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死了，我為什麽要做這種苦差事啊？」
跳動。
跳動。
晴明頭上的狐耳不悅地跳動著。
晴明和師姊賀茂保憲兩個人，閉關在鑄造靈劍的鑄造場。
鑄劍勢必免不了要鏗鏗鏘鏘地敲打燒得通紅的鐵塊，鑄造場裏自然是像蒸籠一樣悶熱。
「不要這麽煩躁嘛，晴明。為朝廷做事的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呀。」
「哼。」
「沒被流放到太宰府就不錯了吧？再說，你還有我這麽優秀的師姊幫忙，靈劍很快就能鑄好羅。」
晴明沒有鑄劍經驗。
所以隻能聽從師姊賀茂保憲的命令，汗流浹背地幹活。
賀茂保憲都是一手拿杓子喝水，一手指揮晴明做事，自己沒有動手。
「保憲，你也來做啊。」
「不會吧，竟然直呼師姊名諱？信太丸什麽時候這麽偉大啦？」
「別叫我信太丸，我早就舍棄那個名字了。」
「哎呀，為什麽？」
「要、要是讓那個隻想挖我過去的笨式神知道我的乳名，那我就傷腦筋了。」
「嗯哼，你說源氏公子呀？」
「不不不不不是啦！」
啪噠啪噠啪噠。
狐耳劇烈拍動起來，但保憲看不見。
就連幼時就能見到百鬼夜行，人稱天才的保憲，也見不到晴明藏起的狐耳。
「晴明啊，你過去也有段不為人知的神秘時期呢。」
保憲說道。
「最早來說，是你來我們賀茂家修習陰陽道之前的過去，沒人知道你在那之前，在哪裏做了什麽。」
「我小的時候，是在四國讚岐賣一種叫『混飩』的麵製點心。」
「很可疑耶。」
「是真的。混飩是高野山開山始祖——空海從大唐國帶回來的點心，後來被讚岐人改良得更好吃，有人也管它叫『餛飩』或『溫飩』。讚岐人非常愛煮混飩，甚至常因此鬧缺水呢。」
「是喔？」
「我啊，就是打算把混飩發揚光大才來到京城，可是怎樣都賣不好。」
「當時是冬天，賣不出混飩這樣的甜點。最後我饑寒交迫，差一點被抓去見閻王時，發現自己闖進了賀茂家的庭園，就幹脆學陰陽術了。」晴明煞有其事地以嚴肅表情說著這一串謊。
然而保憲身為她的師姊，當然知道晴明說謊成性。
她眯起眼睛，笑嘻嘻地凝視晴明。
真難纏——晴明心想。
「那我就當你說的都是真的羅。」
「唔，嗯。」
「不過呢，你被漂泊陰陽師蘆屋道滿給拐離我們賀茂家，到處打混的那段時間，就真的是一團謎了呢。」
「……這件事情，你絕不能讓光知道。」
「你離家出走以後，到底都跑去哪裏做了什麽呀？」
「秘密。」
「等你回了賀茂家，已經改名換姓，從信太丸變成什麽安倍晴明，真是帥氣得讓人很想發笑呢。」
「我、我當然不會一直用那麽小孩子氣的名字啊。」
「而且啊，一回來就說想當宮廷陰陽師，差點沒嚇死我。還以為你認為進宮當差很無聊，一輩子都不會想碰呢。」
「唔，哼。因為我流浪久了，發現當官的收入最為安定，才為了以後過舒服日子改變心意的嘛。」
「唉，要是晴明沒回來，宮廷陰陽師的大權就全都在我手裏了呢。論靈力，我實在比不過你。」
「保憲，除了降妖除魔以外，其他的我一概不感興趣，你愛掌握多少權力都行，少賴給我。」
「你失蹤的那幾年到底都做了什麽呢，晴明小師妹？」
「沒什麽！」
啪噠啪噠啪噠。
或許是快招架不住了，晴明的狐尾晃動得厲害。
「保憲，睿山的良源也像條獵狗似的到處打探我的過去。讓他知道了是不打緊，可是被他泄漏給光知道就麻煩了，千萬要保密啊。」
「這個良源，好像是把能夠將道教、密宗咒法等運用自如的陰陽師，都當作佛教的商業敵人般仇視呢。」
「……京城現在遍地陰謀。總覺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光又會胡亂和人結咒，扯進什麽大亂子。」
「或許吧～不過隻要有我在，靈劍很快就會鑄好了，你就放心吧。」
「為什麽我會把空蟬說出來呢。唉，真是煩死我了。」
「哎呀？你說的空蟬是那個空蟬？」
「哼。要是空蟬私自把我的過去告訴光，那我就……」
「你就能把自己說出口的勇氣和緊張都免了吧？可是啊，那是一種投機、一種逃避喔，晴明小師妹。」
「我是不認為光能和空蟬見麵啦……可是光老是會自己結下麻煩的咒，真不知他耳根子太軟，還是單純地笨。」
「哼哼。」
「我也想相信他，不過信賴是件可怕的事。」
保憲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晴明這樣的表情。
「真是難得。你心裏有什麽疑惑嗎，晴明？」
「是啊。有件事我怎麽也弄不懂……不知是謊言還是事實……」
「老愛說謊要人的你，也會有這種困擾啊？源氏公子不像是會說謊的人呀。」
「是我自已的事。我已經不知道那是自己當時太過迷惘而產生的幻想，還是真的是事實了……」
「所以是什麽事？」
眼泛淚光的晴明吞吞吐吐地說：
「……當年我還沒進京，年紀還很小……」
「嗯嗯。」
「剛失去母親的我非常悲傷，這時——」
「喔，好像挺正經的嘛。」
「——應該早就在高野山圓寂的偉大密教僧弘法大師空海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高舉混飩，說他將營養豐富的豆腐傳人了日本，就要成為豆腐之神，要我也將好吃的混飩傳遞日本各地，成為混飩之神。」
「什、什麽？」
「我會決心進京賣混飩，就是因為遇上了空海。可是我到現在都還不曉得那是場夢還是現實。」
來了、出現了，晴明最拿手的瞎扯終於來了。嗯……在謊言裏稍微摻入點事實，就會讓人分不清謊言和事實的界線呢，有種被當猴子耍的感覺——保憲喝著水心想。
「我看那隻是你太愛說謊，弄得連自己的記憶都不敢相信了吧？」
「才、才不是那樣！」
「晴明，要是你繼續這樣動不動就說謊，到最後反而會害自己無法在關鍵時刻果斷行動喔。假如你真的重視源氏公子，就應該對自己更誠實一點。」
「為、為什麽會說到那裏去啊？」
「你也差不多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吧？」
「你你你你吵死了！」
啪噠啪噠啪噠。
「哎呀？突然起風了，好涼呀。」
☆
事情不出晴明所料——
光和來路不明的朧月夜結下了非常麻煩的咒。
答應與她結伴搜尋伏見稻荷的神秘禦靈。
經過幾天的準備後，紫探險隊終於在這天乘著牛車向伏見稻荷啟程。
車夫不是人，而是貓魄。
他飄浮在牛頭上，嘴裏喊著：
「好牛兒，給咱家使勁地走啊。」
「哞～」
想不到這樣還拉得動啊——光不禁讚歎。
「這牛車隻有四個人的空間，現在坐五個，會不會有點勉強啊？」
「隻要讓嬌小玲瓏的小紫坐我腿上就完
全沒問題羅，源氏公子。」
「方向不太對吧，這是『夾腰抱』的姿勢喔。」
「啊啊，想不到能在牛車裏和小紫合而為一?」
「才沒有合而為一。還有請克製點，別亂喊：『腦袋要沸騰了——！』之類的話。」
「可以不要一直嘮嘮叨叨地嗎？你這個變態貴公子。」
「朧朧，你抱得太緊了啦。」
「哎呀，小紫，對不起，因為牛車很會搖嘛。來，給你吃點心，不要生氣喔。」
「啊嗯。朧朧帶的點心真的都好好吃喔！」
「……小紫怎麽會這麽可愛呀……」
「小光小光，你開始嫉妒了沒呀？很羨慕吧？怎麽樣！」
「如果朧月夜不是女生，就是徹頭徹尾的變態了呢。」
「也不想想自己是對上眼睛就能讓女人懷孕的變態，憑什麽說人呀？啊啊，好想把這三隻多餘的蒼蠅全都埋在伏兄，自己把小紫帶回家喔。」
三隻蒼蠅——光、葵、六條，全都白眼看著不停磨蹭紫，不肯放開的朧月夜。
「雖然能確定朧月夜不是覬覦光公子的狐狸精——」
「可是她對紫的態度，實在有點超乎常理呢～」
「雖然同樣是女人，沒什麽關係——」
「可是把我們當蟲子看待，實在不太好呢～」
「母牛妖和半妖女，你們很吵耶，給我安靜一點。」
對朧月夜而言，隻有愛不釋手的紫是她的夥伴，其餘的全都是低賤的蒼蠅。
「伏、伏見稻荷離京城還挺近的嘛。」
「『號外！伏見稻荷驚現神秘禦靈！』曆史性的大發現正等著我們啊，小光！」
牛車沿著鴨川向南行進，進入大和大道後，伏見稻荷就不遠了。
伏見稻荷，原本指的是先民祭祀巨岩巨木的古老靈山——稻荷山。
六條家祖先渡海而來後，才修建了神社，改祭新神。
一提到曆史故事，六條的精神都來了。
「當年祭祀的巨岩，到現在都還在喔。那樣的古老巨岩巨木，代表的就是聖地『龍穴』，龍脈裏的氣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
六條的祖先在平安京內外到底蓋了多少神社啊？——六條家過去那彷佛深不見底的龐大財力，讓光驚歎不已。
「所以追溯起來，伏見稻荷的神官的祖先，其實也是我們的祖先呢。」
「這樣啊。隻要有六條作向導，我們就不會在伏見稻荷迷路了吧。」
「哎呀，光公子。我們藤原家也建了不少神社和佛寺喔！最近這幾年新建的寺社佛閣，全都是出自藤原家的手筆呢！」
「對、對喔。因、因為現在的財富都集中在藤原家了。」
「反正無知無學的暴發戶藤原家蓋的全是有名無實的空殼子，和促進京城發展一點關係都沒有。噗嗤。」
「六條小姐，看來我差不多該和你做個了斷了呢。」
隆隆隆隆……
黑暗之氣開始彌漫整座牛車。
軋吱軋吱。
牛車蓬頂受到邪氣推擠，發出聲響。
光必須趕緊想個法子，抓住這種場麵的主導權。
如果放任她們不管，召集這支探險隊的朧月夜就隻會繼續跟紫玩夾腰抱，完全無視其他人；沒事做的六條和葵就會開始胡亂找碴吵架，然後暗影就會慢慢籠罩起來。
若能把黑暗的女性戰場變得融融洽洽、一片祥和，我就真的是一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人了。就算要被人說是現充也沒關係——光下定了決心。
「各、各位，稻荷神是怎樣的神啊？」
最愛曆史之謎的大冒險家紫立刻「喔！」地表示興趣，朧月夜也跟著上鉤的紫，起了反應說：「這種事就交給京城萬事通的我來解說吧?」
見狀，六條笑道：「那是我家祖先所祭祀的神明，我當然也很清楚喔～」黑暗邪氣跟著縮回她腳下；沒了對手的葵也識時務地說：「對喔，稻荷神究竟是怎樣的神呀？」來參與話題。
光這才放心，摸摸胸脯。
隻是多花了點心思，就擺平了一觸即發的局麵，保住了牛車。
就是這樣。
這才是風流貴公子光源氏的真正使命啊。
「稻荷神其實是稻荷山三尊主神的總稱喔，源氏公子。他們原本是豐收之神呢，」
現代的稻荷神共有五尊，不過在這個年代還隻有三尊。
「就如同『稻荷』二字所示，他們是稻作之神。我們藤原家的莊園能種出香甜可口的米飯，都是拜稻荷神所賜呢。」
「也就是說，稻荷神是六條的祖先和稻米一起帶來的外來神明，會把氣送給平安京百姓賴以維生的稻田啊。到這邊聽起來，好像跟狐狸完全無關呢。」
「小光，我就說過稻荷神不是狐仙了吧。狐狸頂多隻是稻荷神的使者，怎麽樣！」
「可是紫，現代人幾乎都把稻荷神視為狐仙，將他們在中間畫上等號了耶。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嘛……到底是為什麽呢？嗯……？該不會是受到動畫的誤導吧？」
「就算問晴明，她也隻會編一對故事來騙我吧。」
朧月夜嚼著滿腮的糕點，嗤嗤笑道：
「源氏公子，你這麽在意光明正大擺在那邊的稻荷神做什麽？現在重要的是被人偷偷藏起來的神秘禦靈吧？伏見稻荷位在京城南方不遠處，和京城中間有條粗短的龍脈相連，對於祭祀禦靈而言可是絕佳的位置喔。啊嗯。」
「可是我還是很在意耶。晴明、狐仙、伏見稻荷，不管怎麽想，關係都一定很密切……說不定伏見稻荷神社和晴明的過去有關喔。」
紫突然鼓起臉頰，歎口氣說：
