喔。」
朧月夜究竟是什麽人呢？
氣質像皇族般高貴，率真的部分又像個市井少女。
乍一恍神，朧月夜已經跳下毀壞的宮門，站到光的麵前。
「朧月夜，你到底是誰啊？」
「真名無可奉告，至於朧月夜……當然隻是我的名號。」
「至少把身分告訴我嘛。你應該是貴族家的公主吧？」
「關於這點，其實我家是禁止我出門拋頭露麵的。」
「因為你是身分高貴的公主？」
「可是有些事情，我實在很想親眼見識一下，所以就跑出來了。」
光接著問：
「你知道空蟬這個人嗎？」
「還好啦。我對京裏的異象都知道不少。空蟬這個人一如其名，是個神出鬼沒，想抓也抓不到的術士。且擁有頂尖的力量，能和安倍晴明跟蘆屋道滿相提並論呢。」
「這麽厲害啊？」
「我是不知邁你找空蟬有什麽事，可是隻靠你一個人是不可能逮住空蟬的。」
「空蟬有這麽難搞啊？是像良源那樣的和尚嗎？」
「連這個都不知道，看來你真的是從異國來的呢。」朧月夜無奈地苦笑。
「並不是，據說她的樣子是個矮小的女孩。」
「嗯……有點難相信耶，那是真的嗎？」
「哎呀，我可是比晴明誠實多了呢。而且，高貴的貴族對這京裏不欲人知的妖異之事可說是相當靈通，也就是萬事通羅。」
「萬事通？」
「就連朱雀帝命令你找出空蟬不知埋藏在哪裏的神秘禦靈，我也知道喔。」
「咦咦？這件事應該隻有我和朱雀帝知道啊……」
「所以說我是萬事通嘛，或者說是順風耳。唔嗬。我這個人啊，隻要看到有人藏著秘密，就會很想公布出來呢。」朧月夜戲謔地微笑。
「我還知道你和很多女生住在晴明的宅子裏，是個貪圖女色的風流貴公子喔。」
一想到街頭巷尾的流言一定比事實誇張不曉得多少倍，光就羞愧得想找洞鑽。
對了，六條所寫的那本危險妄想的產物——若要取個書名，就是《源氏物語》，應該沒流落到外人手上吧？
要是那種東西流了出去，我就出不了家門啦！
就算向人解釋那本書寫的不是事實，全都是六條的妄想，這時代的純樸百姓也不會相信。
「那、那麽，空蟬到底在哪裏？」
「據說她居無定所，你想找也找不到。不過，到是有個方法讓她來找你。」
「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呀，源氏公子。我也想見見傳說中的空蟬。」
朧月夜勾動手腕。
又將小小的糕餅拋上夜空。
「啊嗯，真好吃！」
她再次用小小的嘴唇接住糕餅，嚼了起來。
她真的是個貴族公主嗎？
「朧月夜，所以要用什麽方法呢？」
「方法很簡單，就是找出藏在平安京周邊某處的神秘禦靈，也就是執行朱雀帝的機密任務即可。」
「那樣就行了嗎？」
「對。隻要把朱雀帝在找的禦靈找出來，藏起禦靈的空蟬就會主動現身了。」
朧月夜眯起眼說：
「你知道平安京是個要保護百姓免於妖怪侵襲的結界都市吧？有不少施了陰陽術的機關，藏在京裏的各個角落。」
「嗯。」
「據說將化為怨靈的菅公轉成禦靈，將之封在北野天滿宮，也是為了平安京的繁榮呢。」
「是沒錯……」
「被空蟬藏在某處的禦靈也和菅公一樣，是用來繁榮平安京的。隻要你能將他找出來，空蟬就會現身。」
朧月夜挺起胸膛這麽說。
「為什麽找出那個禦靈，空蟬就會現身？」
「因為那個禦靈就是由空蟬來守護的呀。就連朝廷也隱瞞那個禦靈的存在，該不會是有什麽不能公開的秘密吧？」
「這樣啊，藏起來之後也一直暗中保護啊。可是，空蟬是個很厲害的術士，用那樣好像要找她麻煩的方式，不是很危險嗎？」
「哎呀，源氏公子，你不是很厲害嗎？聽說能跟蘆屋道滿打成平手呢。」
我最好能跟那個有如外星超人的超級陰陽師打成平手啦，謠言真的會越傳越誇張
耶——光暗自興歎。
「你也來幫我一起找寶藏如何？這樣既能滿足我的好奇心，你又能完成朱雀帝的機密任務，和空蟬見麵，對彼此都有好處吧？嗬嗬嗬。」
「我找空蟬是為了私事啦，你呢？」
「我隻是想請她在我的本子上簽名而已?如果她肯和我聊聊她的生平，還有她的真實身分，那更是再好不過羅?」
感覺朧月夜跟紫有點像呢——光心想。
「而且，要是我隨便使喚仆從，一定會被姊姊大人發現，然後捱頓大罵，所以我在外麵也需要個夥伴——一個肯為我做點粗活兒的夥伴。」
「與其說夥伴，不如說是跑腿吧？」
或許和她見麵，也是因為我和空蟬的緣分。
緣分的牽引，似乎已交織了起來。
於是，光和朧月夜結下了咒。
「我知道了，我們就一起找禦靈吧。」
「真的嗎，源氏公子？可是，我可不想隻和你一個人單獨探險喔。」
「咦，為什麽？」
「因為我啊……你看，實在太美麗了嘛。」
朧月夜撇過了頭。
「……啊？」
「和以好色得不知節製而聞名的源氏公子單獨上山下海，很可能會被突然獸性大發的你侵犯呀。」
「我才不是那種變態王子型的角色！」
「你不知道嗎？大家都說你是平安京史上最猛的變態貴公子耶。」
「咦咦咦？」
「你占據晴明的宅院，勾引女孩建立後宮，這些強橫、好色、目中無人的過程，都完整而赤裸裸地寫在《源氏物語》這本寡廉鮮恥的書裏頭了。你不是主角嗎？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呀？」
「才不是，那都是虛構的故事啦！」
光整個人慌張了起來。
謠言越傳越誇張就算了，六條寫的妄想小說《源氏物語》怎麽會落到貴族手上，還被當成紀實小說啊？
到底是誰流出來的？
是六條府倒塌以後，被哪個人撿走了嗎？
「特、特別是『紫兒』章節裏，一個叫作『小紫』的可愛小女孩最叫人擔心呢。」
「紫兒？」
六條有寫過那種東西嗎？光不禁起了疑問。
「你用盡計謀，把兵部卿宮的女兒小紫公主拐來晴明家裏關了起來，硬要她叫你『哥哥』還要陪睡，對不對？真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開朝以來的第一大變態耶，簡直是少女的公敵！」
「我才不是那種戀童又戀妹的兩麵煎熬悲慘人物啦！」
「最後，你莫名其妙從稚嫩可憐又可愛的小紫身上看見了母親的影子，獨自抱頭妄想，煩惱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本朝還有比你這樣更變態的嗎？」
「我竟然被寫成戀童戀妹又戀母的三麵妖啦！」
「你最好記住，宮裏可是有很多人看過《源氏物語》。要是你敢對不懂事的小紫亂來，京裏的女性可不會放過你喔，源氏公子。」
「我也先說明清楚，紫跟我同年，才不是什麽小女孩；而且《源氏物語》寫的不是事實，幾乎都是作者的妄想。」
「你就是作者吧？你是想把自己推倒女孩子的英勇事跡一五一十地寫給女人看，看她們害羞的表情為樂，對不對？」
「才不是！我的座右銘可是『平靜過日子』耶！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那誰才是真正的作者？」
「這、這個嘛，為了保護作者的名譽，我不能說……」
「什麽嘛，我看你真的就是作者。」
咚一聲，朧月夜將糕餅扔在光的烏帽子上。
「《源氏物語》上還寫，你在襲擊女孩的時候，還會很囂張地說：『人皆允我，縱要喚人亦無益也』呢。」
「抱歉，我不太會書寫體。不用普通說話的方式告訴我，我實在聽不太懂。」
「這樣啊，模仿你的口氣來說，大概就是：『我可是做什麽都行的絕世好色變態貴公子光源氏大爺，你就算叫人來也沒用的喔嘿嘿嘿嘿』——這樣吧?」
「咦咦！」
「倚仗權勢地位，把天下少女視如酒菜，你這個人真是差勁到極點了呢?」
「我被你罵得越來越爽啦——才怪，我才不是那種現充腦殘呢！」
「一直大呼小叫的，你實在很吵耶。總之，你絕對不準碰我，光是被你碰一下的女人就會懷孕呢?」
「我哪有色情遊戲裏的大魔王那樣的超能力啊！」
「也不要看我的眼睛。光是和你對上視線，少女的貞操就會被奪走?好恐怖喔～」
「才不會！」
「還有，不準看我美麗的臉蛋。要看就看地上爬的螻蛄（注：生活在泥土中。晝伏夜出，嗜食農作物嫩莖的害蟲）吧?」
光被說得頑都快垂到地上了。
啊啊，看來世人已經完全把我定位成那種角色了。
和四個女孩住在一起，就算解釋：「我們隻是像家人一樣的好朋友，沒有亂七八糟的關係啦，啊哈哈」也不會有人當真吧。
無論是現代還是平安時代，人們都很喜歡談論這種醜事呢。
