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月六日。特拉伐斯少校住院後,時間過了五天。


    特拉伐斯少校在醫院內與病曆表中使用的是「查理·奈曼」這個他瞬間隨意想出的假名。在拉普脫亞共和國,這是很常見的名字。


    隻要他不主動向醫生、護士等醫院相關人士提出話題,對方就隻會詢問治療所需的必要情報。正因為院方平常就有在接待vip,所以院方似乎能夠徹底地保護病患的隱私權。


    即使如此,特拉伐斯少校還是會小心戒備,避免讓其他患者看見自己,除了接受必要的檢查與診療以外,他幾乎不會離開病房。


    在他的要求下,病房內出現了電視、收音機以及報紙。


    雖然他偷偷聽了斯貝伊爾的廣播,並向院方索取舊報紙,試著進行調查,但他完全沒有找到飛機墜落在路妥尼河的報導。


    三餐與點心吃的都是豪華得驚人的美食,為了治好傷勢,使體力恢複,所以他會確實進食。


    他會積極地活動能動的身體部位。他向護士要了自行車的輪胎,然後從一臉訝異的護士手上收下該物。


    他把輪胎鉤在床架上,以鍛錬兩臂的肌肉。


    右大腿的傷勢趨於穩定後,他開始使用拐杖練習走路。當護士沒看見他時,他會在拄著拐杖或隻用單腳站立的狀態下,反覆練習步槍與手槍的開槍動作。


    在這段期間,他當然沒有聯絡任何人。


    「被當成暗殺對象的自己還活著」這件事不能泄漏給任何人知道。要是被人知道的話,下次連醫院也會遭受波及。


    他同時也很在意那名肯花那麽多錢來幫助自己的神秘男子。不過,在神秘男子自報姓名前,他無法得知對方是誰。


    「會是誰呢……?」


    結果,特拉伐斯少校既找不出想要殺自己的人,也無法得知幫助自己的人是誰,隻能一味地過著養傷的生活。


    * * *


    同一天——


    在斯貝伊爾的伊爾拓亞山脈,軍方下令停止某項搜索行動。


    為了尋找那架在運送軍官途中失去下落的雙引擎偵察機,好幾架皇家空軍的小型觀測機聚集在險峻的山嶽地帶。


    參與這項任務的將士們一開始都揚言說「我會找到那些弟兄」,不過飛機失蹤後已經過了九天,當失蹤者可能存活的期限過去後,他們愈來愈覺得徒勞無功。


    任務途中,由於觀測機在危險的山嶽地帶低空飛行,再加上天候不佳,所以發生了迫降意外,造成兩名乘務員受傷。飛行時,如果不經常讓兩架飛機一起執行任務的話,還是會發生雙重遇難(注:前往救援的人也遇難)的情況。


    接著,這天終於來臨。


    「該機沒有到達伊爾拓亞山脈的可能性非常高。」


    基於這項理由,軍方下令停止搜索。


    「開什麽玩笑啊,混帳東西!那種事你們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不斷有將士憤慨地將飛行帽摔向飛機跑道。


    * * *


    時間又過了三天,來到第五月,九日。


    拉普脫亞警方接獲一起發現屍體的通報。


    拉普脫亞漁民們在合法捕魚時發現了屍體,並確實向警方通報。


    屍體被衝上路妥尼河的河岸,被各種食腐動物啄食,即將回歸為大自然的一部分。


    漁民們不惜停止捕魚,向警方報案後,警方便將這具身分不明的遺體帶走,然後立刻進行驗屍。


    這具屍體的模樣很淒慘,臉部全毀,身體腐爛,到處都遭到啃食。


    即使如此,警方還是能夠得知他身上穿的是在首都訂製的西裝。警方透過西裝的尺寸與質地來調查西裝主人,與符合條件的失蹤者進行核對。


    兩天前,警方收到關於斯貝伊爾軍機失蹤事件的詳細報告——


    警方得知,這具男性屍體就是其中一名乘客。


    * * *


    第五月,十七日。


    特拉伐斯少校化名為奈曼後,已住院十六天。


    「你的複原力真是驚人啊!一般傷患往往都會失去活力,食欲不振,但你卻不是如此。」


    如同馬克思醫師所言,特拉伐斯少校的身體狀態已恢複正常。


    右大腿的傷勢順利治愈,而且也已經拆線了。


    雖然左腳踝的骨折還需要繼續固定,不過隻要使用拐杖的話,速度姑且不論,長距離的行走是沒問題的。他會盡量透過複健設備來練習走路。


    「不過,請你不要因為這樣就逃出醫院喔。那樣的話,我們就會遭到讚助者責怪。」


    特拉伐斯少校依照馬克思醫師的吩咐,沒有企圓逃亡。


    話說回來,就算逃出去——


    由於他沒有衣服,也沒有錢,所以在那種狀況下,不當小偷的話,他是活不下去的。


    即使聯絡斯貝伊爾軍方或大使館,在那種不知敵人位在何方的狀況下,還是太危險了。


    雖然唯,願意幫助他的「國家」就位在附近——


    但聯絡他們,請他們來接他需要時間,他還是想避開這段期間的風險。


    「我們已經把你的狀況告訴讚助者了。哎呀,我們還是完全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對方有給你留言,內容如下:『當你出院時,我會去接你。』」