「小光，該不會你來伏見稻荷探險根本不是為了找禦靈，隻是想更了解晴明吧？」
叮——！
說不定真是這樣！
光緊張得冷汗直流。
「咦咦？啊，不、不是啦，我沒有想過那種事！」
「朧朧，我告訴你，小光這個人有夠花心。明明都有了我，還為了探詢新歡的過去，把我這舊愛當狗一樣使喚，根本鬼畜！」
「嗚嗚，小紫，你好可憐喔。趕快忘掉這個戀狐的變態貴公子，和我一起私奔吧。啊嗯。」
補充說明，這個「啊嗯」不是朧月夜強吻了紫，隻是用嘴接糕餅的聲音。
「不錯喔，朧朧。幹脆就跟你私奔好了（偷瞄偷瞄）～」
「就算你用那種暗示的眼神看我，我也不會對女生的友情吃味啦，紫。」
相反地，看見紫和朧月夜親昵地抱成一團，光不禁想到：「可愛女生肢體交纏的畫麵……感覺還不錯耶……」並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齒。
想這種會讓人心跳加速的事，隻會害我鼻子癢而已啊。
「朧朧，你為什麽想找神秘禦靈呢？」
「這是因為，我和小紫你有一樣的興趣啊！」
「也就是想要到處探險、解開全世界的謎團跟秘密羅！原來朧朧也想成為大冒險家呀！」
「就是啊！讓我拜你為師吧！我家財產還不少，而且我還是京城的萬事通喔！拜托，收我當徒弟吧！」
「嗯！我可以收你當第二助手，第一是貓魄。誰教你這麽可愛嘛。再抱一下！」
「好、好幸福啊！啊啊，腦袋快要沸騰了……」
「我剛才不是說不要說那種話嗎？」
在這期間，葵和六條都在找機會互相攻擊對方而笑著互瞪。
「我、我們到了！」
一行人來到稻荷山腳下。
眼
前聳立著陳舊的鳥居，其後是一直通往山裏的長長階梯。
不同於一般神社的拍犬，鳥居左右的石像刻的是狐狸。
五人一隻就這麽魚貫下了牛車。
「……挖出伏見稻荷的禦靈，真的就能見到空蟬嗎，朧月夜？」
光悄悄在朧月夜耳邊再度確認。
「對呀。我和安倍晴明不一樣，才不說謊呢。」
「那現在就是上山找神秘禦靈了吧。」
「可是如果在挖禦靈時……不小心挖破禦神體，又弄得像菅公那樣怎麽辦？」
六條擔心地問。
「放心吧，半妖女。隻要懂得安撫禦靈之術的你不要黑化失控，禦神體是不會損壞的。」
朧月夜給「啊～」地張嘴的紫塞個糕餅，並對六條微笑。
六條雖笑著說：「或許真是如此吧。」心裏卻似乎不太舒服，黑影又在她背後晃動了起來。
「小光！伏見稻荷最有名的不是那一大排千鳥居嗎？你有看到嗎？」
「對喔，真的沒有耶。」
「千鳥居？這裏沒有那種東西喔，源氏公子。」
「是嗎，朧月夜？」
現代的伏見稻荷，有著彷佛無限連綿的鮮紅鳥居。
但平安時代不同，外觀樸素簡單。光很快察覺到，這裏是人們崇拜自然的靈山，即使建了神社，也盡量將先民的聖地完整保留了下來。
「伏見稻荷的神社都在山上。由於稻荷神有三尊，所以在稻荷一峰、二峰和三峰上各有一座。」
六條補充道。
「嗯……這三座神社都有很多人來參拜，那麽禦靈會不會是藏在其他地方啊？」
紫一臉嚴肅地緊皺著眉。
大概是認為身為探險隊隊長的人，來到這種地方就該有這種表情吧。
「稻荷山還有好幾座山峰，禦靈可能就藏在其他人跡罕至的山峰吧。啊嗯。」
朧月夜靈巧地吞下拋起的糕餅，同時將地圖發給所有探險隊成員。
「我們兵分三路來找吧。就分成我和小紫的可愛少女二人組、母牛和半妖的妖怪組，然後變態貴公子一個人一組。要是讓女孩子和你在山裏獨處，一定會出事。」
「就跟你說我不是那種人了嘛！」
「嗯……我好想跟小光一起探險喔。」
「我可不允許啊，紫。你可是一有機會就想襲擊光公子呢。」
「我也不同意喔，唔呼呼。」
六條背後的影子緩緩變化，浮現惡鬼般的可怕輪廓。
「唔唔唔。多了個六條以後，我的戰力就更顯得薄弱了耶，貓魄。」
「主人，機會一定會來臨的，您可千萬要忍耐啊。」
貓魄窩在紫的頭上，賣力為主人打氣。
「時辰到了。來來來，小紫，我們一起來爬山，朧月夜姊姊我啊，會教你很棒很棒的事喔?」
「朧朧真是的，已經愛我愛到昏頭了呢。唉，當美少女偶像真是辛苦啊，小光。太可愛真是一種罪過，呼～」
「隨便啦。紫，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被朧月夜吃掉喔。」
「小光好冷淡喔！怎麽不多擔心我一點～吃個醋也好啊～」
「你們都是女生，有什麽好吃醋的……呃，有東西從山裏出來了！」
「咦？」
「怎麽啦，光公子？」
光的嗅覺像狗一樣靈敏。
他的鼻子很快就嗅到山裏出現了妖怪的氣息。
「六條，妖怪出來了。會是什麽啊？」
「嗯……不知道耶。」
「嘖，來得還真快！小紫，現在很危險，快躲到我背後。」
似乎隻有朧月夜已經料到會有東西前來「迎接」。
數量龐大。
可說是無以計數。
嘩啦，嘩啊，嘩啦。
全都是人偶。
狗般大小的人偶，成群結隊地從山林各處蜂湧而來。
有頭戴烏帽子的男人偶。
有穿窄袖和服的女人偶。
有的被水沾濕，麵部殘缺。
有的黑發一直垂到地上。
有的眼珠掛在臉邊。
有的齒上白漆斑斑駁駁。
奇形怪狀的人偶們不停逼近光一行人。
有如南美叢林中的殺人蟻大軍。
山裏一整片都是人偶的影子。
「這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光從未見過這麽大群的妖怪。
味道重得鼻子都快麻痹了。
可怕的還在後頭。
一隻不幸路過的狗闖進了人偶集團當中。
喳喳喳喳喳。
人偶將狗團團包圍、淹沒，然後——隻剩下一堆淒慘的白骨。
看來是這群人偶吃光了它的肉。
「哇啊啊啊啊！好棒喔，小光！完全是恐怖電影的情節耶！」
「紫，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啦！這些人偶就像殺人蟻和食人魚，被圍住就要被吃掉啦！」
「數量實在太多，我的弓根本沒用啊！六條小姐，可以用你的生靈趕走它們嗎？」
「葵小姐，我的生靈可是不會照我的意思行動的喔。除非我心裏很恨，燃起熊熊妒火而有詛咒殺人複仇的衝動，否則生靈是不會出動的。」
「啊啊，真是的，這個女人根本隻會煩人，一點用處也沒有嘛！」
「對了。假如看見葵小姐被人偶吃掉，我想我大概會因為太過悲傷，而讓生靈跑出來喔。」
「開開開開什麽玩笑啊！」
「你先請，你先請。」「不不不，你去你去。」葵和六條就這麽推來推去。
「怎麽會鬧這麽低級的內哄啊？我有點想出家了……」
「現在不適合說這種厭世之詞吧，小光！快拿出英雄氣概，跟他們拚啦！」
「紫，我們還有朧月夜啊。她好像事先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一定很強。」
「源氏公子，我可是養尊處優的公主耶，頂多隻能用糕餅丟倒一個算一個。」
朧月夜將責任全推給了光。
「咦咦咦咦咦？」
「你雖然頂著貴公子的名號，但其實也是晴明的式神吧？快趕走他們啊。」
「我？」
「對呀。我就趁這段時間帶小紫去安全的地方避難。小紫，來這邊！」
嚨月夜扔著糕餅清出一條路，就背著紫往山頂跑去。
「為什麽要進這麽危險的山？先撤退一下嘛！」光雖如此大喊，朧月夜卻不理會。
紫也喊著：「這裏有這種陷阱，就表示真的有寶藏沉睡在這山裏嘛！目標——神秘禦靈，gogogo！」一點也沒有撤退的意思。
「就跟印第安納瓊斯的電影一樣，寶藏附近百分之百有陷阱呀！神秘禦靈就在伏見稻荷！我很確定！」
而且非常興奮。
朧月夜的腳程也快得異常。
或許是因為背著紫吧，她以三倍快的速度奔過山路，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怎麽跑掉啦！啊——氣死人，真拿她們沒辦法！」
「光公子，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變成讓六條小姐叫出生靈的祭品啦！若你還可憐我，就救救我吧！」
「葵小姐，好了好了，你就快去嘛。快跳進人偶群中，讓我拯救源氏公子吧～」
「哎～呀～高抬貴手，不要再推啦～！」
「去嘛～去嘛～」
人偶大軍固然恐怖，可是在光的眼裏，頂著清爽笑臉推葵的六條更是可怕。
「我先用龍穴結界爭
取時間，你們兩個快到山裏躲起來！」
「山裏？現在不是先離開這座山比較好嗎？」
「紫已經被朧月夜背進山裏了，不能丟下她們。甩開人偶以後，我們就在山裏會合吧！」
「我知道了！光公子，保重啊！」
「嗯……源氏公子，你一個人可以嗎？」
「嗯，應該有辦法。」
光張開手掌發動龍穴結界吸取邪氣，將人偶接二連三地打倒。
「謝謝你，源氏公子！」
「要一口氣登上最高的稻荷一峰太吃力了，我們就先在三峰會合！」
「知道了。好，放馬過來啊，臭妖怪！」
葵和六條趁著光從空中吸收邪氣所製造的空檔，同樣衝破包圍網，躲進山裏。
光一個人留了下來。
包圍光的人偶幾乎沒有減少。
「連接人偶的氣流源頭就像大河一樣粗，很容易抓，但隻有這樣也不行啊！」
人偶數量雖多，但操縱人偶的氣似乎全來自同一處。
因此，能清楚看見有條氣的大河——龍脈流過空中。
光的手就按在龍脈上，吸收流向入偶的氣。
但看樣子，若不切斷氣的根源，事情會沒完沒了。
問題是這條操縱人偶的氣，龐大得和蘆屋道滿不分上下。
「痛！」
幾隻人偶抓住光的腳，咬了起來。
「糟糕！」
腳傳來尖銳的痛楚。
分散了光的注意力。
逐漸包圍光的人偶，還同時如怪鳥般尖聲怪叫。
「光源氏。」
「源氏公子。」
「你這個叛徒。」
「背叛安倍晴明。」
「納命來。」
「想潛入伏見稻荷。」
「就等於是叛徒。」
「納命來。」
「吃了你。」
無數的嘴不停鼓噪。
可是光完全聽不懂那些人偶在說些什麽。
「我背叛晴明？什麽意思啊？」
他們該不會是晴明的式神吧？
不對，晴明絕不會要式神把人類或動物生吞活剝。
那麽操縱這些人偶的又會是誰？
為何說我「背叛安倍晴明」？
到處都是謎團重重。
為何來到伏見稻荷就是「背叛安倍晴明」？
這和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有關嗎？
晴明和伏見稻荷又有什麽關聯？
狐仙——？
（可是，朧月夜說稻荷神不是狐仙，紫也說狐狸頂多隻是稻荷神的使者，晴明又老是說她討厭稻荷神社——）
——不準在我麵前提起稻荷神社。
這種話，晴明不知說了多少次。
（等等，喜歡的相反不是討厭，而是漠不關心。會刻意說討厭稻荷神社，是表示晴明曾經和伏見稻荷有什麽關係嗎？）
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深究人偶所說的話了。
物理性的危機已迫在眉睫。
人偶紛紛撲到光的身上，重得幾乎將他壓垮。
雖想再抓住龍脈，他的手也纏上了無數人偶，怎麽也構不著。
敵人太強了。
或許是最近因六條的關係，太少接觸妖怪，使得感覺退化了。
看人偶矮小就以為自己有辦法處理，可見是大錯特錯。
僅是數量龐大，就是極高的優勢。
不行了。
根本無法抵抗。
身體就要被壓倒。
要被吃掉了……！
啊啊。
我是不是又因為晴明不在身邊就結下無謂的咒了呢？
是不是該靜靜等待晴明鑄好靈劍？
是不是該等晴明主動分享她的過去？
是不是還有這種選擇？
為何一遇上關於晴明的事，我就無法保持冷靜？為何我心裏會這麽難受，克製不了衝動呢？
噗滋。
手被晈了。
一陣劇痛竄過手背。
「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光失聲慘叫。
我怎麽會背叛晴明呢？
「我不是晴明的敵人，我隻是來找空蟬而已啊！」
這道呼喊是否有誰聽見，沒人知道。