「反正我真的不是那種危險分子。二十一世紀的日本少年，基本上不是世紀末龐克頭，就是乖巧內向不敢忤逆女性的草食性少年（略偏秋葉原係）兩種，而我很明顯是後者啊。」
「說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你是想唬弄我嗎？總之，我拒絕和你單獨行動，把那個女孩也帶來吧。」
「哪個女孩？」
朧月夜白嫩的臉頰突然染紅，不知在害羞什麽般地扭起身子。
她又拋起了糕餅想用嘴接住，但這次丟偏了，砸在額頭上。
「好痛喔。」
「怎麽啦，朧月夜？想去茅房啊？」
「才不是。我是說，把你家那個女孩一起帶來，加入我的探險隊。」
「我們家有很多女孩，不確定你在說哪一個耶。」
「哪個女生嘛……就是年紀小又很可愛，像人偶一樣……對，會讓人以為是花之精靈的那個。」
「喔，你說晴明啊？」
「才不是！你真的是白癡嗎？」
「當然不是。實在聽不懂，我幹脆把晴明以外的都帶來好了。晴明有要事纏身，暫時回不了家。」
「……哼。要是你沒帶她來，探險隊就解散羅。」
「你說話跟紫還真像。話說，平安時代應該沒有『探險隊』這種詞吧？怎麽想都是紫帶過來的用語。」
「就是她，就是你說的紫。你就帶她來吧，源氏公子。」
朧月夜，說自己是京裏的萬事通這點是有點可信，不過她怎麽會見紫呢？
瞧她的語氣，怪異的舉動和興奮樣——
簡直就像她的狂熱粉絲。
「那個女孩可是《源氏物語》中最受歡迎的公主喔。從在宮裏瞥見她本尊的那一天起，我就愛上她了。好想收她當妹妹喔?」
真的很狂熱。
（對了。和六條一起住以後，每次出去找妖怪，妖怪都因為害怕六條而逃得遠遠的，害紫最近快悶死了。帶炮來個平安京探險，也許能逗她開心吧。）
紫也是個以來自異國公主而聞名的名人了呢——光稍帶微笑地這麽想，並點點頭。
「朧月夜，紫這個人啊，隻要以『探險』為號召，就算想攔也攔不住喔。」
接著，兩人約好在這燒毀的宮門前見麵。
「隻不過，請你千萬別讓她知道我在找空蟬。要說的話，就說我在找禦靈吧。」
「哎呀，為什麽？」
紫已經知道
我想向空蟬詢問晴明的過去，還是別進一步激怒她比較好。
可是對第一次見麵的朧月夜這樣解釋，恐怕也聽不懂。
「這個嘛，因為那和機密任務有關。如果紫問起，麻煩你點到為止，說到我在找神秘禦靈就好了。」
這並不是謊言。
「好吧。」朧月夜跟著頷首。
☆
之後——
除了晴明以外，所有人都來到燒毀的宮門前。
隻有晴明孤伶伶地窩在鑄造場鑄劍。
由於有賀茂保憲幫忙，日程大幅縮短，但也不到隻花個兩三天就能回家的程度。
「嗯，天氣真好。朝日奈紫探險隊正式出動的時刻終於來了！對吧！」
「主人，要是那神秘禦靈能賣個好價錢，我們可就發財啦！」
「到時候，我就買個大唐國古董給貓魄當禮物喔。」
「什麽！主人您……您對咱家實在太好了，嗚嗚嗚。」
「你想要什麽啊，貓魄？」
「這個嘛，咱家想要條懸梁繩。京裏的品質都不怎麽樣。」
「才這樣啊，貓魄還真是無欲無求呢。唔呼呼呼。」
「喵呼呼呼。」
紫已經蓄勢待發。
一大早就渾身是勁，和貓魄擊了掌後就吵鬧到現在。
「我們要一起徒步爬山嗎？呼，真是累人呢。我體力雖然還不錯，可是不騎馬登山實在是……」連最能操勞的葵也板起了臉。
「那麽，還是你想看家？」
光是一片好意，可是——
「不必了。既然光公子又拉了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來，身為未婚妻的我自然有責任監視你！」
葵還是用這種理由跟來了。
「……唔呼呼……不愧是源氏公子，還以為是晚上出門散步吹風，竟然兩三下就和這麽可愛的小公主交了朋友……那天晚上，你們一定過得很快活吧……」
「六條！影子！你腳下跑出鬼影了啦！」
六條今天也是保持溫柔甜美的微笑，但她的生靈似乎已經進入備戰狀態。
接著——
「幸會呀，小紫。離這麽近看，你真的好可愛喔。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遲到了的朧月夜向紫猛衝而來。
「討厭啦——！超可愛——！好想直接帶回家喔喔喔喔喔喔！」
「哇，我還以為覬覦小光的敵人又多了一個呢。朧月夜你該不會……是好孩子吧？是我的粉絲嗎？」
「源氏公子那樣的小蒼蠅，我才不放在眼裏！我的身心都是小紫你一個人的！」
「這樣啊……」
「從那天在宮裏瞥見你一眼之後，我的魂就完全被你勾走了！」
「怎麽樣啊，小光？我平安京第一美少女偶像的地位也越來越穩固羅，怕了吧！」
有什麽好跩的啊——光錯愕地想。
朧月夜緊緊抱著紫不肯放開。
「小紫，我請你吃點心，這是我為了這天特地做的！啊～」
「哇，謝謝。啊～啊嗯。」
「呀啊啊啊啊啊！指頭碰到紫兒的嘴唇了！我這一生再也不洗手了！」
「那樣子可能不太衛生喔，朧朧。」
「朧……『朧朧』……！你給我取了『朧朧』這麽一個可愛的小名嗎？噗啊！」
朧月夜興奮到噴鼻血。
「這可不妙。」貓魄見狀，用他的棉花手在朧月夜的後腦勺拍打起來。
「流鼻血了耶。你沒事吧，朧朧？」
「呀啊啊啊啊啊！又又又又叫我『朧朧』了啦啊啊啊啊啊啊！」
「朧、朧月夜，紫又不會跑走，你先冷靜一點。」
「你很吵耶，臭蒼蠅！現在氣氛正好，先不要跟我說話！」
緊抱紫的朧月夜對光齜牙吼了一聲，又扔出糕餅，真的將他當蒼蠅似的趕跑。
「小紫，你每天晚上都要被這樣的變態出言騷擾，真是辛苦。你一定還被逼著做了很多這個那個吧？真可憐……嗚嗚。」
「嗯……很可惜，那樣的case到現在都沒發生過。啊，我說的case就是事件的意思。」
「這樣啊。啊啊，那真是太好了！原來小紫的貞操還沒被奪走啊！感謝上蒼！感謝神佛！感謝月宮娘娘！」
朧月夜感動得眼淚都滾滾而落了。
「但願各路神佛和月宮娘娘都能繼續守護著小紫。我朧月夜一定會乖乖聽話，不會惹事的！」
紫不僅不覺得朧月夜煩人，還越來越得意，又對光擺出囂張的表情。
不愧是大冒險家，早已習慣麵對狂熱粉絲啦——光對紫的巨星架勢深感佩服。
「幸會呀，朧月夜，我是六條。」
「幸會，我是葵。」
見到朧月夜視光為蒼蠅，一股腦地往紫懷裏鑽，葵和六條都鬆了口氣，端莊地自我介紹起來。
然而——
「是喔。自我介紹啊，辛苦兩位了。可是啊，我現在隻想和小紫一對一慢慢聊天，沒有大奶妖和半妖女打擾的餘地。」
在朧月夜眼裏，紫以外的人全都是蒼蠅。
隆隆隆……
原本一片和諧的空間頓時充滿了邪氣。
「真是失禮，你說誰是大奶妖？」
「……能請你在我的生靈失控以前，管好你那張臭嘴嗎？」
「還有，朧月夜，你究竟是什麽人？連我都沒聽過，你府上的階級應該不高吧？」
「我是誰根本無所謂吧。再說，我根本不打算告訴你們這群專門玩沙的小蒼蠅。」
「……這真是很可疑呢，唔呼呼……」
現在晴明不在，讓葵和六條抓狂起來就麻煩啦！
光趕緊打圓場說：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別跟她計較，趕快開始我們探險隊的活動吧！」
「就是啊，小光。朧朧，神秘的禦靈在哪裏啊？」
「啊啊，我最愛的小紫竟然這麽仰仗我。包在我身上！」
朧月夜總算放開了紫，在地上攤開地圖。
「這個……詳細記載了好多神社和佛寺的位置。這地圖不錯嘛！」
這似乎是連六條也沒見過的稀奇紀錄。
雖然朧月夜在紫麵前似乎會變成令人搖頭的廢人，可是一正經起來，卻理智得教人吃驚。
她在地圖上迅速挪動手指，有條不紊地解說：
「平安京在陰陽道中，是塊四神相應的寶地。
東有川、西有道；北有山、南有池。
這些產土神就像四根支柱，正確地立在平安京的東西南北。
換言之，是一塊受到神明祝福的土地。
四神之中，與代表東方的青龍相對應的，就是賀茂川到鴨川這條河。
西方白虎對應的是山陰道。
北方玄武對應的是船岡山。
南方朱雀對應的是巨椋池。
正由於座落在這般渾然天成的結界之中，平安京才能飽含大地、流水和天空的氣，充滿力量。」
紫聽得非常認真，不停「嗯嗯嗯」地作筆記。
她最喜歡這類話題了。
「可是，隻有這樣是不夠的。
要讓京城長久繁榮，必須再以人力加強這個結界。
妖怪會由北門潛入京中，所以將睿山配置於相當於鬼門的醜寅方；
為了讓四神之氣暢通流入京中各個角落，才將街道做得像棋盤一樣綜橫方正。
若說氣的通道稱作龍脈，平安京的街道就是人工的龍脈了。