    馬克思醫師離去後,特拉伐斯少校透過房間窗戶看著窗外。


    早上的天氣非常晴朗,在太陽下可以看到拉普脫亞的大樓群。他從大樓的空隙間眺望著年輕時就已看膩的綠色地平線不斷延伸。


    將視線往下,就能看到大馬路。在這十年間,車子數量遽增,造成交通堵塞。


    「嗯……?」


    他看到警車在堵塞的車陣中穿梭,也開始稍微聽見警笛聲。


    警車的目的地無疑就是這間醫院。


    警車強行阻斷車流,進入醫院大門前的圓環。


    「…………」


    特拉伐斯少校麵帶愁容。


    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幾分鍾後,馬克思醫師與護士們突然闖入病房。


    「請躺下睡覺!我立刻幫你打點滴。」


    醫師開始準備原本已不需要的點滴,其他護士則開始在特拉伐斯少校頭上纏繞沒有意義的紗布與繃帶。


    「警察要來這裏?」


    特拉伐斯少校問道。


    「不愧是奈曼先生——目前,有兩名拉普脫亞警方的刑警已來到樓下,他們也會來這裏。」


    馬克思醫師一邊迅速地在特拉伐斯少校左手臂上打點滴,一邊回答。


    「這隻是營養液,不會讓你想睡覺——不過,我希望你能睡著。」


    特拉伐斯少校瞬間就理解了所有情況,躺在床上說:


    「我隻要裝作『傷勢嚴重到無法說話』就行了對吧。」


    「是的。雖然我們會死守患者的秘密,不過當警察拿著捜索票過來時,我們無法拒絕他們進入。看來似乎是救護車的人員走漏了消息,他們真是缺乏專業意識啊。」


    「原來如此……」


    特拉伐斯少校同意說,不知內情的馬克思醫師則微笑說:


    「那些刑警說他們要找斯貝伊爾人,真令人傻眼,我想應該是搞錯了。像你這種洛克榭語說得那麽流利,而且連拉普脫亞的俚語都懂的人,怎麽可能會是河對岸的人。」


    特拉伐斯少校很乾脆地回答:


    「誤會真是可怕啊。那麽,我就藉由裝睡來應付過去吧。」


    化名為奈曼的特拉伐斯少校整個頭部完全被繃帶包住,吊著點滴,成了一名重傷患者。


    「請你什麽都別說,把事情交給我們處理。」


    馬克思醫師留下一名護士後,便離去。


    為了裝睡而閉上眼的特拉伐斯少校無法得知那些來到房間內的刑警們的模樣。


    他聽到馬克思醫師熟悉的腳步聲後,接著又聽到刑警們的腳步聲。透過腳步聲,他得知進入房間的刑警有兩人。


    「請你們說話不要太大聲。他——是你們要找的人嗎?」


    馬克思醫師小聲說。兩名刑警來到床邊,站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就斷言:「就是這家夥!」


    從聲音來看,其中一名刑警是較年長的老手。那名刑警問馬克思醫師:


    「這樣的話,無法分辨長相喔,不能拿掉繃帶嗎?」


    「他剛接受過皮膚移植手術喔,請見諒。」


    「有治療前的照片嗎?」


    「當然有——請看。」


    特拉伐斯少校聽到馬克思醫師從病曆表中抽出照片的聲音。


    「嗚啊……」


    發出難受叫聲的應該是年輕刑警。老練刑警說:


    「真是可怕啊,他的臉會恢複原狀嗎?」


    「雖然會暫時留下縫合痕跡,不過本院有許多優秀的醫師。盡管要花上許多時間,但最後應該能夠恢複到走在街上也不會引人注意的程度吧。哎呀,他還需要接受三次皮膚移植手術。」