光就此失去意識。
☆
「小光他們不知道怎麽了。」
被朧月夜背著的紫擔心地問。
「有源氏公子在就沒問題啦。啊嗯。」
朧月夜將糕餅扔進嘴裏，微笑回答。
她的腳力實在不像是個嬌貴公主，即使背著紫，也能以驚人速度沿山路向上飛奔。
「真的嗎？小光雖然很強，可是腦袋很天真喔。」
「很遺憾，他就是沒問題。說不定你還比較危險呢。」
「為什麽？」
「因為那麽強的源氏公子不在你身邊呀。」
「啊——！」
「不過你還是不用怕！就算空蟬打過來，我也會保護你！」
「咦，空蟬是誰呀？」
糟糕。
終於能和紫獨處的朧月夜一時得意忘形，不小心說溜了嘴。
紫又是全身上下堆滿好奇心的人。
馬上就開始逼問攻勢。
「我有聽說過空蟬！她是知道晴明過去的人吧？」
「她不是人嗎？是妖怪嗎？」
「是在伏見稻荷守護禦靈的妖怪之類的嗎？」
「說嘛，朧朧。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
「好啦好啦，拜托嘛～！」
紫抱著朧月夜的背死命撒嬌，讓她再也抵擋不住。
在山路上不停滴著鼻血的朧月夜腦子變得一片掌白，什麽都說了出來。
「空、空蟬是能和安倍晴明跟蘆屋道滿相提並論的術士。」
「也就是魔界都市平安京的三巨頭之一吧！」
「可是空蟬不是想見就見得到。」
「嗯嗯，這部分我也知道。」
「隻要找出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空蟬就會為了保護禦靈而現身，因為禦靈就是空蟬藏起來並看管的——這就是這次探險隊組成的原因。」
「所以目的不是找出禦靈，而是找到空蟬羅？」
「源氏公子有找出禦靈的任務，不過他也想找到空蟬。」
每當紫的呼吸掠過朧月夜的耳際，朧月夜就全身發麻地大喊：「唔唔唔唔！好可愛啊啊啊啊！」
「小光找空蟬有事嗎？該不會空蟬也是個美少女吧？他又想劈腿嗎？」
「……應、應該不是想劈腿。不過他說不定——」
「說不定怎樣？」
「因為空蟬很清楚晴明的過去呀。源氏公子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為安倍晴明這個女孩所吸引，可是愛騙人的晴明不會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他，而又因為重鑄靈劍而必須暫時離開，所以焦急的源氏公子才想見空蟬一麵。」
「咦咦咦咦咦？」
「剛好源氏公子又被朱雀帝下達機密任務，要找出神秘的禦靈，他就以任務為名義來到伏見稻荷；真正的目的，或者說真正想做的，是透過空蟬來更靠近晴明的過去。」
朧月夜無法拒絕紫的要求。
就連沒必要猜測的真相都說了。
「這、這都是你的推想吧？」
「是沒錯，可是源氏公子不希望我把他在找空蟬的事告訴你，所以我想原因可能就是那樣。」
紫突然吸了吸鼻子。
「嗚嗚……小光他……是想和晴明留在平安京，讓我一個人回現代……」
「不、不會吧？」
「一定是，因為小光好像不怎麽想回去。他一定是想請我吃茶泡飯，把我趕出平安京……！」
「真過分。我一定不會讓他那麽做的，你放心吧，小紫！」
「我來到平安京以後，他就隻顧著和晴明跟其他女生好，讓我隻有作配角的分，把以後要和我結婚的未來計劃都忘光了。對於來到這個時節就變成萬人迷的小光來說，我這個老玩伴一定早就沒價值了。嗚嗚……」
「才、才沒有那回事呢！我是不懂那個變態貴公子到底哪裏值得你喜歡啦，可是既然你想和源氏公子結為連理，說什麽我也得幫啊，小紫！」
「真的嗎？嗚嗚……」
「當然呀！因為我很想推倒——不對，因為我很愛小紫你嘛！」
「朧朧，謝謝你。茌外真的要靠朋友呢，嗚嗚……」
「你的敵人就由我來趕走！隻要讓安倍晴明、母牛妖和半妖女這三個成天在源氏公子身邊打轉的臭蒼蠅從世上消失就行了吧，小紫？」
「呃，不可以讓她們從世上消失啦，朧朧。」
「竟然連可恨的敵人也要保護，小紫真是太善良了！」
被紫從背後緊緊抱著的朧月夜，都差點要流鼻血過多而死了。
不過既然她本人都神情恍惚地發抖，嘴裏喃喃念著：「好幸福喔……」所以大概不要緊吧。
「主人、朧月夜姑娘，前麵好像有房子耶！」
在兩人頭上旋繞的貓魄，揮著圓圓的手喊道。
終於到了山頂。
靈山稻荷山有好幾座山峰。
稻荷一、二、三峰各立了一座神社，祭祀三位一體的稻荷神。
問題是，這裏並不是其中之一。
「這裏是……」
「這裏是命婦峰喔，小紫。」
「命婦峰？」
「對。這裏應該沒有神社，地圖上也沒有。不實地看看，還不知道這裏也偷偷立了一間呢。」
「所以說，那個神秘的禦靈就在這裏嗎，朧朧？」
「嗯，好像猜中了。」
紫下了朧月夜的背。
兩人並肩走向命婦峰的不明神社。
貓魄先行一步，在神社周圍繞了幾圈，軟綿綿的身體還不時抖動。
「嗯……有種非比尋常的靈氣。主人可要當心啊。」
「神秘的禦靈真的是沉睡在伏見稻荷呢，貓魄！」
「靈氣不隻來自一處，還有其他地方也發出了驚人的氣。」
「其他地方？」
「看來不隻是在神社裏供奉神明，後邊好像也祭祀著些什麽呢。」
「神社本身就已經隱密了，還有東西藏在後麵？就是那個，那一定就是禦靈了，貓魄！幹得好！」
「天呐，主人竟然誇獎咱家！咱家在這世上總算是了無遺憾，請主人親手送咱家入土，這樣咱家就能安心地走了！」
「貓魄，你已經死了吧？」
「小紫，我們別管社裏的神，先到後麵找找，相信禦靈就在那裏。」
兩人加一隻隨即繞到神社後方。
那是片蓊鬱的森林。
不一會兒，他們就在一顆巨木底下發現小小的鳥屠。
小得連貓魄都無法直接鑽過。
「朧朧，該不會禦靈就在這個小鳥居底下吧（吞口水）……」
「大概吧。」
「這兒的靈氣好可怕啊（抖抖抖）……」
「挖出禦靈以後，空蟬應該就會現身了。這樣就會進入小光晴明路線，我要自己一個人回現代了。」
「小紫，你別擔心，隻要在源氏公子趕來之前，請空蟬吃茶泡飯打發她回去不就行了嗎？」
「對喔，就是說啊！那我們就挖挖看吧！」
紫立即以如魚得水的氣勢動手開挖。
「小紫，你好厲害喔，都不怕會出事耶。超棒的！」
「嗯！因為我要揭開全世界的謎啊！就算有危險，小光也一定會來救我！」
「主人實在是太豪氣了，咱家都怕得快死了呢。」
「貓魄你已經死過了，不用擔心啦。」
肆無忌憚的紫就這麽挖呀挖地，突然——
鏗。
鋤子敲中了某種硬物。
「是金屬的感覺耶！」
「小紫，那一定就是還沒有人知道的神秘禦靈喔。」
「不愧是主人，隨便挖一挖就找到了。快把它挖出來吧。」
「再來可能有點危險，小紫你先退開，剩下的由我來。」
「是嗎？感覺不怎麽危險啊。」
「不對，很危險。空蟬可能就要來了。」
☆
葵和六條一路登上稻荷三峰，等待光前來會合。
但遲遲不見人影。
「……還真慢呢。」
「該不會在和那群人偶苦戰當中吧？」
「哪兒的話，光公子可是全京最強的式神，才不會有那種事。」
「所謂仙人也會敲錯鼓啊，要是源氏公子有什麽萬一——」
「不會吧……」
葵突然坐不住，站了起來。
「……要去看看嗎？」
「也好。假如源氏公子真的陷入苦戰之中，就得麻煩你為喚醒我的生靈而犧牲羅。晤呼呼。」
「好啊，假如光公子真的苦戰，我在所不惜。」
「哎呀，你是認真的呀？不愧是葵小姐呢，」
「我可是光公子的未婚妻，這是當然的呀。喔！嗬嗬嗬！」
「對我這個言靈師答應那種事，就等於是結了咒，沒辦法反悔喔。」
「……當、當然不會呀，喔，嗬……嗬……喂，我看你一開始就是想弄死我吧？」
「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兩個人一邊殺氣騰騰地互瞪著，一邊循著原路下山。
回到了入山口。
卻沒見到光的影子。
不對。
她們發現光被無數人偶襲擊，埋在人偶之中。
「光、光公子！」
葵急忙向人偶群放箭。
砰！
那雖然矗散了十來具人偶，但隻是冰山一角。
僅僅打倒這麽幾個，根本於事無補。
「啊啊，怎麽會這樣？光公子要被吃掉了啦！」
「……葵小姐……看來不需要你當祭品了……」
隆隆隆隆隆……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無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極為驚愕悲傷的六條，在小山一般的人偶群前跪了下來。
漆黑的鬼影從她背後搖然而立，就要用他的黑暗邪氣將人偶連同光的殘骸都一並吞噬殆盡——
「給我等一下——！你把我也吞下去了啊！哎～呀～」
黑暗邪氣也纏上了葵，但痛失了光而失控的六條根本聽不見。
然而——
就在
這時。
人偶們突然同時尖聲大叫。
「有晴明的血。」
「這個人的身體。」
「流著晴明的血。」
「那不是夢。」
「不是夢。」
「這個人的身體。」
「不能毀傷。」
「不能奪走。」
「他的命。」
沙沙沙……！
無數的人偶如退潮般散去。
遠離了光。
「光公子！」
「源氏公子！」
葵和恢複正常的六條馬上跑到光的身邊。
光還活著。
遍布手腳的咬痕流出些微鮮血，沒有傷及性命。
「……唔……嗯……奇怪？我還活著？」
光被兩人抱起，還弄不清楚狀況。
「到底是怎麽啦？」
「你看，光公子，人偶自己撤退了呢！一定是我這藤原家尊貴公主的箭奏效了！」
「不是喔，葵小姐，人偶是被我的生靈嚇跑了。」
「明明就是我充滿愛的箭打贏的！」
「是我充滿怨念的生靈打贏了才對！」
「等一下啦，你們兩個，有什麽好吵的啊？人偶跑到哪裏去了？」
光站了起來，想追上人偶。
全身到處都痛，但傷勢並沒重到讓人動不了。
人偶們仍不停叫喚著——
「她們到命婦峰了。」
「中計了。」
「光源氏隻是誘餌。」
「如果她們到了。」
「必須立刻。」
「收拾掉光源氏。」
「可是不行。」
「不能傷害光源氏。」
「不能殺死光源氏。」
「不過。」
「一旦那個人從命婦峰挖出那個。」
「又會如何？」
「京城會如何？」
「百姓會如何？」
「一定要阻止那個人。」
「阻止想挖出那個的人。」
「一定要阻止。」
怪叫的人偶聲勢浩大地順著山坡不斷向上。
光張開手掌叫了聲：「龍穴結界！」但人偶已經離得太遠了，吸不了他們的氣。
「哎呀哎呀，人偶改變目標了呢。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呀，葵小姐。人偶們向命婦峰去了呢。」
「該不會紫和朧月夜小姐她們是上了命婦峰？」
六條無邪地笑著說。
「因為她們沒有上到三峰嘛。」
「對了，剛下山路上也沒過上她們兩個呢。」
「所以她們沒上三蜂，而是真的上了命婦峰吧。」
「這麽一來，命婦峰的紫和朧月夜就危險啦！快追過去，趕走那些人偶！」
三人追向人偶，向山頂跑去。
人偶們不走山路，穿過林木之間，直接攀上陡峭的山坡。
「人的腳程追不上那些小人偶。我們就稍微繞一下路，走通往命婦峰的路吧！」光一這麽說就領先而去。
雖然光前不久被人偶耗盡了體力，但不知是因為體內流有晴明的血，還是紫等人麵臨危機，體力似乎已經恢複了。
「我、我實在下擅長爬山啊……沒、沒有馬我就……嗚嗚嗚。」
走到雙腿又脹又痛的葵，隻能灑著淚水盡量跟在光的身後。
「嗬嗬，藤原家的公主真沒用～我再來回四趟也不成問題喔～」
六條臉上掛著從容的笑容，但她靠的並不是自己的腳。
「六條小姐！你隻是坐在黑暗的邪氣上，讓邪氣載你上山而已啊！」
「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難怪一個成天關在房裏缺乏運動的學者，竟能輕鬆登上這麽陡峭的稻荷山，我就知道有鬼！其實你打從一開始就能自由操縱那團像惡鬼一樣的黑暗邪氣，要我當祭品全都是騙人的吧？」