這道理和從河川引水灌溉農田一樣，要從山川、湖泊、大道來引氣，讓氣充滿整座京城。
如此一來，京城就能長久繁榮下去。
一旦沒了這些氣，京城就無法容納現下如此過剩的人口。
就像胡亂開墾會破壞水源，人口成長過多，也會耗盡京裏的氣。」
「朧朧好有學問喔！」聽到紫這麽讚歎，朧月夜像高興到差點暈過去般晃了一下，站穩腳步後，才繼續對探險隊的目的地加以說明。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比較不為人知的事。
說起來，所謂都市本來就是種違反自然的存在。
過剩的人口擠在過小的土地裏。
所以不隻是京城，向京裏送氣的東西南北四神，也可能會有耗盡氣的一天。
為預防這點，人們還必須在四神之地建造特殊的建築物，以提供更多的氣。」
「也就是神社吧。」六條點點頭說。
「對。人們建造神社，就是為了加強流向京裏的氣。
其中，建於四神之地的最為重要。
就拿船岡山的玄武神社來說。
由於是位在玄武之地，所以就直接取名玄武神社了。
這座玄武神社，是在平安京建成後才設立。
可想而知，這是因為京中人口急速增加，導致船岡山的氣逐年減弱，才有必要建造玄武神社。
前幾年，朝廷不是才在禁宮和船岡山之間建了北野天滿宮嗎？
那就是為了讓來自北方的氣變得更強而建設。
不過使用的不是大地產生的自然之氣，而是用某種人為方式來擴充氣的來源。」
聽得陶醉的紫一副「謎底全都揭曉了！」的表情——
「啊……我知道了！就是把變成怨靈的菅公供奉為禦靈吧！」
接著如此大喊。
「不愧是小紫！
沒錯，大怨靈菅公就是因此成了為京城提供氣的禦靈。
最早藉禦靈提供氣的神社是上禦靈神社和下禦靈神社，是祭祀迫使朝廷遷都平安京的早良親王。
可是時間一久，早良親王禦靈所釋放的氣也有減弱的跡象。
因此朝廷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距今約六十年前遭藤原家陷害，流放至太宰府而化為怨靈的菅公，也就是菅原道真。」
朧月夜拋起糕餅，再次「啊嗯」地一口吞下，接著再講：
「再來說東方的青龍。
賀茂川和鴨川，有著以賀茂節聞名的上賀茂神社和下鴨神社。
雖然這兩座神社非常古老，但擴建到今日麵貌和賀茂節成為欽定節慶，都是平安京建成後的事呢。
然後是西方白虎的鬆尾神社。
鬆尾神社和上賀茂、下鴨神社，並稱是鎮護皇城的三大神社。
如此一來，問題隻剩南方代表朱雀的巨椋池。
近年在北方祭祀了菅公這個禦靈，就表示……
京城南方也該供奉另一個和菅公相襯的強力禦靈。」
葵歪歪頭問：
「南方巨椋池那一帶，有神社供奉菅公那樣的強力禦靈嗎，六條小姐？」
「我家祖先到處建造神社，已經是好幾世代前的事了。這幾十年建的神社有什麽內幕，我實在不太清楚。」
「哎呀哎呀，原來是這樣啊。沒落的貴族真是可悲呢，喔～嗬嗬嗬嗬。」
「唔呼呼，你還想嚐嚐被生靈附身的滋味嗎，葵小姐？」
隆隆隆……
黑影隨即從六條背後——
「等等！六條和葵，你們都等一下！」
光連忙擋到兩人中間。
「你的意思是，那個被偷偷祭祀的禦靈就在南方嗎，朧月夜？」
「不準看我的眼睛，害我懷孕了怎麽辦？」
「才不會啦！」
「不管，我先說結論。」
看來朧月夜要一口氣為她的推論作結。
「可能的結論有兩個。
第一，南方有一座祭祀禦靈的秘密神社。
第二，神社本身並沒有多作掩飾，隻是暗中祭祀著禦靈。
而後者的可能性較大。
因為，北方有為守護京城而建的貴船神社和鞍馬寺。
它們都是利用妖怪的力量，來防止妖怪侵襲京城。
鞍馬山是天狗盤據的魔山。
貴船神社則是以鬼女傳說和受到詛咒聞名的危險地帶。這麽一來——
南方應該也有個祭祀強力妖怪的可怕神社。
而那個神秘禦靈就藏在那裏。」
結論出爐了。
「我們隻要找出那座神社的位置，就能找到力量能與菅公匹敵的神秘禦靈。」
「如果猜錯了，好像會惹上大妖怪耶。」光雖然放心不下，但紫的眼裏已迸發出燦爛的光芒。
「好厲害喔！朧朧真是個天才！」
「再多誇我一點吧，小紫！」
「六條，幫我們挑幾個可能的地方吧！」
六條側頭思索後回答：
「嗯……京城南邊的神社，大概首推男山的石清水八幡宮吧。」
「喔喔，八幡神社呀，是討論曆史之謎時常出現的名字呢。很有可能喔！」
「那裏的八幡神，可是朝廷遷都平安京後特地從九州的宇佐神宮請來的喔～我的祖先以前就住在宇佐，所以對八幡神知道得還不少。」
「哎呀，原來六條小姐是來自九州的鄉巴佬啊？你是熊襲族還是防人族呀？」
「哪兒的話，事情才不是那樣，葵小姐。我家祖先可是從遙遠西方渡海而來，將各種先進技術引進至這個國家的先驅呢。其實這八幡神呀，是我祖先帶來製鐵技術而留下的一點點小遺產喔～唔呼呼……」
「事情都那麽久了，誰曉得是不是真的。像這樣老是吹噓自己祖先有多麽偉大，卻拿不出半點證明的貴族還挺多的呢。喔～嗬嗬嗬。」
「就連代表西方白虎的要地嵐山鬆尾神社，也是我家祖先建的喔～相較起來，你們藤原家就隻肯把錢花在自己身上呢，唔呼呼呼。」
「那種八百年前的事誰能證明呢？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羅，喔嗬嗬。」
隆隆隆隆隆……
「暫停！六條，生靈跑出來了啦！葵也不要再挑釁人家了！」
「小光、朧朧，我再也忍不住了！現在就去石清水八幡宮探險吧！」
紫興奮地原地快跑。
那模樣讓朧月夜看得如癡如醉，口水都差點滴了下來。
她也太愛紫了吧——光心想。
若換成男性，就要被當作蘿莉控變態跟蹤狂了，可是同樣是美少女的朧月夜這麽做，看在光的眼裏，卻是讓人會心一笑的畫麵。
光在心裏為自己辯解：「別誤會，我並不是百合屬性覺醒了什麽的！」同時對朧月夜說：「那就準備出發吧。」
結果「啪！」地吃了朧月夜一巴掌。
「很痛耶，我哭給你看喔！」
「不過是個變態貴公子，少跟我說話！」
「我隻是請你出發去石清水八幡宮啊……」
「在小紫的麵前我不好意思開口，其實石清水八幡宮是錯的。」
「……你就直接告訴她嘛，幹麽打我？很過分耶——呃啊！」
啪！
「你沒有回嘴的權力喔?」
光吃了朧月夜第二記巴掌。
「不會是八幡神？真的嗎，朧朧？」
「真的呀，小紫?你跟這個變態完全不一樣，很聰明呢！」
「這差別待遇是怎樣……」
「這就是我們人品的差別啊，怎麽樣！」
「石清水八幡宮位在平安京西南，是鎮守裏鬼門的神社。這個地方和東北方鎮守鬼鬥的睿山是成對而建立的。」
「這樣啊。所以用禦靈來補強南方朱雀之氣的神社，也必須和補強北方玄武之氣的北野天滿宮成對羅？」
「就是這樣，變態貴公子。你看看地圖上北野天滿宮和石清水八幡宮的位置，比起北野，石清水八幡宮離京城太遠了。」
「所以禦靈不能離京城太遠嗎？」
「我知道了！」六條雙手一拍。
「位在平安京正南方，又有妖怪氣息的神社——就是伏見的稻荷神社～」
「你瞧瞧，六條小姐又在亂猜羅。」
「葵小姐，伏見稻荷可是我家祖先財力雄厚時建造的，一梁一柱都來得明明白白，哪是你們藤原家這種莊園小偷比得上的？唔呼呼呼。」
「哎呀哎呀，你倒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嘛。」
隆隆隆隆隆隆……
「光公子，生靈已經膨脹得像大太法師一樣大啦！哎～呀～」
一回過神，貓魄眼看就要被六條生靈的暗影吞了進去。
「哇啊啊啊！你們兩個都各退一步，趕快來安排伏見稻荷的探險計劃！」
「不知道伏見稻荷會有什麽耶，好想看看喔，小光！」
紫已經等不及想挖出伏見稻荷的秘寶
光胸中有種微妙的悸動。
「伏見稻荷……」
說到稻荷，就想到狐仙。
說到狐仙，就想到晴明。
晴明喜歡豆皮壽司這麽一個不屬於這時代的食物，卻對稻荷神社討厭到了極點。
同時，建造伏見稻荷的又是有言靈師血統的六條家祖先。
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是由未曾見過的空蟬守護著。
空蟬是據說知道晴明過去的神秘術士。
光開始感覺到，自己和伏見稻荷或許有種不隻是巧合的因緣。
「假如伏見稻荷的神秘禦靈和晴明有關，就不能隨便說溜嘴了……我有不好的預感。」
然而，這還是朱雀帝直派的機密任務。
非找出那個神秘禦靈不可。