    馬克思醫師繼續流利地騙他說,以前好像也有遇過那樣的患者。


    「話說回來,這家夥為什麽會傷得那麽嚴重?」


    「刑警先生,我想你們應該懂——」


    「警方會保密的。」


    「多謝配合——是勞災喔。他在工作中受了傷,不過那間公司非常愛麵子,並向本院說『請把一切當成秘密』。因此,他也不能使用保險。」


    「那麽,『查理·奈曼』是假名嗎?·」


    「我們也不知道,也許是。從該公司人員的態度來看,應該是那樣吧。」


    「這家夥……會說貝佐語嗎?」


    「什麽?」


    「貝佐語,河對岸的語言。」


    刑警問道。


    「不會……洛克榭語當然很流利。」


    馬克思醫師用確實很困惑的表情回答。


    「你會保密吧?」


    刑警用很嚇人的語氣說。


    「嗯……是。」


    馬克思醫師膽怯地回答。


    「我們奉命追捕的是一名斯貝伊爾人,同時也是可怕的惡棍。這名大惡人曾殺了好幾個人,並在河的另一邊劫機逃亡。由於警方認為飛機墜落在緩衝地帶,所以他應該受了重傷。這些情報是斯貝伊爾大使館正式提供給警方的。」


    「…………然後呢?」


    「當那家夥被逼到走投無路時,我們不敢說他不會在此地殺人。為了逃出醫院,他也許會殺了所有人。」


    「…………」


    特拉伐斯少校也感受到馬克思醫師的困惑。


    雖然那無疑是命令警方進行搜查的單位所放出的假情報,不過院方聽到這些話後,就會變得很難隱匿情報。


    「雖然目前在追捕犯人的是我們這些拉普脫亞警察,但不久後,可怕的聯邦警察偵查員應該也會加入調查。我很敬佩院方那種堅持保護患者隱私的態度喔,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選擇住進此醫院。」


    「……隻要肯付錢的話,你隨時都能住進本院。」


    「哎呀,我們無法把稅金用在這種地方——我們今天就在此告辭,打擾了。」


    刑警如此說道,迅速轉身,接著又停下來。


    「我說醫生啊。」


    「什麽事?」


    「放在架子上的那隻手表是患者的嗎?」


    糟了!


    特拉伐斯少校在腦海中嘖了一聲。


    這隻手表是克雷少尉的遺物,他原本打算在交給遺族前,要一直戴在身上。如同刑警所言,這隻表正放在床邊的架子上。


    「…………」


    馬克思醫師沒有回答。


    「應該是那樣吧,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漂亮的護士小姐,請幫我拿過來一下,我想瞧瞧。」


    刑警對護士說。


    護士雖然感到猶豫,但也不能拒絕對方。不久後,護士拿起手表,轉身走回床邊,一邊發出柔弱聲,一邊把東西交給刑警:


    「請看……」


    我能夠打倒這兩人嗎?


    特拉伐斯少校開始思考,然後立刻做出「辦不到」這個結論。


    他也許可以藉由偷襲來打昏位在他附近的那個人。不過,透過這個無法正常走路的身體,是無法打倒第二人的。


    如此一來,不管自己是什麽身分,都會被當成現行犯逮捕,然後被人帶出此處。


    那隻手表上應該沒有標明產自斯貝伊爾的證據,表盤與內側也都沒有記載製造公司的名稱。特拉伐斯少校隻能一邊祈求刑警對手表不熟,一邊繼續裝睡。


    「耶,這手表不錯嘛。該怎麽說呢,表盤的功能看起來很豐富。以我的低廉月薪,應該買不起這種表吧。」


    刑警相當開心地說。


    「不過,到處都找不到公司名稱啊,是便宜貨嗎?——如果是便宜貨的話,這品質也太好了。哎呀,我對手表並不熟呀。」


    透過聲音可以得知,他觀察得很仔細。


    「喂,你知道這是哪個公司製造的嗎?」


    老練刑警詢問年輕刑警。


    年輕刑警盯著手表說:


    「我不知道。不過,隻要帶回去調查的話,立刻就能找出答案。」


    「說得也是——醫生,這隻表可以借走嗎?」


    「當、當然不行囉!」


    「借一下有什麽關係。」


    「刑警先生,你們差不多該——」


    「那麽,我們不把表拿回去。相對地,請讓我們在樓下等候。我要把熟悉手表的鑒識人員叫過來,這樣可以吧?」


    「嗯,好吧。」


    聽到馬克思醫師隻能如此回答後,特拉伐斯少校開始思考逃亡計畫。


    大門與後門等出口肯定都有刑警在看守。如果在這樣的早上從陽台逃出去的話,應該會被眾人投以好奇眼光。即使偷走白袍,進行變裝,隻要帶著這種傷勢的話,還是會遭人懷疑。


    「我說奈曼先生呀——你差不多可以醒來了吧?」


    老奸巨猾的刑警似乎能夠看穿特拉伐斯少校的內心,並那樣對他說:


    「你應該不想牽連更多局外人吧?如何?警察可不是邪惡組織喔。」


    刑警邊說邊靠近床鋪。


    特拉伐斯少校心想,刑警大概離自己非常近,而且還一邊將臉貼過來,一邊簡短地問:


    「你的回答是?」


    病房內彌漫著宛如即將沉船般的氣氛。


    「嘿!大家好嗎?我來了喔!」


    開朗得有如祭典專用喇叭般的聲音響遍了病房。


    特拉伐斯少校聽到了刑警驚訝地回過頭的聲音、護士們發出的尖叫聲以及馬克思醫師身體傳來的顫抖聲。


    「你在搞什麽東西呀!」


    年輕刑警突然起身大喊。


    「『搞什麽東西』是什麽意思呀?我可是這位傷患的熟人喔——話說回來,你們是什麽人啊?你們怎麽可以隨便進入病房呢?」


    「我們是拉普脫亞警方的刑警!」


    「刑警先生?啊,那真是辛苦了。你們難不成是在找我嗎?我最近可沒有違規停車喔,因為我沒有汽車呀!機車的違規停車就饒了我吧。」


    這聲音好像有聽過,又好像沒聽過——


    特拉伐斯少校無法判斷。


    刑警似乎在瞪他,但


    他卻若無其事地用無法掌握的悠然語調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那個,約翰·馬克思是哪位?是白袍先生嗎?還是這位身穿廉價西裝的深沉大叔呢?」


    兩名護士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就是馬克思喔。話說回來,你是哪位?——非相關人員應該是不能進入此處的。」


    「啊,像是『那兩名警官』之類的嗎?」


    護士們再度笑了出來。


    特拉伐斯少校隻能一邊持續裝睡,一邊祈求這名闖入者是他的夥伴。


    年長的刑警說:


    「我們正在進行搜查。話說回來,你是哪位?」


    「我剛才說過了對吧,我是這名患者的熟人,也就是相關人士。我來探視他的病情,哎呀,他怎麽會被警察包圍住呢?除了違規停車以外,這家夥幹了什麽好事嗎?」


    「哎呀,有很多原因啊,我們必須去調查那些疑似使用假名來住院的人喔。」


    「天啊,真是令人驚訝,果然還是不能用假名啊。」


    「…………如果你知道內情的話,可以告訴我們此人是何許人嗎?那樣的話,既可以徹底洗清他的嫌疑,我們也能夠立刻去取締違規停車。」


    「好是好,不過你們——」


    神秘男子此時把話說到一半,停了稍長的時間後,接著又說:


    「守得住秘密嗎?」


    護士們笑了出來。


    「你這家夥……!」


    即將發火的年輕刑警說。


    「那當然。那麽,請說出他的姓名與身分吧。」


    年長的刑警問道,神秘男子回答:


    「好的。」


    特拉伐斯少校完全猜不到神秘男子會說出什麽話。


    他什麽都做不到,隻能一味地躺在床上等待下句話。


    接著——


    他遇到人生中第二驚訝的事,驚訝程度僅次於過去「發現壁畫」時所發生的事。


    「這家夥的名字是維爾——維爾赫姆·休爾茲。」


    「咳!」


    特拉伐斯少校因為過度驚訝而幾乎停止呼吸,然後咳得很厲害。


    「咳!咳!咳!」


    這並非演技,他的確咳個不停。


    「振作點!」


    這也不是演技,護士們開始照顧他。


    「拿水來!」


    「是!」


    護士把玻璃製鴨嘴型喂藥器的壺嘴靠在他嘴邊。


    特拉伐斯少校感覺喉嚨舒服多了後,便睜開眼睛。


    他從繃帶縫隙中看到的是美麗護士們的臉龐,以及天花板。


    將視線往左移後,他看到既優秀又狡猾的中年刑警的臉。


    接著,他看到身穿毛衣的胡子男。


    年齡與他差不多——


    不,男子與他根本就是同年齡。


    他對這名麵帶笑容的男子非常熟悉。


    男子曾和他一起在學校上課,也曾一起到伊庫司托法參加校外教學旅行。


    男子是與他共度多年時光的好友。


    他看著男子,並流下眼淚。


    胡子男開口說:


    「喲!你終於發現是我了嗎!維爾!我真的好擔心你喔!感覺如何?」


    維爾一邊讓淚水弄濕纏在臉上的繃帶,一邊回答:


    「啊……感覺真是太棒了!棒到沒話說!賽勒斯!馬修·賽勒斯·愛普斯坦!」


    賽勒斯竊笑說:


    「我想也是!我就知道你會那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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