「哪有那種事呀，我可是純潔清白的大閨女耶，哪會操縱什麽黑暗邪氣。葵小姐，請你別再為自己的沒體力找藉口了好嗎～？」
「才不是，你絕對有問題！」
「你們兩個，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啦！」
奔跑之餘，光察覺了一件事。
人偶的氣果然是源自一處。
光的眼裏，有條龍脈從稻荷山的山坡向天際延伸。
有如世界樹般粗大得驚人。
龍脈伸出了無數細枝般的支流，一條條接在人偶上。
龍脈另一頭被滿天雲朵所覆蓋，不知伸向何方。
應該是有個傀儡師不知從何處向稻荷山發出了龐大的氣，遙控著無數的人偶。
話說回來。
竟然會有這麽龐大的氣。
還能操縱得如此細密。
能從遠處送來這樣的氣並自由操作的術士，屈指可數。
「對了，操縱那些人偶的傀儡師，一定就是空嬋！」
光終於明白了。
「這些就是傀儡師空蟬，為守護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而做的。」
都是我為了尋找空蟬而組成探險隊，才使得紫和朧月夜陷入險境。
這趟探險本來隻是想問問空蟬返回原來世界的方法，卻因某種原因觸怒了對方，害紫遭遇危機。
這段時間，光的眼前都是自稱大冒險家的紫天真地笑鬧著挖掘禦靈的摸樣。
朧月夜是個除了扔糕餅外毫無戰力的小公主，紫隻有貓魄能依靠。
就算是有辦法和妖怪和平相處的紫，也不可能癱瘓傀儡師的力量。
因為空蟬本人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遙控著這些人偶。
看來人偶會藉由空蟬的術不停獲得新的命令，並依命令自動行動。
人偶就是人偶，沒有所謂的「心」。
不會被紫的笑容影響。
「等我啊，紫！」
「不準你們碰那個。」
「封印一旦解開。」
「就會對這個國家造成巨大災難。」
「不準解開封印。」
「不準碰。」
「誰也不準。」
新的戰鬥在命婦峰開始了。
放過光的人偶群以驚人速度登上山峰，襲擊正要從地下挖出禦靈的紫和朧月夜。
朧月夜背著紫在岩石上四處飛躍，小心地避開逼來的人偶。
「小紫，這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主人，這些人偶到底是怎樣？好惡心啊。」
「這些人偶的確不可愛啦，可是說他們惡心有點過分喔。」
「天呐！主人連麵對這樣的妖怪也能這麽慈悲，真是太善良啦！」
「那些人偶一定是被小孩子玩膩了就丟來這裏，因為太想念人而有了靈魂，才會動的。錯的不是人偶，而是那些小孩呢。嗚嗚嗚。」
「……也就是付喪神吧。這真是悲哀啊，主人。」
「就是說啊，貓魄。」
「小紫，他們不是那樣的東西！」
「咦～朧朧，我說錯了嗎？」
「你先在這裏等我，看我打爛他們。」
朧月夜將紫安置在一塊巨岩上，就跳向了不停爬來的無數人偶之中。
「太慢了，空蟬！來不及了！」
朧月夜在著地前一刻向腳下擲出符咒。
磅！
符咒瞬時爆炸。
被卷入爆炎的人偶四處飛散，露出一塊空地。
接著，朧月夜的小腳輕巧地踩在空地上頭。
「就算你找來了那麽大的陣仗，隻要你自己不在這裏，這些人偶也隻是些木頭罷了！」
她的表情充滿自信。
紫非常訝異。
好厲害啊。
人偶們完全無法靠近當時說自己隻會丟糕餅的朧月夜。
隻要稍微離近一點，就會立即燒成灰燼。
彷佛朧月夜在身旁設下了一道雷電構成的結界。
然而——
「有能力破解封印的。」
「不是這個人。」
「是大石上的那個女孩。」
「就吃了那個女孩吧。」
「吃了她。」
人偶們不再攻擊朧月夜，轉向坐在巨岩上喊著：「貓魄你看，好厲害幄！要是有帶手機，就能錄下來上傅了耶！」的紫。
「糟糕，我應該背著小紫的！」
朧月夜太過擔心紫的安危，反而犯了致命錯誤。
為了不讓紫卷入戰鬥，與她保持距離。
紫並不在朧月夜張設的結界涵蓋之中。
「小紫！」
「不要過來！這是陷阱啊，朧朧！」
朧月夜再度躍起。
趕到紫的身邊。
她根本不想理會那是不是陷阱。
這瞬間，朧月夜不得不解除守護她自身的結界。
「趁現在。」
「趁現在。」
「趁現在。」
在紫所坐的巨岩上攀爬的人偶們，全都在這時一起轉身，齜牙咧嘴地撲向人在空中的朧月夜。
「呃！」
磅！
爆炸了。
人偶和朧月夜在空中撞成一團，然後爆炸。
人偶自爆了。
「朧朧！」
「……嗚……」
朧月夜被炸得渾身是傷，重重摔在地上。
高貴公主才穿得起的精致和服，到處是焦痕和破洞。
可是，爆炸的人偶不過數十具。
還有成千上百的人偶在趴地的朧月夜身邊蠢動。
「受死吧。」
「受死吧。」
「受死吧。」
紫一點辦法也沒有。
眼前全身名副其實的傀儡。
而且，人偶的操縱者似乎不在這裏。
人偶們像是受到言靈的控製，自動行動。
「朧朧！」
朧月夜眼看就要被人偶大軍吞沒。
「小光快來呀！快來保護朧朧啊！」
紫的呼喊——
沒有白費。
光聽見了。
「紫！你沒事吧！」
光及時趕到了命婦峰。
「喔喔！光公子來了，主人！」
「不愧是小光！拜托，快去保護朧朧！」
「知道了！」
「她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
「現在應該顧不得麵子了吧——上啊，我的龍穴結界！瘋狂地吸吧！」
一並登上峰頂的葵和六條，各以弓和像是生靈的詭異暗影從背後掩護光。
光張開手掌左右橫掃連接在人偶們背上的龍脈細枝，在人偶之海中衝出一條路。
「朧月夜！你還好嗎？」
光抱起朧月夜間。
「……小紫她……」
「她沒事，多虧有你保護她，謝謝。」
「……是嗎……太好了。」
朧月夜受到常人早已一命嗚呼的重傷。
光掩護著朧月夜，向天空伸出手掌——伸往從滿天雲海垂向地麵，有如世界樹的巨大龍脈。
好粗啊。
怎麽會有長寬都這麽誇張的氣流，難以置信。
這就是伏見稻荷禦靈的守護者所放出的巨大之氣。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我要直接吸幹給人偶送氣的主幹！」
「……不要啊。那個人……空蟬她是不會輸給人類的。」
「可是不這樣做，我就救不了你跟紫了！去吧，『龍穴結界』！」
呐喊的光看準了粗如世界樹的氣幹，嚐試向虛空吸氣。
來了。
龐大的氣流過來了。
或許更勝蘆屋道滿。
「小光，不要亂來啊！」
「光公子……」
「源氏公子果然厲害。」
氣的主幹逐漸被吸向龍穴結界，氣的流動因此遭到破壞。
以細絲般的根與主幹相連的人偶，全在根斷裂的同時一吹而散。
光的手掌飛快從主幹吸收著氣，讓命婦峰狂風大作。
「空蟬！我們不是來打架的！如果你攻擊我們不是沒有理由，可以告訴我們是為什麽嗎？」
光在心裏大喊。
哇啊。
我的右眼竟然流出血淚。
這下不太妙。
氣多到根本吸不完。
看來空蟬確實不是普通人類。
問我這時候該怎麽辦？
當然隻能繼續吸收空蟬的氣啊！
吸到躲在遠處的空蟬露出真麵目為止！
「還在睡嗎，空蟬？快起床出來啊！」
「夠了啦，不要再吸了，源氏公子！」
光一手抱著的朧月夜勾住他的脖子，想阻止他。
「明知空蟬會攻擊，卻硬要挖出禦靈的人是我啊！」
「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最想見空蟬的人是我。我們不是同個探險隊的夥伴嗎？」
「……源氏公子。不是的，我……」
「你不也為了保護紫而弄得自己全身是傷嗎？所以我也會保護你！」
右眼流著血淚的光如此說道。
朧月夜啞然無語，無法回話。
這時——
從人偶群中——
空蟬終於現身了。
空蟬——
是個身穿破爛衣物的矮小女孩。
「要破掉了，要破掉了。」
「你不是……！」
那聲音，那乞丐樣的矮小身軀——
來到平安京後，光曾見過幾次。
就是那個奇怪的女孩。
☆
「——急急如律令。這下子，靈氣就都灌入護身劍和破敵劍之中了。」
晴明卷起一邊的袖子，在鑄造場角落坐下。
鑄造場裏又悶又熱，弄得晴明全身是汗，十分難受。
看著晴明的人，隻有賀茂保憲一個。
晴明和保憲已經在這所鑄造場中閉關十天了。
「步調好像快了點。總之我能做的就到這裏為止了，保憲。」
「辛苦啦，晴明。讓這對劍真正成為武器的工作，交給我就行了。我會加油。」
「……說得好像你之前也有出力一樣。」
「別瞪我嘛，晴明。我可是很認真在鞭策你，好讓你早點回去見源氏公子呢。」
保憲至今都隻是指揮晴明，全在一邊涼快。
說的也是風涼話。
「因為你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嘛。嗬嗬。」
「少、少廢話。」
「要是你再不改掉說謊的習慣，就要失去源氏公子羅。」
「……你、你想說什麽啊？」
「你看起來像是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的心或是記憶而猶疑不已。我想，那是因為你太過懼怕言靈的力量，逐漸看不清自己的真心所致。其實你不需要想得那麽複雜。」
保憲「啊嗯」地咬了一口茶花麻梧，並凝視晴明的紅眼。
「陰陽道術，就是言靈之術、紡咒妍咒之術，能夠自由操
空真言密教陀羅尼和道教咒語的術。在陰陽道的觀念裏，神佛都隻是用來代稱連結人與天地的咒，所以陰陽道沒有信仰。陰陽道的術，是人用來操縱天地的精粹之術。」
保憲從懷中取出畫有五芒星的符咒，擲向那一雙靈劍。
符咒一貼上，就被劍身吞了進丟。
「你起初是為何想成為陰陽師呢，晴明？」
「我……」
「是因為和誰結了咒嗎？」
「對，可是……」
「可是？」
「是前陣子的事了。六條禦息所藉想像寫下一則名叫《源氏物語》的故事，可是她沒發覺自己的言靈也影響了現實，將這個世界導向她所寫的故事。簡單地說，就是言靈改寫了現實。」
「嗯。故事裏寫的是葵夫人被生靈附身而死吧，後來現實裏的葵也差點被生靈殺掉了呢。」
「沒錯。」
「言靈師家族的直傳後裔果然厲害。」
「遇上六條事件那時，我對自己言靈的力量相當畏懼。雖然我的言靈可能比不上六條，但我還是害怕那或許擁有竄改自己記憶的力量——」
遇見早已逝世的空海的故事果然是騙人的呢——保憲微笑著想。
「沒什麽好怕的，晴明。一直過著說謊逃避的生活，才是你真正該害怕的。」
「所謂的咒，就是能束縛靈魂之物。如果我說出事實，聽者就會遭到束縛——」
「晴明，那又怎麽樣？把勇氣拿出來！和他人結咒，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啊！」
保憲拍了拍晴明的頭。
「去吧，晴明。重鑄靈劍的後續作業，有我一個人就夠了。我想，你已經沒有時間猶豫羅。」
「時間？」
「你還沒發現天空變成怎麽樣了嗎？空蟬好像發飆了。」
左右狐耳突然豎直。
晴明表情丕變。
又變回陰陽師該有的那般嚴肅而凜然。
「——糟糕！」
天上的龍脈變得非常混亂。
空蟬的氣正在躁動。
一雙靈劍也發出淡淡藍光。
表示和空蟬操控的異常龐大之氣起了共鳴。
整座鑄造場被圍在結界之中，和外界完全隔離。
因此晴明沒察覺空蟬的氣起了異變。
但靈劍不同。
即使在結界內，也能感知外界氣的變化，並且呼應。
「空蟬在伏見稻荷。不妙，這下事情糟了！」
晴明說聲：「這裏交給你了！」之後，就急忙站起身。
「晴明啊，重鑄靈劍會不會是你的敵人給你的工作，以便趁這段時間到伏見稻荷幹些什麽壞事呀？」
「怎麽會，命令我重鑄靈劍的可是朱雀帝啊。」
「所以你不覺得朱雀帝那個小男孩很可疑嗎？」
或許真是如此，但晴明現在沒有時間多想。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要趕到伏見稻荷去。」