這時，朧月夜在麵露不安的光耳邊悄悄地說：
「伏見稻荷的主神是宇迦之禦魂大神，和狐仙無關，你放心好了。」
「小光，據說稻荷神社原本和狐仙無關，是後世才被人和狐仙相提並論的喔。」
喜歡曆史之謎的紫也一臉得意地解釋。
「這樣啊，那就跟晴明扯不上關係了吧。」
光終於鬆了口氣。
「各位各位，晚膳的時間到羅。今天我依照光公子的要求，買了很多豬肉、雞肉、生魚、柑橘和剛采收的蔬菜喔。」
「哇啊，一整隻烤鵪鶉耶！好多汁喔，小光！」
「藤原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呢。我不客氣羅。」
「見到這麽多葷食，良源大概會昏過去吧。不過光，你可不能吃狐狸喔。」
當天傍晚。
晴明屋中。
光在一群老麵孔的圍繞下吃著晚飯。
平安京是個離海遙遠的盆地。
因此貴族的三餐，是以醬菜和乾食為主。
但在佛教思想影響下，殺生被視為低俗的行為，於是貴族們便自然而然地減少肉的用量。
於是連對飯菜不怎麽計較的光也忍不住抗議：「這樣會缺乏維生素啦！」便請葵的娘家——藤原左大臣家一口氣從各地搜羅來各式各樣的生鮮食材。
「這個這個，就是這個。柑橘，也就是橘子，富合一種名叫維他命c的營養素，每天吃對身體很好，對美容也很有幫助喔。嚼嚼。」
「可是這個好酸喔。」
「葵，吃橘子會讓皮膚更有光澤喔。就是這個酸酸的成分對皮膚很好。」
「哎呀，是這樣嗎？」
「吃完以後，還可以把皮丟進洗澡水裏一起泡呢。這樣皮膚會更光滑。」
「不愧是風流責公子的光，知道好多讓女人提升美貌的妙招呢。」
「也不是那樣啦，隻是平安貴族吃的東西對營養太極端，我看不太下去而已。」
「既然是對美容有幫助的食品，我身為光公子的未婚妻當然要盡量多吃，讓我的美貌更上一層樓才行呢！」
「未婚妻」這個詞似乎有些敏感。
隆隆隆隆隆……
六條以天真無邪的微笑說：「唔嗬嗬，能和那麽多人和樂融融地用晚膳真好。」背後幽幽浮現夜叉輪廓的黑影。
「六條！生靈！生靈跑出來了！」
「哎呀，你在說什麽呢，源氏公子？承蒙葵小姐和源氏公子一片好意，收留了我這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我怎麽會嫉妒你們呢……唔。」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啊啊！生靈趁著本尊昏倒，要開始失控了！晴明，快想想辦法啊！」
「弄成這樣，是要人怎麽用膳啊？我先在生靈的額頭上貼張符吧。」
啪噠。
晴明一麵咬著油豆腐，一麵不耐地對在六條背後蠢動的生靈拋出晴明紋符咒。
符咒立刻牢牢黏在生靈的額上，接著——
「啊？我、我剛剛怎麽了？突然間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六條恢複了意識。
話說，最近很少遇上妖怪，反而每天都在這化為「黑暗之家」（注：懸疑驚悚電影，描述一個成員各藏殺機的家庭）的晴明家裏對抗六條的生靈——光忽然如此察覺。
連那些仇視平安京的凶惡妖怪，一見到六條的生靈也會哭叫著說：「大人不計小人過啊，六條小姐！」而屁滾尿流地逃之夭夭。
再者，有騙人陰陽師安倍晴明和擁有平安京最凶生靈的六條在此候教，膽敢胡亂接近這間宅子的妖怪可說是一個也沒有。
「六條能讓靈魂出竅，好像很方便耶，我也好想學會生靈之術喔～」
「紫，拜托你不要學會那種東西。」
「我想趕快學會生靈之術，把那些如同蒼蠅般的女生統統趕走喔～如果是生靈下的手，我就無罪了吧？」
「主人，別忘了還有貓魄啊！看咱家代替生靈替主人打退仇敵！嘿嘿嘿！」
紫所飼養的貓精——貓魄飄上空中，用軟綿綿的手在六條和紫的額頭上各打一拳。
砰。
砰。
可悲的是，那軟綿綿的手一點威力也沒有。
「哎呀，真是可愛極了。」
「要是你再不乖，我就把你當小菜吃掉喔。」
「唔晤，兩位不愧都是一騎當千，為了爭搶光公子而戰得血流成河的女修羅，咱家的鐵拳一點也沒用。」
「貓魄，你先安靜一點。」
紫伸出筷子夾住貓魄的頭，將不停喊痛的他拉回自個兒的肩膀上。
「話說回來——」
晴明豎高狐耳喃喃地說：
「冷泉院陛下退位得實在太過突然，讓左右大臣家的勢力均衡就此崩潰，希望朝政不要出什麽亂子才好。」
「奇怪，晴明，你不是對政治沒有興趣嗎？」
「光，我可是在擔心你可能會因此失勢啊。」
「我失勢？」
「該說你遲鈍嗎……朱雀帝是右大臣的孫子，母親弘徽殿現在又是皇太後的身分，而且和右大臣家合作的良源又開始組織僧兵——」
「事情真的變得很糟呢。一旦光公子出了什麽紕漏，很可能會直接被逐出政治舞台呢，晴明。要是流落到了太宰府，那該如何是好呢？」
葵喝著溫牛奶之餘，不安地低語。
如今，葵的父親左大臣已經沒剩下多少政治影響力了。
即使右大臣家想對光不利，現在的左大臣家也無力保護。
退位的冷泉院可能會伸出援手，但他也無力阻止右大臣家。
「如果晴明進鑄造場閉關之後，光能不被右大臣家的魔爪波及就好了。」
「雞婆的賀茂保憲會幫我的忙，所以重鑄靈劍的工作應該會比預期中快上很多。」
「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結束的事吧，晴明？」
「嗯。光這麽散漫，又對女孩子又沒什麽自製力，真教人擔心啊……」
光雖然想反駁，嘴卻不知為何動也動不了。
向前一看，黑影又在微笑著的六條背後躁動起來。
被晴明貼了符還有這樣的力氣，六條的生靈真是太恐怖了。
「就是說啊，晴明！男生在這樣的逆境裏，隻要一遇到女生對他好，魂魄馬上就會被勾走呢！」
「關於這方麵，兩位不必擔心。隻要我在晴明不在的時間裏，和光公子正式結為夫妻，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胡說，那明明是最壞的情況啊，你這臭乳牛！」
「哎呀，那是為什麽呢？」
「這、這個嘛，是因為……」
「你應該不是要說：『因為要嫁給光的人是我！』這樣的話吧，晴明？」
「唔唔唔……」
「長那麽大，還沒聽過有哪個陰陽師嫁給自己養的式神當妻子呢。」
「這、這種事我當然……唔……！」
啪噠啪噠啪噠。
光注意到，當晴明不知該回答些什麽時，習慣瞎動個幾下狐耳。
「總之，光小弟弟，我用完晚膳就要到鑄造場去了；要是你敢趁找不在時擅自親近其他女人，看我回來怎麽修理你。」
「晴明？你說不能擅自，是不是表示我先向你報備以後，就能親近其他女生啊？」
「當然不是，你這個蠢材！」
「為、為什麽？」
「咳咳。你、你可是我的式神耶！隻要你還是式神，你就是我的東西。」
「這、這樣啊……說得也是……」
晴明和光的臉同時燈泡似的紅了起來，別開視線。
光還沒回答晴明的問題。
——你就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式神吧。
——若你想知道我的過去。
至此，兩人不再有任何對話。
看來是想起了同一件事，尷尬得很難為情。
名為「兩人世界」的粉紅色氣氛，頓時覆蓋了整個飯廳。
六條背後的黑影益發脹大，紫則是發出低吼聲地直瞪著光。
隻有狀況外的葵還在為光添飯。
「來來來，光公子，盡量多吃一點。肚子餓了怎麽打仗呢？」
「朱、朱雀好像還挺喜歡我的，應該會幫我的忙，不用那麽擔心吧。」
「哎呀，光公子，竟然直稱陛下名諱，你跟那位小天皇感情已經那麽好啦？」
「朱雀帝不是男人嗎？你也太不知節製了吧！」
「這樣就能出同人誌薄本了呢，小光！」
「紫，出這種組合的薄本，大概會受到很多方麵的抗議吧——喂，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光其實很想這麽跟他們說：「朱雀帝之前把菅公禦靈封在北野天滿宮的秘密告訴我了，現在又派給我找出不明禦靈的機密任務。」但這是機密任務，他實在不能說出口。
「總而言之，我跟他的感情還不錯啦。」
六條先是微微一笑說：「能和天皇感情不錯，真不愧是源氏公子……」
但突然表情一沉——
「……該不會朱雀帝也在打源氏公子的主意吧……這麽一來……現在最該詛咒的說不定是朱雀帝……唔呼呼。」
聽到六條說出這麽危險的話，光急忙解釋：「才沒有那回事！」
「哼，聽說你今天也跟他單獨對飲甜酒呢。說不走他真的別有用心喔，光。」
「朱雀他——不對，朱雀帝不是那麽表裏不一的人啦。」
「天曉得。別看他還小就看輕他啊，人可是比妖怪還棘手多了呢。」
「是這樣嗎？」
「道滿的計謀使菅公將禁宮燒去大半、朱雀帝提早登基，右大臣家也因此獨占大權。這樣的變化，就像是安排好的劇本一樣。」
「可是晴明，右大臣和朱雀帝處得並不好耶。登基前的朱雀帝討厭所有貴族，現在也不像是想故意為右大臣抬轎啊。」
光隻說到這裏，不敢透露朱雀帝曾說過：「用我的想法為我的目的親政」這麽中二的一段話。
算了，那個年紀的男生總免不了想講一、兩句類似的話。再過幾年，他就會像突然脫了層皮一樣變成大人吧——光感慨地想。
「乍看之下，事情很像照著右大臣和弘徽殿所寫的劇本走……但又好像不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是晴明你太多慮了啦，哈哈哈。」
「光，我看你越來越像藤原中將了。」
「煩惱那些根本還沒發生的事也沒用嘛。」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晴明皺著層，放下筷子：
「我吃完了。雖然我一點也不想，但還是先到鑄造場去打點打點好了。」
「晴明，天已經這麽黑了，何不明天再去呢？」
「不了，葵，我想盡快完成靈劍。難保不會有哪個淫蕩的乳牛妖，想趁我不在時槍走我的式神呢。」
「哎呀哎呀，一想到京裏有那麽危險的妖怪四處遊蕩，我就怕得不得了呢。」
「天呐，這女人是聽不懂諷刺嗎？」
跳動跳動。
晴明晃著狐耳，慢慢站起身子。
「光，你可要對朱雀帝多加提防，他和表裏如一的先帝不一樣啊。」
「知道了。」
對喔，明天以後就暫時見不到晴明了……
光的心裏忽然一酸。
「我這幾天沒辦法陪你。如果你真的滿腦子都是我的過去，就去找空蟬吧。」
「嗯，好。」
光這時的複雜表情，可沒被從小玩到大的紫看漏。
「唔……」
紫擔心地噘起嘴。
「哎呀哎呀，『滿腦子都是晴明的過去』是什麽意思呢，光公子？」
「唔呼呼……竟然把我冷落在一邊，想挖出狐狸精的過去……源氏公子還真是愛說笑啊……」
「葵，你先把弓放下！還有六條，生靈又從你背後跑出來了啦！」
「小光，空蟬是誰呀？」
「這、這個嘛……」
「小光……你該不會真的想硬把我定位成妹妹角色，要選晴明當老婆吧……？」
啊啊啊，紫說得都快哭了。
「哎呀，光公子，你應該不會想讓我蒙受婚約破裂的奇恥大辱吧？我可承受不住那麽大的打擊呢。如果是真的，可別怪我射殺你喲？」
「……唔呼呼……反正我就是一輩子甩不開生靈的爛包袱，遲早會被扔到一邊……源氏公子，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六條！快把生靈收起來！再讓她膨脹下去，房子就要垮了啦！」
「唔！主人，六條姑娘生靈額頭上的符咒就快掉啦！好驚人的靈力啊！」
「我也好想要生靈喔～貓魄實在太弱了。」
「呃啊！主人，貓魄先一步到黃泉路上等您了！」
「貓魄就不會進化到lv2嗎……」
「……唔呼呼呼呼呼……」
光已經開始覺得生不如死了。
看來晴明家的「黑暗之家」狀態，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或者說，這幾天家裏少了晴明一起吵嘴，危險度反而更提升了。
……
……
……
「呼，總算能放鬆一下了。」
最後，光才離開飯廳就徒步溜出了晴明的宅子。
獨自一人。
晴明一不在家，家裏微妙的勢力平衡就起了劇烈動蕩，劍拔弩張的氣氛急遠擴散，光隻好假借散步的名義出來透透氣。
古雲：「君子不履險地」。
屋外到處是黑壓壓地一片。
月色朦朧，彷佛罩上了薄紗般。
「要是我真的和晴明在一起，紫一定會哭得很慘吧……」
事情和晴明所擔心的一樣。我雖然以為自己還算敏感，事實上卻是遲鈍得驚人——光感歎地想。
來到平安京之後，他學到了一件事。
——自我意識過剩，並不等於能夠推量他人的心思。
就是如此。
自我意識，指的就是意識到自己的程度。
越是在乎自己在他人眼裏的形象，對於他人的意識就會相對地減少。
同理，到了自我意識過剩的程度，就等同不剩多少心力去理解他人真正的感受了。
所以光最近想擺脫自我意識過剩的習慣，學會將自己當成風、當成空氣，不想多餘的事，隻是靜靜地存在。
然而——
「哇——！就算腦袋放空什麽也不想，女孩子的心思還是複雜得搞不懂啊！」
所謂的現充一定都是些更加進化，能夠事先察覺女性要求並且實行的人種，就像是某種超能力者。可是我辦不到，我才沒有超能力。呃，雖然我學會了「龍穴結界」這個類似超能力的必殺技，但對於邁向現充生活，那反而是造成阻礙的無用中二異能啊——他如此嘀咕著。
最近本該沉靜不少的自我意識，又開始騷動起來。
不妙。
我該不會是個笨蛋吧？
「說起來，我也沒達到冷泉院要我製衡左右大臣、均衡朝中勢力的期望；朱雀帝的目標又是『老子我最大』，和冷泉院無關……」
有種再想下去就會一蹶不振的感覺。
光喃喃念著：「不想了不想了。」在入夜的大宮大道上走著。
右
手邊，宮院的斷壁殘垣依然在黑暗中展現災後的悲慘模樣。
沿著大宮大道繼續往南走，好像就是剛退位的冷泉院的住所。
是該找個時間上門問候一下——
改天請藤壺小姐幫忙支排好了。
話說回來，那個知道晴明的過去，還與神秘禦靈有關的空蟬，究竟會在哪裏呢？
雖然晴明說有緣就能見到麵，不過找都不找，實在不可能過得到吧？
在我那個世界，懷著「我遲早會遇見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這類童話般的夢想而錯過婚期的人，其實很多呢。
啊啊，又在想多餘的事了。
看樣子，我到現在還搞不懂自己來平安京到底是為了什麽。
所以也沒辦法決定自己該不該留下來當晴明的式神。
也不知道該不該追查晴明的過去。
這應該都是因為，我還不明白自己的定位、在平安京扮演什麽角色，以及存在的意義吧。
可是，角色這種事根本不重要。
我想為了成就晴明的夢想，留在她身邊當她的式神。
我是真心這麽想，真的認為這樣就好。可是晴明就是不肯談論自己。
總是被她用謊言敷衍了事。
晴明的目的、夢想、奮戰的理由，至今全都是問號。
就是因為無法了解晴明，我才會這麽迷惑。
這種感覺就像種折磨，令人寢食難安。
光就這麽一邊走，一邊恍惚地胡思亂想。
突然間，燒毀的宮門後——
黑暗中。
廢墟裏。
光看見一名少女輕巧地淩空躍起，在鵝黃色的月光下閃爍著點點光芒。
看起來年紀稍輕，大約是十五、六歲。
身上穿的是方便活動的簡裝。
容貌端正，皮膚白皙。
彷佛是名尊貴的公主，又有著村姑般純樸的笑容。
「那個……宮裏現在燒成這樣，很危險喔。」
光擔心少女的安危，對她這麽說。
隻見少女背著澄澄的月亮，吟起和歌。
「熒熒亦皎明，」
她輕巧地站上半垮的宮門。
「曉曉亦難見；春宵何為最——」
俯視著光，明豔一笑。
「莫若朧月夜。」
少女藉由和歌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光仰望少女，喃喃地說：
「……朧月夜？」
似乎在哪裏見過。
有這種感覺。
這張嬌豔中帶有些許寂寥的笑臉……
我是在哪裏見過她呢？
光陷入了疑惑。
這時，朧月夜開口問：
「看你的發色，你就是人們口中的源氏公子吧？」
光點了頭。
「我在找一個名叫『空蟬』的人。」
光也不知自己為何這麽回答。
朧月夜像個淘氣的小孩嗤嗤竊笑，將圓圓的糕餅拋向空中。
再張開小嘴，將其吞進口中。
朧月夜眯起眼，笑得抖動肩膀說：「真好吃。」
「源氏公子，是可以讓你見空蟬一麵喔。」
朧月夜究竟是什麽人呢？
氣質像皇族般高貴，率真的部分又像個市井少女。
乍一恍神，朧月夜已經跳下毀壞的宮門，站到光的麵前。
「朧月夜，你到底是誰啊？」
「真名無可奉告，至於朧月夜……當然隻是我的名號。」
「至少把身分告訴我嘛。你應該是貴族家的公主吧？」
「關於這點，其實我家是禁止我出門拋頭露麵的。」
「因為你是身分高貴的公主？」
「可是有些事情，我實在很想親眼見識一下，所以就跑出來了。」