跳動。
跳動。
晴明頭上的狐耳不悅地跳動著。
晴明和師姊賀茂保憲兩個人，閉關在鑄造靈劍的鑄造場。
鑄劍勢必免不了要鏗鏗鏘鏘地敲打燒得通紅的鐵塊，鑄造場裏自然是像蒸籠一樣悶熱。
「不要這麽煩躁嘛，晴明。為朝廷做事的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呀。」
「哼。」
「沒被流放到太宰府就不錯了吧？再說，你還有我這麽優秀的師姊幫忙，靈劍很快就能鑄好羅。」
晴明沒有鑄劍經驗。
所以隻能聽從師姊賀茂保憲的命令，汗流浹背地幹活。
賀茂保憲都是一手拿杓子喝水，一手指揮晴明做事，自己沒有動手。
「保憲，你也來做啊。」
「不會吧，竟然直呼師姊名諱？信太丸什麽時候這麽偉大啦？」
「別叫我信太丸，我早就舍棄那個名字了。」
「哎呀，為什麽？」
「要、要是讓那個隻想挖我過去的笨式神知道我的乳名，那我就傷腦筋了。」
「嗯哼，你說源氏公子呀？」
「不不不不不是啦！」
啪噠啪噠啪噠。
狐耳劇烈拍動起來，但保憲看不見。
就連幼時就能見到百鬼夜行，人稱天才的保憲，也見不到晴明藏起的狐耳。
「晴明啊，你過去也有段不為人知的神秘時期呢。」
保憲說道。
「最早來說，是你來我們賀茂家修習陰陽道之前的過去，沒人知道你在那之前，在哪裏做了什麽。」
「我小的時候，是在四國讚岐賣一種叫『混飩』的麵製點心。」
「很可疑耶。」
「是真的。混飩是高野山開山始祖——空海從大唐國帶回來的點心，後來被讚岐人改良得更好吃，有人也管它叫『餛飩』或『溫飩』。讚岐人非常愛煮混飩，甚至常因此鬧缺水呢。」
「是喔？」
「我啊，就是打算把混飩發揚光大才來到京城，可是怎樣都賣不好。」
「當時是冬天，賣不出混飩這樣的甜點。最後我饑寒交迫，差一點被抓去見閻王時，發現自己闖進了賀茂家的庭園，就幹脆學陰陽術了。」晴明煞有其事地以嚴肅表情說著這一串謊。
然而保憲身為她的師姊，當然知道晴明說謊成性。
她眯起眼睛，笑嘻嘻地凝視晴明。
真難纏——晴明心想。
「那我就當你說的都是真的羅。」
「唔，嗯。」
「不過呢，你被漂泊陰陽師蘆屋道滿給拐離我們賀茂家，到處打混的那段時間，就真的是一團謎了呢。」
「……這件事情，你絕不能讓光知道。」
「你離家出走以後，到底都跑去哪裏做了什麽呀？」
「秘密。」
「等你回了賀茂家，已經改名換姓，從信太丸變成什麽安倍晴明，真是帥氣得讓人很想發笑呢。」
「我、我當然不會一直用那麽小孩子氣的名字啊。」
「而且啊，一回來就說想當宮廷陰陽師，差點沒嚇死我。還以為你認為進宮當差很無聊，一輩子都不會想碰呢。」
「唔，哼。因為我流浪久了，發現當官的收入最為安定，才為了以後過舒服日子改變心意的嘛。」
「唉，要是晴明沒回來，宮廷陰陽師的大權就全都在我手裏了呢。論靈力，我實在比不過你。」
「保憲，除了降妖除魔以外，其他的我一概不感興趣，你愛掌握多少權力都行，少賴給我。」
「你失蹤的那幾年到底都做了什麽呢，晴明小師妹？」
「沒什麽！」
啪噠啪噠啪噠。
或許是快招架不住了，晴明的狐尾晃動得厲害。
「保憲，睿山的良源也像條獵狗似的到處打探我的過去。讓他知道了是不打緊，可是被他泄漏給光知道就麻煩了，千萬要保密啊。」
「這個良源，好像是把能夠將道教、密宗咒法等運用自如的陰陽師，都當作佛教的商業敵人般仇視呢。」
「……京城現在遍地陰謀。總覺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光又會胡亂和人結咒，扯進什麽大亂子。」
「或許吧～不過隻要有我在，靈劍很快就會鑄好了，你就放心吧。」
「為什麽我會把空蟬說出來呢。唉，真是煩死我了。」
「哎呀？你說的空蟬是那個空蟬？」
「哼。要是空蟬私自把我的過去告訴光，那我就……」
「你就能把自己說出口的勇氣和緊張都免了吧？可是啊，那是一種投機、一種逃避喔，晴明小師妹。」
「我是不認為光能和空蟬見麵啦……可是光老是會自己結下麻煩的咒，真不知他耳根子太軟，還是單純地笨。」
「哼哼。」
「我也想相信他，不過信賴是件可怕的事。」
保憲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晴明這樣的表情。
「真是難得。你心裏有什麽疑惑嗎，晴明？」
「是啊。有件事我怎麽也弄不懂……不知是謊言還是事實……」
「老愛說謊要人的你，也會有這種困擾啊？源氏公子不像是會說謊的人呀。」
「是我自已的事。我已經不知道那是自己當時太過迷惘而產生的幻想，還是真的是事實了……」
「所以是什麽事？」
眼泛淚光的晴明吞吞吐吐地說：
「……當年我還沒進京，年紀還很小……」
「嗯嗯。」
「剛失去母親的我非常悲傷，這時——」
「喔，好像挺正經的嘛。」
「——應該早就在高野山圓寂的偉大密教僧弘法大師空海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高舉混飩，說他將營養豐富的豆腐傳人了日本，就要成為豆腐之神，要我也將好吃的混飩傳遞日本各地，成為混飩之神。」
「什、什麽？」
「我會決心進京賣混飩，就是因為遇上了空海。可是我到現在都還不曉得那是場夢還是現實。」
來了、出現了，晴明最拿手的瞎扯終於來了。嗯……在謊言裏稍微摻入點事實，就會讓人分不清謊言和事實的界線呢，有種被當猴子耍的感覺——保憲喝著水心想。
「我看那隻是你太愛說謊，弄得連自己的記憶都不敢相信了吧？」
「才、才不是那樣！」
「晴明，要是你繼續這樣動不動就說謊，到最後反而會害自己無法在關鍵時刻果斷行動喔。假如你真的重視源氏公子，就應該對自己更誠實一點。」
「為、為什麽會說到那裏去啊？」
「你也差不多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吧？」
「你你你你吵死了！」
啪噠啪噠啪噠。
「哎呀？突然起風了，好涼呀。」
☆
事情不出晴明所料——
光和來路不明的朧月夜結下了非常麻煩的咒。
答應與她結伴搜尋伏見稻荷的神秘禦靈。
經過幾天的準備後，紫探險隊終於在這天乘著牛車向伏見稻荷啟程。
車夫不是人，而是貓魄。
他飄浮在牛頭上，嘴裏喊著：
「好牛兒，給咱家使勁地走啊。」
「哞～」
想不到這樣還拉得動啊——光不禁讚歎。
「這牛車隻有四個人的空間，現在坐五個，會不會有點勉強啊？」
「隻要讓嬌小玲瓏的小紫坐我腿上就完
全沒問題羅，源氏公子。」
「方向不太對吧，這是『夾腰抱』的姿勢喔。」
「啊啊，想不到能在牛車裏和小紫合而為一?」
「才沒有合而為一。還有請克製點，別亂喊：『腦袋要沸騰了——！』之類的話。」
「可以不要一直嘮嘮叨叨地嗎？你這個變態貴公子。」
「朧朧，你抱得太緊了啦。」
「哎呀，小紫，對不起，因為牛車很會搖嘛。來，給你吃點心，不要生氣喔。」
「啊嗯。朧朧帶的點心真的都好好吃喔！」
「……小紫怎麽會這麽可愛呀……」
「小光小光，你開始嫉妒了沒呀？很羨慕吧？怎麽樣！」
「如果朧月夜不是女生，就是徹頭徹尾的變態了呢。」
「也不想想自己是對上眼睛就能讓女人懷孕的變態，憑什麽說人呀？啊啊，好想把這三隻多餘的蒼蠅全都埋在伏兄，自己把小紫帶回家喔。」
三隻蒼蠅——光、葵、六條，全都白眼看著不停磨蹭紫，不肯放開的朧月夜。
「雖然能確定朧月夜不是覬覦光公子的狐狸精——」
「可是她對紫的態度，實在有點超乎常理呢～」
「雖然同樣是女人，沒什麽關係——」
「可是把我們當蟲子看待，實在不太好呢～」
「母牛妖和半妖女，你們很吵耶，給我安靜一點。」
對朧月夜而言，隻有愛不釋手的紫是她的夥伴，其餘的全都是低賤的蒼蠅。
「伏、伏見稻荷離京城還挺近的嘛。」
「『號外！伏見稻荷驚現神秘禦靈！』曆史性的大發現正等著我們啊，小光！」
牛車沿著鴨川向南行進，進入大和大道後，伏見稻荷就不遠了。
伏見稻荷，原本指的是先民祭祀巨岩巨木的古老靈山——稻荷山。
六條家祖先渡海而來後，才修建了神社，改祭新神。
一提到曆史故事，六條的精神都來了。
「當年祭祀的巨岩，到現在都還在喔。那樣的古老巨岩巨木，代表的就是聖地『龍穴』，龍脈裏的氣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
六條的祖先在平安京內外到底蓋了多少神社啊？——六條家過去那彷佛深不見底的龐大財力，讓光驚歎不已。
「所以追溯起來，伏見稻荷的神官的祖先，其實也是我們的祖先呢。」
「這樣啊。隻要有六條作向導，我們就不會在伏見稻荷迷路了吧。」
「哎呀，光公子。我們藤原家也建了不少神社和佛寺喔！最近這幾年新建的寺社佛閣，全都是出自藤原家的手筆呢！」
「對、對喔。因、因為現在的財富都集中在藤原家了。」
「反正無知無學的暴發戶藤原家蓋的全是有名無實的空殼子，和促進京城發展一點關係都沒有。噗嗤。」
「六條小姐，看來我差不多該和你做個了斷了呢。」
隆隆隆隆……
黑暗之氣開始彌漫整座牛車。
軋吱軋吱。
牛車蓬頂受到邪氣推擠，發出聲響。
光必須趕緊想個法子，抓住這種場麵的主導權。
如果放任她們不管，召集這支探險隊的朧月夜就隻會繼續跟紫玩夾腰抱，完全無視其他人；沒事做的六條和葵就會開始胡亂找碴吵架，然後暗影就會慢慢籠罩起來。
若能把黑暗的女性戰場變得融融洽洽、一片祥和，我就真的是一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人了。就算要被人說是現充也沒關係——光下定了決心。
「各、各位，稻荷神是怎樣的神啊？」
最愛曆史之謎的大冒險家紫立刻「喔！」地表示興趣，朧月夜也跟著上鉤的紫，起了反應說：「這種事就交給京城萬事通的我來解說吧?」
見狀，六條笑道：「那是我家祖先所祭祀的神明，我當然也很清楚喔～」黑暗邪氣跟著縮回她腳下；沒了對手的葵也識時務地說：「對喔，稻荷神究竟是怎樣的神呀？」來參與話題。
光這才放心，摸摸胸脯。
隻是多花了點心思，就擺平了一觸即發的局麵，保住了牛車。
就是這樣。
這才是風流貴公子光源氏的真正使命啊。
「稻荷神其實是稻荷山三尊主神的總稱喔，源氏公子。他們原本是豐收之神呢，」
現代的稻荷神共有五尊，不過在這個年代還隻有三尊。
「就如同『稻荷』二字所示，他們是稻作之神。我們藤原家的莊園能種出香甜可口的米飯，都是拜稻荷神所賜呢。」
「也就是說，稻荷神是六條的祖先和稻米一起帶來的外來神明，會把氣送給平安京百姓賴以維生的稻田啊。到這邊聽起來，好像跟狐狸完全無關呢。」
「小光，我就說過稻荷神不是狐仙了吧。狐狸頂多隻是稻荷神的使者，怎麽樣！」
「可是紫，現代人幾乎都把稻荷神視為狐仙，將他們在中間畫上等號了耶。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嘛……到底是為什麽呢？嗯……？該不會是受到動畫的誤導吧？」
「就算問晴明，她也隻會編一對故事來騙我吧。」
朧月夜嚼著滿腮的糕點，嗤嗤笑道：
「源氏公子，你這麽在意光明正大擺在那邊的稻荷神做什麽？現在重要的是被人偷偷藏起來的神秘禦靈吧？伏見稻荷位在京城南方不遠處，和京城中間有條粗短的龍脈相連，對於祭祀禦靈而言可是絕佳的位置喔。啊嗯。」
「可是我還是很在意耶。晴明、狐仙、伏見稻荷，不管怎麽想，關係都一定很密切……說不定伏見稻荷神社和晴明的過去有關喔。」
紫突然鼓起臉頰，歎口氣說：
「小光，該不會你來伏見稻荷探險根本不是為了找禦靈，隻是想更了解晴明吧？」