光接著問：
「你知道空蟬這個人嗎？」
「還好啦。我對京裏的異象都知道不少。空蟬這個人一如其名，是個神出鬼沒，想抓也抓不到的術士。且擁有頂尖的力量，能和安倍晴明跟蘆屋道滿相提並論呢。」
「這麽厲害啊？」
「我是不知邁你找空蟬有什麽事，可是隻靠你一個人是不可能逮住空蟬的。」
「空蟬有這麽難搞啊？是像良源那樣的和尚嗎？」
「連這個都不知道，看來你真的是從異國來的呢。」朧月夜無奈地苦笑。
「並不是，據說她的樣子是個矮小的女孩。」
「嗯……有點難相信耶，那是真的嗎？」
「哎呀，我可是比晴明誠實多了呢。而且，高貴的貴族對這京裏不欲人知的妖異之事可說是相當靈通，也就是萬事通羅。」
「萬事通？」
「就連朱雀帝命令你找出空蟬不知埋藏在哪裏的神秘禦靈，我也知道喔。」
「咦咦？這件事應該隻有我和朱雀帝知道啊……」
「所以說我是萬事通嘛，或者說是順風耳。唔嗬。我這個人啊，隻要看到有人藏著秘密，就會很想公布出來呢。」朧月夜戲謔地微笑。
「我還知道你和很多女生住在晴明的宅子裏，是個貪圖女色的風流貴公子喔。」
一想到街頭巷尾的流言一定比事實誇張不曉得多少倍，光就羞愧得想找洞鑽。
對了，六條所寫的那本危險妄想的產物——若要取個書名，就是《源氏物語》，應該沒流落到外人手上吧？
要是那種東西流了出去，我就出不了家門啦！
就算向人解釋那本書寫的不是事實，全都是六條的妄想，這時代的純樸百姓也不會相信。
「那、那麽，空蟬到底在哪裏？」
「據說她居無定所，你想找也找不到。不過，到是有個方法讓她來找你。」
「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呀，源氏公子。我也想見見傳說中的空蟬。」
朧月夜勾動手腕。
又將小小的糕餅拋上夜空。
「啊嗯，真好吃！」
她再次用小小的嘴唇接住糕餅，嚼了起來。
她真的是個貴族公主嗎？
「朧月夜，所以要用什麽方法呢？」
「方法很簡單，就是找出藏在平安京周邊某處的神秘禦靈，也就是執行朱雀帝的機密任務即可。」
「那樣就行了嗎？」
「對。隻要把朱雀帝在找的禦靈找出來，藏起禦靈的空蟬就會主動現身了。」
朧月夜眯起眼說：
「你知道平安京是個要保護百姓免於妖怪侵襲的結界都市吧？有不少施了陰陽術的機關，藏在京裏的各個角落。」
「嗯。」
「據說將化為怨靈的菅公轉成禦靈，將之封在北野天滿宮，也是為了平安京的繁榮呢。」
「是沒錯……」
「被空蟬藏在某處的禦靈也和菅公一樣，是用來繁榮平安京的。隻要你能將他找出來，空蟬就會現身。」
朧月夜挺起胸膛這麽說。
「為什麽找出那個禦靈，空蟬就會現身？」
「因為那個禦靈就是由空蟬來守護的呀。就連朝廷也隱瞞那個禦靈的存在，該不會是有什麽不能公開的秘密吧？」
「這樣啊，藏起來之後也一直暗中保護啊。可是，空蟬是個很厲害的術士，用那樣好像要找她麻煩的方式，不是很危險嗎？」
「哎呀，源氏公子，你不是很厲害嗎？聽說能跟蘆屋道滿打成平手呢。」
我最好能跟那個有如外星超人的超級陰陽師打成平手啦，謠言真的會越傳越誇張
耶——光暗自興歎。
「你也來幫我一起找寶藏如何？這樣既能滿足我的好奇心，你又能完成朱雀帝的機密任務，和空蟬見麵，對彼此都有好處吧？嗬嗬嗬。」
「我找空蟬是為了私事啦，你呢？」
「我隻是想請她在我的本子上簽名而已?如果她肯和我聊聊她的生平，還有她的真實身分，那更是再好不過羅?」
感覺朧月夜跟紫有點像呢——光心想。
「而且，要是我隨便使喚仆從，一定會被姊姊大人發現，然後捱頓大罵，所以我在外麵也需要個夥伴——一個肯為我做點粗活兒的夥伴。」
「與其說夥伴，不如說是跑腿吧？」
或許和她見麵，也是因為我和空蟬的緣分。
緣分的牽引，似乎已交織了起來。
於是，光和朧月夜結下了咒。
「我知道了，我們就一起找禦靈吧。」
「真的嗎，源氏公子？可是，我可不想隻和你一個人單獨探險喔。」
「咦，為什麽？」
「因為我啊……你看，實在太美麗了嘛。」
朧月夜撇過了頭。
「……啊？」
「和以好色得不知節製而聞名的源氏公子單獨上山下海，很可能會被突然獸性大發的你侵犯呀。」
「我才不是那種變態王子型的角色！」
「你不知道嗎？大家都說你是平安京史上最猛的變態貴公子耶。」
「咦咦咦？」
「你占據晴明的宅院，勾引女孩建立後宮，這些強橫、好色、目中無人的過程，都完整而赤裸裸地寫在《源氏物語》這本寡廉鮮恥的書裏頭了。你不是主角嗎？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呀？」
「才不是，那都是虛構的故事啦！」
光整個人慌張了起來。
謠言越傳越誇張就算了，六條寫的妄想小說《源氏物語》怎麽會落到貴族手上，還被當成紀實小說啊？
到底是誰流出來的？
是六條府倒塌以後，被哪個人撿走了嗎？
「特、特別是『紫兒』章節裏，一個叫作『小紫』的可愛小女孩最叫人擔心呢。」
「紫兒？」
六條有寫過那種東西嗎？光不禁起了疑問。
「你用盡計謀，把兵部卿宮的女兒小紫公主拐來晴明家裏關了起來，硬要她叫你『哥哥』還要陪睡，對不對？真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開朝以來的第一大變態耶，簡直是少女的公敵！」
「我才不是那種戀童又戀妹的兩麵煎熬悲慘人物啦！」
「最後，你莫名其妙從稚嫩可憐又可愛的小紫身上看見了母親的影子，獨自抱頭妄想，煩惱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本朝還有比你這樣更變態的嗎？」
「我竟然被寫成戀童戀妹又戀母的三麵妖啦！」
「你最好記住，宮裏可是有很多人看過《源氏物語》。要是你敢對不懂事的小紫亂來，京裏的女性可不會放過你喔，源氏公子。」
「我也先說明清楚，紫跟我同年，才不是什麽小女孩；而且《源氏物語》寫的不是事實，幾乎都是作者的妄想。」
「你就是作者吧？你是想把自己推倒女孩子的英勇事跡一五一十地寫給女人看，看她們害羞的表情為樂，對不對？」
「才不是！我的座右銘可是『平靜過日子』耶！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那誰才是真正的作者？」
「這、這個嘛，為了保護作者的名譽，我不能說……」
「什麽嘛，我看你真的就是作者。」
咚一聲，朧月夜將糕餅扔在光的烏帽子上。
「《源氏物語》上還寫，你在襲擊女孩的時候，還會很囂張地說：『人皆允我，縱要喚人亦無益也』呢。」
「抱歉，我不太會書寫體。不用普通說話的方式告訴我，我實在聽不太懂。」
「這樣啊，模仿你的口氣來說，大概就是：『我可是做什麽都行的絕世好色變態貴公子光源氏大爺，你就算叫人來也沒用的喔嘿嘿嘿嘿』——這樣吧?」
「咦咦！」
「倚仗權勢地位，把天下少女視如酒菜，你這個人真是差勁到極點了呢?」
「我被你罵得越來越爽啦——才怪，我才不是那種現充腦殘呢！」
「一直大呼小叫的，你實在很吵耶。總之，你絕對不準碰我，光是被你碰一下的女人就會懷孕呢?」
「我哪有色情遊戲裏的大魔王那樣的超能力啊！」
「也不要看我的眼睛。光是和你對上視線，少女的貞操就會被奪走?好恐怖喔～」
「才不會！」
「還有，不準看我美麗的臉蛋。要看就看地上爬的螻蛄（注：生活在泥土中。晝伏夜出，嗜食農作物嫩莖的害蟲）吧?」
光被說得頑都快垂到地上了。
啊啊，看來世人已經完全把我定位成那種角色了。
和四個女孩住在一起，就算解釋：「我們隻是像家人一樣的好朋友，沒有亂七八糟的關係啦，啊哈哈」也不會有人當真吧。
無論是現代還是平安時代，人們都很喜歡談論這種醜事呢。
「反正我真的不是那種危險分子。二十一世紀的日本少年，基本上不是世紀末龐克頭，就是乖巧內向不敢忤逆女性的草食性少年（略偏秋葉原係）兩種，而我很明顯是後者啊。」
「說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你是想唬弄我嗎？總之，我拒絕和你單獨行動，把那個女孩也帶來吧。」
「哪個女孩？」
朧月夜白嫩的臉頰突然染紅，不知在害羞什麽般地扭起身子。
她又拋起了糕餅想用嘴接住，但這次丟偏了，砸在額頭上。