叮——！
說不定真是這樣！
光緊張得冷汗直流。
「咦咦？啊，不、不是啦，我沒有想過那種事！」
「朧朧，我告訴你，小光這個人有夠花心。明明都有了我，還為了探詢新歡的過去，把我這舊愛當狗一樣使喚，根本鬼畜！」
「嗚嗚，小紫，你好可憐喔。趕快忘掉這個戀狐的變態貴公子，和我一起私奔吧。啊嗯。」
補充說明，這個「啊嗯」不是朧月夜強吻了紫，隻是用嘴接糕餅的聲音。
「不錯喔，朧朧。幹脆就跟你私奔好了（偷瞄偷瞄）～」
「就算你用那種暗示的眼神看我，我也不會對女生的友情吃味啦，紫。」
相反地，看見紫和朧月夜親昵地抱成一團，光不禁想到：「可愛女生肢體交纏的畫麵……感覺還不錯耶……」並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齒。
想這種會讓人心跳加速的事，隻會害我鼻子癢而已啊。
「朧朧，你為什麽想找神秘禦靈呢？」
「這是因為，我和小紫你有一樣的興趣啊！」
「也就是想要到處探險、解開全世界的謎團跟秘密羅！原來朧朧也想成為大冒險家呀！」
「就是啊！讓我拜你為師吧！我家財產還不少，而且我還是京城的萬事通喔！拜托，收我當徒弟吧！」
「嗯！我可以收你當第二助手，第一是貓魄。誰教你這麽可愛嘛。再抱一下！」
「好、好幸福啊！啊啊，腦袋快要沸騰了……」
「我剛才不是說不要說那種話嗎？」
在這期間，葵和六條都在找機會互相攻擊對方而笑著互瞪。
「我、我們到了！」
一行人來到稻荷山腳下。
眼
前聳立著陳舊的鳥居，其後是一直通往山裏的長長階梯。
不同於一般神社的拍犬，鳥居左右的石像刻的是狐狸。
五人一隻就這麽魚貫下了牛車。
「……挖出伏見稻荷的禦靈，真的就能見到空蟬嗎，朧月夜？」
光悄悄在朧月夜耳邊再度確認。
「對呀。我和安倍晴明不一樣，才不說謊呢。」
「那現在就是上山找神秘禦靈了吧。」
「可是如果在挖禦靈時……不小心挖破禦神體，又弄得像菅公那樣怎麽辦？」
六條擔心地問。
「放心吧，半妖女。隻要懂得安撫禦靈之術的你不要黑化失控，禦神體是不會損壞的。」
朧月夜給「啊～」地張嘴的紫塞個糕餅，並對六條微笑。
六條雖笑著說：「或許真是如此吧。」心裏卻似乎不太舒服，黑影又在她背後晃動了起來。
「小光！伏見稻荷最有名的不是那一大排千鳥居嗎？你有看到嗎？」
「對喔，真的沒有耶。」
「千鳥居？這裏沒有那種東西喔，源氏公子。」
「是嗎，朧月夜？」
現代的伏見稻荷，有著彷佛無限連綿的鮮紅鳥居。
但平安時代不同，外觀樸素簡單。光很快察覺到，這裏是人們崇拜自然的靈山，即使建了神社，也盡量將先民的聖地完整保留了下來。
「伏見稻荷的神社都在山上。由於稻荷神有三尊，所以在稻荷一峰、二峰和三峰上各有一座。」
六條補充道。
「嗯……這三座神社都有很多人來參拜，那麽禦靈會不會是藏在其他地方啊？」
紫一臉嚴肅地緊皺著眉。
大概是認為身為探險隊隊長的人，來到這種地方就該有這種表情吧。
「稻荷山還有好幾座山峰，禦靈可能就藏在其他人跡罕至的山峰吧。啊嗯。」
朧月夜靈巧地吞下拋起的糕餅，同時將地圖發給所有探險隊成員。
「我們兵分三路來找吧。就分成我和小紫的可愛少女二人組、母牛和半妖的妖怪組，然後變態貴公子一個人一組。要是讓女孩子和你在山裏獨處，一定會出事。」
「就跟你說我不是那種人了嘛！」
「嗯……我好想跟小光一起探險喔。」
「我可不允許啊，紫。你可是一有機會就想襲擊光公子呢。」
「我也不同意喔，唔呼呼。」
六條背後的影子緩緩變化，浮現惡鬼般的可怕輪廓。
「唔唔唔。多了個六條以後，我的戰力就更顯得薄弱了耶，貓魄。」
「主人，機會一定會來臨的，您可千萬要忍耐啊。」
貓魄窩在紫的頭上，賣力為主人打氣。
「時辰到了。來來來，小紫，我們一起來爬山，朧月夜姊姊我啊，會教你很棒很棒的事喔?」
「朧朧真是的，已經愛我愛到昏頭了呢。唉，當美少女偶像真是辛苦啊，小光。太可愛真是一種罪過，呼～」
「隨便啦。紫，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被朧月夜吃掉喔。」
「小光好冷淡喔！怎麽不多擔心我一點～吃個醋也好啊～」
「你們都是女生，有什麽好吃醋的……呃，有東西從山裏出來了！」
「咦？」
「怎麽啦，光公子？」
光的嗅覺像狗一樣靈敏。
他的鼻子很快就嗅到山裏出現了妖怪的氣息。
「六條，妖怪出來了。會是什麽啊？」
「嗯……不知道耶。」
「嘖，來得還真快！小紫，現在很危險，快躲到我背後。」
似乎隻有朧月夜已經料到會有東西前來「迎接」。
數量龐大。
可說是無以計數。
嘩啦，嘩啊，嘩啦。
全都是人偶。
狗般大小的人偶，成群結隊地從山林各處蜂湧而來。
有頭戴烏帽子的男人偶。
有穿窄袖和服的女人偶。
有的被水沾濕，麵部殘缺。
有的黑發一直垂到地上。
有的眼珠掛在臉邊。
有的齒上白漆斑斑駁駁。
奇形怪狀的人偶們不停逼近光一行人。
有如南美叢林中的殺人蟻大軍。
山裏一整片都是人偶的影子。
「這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光從未見過這麽大群的妖怪。
味道重得鼻子都快麻痹了。
可怕的還在後頭。
一隻不幸路過的狗闖進了人偶集團當中。
喳喳喳喳喳。
人偶將狗團團包圍、淹沒，然後——隻剩下一堆淒慘的白骨。
看來是這群人偶吃光了它的肉。
「哇啊啊啊啊！好棒喔，小光！完全是恐怖電影的情節耶！」
「紫，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啦！這些人偶就像殺人蟻和食人魚，被圍住就要被吃掉啦！」
「數量實在太多，我的弓根本沒用啊！六條小姐，可以用你的生靈趕走它們嗎？」
「葵小姐，我的生靈可是不會照我的意思行動的喔。除非我心裏很恨，燃起熊熊妒火而有詛咒殺人複仇的衝動，否則生靈是不會出動的。」
「啊啊，真是的，這個女人根本隻會煩人，一點用處也沒有嘛！」
「對了。假如看見葵小姐被人偶吃掉，我想我大概會因為太過悲傷，而讓生靈跑出來喔。」
「開開開開什麽玩笑啊！」
「你先請，你先請。」「不不不，你去你去。」葵和六條就這麽推來推去。
「怎麽會鬧這麽低級的內哄啊？我有點想出家了……」
「現在不適合說這種厭世之詞吧，小光！快拿出英雄氣概，跟他們拚啦！」
「紫，我們還有朧月夜啊。她好像事先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一定很強。」
「源氏公子，我可是養尊處優的公主耶，頂多隻能用糕餅丟倒一個算一個。」
朧月夜將責任全推給了光。
「咦咦咦咦咦？」
「你雖然頂著貴公子的名號，但其實也是晴明的式神吧？快趕走他們啊。」
「我？」
「對呀。我就趁這段時間帶小紫去安全的地方避難。小紫，來這邊！」
嚨月夜扔著糕餅清出一條路，就背著紫往山頂跑去。
「為什麽要進這麽危險的山？先撤退一下嘛！」光雖如此大喊，朧月夜卻不理會。
紫也喊著：「這裏有這種陷阱，就表示真的有寶藏沉睡在這山裏嘛！目標——神秘禦靈，gogogo！」一點也沒有撤退的意思。
「就跟印第安納瓊斯的電影一樣，寶藏附近百分之百有陷阱呀！神秘禦靈就在伏見稻荷！我很確定！」
而且非常興奮。
朧月夜的腳程也快得異常。
或許是因為背著紫吧，她以三倍快的速度奔過山路，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怎麽跑掉啦！啊——氣死人，真拿她們沒辦法！」
「光公子，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變成讓六條小姐叫出生靈的祭品啦！若你還可憐我，就救救我吧！」
「葵小姐，好了好了，你就快去嘛。快跳進人偶群中，讓我拯救源氏公子吧～」
「哎～呀～高抬貴手，不要再推啦～！」
「去嘛～去嘛～」
人偶大軍固然恐怖，可是在光的眼裏，頂著清爽笑臉推葵的六條更是可怕。
「我先用龍穴結界爭
取時間，你們兩個快到山裏躲起來！」
「山裏？現在不是先離開這座山比較好嗎？」
「紫已經被朧月夜背進山裏了，不能丟下她們。甩開人偶以後，我們就在山裏會合吧！」
「我知道了！光公子，保重啊！」
「嗯……源氏公子，你一個人可以嗎？」
「嗯，應該有辦法。」
光張開手掌發動龍穴結界吸取邪氣，將人偶接二連三地打倒。
「謝謝你，源氏公子！」
「要一口氣登上最高的稻荷一峰太吃力了，我們就先在三峰會合！」
「知道了。好，放馬過來啊，臭妖怪！」
葵和六條趁著光從空中吸收邪氣所製造的空檔，同樣衝破包圍網，躲進山裏。
光一個人留了下來。
包圍光的人偶幾乎沒有減少。
「連接人偶的氣流源頭就像大河一樣粗，很容易抓，但隻有這樣也不行啊！」
人偶數量雖多，但操縱人偶的氣似乎全來自同一處。
因此，能清楚看見有條氣的大河——龍脈流過空中。
光的手就按在龍脈上，吸收流向入偶的氣。
但看樣子，若不切斷氣的根源，事情會沒完沒了。
問題是這條操縱人偶的氣，龐大得和蘆屋道滿不分上下。
「痛！」
幾隻人偶抓住光的腳，咬了起來。
「糟糕！」
腳傳來尖銳的痛楚。
分散了光的注意力。
逐漸包圍光的人偶，還同時如怪鳥般尖聲怪叫。
「光源氏。」
「源氏公子。」
「你這個叛徒。」
「背叛安倍晴明。」
「納命來。」
「想潛入伏見稻荷。」
「就等於是叛徒。」
「納命來。」
「吃了你。」
無數的嘴不停鼓噪。
可是光完全聽不懂那些人偶在說些什麽。
「我背叛晴明？什麽意思啊？」
他們該不會是晴明的式神吧？
不對，晴明絕不會要式神把人類或動物生吞活剝。
那麽操縱這些人偶的又會是誰？
為何說我「背叛安倍晴明」？
到處都是謎團重重。
為何來到伏見稻荷就是「背叛安倍晴明」？
這和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有關嗎？
晴明和伏見稻荷又有什麽關聯？
狐仙——？
（可是，朧月夜說稻荷神不是狐仙，紫也說狐狸頂多隻是稻荷神的使者，晴明又老是說她討厭稻荷神社——）
——不準在我麵前提起稻荷神社。
這種話，晴明不知說了多少次。
（等等，喜歡的相反不是討厭，而是漠不關心。會刻意說討厭稻荷神社，是表示晴明曾經和伏見稻荷有什麽關係嗎？）
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深究人偶所說的話了。
物理性的危機已迫在眉睫。
人偶紛紛撲到光的身上，重得幾乎將他壓垮。
雖想再抓住龍脈，他的手也纏上了無數人偶，怎麽也構不著。
敵人太強了。
或許是最近因六條的關係，太少接觸妖怪，使得感覺退化了。
看人偶矮小就以為自己有辦法處理，可見是大錯特錯。
僅是數量龐大，就是極高的優勢。
不行了。
根本無法抵抗。
身體就要被壓倒。
要被吃掉了……！
啊啊。
我是不是又因為晴明不在身邊就結下無謂的咒了呢？
是不是該靜靜等待晴明鑄好靈劍？
是不是該等晴明主動分享她的過去？
是不是還有這種選擇？
為何一遇上關於晴明的事，我就無法保持冷靜？為何我心裏會這麽難受，克製不了衝動呢？
噗滋。
手被晈了。
一陣劇痛竄過手背。
「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光失聲慘叫。
我怎麽會背叛晴明呢？
「我不是晴明的敵人，我隻是來找空蟬而已啊！」
這道呼喊是否有誰聽見，沒人知道。
光就此失去意識。
☆
「小光他們不知道怎麽了。」
被朧月夜背著的紫擔心地問。
「有源氏公子在就沒問題啦。啊嗯。」
朧月夜將糕餅扔進嘴裏，微笑回答。
她的腳力實在不像是個嬌貴公主，即使背著紫，也能以驚人速度沿山路向上飛奔。
「真的嗎？小光雖然很強，可是腦袋很天真喔。」
「很遺憾，他就是沒問題。說不定你還比較危險呢。」
「為什麽？」
「因為那麽強的源氏公子不在你身邊呀。」
「啊——！」
「不過你還是不用怕！就算空蟬打過來，我也會保護你！」
「咦，空蟬是誰呀？」
糟糕。
終於能和紫獨處的朧月夜一時得意忘形，不小心說溜了嘴。
紫又是全身上下堆滿好奇心的人。
馬上就開始逼問攻勢。
「我有聽說過空蟬！她是知道晴明過去的人吧？」
「她不是人嗎？是妖怪嗎？」
「是在伏見稻荷守護禦靈的妖怪之類的嗎？」
「說嘛，朧朧。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
「好啦好啦，拜托嘛～！」
紫抱著朧月夜的背死命撒嬌，讓她再也抵擋不住。
在山路上不停滴著鼻血的朧月夜腦子變得一片掌白，什麽都說了出來。
「空、空蟬是能和安倍晴明跟蘆屋道滿相提並論的術士。」
「也就是魔界都市平安京的三巨頭之一吧！」
「可是空蟬不是想見就見得到。」
「嗯嗯，這部分我也知道。」
「隻要找出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空蟬就會為了保護禦靈而現身，因為禦靈就是空蟬藏起來並看管的——這就是這次探險隊組成的原因。」
「所以目的不是找出禦靈，而是找到空蟬羅？」
「源氏公子有找出禦靈的任務，不過他也想找到空蟬。」
每當紫的呼吸掠過朧月夜的耳際，朧月夜就全身發麻地大喊：「唔唔唔唔！好可愛啊啊啊啊！」
「小光找空蟬有事嗎？該不會空蟬也是個美少女吧？他又想劈腿嗎？」
「……應、應該不是想劈腿。不過他說不定——」
「說不定怎樣？」
「因為空蟬很清楚晴明的過去呀。源氏公子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為安倍晴明這個女孩所吸引，可是愛騙人的晴明不會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他，而又因為重鑄靈劍而必須暫時離開，所以焦急的源氏公子才想見空蟬一麵。」
「咦咦咦咦咦？」
「剛好源氏公子又被朱雀帝下達機密任務，要找出神秘的禦靈，他就以任務為名義來到伏見稻荷；真正的目的，或者說真正想做的，是透過空蟬來更靠近晴明的過去。」
朧月夜無法拒絕紫的要求。
就連沒必要猜測的真相都說了。
「這、這都是你的推想吧？」
「是沒錯，可是源氏公子不希望我把他在找空蟬的事告訴你，所以我想原因可能就是那樣。」
紫突然吸了吸鼻子。
「嗚嗚……小光他……是想和晴明留在平安京，讓我一個人回現代……」
「不、不會吧？」
「一定是，因為小光好像不怎麽想回去。他一定是想請我吃茶泡飯，把我趕出平安京……！」
「真過分。我一定不會讓他那麽做的，你放心吧，小紫！」
「我來到平安京以後，他就隻顧著和晴明跟其他女生好，讓我隻有作配角的分，把以後要和我結婚的未來計劃都忘光了。對於來到這個時節就變成萬人迷的小光來說，我這個老玩伴一定早就沒價值了。嗚嗚……」
「才、才沒有那回事呢！我是不懂那個變態貴公子到底哪裏值得你喜歡啦，可是既然你想和源氏公子結為連理，說什麽我也得幫啊，小紫！」
「真的嗎？嗚嗚……」
「當然呀！因為我很想推倒——不對，因為我很愛小紫你嘛！」
「朧朧，謝謝你。茌外真的要靠朋友呢，嗚嗚……」
「你的敵人就由我來趕走！隻要讓安倍晴明、母牛妖和半妖女這三個成天在源氏公子身邊打轉的臭蒼蠅從世上消失就行了吧，小紫？」
「呃，不可以讓她們從世上消失啦，朧朧。」
「竟然連可恨的敵人也要保護，小紫真是太善良了！」
被紫從背後緊緊抱著的朧月夜，都差點要流鼻血過多而死了。
不過既然她本人都神情恍惚地發抖，嘴裏喃喃念著：「好幸福喔……」所以大概不要緊吧。
「主人、朧月夜姑娘，前麵好像有房子耶！」
在兩人頭上旋繞的貓魄，揮著圓圓的手喊道。
終於到了山頂。
靈山稻荷山有好幾座山峰。
稻荷一、二、三峰各立了一座神社，祭祀三位一體的稻荷神。
問題是，這裏並不是其中之一。
「這裏是……」
「這裏是命婦峰喔，小紫。」
「命婦峰？」
「對。這裏應該沒有神社，地圖上也沒有。不實地看看，還不知道這裏也偷偷立了一間呢。」
「所以說，那個神秘的禦靈就在這裏嗎，朧朧？」
「嗯，好像猜中了。」
紫下了朧月夜的背。
兩人並肩走向命婦峰的不明神社。
貓魄先行一步，在神社周圍繞了幾圈，軟綿綿的身體還不時抖動。
「嗯……有種非比尋常的靈氣。主人可要當心啊。」
「神秘的禦靈真的是沉睡在伏見稻荷呢，貓魄！」
「靈氣不隻來自一處，還有其他地方也發出了驚人的氣。」
「其他地方？」
「看來不隻是在神社裏供奉神明，後邊好像也祭祀著些什麽呢。」
「神社本身就已經隱密了，還有東西藏在後麵？就是那個，那一定就是禦靈了，貓魄！幹得好！」
「天呐，主人竟然誇獎咱家！咱家在這世上總算是了無遺憾，請主人親手送咱家入土，這樣咱家就能安心地走了！」
「貓魄，你已經死了吧？」
「小紫，我們別管社裏的神，先到後麵找找，相信禦靈就在那裏。」
兩人加一隻隨即繞到神社後方。
那是片蓊鬱的森林。
不一會兒，他們就在一顆巨木底下發現小小的鳥屠。
小得連貓魄都無法直接鑽過。
「朧朧，該不會禦靈就在這個小鳥居底下吧（吞口水）……」
「大概吧。」
「這兒的靈氣好可怕啊（抖抖抖）……」
「挖出禦靈以後，空蟬應該就會現身了。這樣就會進入小光晴明路線，我要自己一個人回現代了。」
「小紫，你別擔心，隻要在源氏公子趕來之前，請空蟬吃茶泡飯打發她回去不就行了嗎？」
「對喔，就是說啊！那我們就挖挖看吧！」
紫立即以如魚得水的氣勢動手開挖。
「小紫，你好厲害喔，都不怕會出事耶。超棒的！」
「嗯！因為我要揭開全世界的謎啊！就算有危險，小光也一定會來救我！」
「主人實在是太豪氣了，咱家都怕得快死了呢。」
「貓魄你已經死過了，不用擔心啦。」
肆無忌憚的紫就這麽挖呀挖地，突然——
鏗。
鋤子敲中了某種硬物。
「是金屬的感覺耶！」
「小紫，那一定就是還沒有人知道的神秘禦靈喔。」
「不愧是主人，隨便挖一挖就找到了。快把它挖出來吧。」
「再來可能有點危險，小紫你先退開，剩下的由我來。」
「是嗎？感覺不怎麽危險啊。」
「不對，很危險。空蟬可能就要來了。」
☆
葵和六條一路登上稻荷三峰，等待光前來會合。
但遲遲不見人影。
「……還真慢呢。」
「該不會在和那群人偶苦戰當中吧？」
「哪兒的話，光公子可是全京最強的式神，才不會有那種事。」
「所謂仙人也會敲錯鼓啊，要是源氏公子有什麽萬一——」
「不會吧……」
葵突然坐不住，站了起來。
「……要去看看嗎？」
「也好。假如源氏公子真的陷入苦戰之中，就得麻煩你為喚醒我的生靈而犧牲羅。晤呼呼。」
「好啊，假如光公子真的苦戰，我在所不惜。」
「哎呀，你是認真的呀？不愧是葵小姐呢，」
「我可是光公子的未婚妻，這是當然的呀。喔！嗬嗬嗬！」
「對我這個言靈師答應那種事，就等於是結了咒，沒辦法反悔喔。」
「……當、當然不會呀，喔，嗬……嗬……喂，我看你一開始就是想弄死我吧？」
「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兩個人一邊殺氣騰騰地互瞪著，一邊循著原路下山。
回到了入山口。
卻沒見到光的影子。
不對。
她們發現光被無數人偶襲擊，埋在人偶之中。
「光、光公子！」
葵急忙向人偶群放箭。
砰！
那雖然矗散了十來具人偶，但隻是冰山一角。
僅僅打倒這麽幾個，根本於事無補。
「啊啊，怎麽會這樣？光公子要被吃掉了啦！」
「……葵小姐……看來不需要你當祭品了……」
隆隆隆隆隆……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無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極為驚愕悲傷的六條，在小山一般的人偶群前跪了下來。
漆黑的鬼影從她背後搖然而立，就要用他的黑暗邪氣將人偶連同光的殘骸都一並吞噬殆盡——
「給我等一下——！你把我也吞下去了啊！哎～呀～」
黑暗邪氣也纏上了葵，但痛失了光而失控的六條根本聽不見。
然而——
就在
這時。
人偶們突然同時尖聲大叫。
「有晴明的血。」
「這個人的身體。」
「流著晴明的血。」
「那不是夢。」
「不是夢。」
「這個人的身體。」
「不能毀傷。」
「不能奪走。」
「他的命。」
沙沙沙……！
無數的人偶如退潮般散去。
遠離了光。
「光公子！」
「源氏公子！」
葵和恢複正常的六條馬上跑到光的身邊。
光還活著。
遍布手腳的咬痕流出些微鮮血，沒有傷及性命。
「……唔……嗯……奇怪？我還活著？」
光被兩人抱起，還弄不清楚狀況。
「到底是怎麽啦？」
「你看，光公子，人偶自己撤退了呢！一定是我這藤原家尊貴公主的箭奏效了！」
「不是喔，葵小姐，人偶是被我的生靈嚇跑了。」
「明明就是我充滿愛的箭打贏的！」
「是我充滿怨念的生靈打贏了才對！」
「等一下啦，你們兩個，有什麽好吵的啊？人偶跑到哪裏去了？」
光站了起來，想追上人偶。
全身到處都痛，但傷勢並沒重到讓人動不了。
人偶們仍不停叫喚著——
「她們到命婦峰了。」
「中計了。」
「光源氏隻是誘餌。」
「如果她們到了。」
「必須立刻。」
「收拾掉光源氏。」
「可是不行。」
「不能傷害光源氏。」
「不能殺死光源氏。」
「不過。」
「一旦那個人從命婦峰挖出那個。」
「又會如何？」
「京城會如何？」
「百姓會如何？」
「一定要阻止那個人。」
「阻止想挖出那個的人。」
「一定要阻止。」
怪叫的人偶聲勢浩大地順著山坡不斷向上。
光張開手掌叫了聲：「龍穴結界！」但人偶已經離得太遠了，吸不了他們的氣。
「哎呀哎呀，人偶改變目標了呢。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呀，葵小姐。人偶們向命婦峰去了呢。」
「該不會紫和朧月夜小姐她們是上了命婦峰？」
六條無邪地笑著說。
「因為她們沒有上到三峰嘛。」
「對了，剛下山路上也沒過上她們兩個呢。」
「所以她們沒上三蜂，而是真的上了命婦峰吧。」
「這麽一來，命婦峰的紫和朧月夜就危險啦！快追過去，趕走那些人偶！」
三人追向人偶，向山頂跑去。
人偶們不走山路，穿過林木之間，直接攀上陡峭的山坡。
「人的腳程追不上那些小人偶。我們就稍微繞一下路，走通往命婦峰的路吧！」光一這麽說就領先而去。
雖然光前不久被人偶耗盡了體力，但不知是因為體內流有晴明的血，還是紫等人麵臨危機，體力似乎已經恢複了。
「我、我實在下擅長爬山啊……沒、沒有馬我就……嗚嗚嗚。」
走到雙腿又脹又痛的葵，隻能灑著淚水盡量跟在光的身後。
「嗬嗬，藤原家的公主真沒用～我再來回四趟也不成問題喔～」
六條臉上掛著從容的笑容，但她靠的並不是自己的腳。
「六條小姐！你隻是坐在黑暗的邪氣上，讓邪氣載你上山而已啊！」
「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難怪一個成天關在房裏缺乏運動的學者，竟能輕鬆登上這麽陡峭的稻荷山，我就知道有鬼！其實你打從一開始就能自由操縱那團像惡鬼一樣的黑暗邪氣，要我當祭品全都是騙人的吧？」