「好痛喔。」
「怎麽啦，朧月夜？想去茅房啊？」
「才不是。我是說，把你家那個女孩一起帶來，加入我的探險隊。」
「我們家有很多女孩，不確定你在說哪一個耶。」
「哪個女生嘛……就是年紀小又很可愛，像人偶一樣……對，會讓人以為是花之精靈的那個。」
「喔，你說晴明啊？」
「才不是！你真的是白癡嗎？」
「當然不是。實在聽不懂，我幹脆把晴明以外的都帶來好了。晴明有要事纏身，暫時回不了家。」
「……哼。要是你沒帶她來，探險隊就解散羅。」
「你說話跟紫還真像。話說，平安時代應該沒有『探險隊』這種詞吧？怎麽想都是紫帶過來的用語。」
「就是她，就是你說的紫。你就帶她來吧，源氏公子。」
朧月夜，說自己是京裏的萬事通這點是有點可信，不過她怎麽會見紫呢？
瞧她的語氣，怪異的舉動和興奮樣——
簡直就像她的狂熱粉絲。
「那個女孩可是《源氏物語》中最受歡迎的公主喔。從在宮裏瞥見她本尊的那一天起，我就愛上她了。好想收她當妹妹喔?」
真的很狂熱。
（對了。和六條一起住以後，每次出去找妖怪，妖怪都因為害怕六條而逃得遠遠的，害紫最近快悶死了。帶炮來個平安京探險，也許能逗她開心吧。）
紫也是個以來自異國公主而聞名的名人了呢——光稍帶微笑地這麽想，並點點頭。
「朧月夜，紫這個人啊，隻要以『探險』為號召，就算想攔也攔不住喔。」
接著，兩人約好在這燒毀的宮門前見麵。
「隻不過，請你千萬別讓她知道我在找空蟬。要說的話，就說我在找禦靈吧。」
「哎呀，為什麽？」
紫已經知道
我想向空蟬詢問晴明的過去，還是別進一步激怒她比較好。
可是對第一次見麵的朧月夜這樣解釋，恐怕也聽不懂。
「這個嘛，因為那和機密任務有關。如果紫問起，麻煩你點到為止，說到我在找神秘禦靈就好了。」
這並不是謊言。
「好吧。」朧月夜跟著頷首。
☆
之後——
除了晴明以外，所有人都來到燒毀的宮門前。
隻有晴明孤伶伶地窩在鑄造場鑄劍。
由於有賀茂保憲幫忙，日程大幅縮短，但也不到隻花個兩三天就能回家的程度。
「嗯，天氣真好。朝日奈紫探險隊正式出動的時刻終於來了！對吧！」
「主人，要是那神秘禦靈能賣個好價錢，我們可就發財啦！」
「到時候，我就買個大唐國古董給貓魄當禮物喔。」
「什麽！主人您……您對咱家實在太好了，嗚嗚嗚。」
「你想要什麽啊，貓魄？」
「這個嘛，咱家想要條懸梁繩。京裏的品質都不怎麽樣。」
「才這樣啊，貓魄還真是無欲無求呢。唔呼呼呼。」
「喵呼呼呼。」
紫已經蓄勢待發。
一大早就渾身是勁，和貓魄擊了掌後就吵鬧到現在。
「我們要一起徒步爬山嗎？呼，真是累人呢。我體力雖然還不錯，可是不騎馬登山實在是……」連最能操勞的葵也板起了臉。
「那麽，還是你想看家？」
光是一片好意，可是——
「不必了。既然光公子又拉了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來，身為未婚妻的我自然有責任監視你！」
葵還是用這種理由跟來了。
「……唔呼呼……不愧是源氏公子，還以為是晚上出門散步吹風，竟然兩三下就和這麽可愛的小公主交了朋友……那天晚上，你們一定過得很快活吧……」
「六條！影子！你腳下跑出鬼影了啦！」
六條今天也是保持溫柔甜美的微笑，但她的生靈似乎已經進入備戰狀態。
接著——
「幸會呀，小紫。離這麽近看，你真的好可愛喔。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遲到了的朧月夜向紫猛衝而來。
「討厭啦——！超可愛——！好想直接帶回家喔喔喔喔喔喔！」
「哇，我還以為覬覦小光的敵人又多了一個呢。朧月夜你該不會……是好孩子吧？是我的粉絲嗎？」
「源氏公子那樣的小蒼蠅，我才不放在眼裏！我的身心都是小紫你一個人的！」
「這樣啊……」
「從那天在宮裏瞥見你一眼之後，我的魂就完全被你勾走了！」
「怎麽樣啊，小光？我平安京第一美少女偶像的地位也越來越穩固羅，怕了吧！」
有什麽好跩的啊——光錯愕地想。
朧月夜緊緊抱著紫不肯放開。
「小紫，我請你吃點心，這是我為了這天特地做的！啊～」
「哇，謝謝。啊～啊嗯。」
「呀啊啊啊啊啊！指頭碰到紫兒的嘴唇了！我這一生再也不洗手了！」
「那樣子可能不太衛生喔，朧朧。」
「朧……『朧朧』……！你給我取了『朧朧』這麽一個可愛的小名嗎？噗啊！」
朧月夜興奮到噴鼻血。
「這可不妙。」貓魄見狀，用他的棉花手在朧月夜的後腦勺拍打起來。
「流鼻血了耶。你沒事吧，朧朧？」
「呀啊啊啊啊啊！又又又又叫我『朧朧』了啦啊啊啊啊啊啊！」
「朧、朧月夜，紫又不會跑走，你先冷靜一點。」
「你很吵耶，臭蒼蠅！現在氣氛正好，先不要跟我說話！」
緊抱紫的朧月夜對光齜牙吼了一聲，又扔出糕餅，真的將他當蒼蠅似的趕跑。
「小紫，你每天晚上都要被這樣的變態出言騷擾，真是辛苦。你一定還被逼著做了很多這個那個吧？真可憐……嗚嗚。」
「嗯……很可惜，那樣的case到現在都沒發生過。啊，我說的case就是事件的意思。」
「這樣啊。啊啊，那真是太好了！原來小紫的貞操還沒被奪走啊！感謝上蒼！感謝神佛！感謝月宮娘娘！」
朧月夜感動得眼淚都滾滾而落了。
「但願各路神佛和月宮娘娘都能繼續守護著小紫。我朧月夜一定會乖乖聽話，不會惹事的！」
紫不僅不覺得朧月夜煩人，還越來越得意，又對光擺出囂張的表情。
不愧是大冒險家，早已習慣麵對狂熱粉絲啦——光對紫的巨星架勢深感佩服。
「幸會呀，朧月夜，我是六條。」
「幸會，我是葵。」
見到朧月夜視光為蒼蠅，一股腦地往紫懷裏鑽，葵和六條都鬆了口氣，端莊地自我介紹起來。
然而——
「是喔。自我介紹啊，辛苦兩位了。可是啊，我現在隻想和小紫一對一慢慢聊天，沒有大奶妖和半妖女打擾的餘地。」
在朧月夜眼裏，紫以外的人全都是蒼蠅。
隆隆隆……
原本一片和諧的空間頓時充滿了邪氣。
「真是失禮，你說誰是大奶妖？」
「……能請你在我的生靈失控以前，管好你那張臭嘴嗎？」
「還有，朧月夜，你究竟是什麽人？連我都沒聽過，你府上的階級應該不高吧？」
「我是誰根本無所謂吧。再說，我根本不打算告訴你們這群專門玩沙的小蒼蠅。」
「……這真是很可疑呢，唔呼呼……」
現在晴明不在，讓葵和六條抓狂起來就麻煩啦！
光趕緊打圓場說：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別跟她計較，趕快開始我們探險隊的活動吧！」
「就是啊，小光。朧朧，神秘的禦靈在哪裏啊？」
「啊啊，我最愛的小紫竟然這麽仰仗我。包在我身上！」
朧月夜總算放開了紫，在地上攤開地圖。
「這個……詳細記載了好多神社和佛寺的位置。這地圖不錯嘛！」
這似乎是連六條也沒見過的稀奇紀錄。
雖然朧月夜在紫麵前似乎會變成令人搖頭的廢人，可是一正經起來，卻理智得教人吃驚。
她在地圖上迅速挪動手指，有條不紊地解說：
「平安京在陰陽道中，是塊四神相應的寶地。
東有川、西有道；北有山、南有池。
這些產土神就像四根支柱，正確地立在平安京的東西南北。
換言之，是一塊受到神明祝福的土地。
四神之中，與代表東方的青龍相對應的，就是賀茂川到鴨川這條河。
西方白虎對應的是山陰道。
北方玄武對應的是船岡山。
南方朱雀對應的是巨椋池。
正由於座落在這般渾然天成的結界之中，平安京才能飽含大地、流水和天空的氣，充滿力量。」
紫聽得非常認真，不停「嗯嗯嗯」地作筆記。
她最喜歡這類話題了。
「可是，隻有這樣是不夠的。
要讓京城長久繁榮，必須再以人力加強這個結界。
妖怪會由北門潛入京中，所以將睿山配置於相當於鬼門的醜寅方；
為了讓四神之氣暢通流入京中各個角落，才將街道做得像棋盤一樣綜橫方正。
若說氣的通道稱作龍脈，平安京的街道就是人工的龍脈了。
這道理和從河川引水灌溉農田一樣，要從山川、湖泊、大道來引氣，讓氣充滿整座京城。
如此一來，京城就能長久繁榮下去。
一旦沒了這些氣，京城就無法容納現下如此過剩的人口。
就像胡亂開墾會破壞水源，人口成長過多，也會耗盡京裏的氣。」
「朧朧好有學問喔！」聽到紫這麽讚歎，朧月夜像高興到差點暈過去般晃了一下，站穩腳步後，才繼續對探險隊的目的地加以說明。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比較不為人知的事。