「哪有那種事呀，我可是純潔清白的大閨女耶，哪會操縱什麽黑暗邪氣。葵小姐，請你別再為自己的沒體力找藉口了好嗎～？」
「才不是，你絕對有問題！」
「你們兩個，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啦！」
奔跑之餘，光察覺了一件事。
人偶的氣果然是源自一處。
光的眼裏，有條龍脈從稻荷山的山坡向天際延伸。
有如世界樹般粗大得驚人。
龍脈伸出了無數細枝般的支流，一條條接在人偶上。
龍脈另一頭被滿天雲朵所覆蓋，不知伸向何方。
應該是有個傀儡師不知從何處向稻荷山發出了龐大的氣，遙控著無數的人偶。
話說回來。
竟然會有這麽龐大的氣。
還能操縱得如此細密。
能從遠處送來這樣的氣並自由操作的術士，屈指可數。
「對了，操縱那些人偶的傀儡師，一定就是空嬋！」
光終於明白了。
「這些就是傀儡師空蟬，為守護藏在伏見稻荷的禦靈而做的。」
都是我為了尋找空蟬而組成探險隊，才使得紫和朧月夜陷入險境。
這趟探險本來隻是想問問空蟬返回原來世界的方法，卻因某種原因觸怒了對方，害紫遭遇危機。
這段時間，光的眼前都是自稱大冒險家的紫天真地笑鬧著挖掘禦靈的摸樣。
朧月夜是個除了扔糕餅外毫無戰力的小公主，紫隻有貓魄能依靠。
就算是有辦法和妖怪和平相處的紫，也不可能癱瘓傀儡師的力量。
因為空蟬本人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遙控著這些人偶。
看來人偶會藉由空蟬的術不停獲得新的命令，並依命令自動行動。
人偶就是人偶，沒有所謂的「心」。
不會被紫的笑容影響。
「等我啊，紫！」
「不準你們碰那個。」
「封印一旦解開。」
「就會對這個國家造成巨大災難。」
「不準解開封印。」
「不準碰。」
「誰也不準。」
新的戰鬥在命婦峰開始了。
放過光的人偶群以驚人速度登上山峰，襲擊正要從地下挖出禦靈的紫和朧月夜。
朧月夜背著紫在岩石上四處飛躍，小心地避開逼來的人偶。
「小紫，這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主人，這些人偶到底是怎樣？好惡心啊。」
「這些人偶的確不可愛啦，可是說他們惡心有點過分喔。」
「天呐！主人連麵對這樣的妖怪也能這麽慈悲，真是太善良啦！」
「那些人偶一定是被小孩子玩膩了就丟來這裏，因為太想念人而有了靈魂，才會動的。錯的不是人偶，而是那些小孩呢。嗚嗚嗚。」
「……也就是付喪神吧。這真是悲哀啊，主人。」
「就是說啊，貓魄。」
「小紫，他們不是那樣的東西！」
「咦～朧朧，我說錯了嗎？」
「你先在這裏等我，看我打爛他們。」
朧月夜將紫安置在一塊巨岩上，就跳向了不停爬來的無數人偶之中。
「太慢了，空蟬！來不及了！」
朧月夜在著地前一刻向腳下擲出符咒。
磅！
符咒瞬時爆炸。
被卷入爆炎的人偶四處飛散，露出一塊空地。
接著，朧月夜的小腳輕巧地踩在空地上頭。
「就算你找來了那麽大的陣仗，隻要你自己不在這裏，這些人偶也隻是些木頭罷了！」
她的表情充滿自信。
紫非常訝異。
好厲害啊。
人偶們完全無法靠近當時說自己隻會丟糕餅的朧月夜。
隻要稍微離近一點，就會立即燒成灰燼。
彷佛朧月夜在身旁設下了一道雷電構成的結界。
然而——
「有能力破解封印的。」
「不是這個人。」
「是大石上的那個女孩。」
「就吃了那個女孩吧。」
「吃了她。」
人偶們不再攻擊朧月夜，轉向坐在巨岩上喊著：「貓魄你看，好厲害幄！要是有帶手機，就能錄下來上傅了耶！」的紫。
「糟糕，我應該背著小紫的！」
朧月夜太過擔心紫的安危，反而犯了致命錯誤。
為了不讓紫卷入戰鬥，與她保持距離。
紫並不在朧月夜張設的結界涵蓋之中。
「小紫！」
「不要過來！這是陷阱啊，朧朧！」
朧月夜再度躍起。
趕到紫的身邊。
她根本不想理會那是不是陷阱。
這瞬間，朧月夜不得不解除守護她自身的結界。
「趁現在。」
「趁現在。」
「趁現在。」
在紫所坐的巨岩上攀爬的人偶們，全都在這時一起轉身，齜牙咧嘴地撲向人在空中的朧月夜。
「呃！」
磅！
爆炸了。
人偶和朧月夜在空中撞成一團，然後爆炸。
人偶自爆了。
「朧朧！」
「……嗚……」
朧月夜被炸得渾身是傷，重重摔在地上。
高貴公主才穿得起的精致和服，到處是焦痕和破洞。
可是，爆炸的人偶不過數十具。
還有成千上百的人偶在趴地的朧月夜身邊蠢動。
「受死吧。」
「受死吧。」
「受死吧。」
紫一點辦法也沒有。
眼前全身名副其實的傀儡。
而且，人偶的操縱者似乎不在這裏。
人偶們像是受到言靈的控製，自動行動。
「朧朧！」
朧月夜眼看就要被人偶大軍吞沒。
「小光快來呀！快來保護朧朧啊！」
紫的呼喊——
沒有白費。
光聽見了。
「紫！你沒事吧！」
光及時趕到了命婦峰。
「喔喔！光公子來了，主人！」
「不愧是小光！拜托，快去保護朧朧！」
「知道了！」
「她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
「現在應該顧不得麵子了吧——上啊，我的龍穴結界！瘋狂地吸吧！」
一並登上峰頂的葵和六條，各以弓和像是生靈的詭異暗影從背後掩護光。
光張開手掌左右橫掃連接在人偶們背上的龍脈細枝，在人偶之海中衝出一條路。
「朧月夜！你還好嗎？」
光抱起朧月夜間。
「……小紫她……」
「她沒事，多虧有你保護她，謝謝。」
「……是嗎……太好了。」
朧月夜受到常人早已一命嗚呼的重傷。
光掩護著朧月夜，向天空伸出手掌——伸往從滿天雲海垂向地麵，有如世界樹的巨大龍脈。
好粗啊。
怎麽會有長寬都這麽誇張的氣流，難以置信。
這就是伏見稻荷禦靈的守護者所放出的巨大之氣。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我要直接吸幹給人偶送氣的主幹！」
「……不要啊。那個人……空蟬她是不會輸給人類的。」
「可是不這樣做，我就救不了你跟紫了！去吧，『龍穴結界』！」
呐喊的光看準了粗如世界樹的氣幹，嚐試向虛空吸氣。
來了。
龐大的氣流過來了。
或許更勝蘆屋道滿。
「小光，不要亂來啊！」
「光公子……」
「源氏公子果然厲害。」
氣的主幹逐漸被吸向龍穴結界，氣的流動因此遭到破壞。
以細絲般的根與主幹相連的人偶，全在根斷裂的同時一吹而散。
光的手掌飛快從主幹吸收著氣，讓命婦峰狂風大作。
「空蟬！我們不是來打架的！如果你攻擊我們不是沒有理由，可以告訴我們是為什麽嗎？」
光在心裏大喊。
哇啊。
我的右眼竟然流出血淚。
這下不太妙。
氣多到根本吸不完。
看來空蟬確實不是普通人類。
問我這時候該怎麽辦？
當然隻能繼續吸收空蟬的氣啊！
吸到躲在遠處的空蟬露出真麵目為止！
「還在睡嗎，空蟬？快起床出來啊！」
「夠了啦，不要再吸了，源氏公子！」
光一手抱著的朧月夜勾住他的脖子，想阻止他。
「明知空蟬會攻擊，卻硬要挖出禦靈的人是我啊！」
「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最想見空蟬的人是我。我們不是同個探險隊的夥伴嗎？」
「……源氏公子。不是的，我……」
「你不也為了保護紫而弄得自己全身是傷嗎？所以我也會保護你！」
右眼流著血淚的光如此說道。
朧月夜啞然無語，無法回話。
這時——
從人偶群中——
空蟬終於現身了。
空蟬——
是個身穿破爛衣物的矮小女孩。
「要破掉了，要破掉了。」
「你不是……！」
那聲音，那乞丐樣的矮小身軀——
來到平安京後，光曾見過幾次。
就是那個奇怪的女孩。
☆
「——急急如律令。這下子，靈氣就都灌入護身劍和破敵劍之中了。」
晴明卷起一邊的袖子，在鑄造場角落坐下。
鑄造場裏又悶又熱，弄得晴明全身是汗，十分難受。
看著晴明的人，隻有賀茂保憲一個。
晴明和保憲已經在這所鑄造場中閉關十天了。
「步調好像快了點。總之我能做的就到這裏為止了，保憲。」
「辛苦啦，晴明。讓這對劍真正成為武器的工作，交給我就行了。我會加油。」
「……說得好像你之前也有出力一樣。」
「別瞪我嘛，晴明。我可是很認真在鞭策你，好讓你早點回去見源氏公子呢。」
保憲至今都隻是指揮晴明，全在一邊涼快。
說的也是風涼話。
「因為你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嘛。嗬嗬。」
「少、少廢話。」
「要是你再不改掉說謊的習慣，就要失去源氏公子羅。」
「……你、你想說什麽啊？」
「你看起來像是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的心或是記憶而猶疑不已。我想，那是因為你太過懼怕言靈的力量，逐漸看不清自己的真心所致。其實你不需要想得那麽複雜。」
保憲「啊嗯」地咬了一口茶花麻梧，並凝視晴明的紅眼。
「陰陽道術，就是言靈之術、紡咒妍咒之術，能夠自由操
空真言密教陀羅尼和道教咒語的術。在陰陽道的觀念裏，神佛都隻是用來代稱連結人與天地的咒，所以陰陽道沒有信仰。陰陽道的術，是人用來操縱天地的精粹之術。」
保憲從懷中取出畫有五芒星的符咒，擲向那一雙靈劍。
符咒一貼上，就被劍身吞了進丟。
「你起初是為何想成為陰陽師呢，晴明？」
「我……」
「是因為和誰結了咒嗎？」
「對，可是……」
「可是？」
「是前陣子的事了。六條禦息所藉想像寫下一則名叫《源氏物語》的故事，可是她沒發覺自己的言靈也影響了現實，將這個世界導向她所寫的故事。簡單地說，就是言靈改寫了現實。」
「嗯。故事裏寫的是葵夫人被生靈附身而死吧，後來現實裏的葵也差點被生靈殺掉了呢。」
「沒錯。」
「言靈師家族的直傳後裔果然厲害。」
「遇上六條事件那時，我對自己言靈的力量相當畏懼。雖然我的言靈可能比不上六條，但我還是害怕那或許擁有竄改自己記憶的力量——」
遇見早已逝世的空海的故事果然是騙人的呢——保憲微笑著想。
「沒什麽好怕的，晴明。一直過著說謊逃避的生活，才是你真正該害怕的。」
「所謂的咒，就是能束縛靈魂之物。如果我說出事實，聽者就會遭到束縛——」
「晴明，那又怎麽樣？把勇氣拿出來！和他人結咒，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啊！」
保憲拍了拍晴明的頭。
「去吧，晴明。重鑄靈劍的後續作業，有我一個人就夠了。我想，你已經沒有時間猶豫羅。」
「時間？」
「你還沒發現天空變成怎麽樣了嗎？空蟬好像發飆了。」
左右狐耳突然豎直。
晴明表情丕變。
又變回陰陽師該有的那般嚴肅而凜然。
「——糟糕！」
天上的龍脈變得非常混亂。
空蟬的氣正在躁動。
一雙靈劍也發出淡淡藍光。
表示和空蟬操控的異常龐大之氣起了共鳴。
整座鑄造場被圍在結界之中，和外界完全隔離。
因此晴明沒察覺空蟬的氣起了異變。
但靈劍不同。
即使在結界內，也能感知外界氣的變化，並且呼應。
「空蟬在伏見稻荷。不妙，這下事情糟了！」
晴明說聲：「這裏交給你了！」之後，就急忙站起身。
「晴明啊，重鑄靈劍會不會是你的敵人給你的工作，以便趁這段時間到伏見稻荷幹些什麽壞事呀？」
「怎麽會，命令我重鑄靈劍的可是朱雀帝啊。」
「所以你不覺得朱雀帝那個小男孩很可疑嗎？」
或許真是如此，但晴明現在沒有時間多想。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要趕到伏見稻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