說起來，所謂都市本來就是種違反自然的存在。
過剩的人口擠在過小的土地裏。
所以不隻是京城，向京裏送氣的東西南北四神，也可能會有耗盡氣的一天。
為預防這點，人們還必須在四神之地建造特殊的建築物，以提供更多的氣。」
「也就是神社吧。」六條點點頭說。
「對。人們建造神社，就是為了加強流向京裏的氣。
其中，建於四神之地的最為重要。
就拿船岡山的玄武神社來說。
由於是位在玄武之地，所以就直接取名玄武神社了。
這座玄武神社，是在平安京建成後才設立。
可想而知，這是因為京中人口急速增加，導致船岡山的氣逐年減弱，才有必要建造玄武神社。
前幾年，朝廷不是才在禁宮和船岡山之間建了北野天滿宮嗎？
那就是為了讓來自北方的氣變得更強而建設。
不過使用的不是大地產生的自然之氣，而是用某種人為方式來擴充氣的來源。」
聽得陶醉的紫一副「謎底全都揭曉了！」的表情——
「啊……我知道了！就是把變成怨靈的菅公供奉為禦靈吧！」
接著如此大喊。
「不愧是小紫！
沒錯，大怨靈菅公就是因此成了為京城提供氣的禦靈。
最早藉禦靈提供氣的神社是上禦靈神社和下禦靈神社，是祭祀迫使朝廷遷都平安京的早良親王。
可是時間一久，早良親王禦靈所釋放的氣也有減弱的跡象。
因此朝廷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距今約六十年前遭藤原家陷害，流放至太宰府而化為怨靈的菅公，也就是菅原道真。」
朧月夜拋起糕餅，再次「啊嗯」地一口吞下，接著再講：
「再來說東方的青龍。
賀茂川和鴨川，有著以賀茂節聞名的上賀茂神社和下鴨神社。
雖然這兩座神社非常古老，但擴建到今日麵貌和賀茂節成為欽定節慶，都是平安京建成後的事呢。
然後是西方白虎的鬆尾神社。
鬆尾神社和上賀茂、下鴨神社，並稱是鎮護皇城的三大神社。
如此一來，問題隻剩南方代表朱雀的巨椋池。
近年在北方祭祀了菅公這個禦靈，就表示……
京城南方也該供奉另一個和菅公相襯的強力禦靈。」
葵歪歪頭問：
「南方巨椋池那一帶，有神社供奉菅公那樣的強力禦靈嗎，六條小姐？」
「我家祖先到處建造神社，已經是好幾世代前的事了。這幾十年建的神社有什麽內幕，我實在不太清楚。」
「哎呀哎呀，原來是這樣啊。沒落的貴族真是可悲呢，喔～嗬嗬嗬嗬。」
「唔呼呼，你還想嚐嚐被生靈附身的滋味嗎，葵小姐？」
隆隆隆……
黑影隨即從六條背後——
「等等！六條和葵，你們都等一下！」
光連忙擋到兩人中間。
「你的意思是，那個被偷偷祭祀的禦靈就在南方嗎，朧月夜？」
「不準看我的眼睛，害我懷孕了怎麽辦？」
「才不會啦！」
「不管，我先說結論。」
看來朧月夜要一口氣為她的推論作結。
「可能的結論有兩個。
第一，南方有一座祭祀禦靈的秘密神社。
第二，神社本身並沒有多作掩飾，隻是暗中祭祀著禦靈。
而後者的可能性較大。
因為，北方有為守護京城而建的貴船神社和鞍馬寺。
它們都是利用妖怪的力量，來防止妖怪侵襲京城。
鞍馬山是天狗盤據的魔山。
貴船神社則是以鬼女傳說和受到詛咒聞名的危險地帶。這麽一來——
南方應該也有個祭祀強力妖怪的可怕神社。
而那個神秘禦靈就藏在那裏。」
結論出爐了。
「我們隻要找出那座神社的位置，就能找到力量能與菅公匹敵的神秘禦靈。」
「如果猜錯了，好像會惹上大妖怪耶。」光雖然放心不下，但紫的眼裏已迸發出燦爛的光芒。
「好厲害喔！朧朧真是個天才！」
「再多誇我一點吧，小紫！」
「六條，幫我們挑幾個可能的地方吧！」
六條側頭思索後回答：
「嗯……京城南邊的神社，大概首推男山的石清水八幡宮吧。」
「喔喔，八幡神社呀，是討論曆史之謎時常出現的名字呢。很有可能喔！」
「那裏的八幡神，可是朝廷遷都平安京後特地從九州的宇佐神宮請來的喔～我的祖先以前就住在宇佐，所以對八幡神知道得還不少。」
「哎呀，原來六條小姐是來自九州的鄉巴佬啊？你是熊襲族還是防人族呀？」
「哪兒的話，事情才不是那樣，葵小姐。我家祖先可是從遙遠西方渡海而來，將各種先進技術引進至這個國家的先驅呢。其實這八幡神呀，是我祖先帶來製鐵技術而留下的一點點小遺產喔～唔呼呼……」
「事情都那麽久了，誰曉得是不是真的。像這樣老是吹噓自己祖先有多麽偉大，卻拿不出半點證明的貴族還挺多的呢。喔～嗬嗬嗬。」
「就連代表西方白虎的要地嵐山鬆尾神社，也是我家祖先建的喔～相較起來，你們藤原家就隻肯把錢花在自己身上呢，唔呼呼呼。」
「那種八百年前的事誰能證明呢？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羅，喔嗬嗬。」
隆隆隆隆隆……
「暫停！六條，生靈跑出來了啦！葵也不要再挑釁人家了！」
「小光、朧朧，我再也忍不住了！現在就去石清水八幡宮探險吧！」
紫興奮地原地快跑。
那模樣讓朧月夜看得如癡如醉，口水都差點滴了下來。
她也太愛紫了吧——光心想。
若換成男性，就要被當作蘿莉控變態跟蹤狂了，可是同樣是美少女的朧月夜這麽做，看在光的眼裏，卻是讓人會心一笑的畫麵。
光在心裏為自己辯解：「別誤會，我並不是百合屬性覺醒了什麽的！」同時對朧月夜說：「那就準備出發吧。」
結果「啪！」地吃了朧月夜一巴掌。
「很痛耶，我哭給你看喔！」
「不過是個變態貴公子，少跟我說話！」
「我隻是請你出發去石清水八幡宮啊……」
「在小紫的麵前我不好意思開口，其實石清水八幡宮是錯的。」
「……你就直接告訴她嘛，幹麽打我？很過分耶——呃啊！」
啪！
「你沒有回嘴的權力喔?」
光吃了朧月夜第二記巴掌。
「不會是八幡神？真的嗎，朧朧？」
「真的呀，小紫?你跟這個變態完全不一樣，很聰明呢！」
「這差別待遇是怎樣……」
「這就是我們人品的差別啊，怎麽樣！」
「石清水八幡宮位在平安京西南，是鎮守裏鬼門的神社。這個地方和東北方鎮守鬼鬥的睿山是成對而建立的。」
「這樣啊。所以用禦靈來補強南方朱雀之氣的神社，也必須和補強北方玄武之氣的北野天滿宮成對羅？」
「就是這樣，變態貴公子。你看看地圖上北野天滿宮和石清水八幡宮的位置，比起北野，石清水八幡宮離京城太遠了。」
「所以禦靈不能離京城太遠嗎？」
「我知道了！」六條雙手一拍。
「位在平安京正南方，又有妖怪氣息的神社——就是伏見的稻荷神社～」
「你瞧瞧，六條小姐又在亂猜羅。」
「葵小姐，伏見稻荷可是我家祖先財力雄厚時建造的，一梁一柱都來得明明白白，哪是你們藤原家這種莊園小偷比得上的？唔呼呼呼。」
「哎呀哎呀，你倒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嘛。」
隆隆隆隆隆隆……
「光公子，生靈已經膨脹得像大太法師一樣大啦！哎～呀～」
一回過神，貓魄眼看就要被六條生靈的暗影吞了進去。
「哇啊啊啊！你們兩個都各退一步，趕快來安排伏見稻荷的探險計劃！」
「不知道伏見稻荷會有什麽耶，好想看看喔，小光！」
紫已經等不及想挖出伏見稻荷的秘寶
光胸中有種微妙的悸動。
「伏見稻荷……」
說到稻荷，就想到狐仙。
說到狐仙，就想到晴明。
晴明喜歡豆皮壽司這麽一個不屬於這時代的食物，卻對稻荷神社討厭到了極點。
同時，建造伏見稻荷的又是有言靈師血統的六條家祖先。
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是由未曾見過的空蟬守護著。
空蟬是據說知道晴明過去的神秘術士。
光開始感覺到，自己和伏見稻荷或許有種不隻是巧合的因緣。
「假如伏見稻荷的神秘禦靈和晴明有關，就不能隨便說溜嘴了……我有不好的預感。」
然而，這還是朱雀帝直派的機密任務。
非找出那個神秘禦靈不可。
這時，朧月夜在麵露不安的光耳邊悄悄地說：
「伏見稻荷的主神是宇迦之禦魂大神，和狐仙無關，你放心好了。」
「小光，據說稻荷神社原本和狐仙無關，是後世才被人和狐仙相提並論的喔。」
喜歡曆史之謎的紫也一臉得意地解釋。
「這樣啊，那就跟晴明扯不上關係了吧。」
光終於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