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月,十九日。


    一輛汽車悠閑地徐徐行駛在洛克榭首都郊外的高速公路上。


    該道路是環繞首都外圍的環狀路線。在多雲的天空下,早上的通勤尖峰時段已過,道路變得很空。這輛車以跟高速公路很不搭的速度行駛著,速度慢到被其他所有車輛超越。


    這輛瓊斯汽車公司所生產的汽車是極為常見的國民車,隻要在洛克榭的停車場閉上眼睛丟石頭,就會砸中這種車。


    哈奈特坐在左側的駕駛座上。


    聯邦警察的偵查員在進行搜查時,大多會穿著看起來不像警察的休閑服裝。這天,哈奈特身穿棉質襯衫與夾克,搭配牛仔褲,還帶了副墨鏡。


    隸屬首都警察的刑警坐在右側的副駕駛座上,身穿跟平常一樣的灰色西裝。


    「兩個男人開車兜風,真是可悲啊。」


    刑警說。


    「哎呀,為了徹底保密,防止他人聽見,這樣做是最好的喔。」


    哈奈特一邊開車,一邊回答。這些談話內容可以證明,這不是聯邦警察與首都警察的正式聯合搜查行動,而隻是「兩人私下見麵」罷了。


    「那麽,關於特拉伐斯少校的調查,有何收獲?」


    刑警問道。


    「罪證確鑿喔。」


    哈奈特回答。


    「哎呀,證據不斷出現。」


    哈奈特不斷舉出特拉伐斯少校參與麻藥犯罪的證據。


    警方認為,在首都近郊暗中活動的新興麻藥組織的壯大原因在於,與斯貝伊爾之間的交易。首都知名的「藍玫瑰」最近也開始在斯貝伊爾流通。


    另外,特拉伐斯少校自從開始在大使館工作後,就一直和組織有接觸。他讓各種物品免於接受檢查,然後以合法的方式,用船運將物品運送出去。


    「啊!果然……」


    默默聽完後,刑警如此說道,從他的措詞看不出他到底高不高興。


    「『果然』?」


    駕駛座傳來這句疑問。


    「憑那些證據,你們就相信那家夥是有罪的嗎?難道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怎麽說?」


    哈奈特看著副駕駛座,露出愈來愈訝異的表情。


    「開車時,要注意前方。」


    刑警立刻回他一句。


    「給我仔細聽好喔,我們的工作是懷疑。既然如此,那我們也要懷疑那些突然不斷出現的證據。這就是所謂的『證據過多』,你在聯邦警察學校沒學過嗎?嗯?」


    「…………也就是說,有人放出很多假情報,想要陷害特拉伐斯少校?」


    「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不過……」


    哈奈特想了幾秒鍾後,朝著副駕駛座問:


    「在這次事件發生前,你個人……果然就已經認識特拉伐斯少校了對吧?有些事情,你好像還沒告訴我們吧?」


    「看前麵,前麵——我可不打算和你一起自殺喔。」


    「警部,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麽關聯,但我無法理解你這種包庇罪犯的行為。」


    「我並沒有包庇他喔,何況我最討厭那家夥了。唉,畢竟我是個討厭所有斯貝伊爾人的種族主義者。」


    「我愈來愈無法理解了。」


    「那家夥死於飛機意外的消息是斯貝伊爾大使館放出來的對吧?」


    「是呀,有什麽問題嗎?他既是河對岸的軍人,又是死於軍機意外,所以大使館當然會那樣做。」


    「至今沒有曝光的重大犯罪被人輕易揭露,接著他便死於無人知曉之處?——這算什麽嘛?我們首先要這樣懷疑。」


    「我實在無法認同你的觀點。」


    「那麽,就算不認同也無妨,但你要好好做事——你們不能仰賴別人提供的情報,而是要靠自己的雙腳和雙眼去調查特拉伐斯少校是否真的與麻藥組織有關。」


    哈奈特一臉不悅地回答:


    「這件事我姑且會去調查的——那你呢?」


    「特拉伐斯少校的接班人是一名駐外武官的副官,我打算去跟那家夥稍微聊一下。」


    「大使館不是進不去嗎?即使跟蹤對方也沒用,反正一下子就會被甩掉對吧?」


    「因此,我要進行埋伏喔。」


    「什麽?——要在哪埋伏?你知道他會去哪裏嗎?」


    哈奈特驚訝地問,刑警則得意地回答:


    「既然他是來到洛克榭首都的斯貝伊爾人,那他肯定會去買炸點心對吧?」


    * * *


    時間比首都慢相當多的伊庫司托法也迎接了十九日早上的到來。


    兩名男子在皇宮的洗手間相遇。


    「早安,賽勒斯。」


    「早啊,我完全睡不著呀……」


    「是嗎?床睡起來很舒服喔。」


    「我可是平民耶,就算他們跟我說『時間已經很晚了,請在皇宮的客房內過夜吧』,我還是……」


    「你們家明明就是拉普脫亞排名第三的富豪?」


    「情報過時了喔,現在是第二名。話說回來——」


    「嗯?」


    「今天早上的你是哪一個?——是維爾嗎?還是特拉伐斯少校呢?」


    「…………」


    「啊……我知道了啦,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抱歉。」


    「別道歉啊。不過,當你做完該做的事情後,要平安回來喔——死過一次的人。」


    賽勒斯·愛普斯坦搭乘皇室警衛的車返回首都郡斯特。


    在晴朗天氣下,殘雪顯得很耀眼。


    賽勒斯在飯店大廳與奉命在飯店過夜的兩名司機會合。


    「那麽,我們要回拉普脫亞囉!關於這次的緊急工作,辛苦你們了,請再努力一下吧,我會請尤蜜給你們多一點獎金的。」


    「那真是令人高興。話說回來,少爺,你的朋友呢?」


    其中一名司機問道。


    「啊,那家夥——」


    賽勒斯忽然朝著某個方向裝模作樣地回答。


    「不,『那兩個家夥』——所要麵對的挑戰還沒結束喔……」


    賽勒斯以為他望著皇宮所在的方向——其實方向完全不同。


    * * *


    「多謝你們聯絡他們。」


    特拉伐斯少校一邊在皇宮內與女王夫婦一起吃早餐,一邊用貝佐語向女王夫婦道謝。


    卡爾·班奈迪打電話聯絡了特拉伐斯·拉蒂亞。


    班奈迪當然沒有清楚說出「你兒子在我家過得很好」這樣的話,不過自從發現壁畫一事被公開後,班奈迪曾與拉蒂亞見過好幾次麵,所以班奈迪能夠用即使被竊聽也不會造成問題的對話來將一切事情告訴她。


    「拉蒂亞女士似乎很高興喔。哎呀,她好像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那件事。」


    班奈迪一邊吃著熱呼呼的焗烤起司,一邊說。


    不管怎麽說,伊庫司托法的特產就是起司,所以料理中會使用大量起司。


    木製餐桌上擺放著班奈迪愛吃的焗烤起司,以及放了熱蔬菜的起司火鍋、起司培根炒馬鈴薯、包有火腿與起司的烤三明治。


    另外還有橘子等水果,以及平常喝的茶。


    「我昨晚有先聯絡艾莉森小姐了。」


    菲歐娜說。


    「你們真的很厲害耶。艾莉森小姐似乎已經收到來自大使館的聯絡,但她一開始就完全不相信。她跟我說『啊,原來他在你們那邊作客呀!』,而且她還說你們家有一條『在聽到他本人親口說出前,都不能相信他死了』這樣的家訓。」


    菲歐娜開心地如此說道,


    特拉伐斯少校則放下叉子,低頭說:


    「女王陛下,屢次受到你們的關照,在下感激不盡。」


    「好了,抬起頭吧——具體來說,你今後打算怎麽做呢?你應該有某種盤算對吧?」


    菲歐娜問道,特拉伐斯少校點頭說:


    「是的——我想要回到墜機現場。」


    「你想拿回什麽東西?」


    班奈迪一瞬間就理解此行動的理由,並具體地問。特拉伐斯少校回答:


    「我之前帶在身上的箱型公事包中的文件。那是大使館叫我帶到祖國的東西,所以我也不知道內容為何。我怕遺失在途中,所以刻意不帶在身上,而且我也沒有將文件銷毀,隻要捜救隊沒有到達該處的話,文件就應該還在飛機上。」


    「啊,原來如此啊——那東西還是拿回來比較好。」


    雖然班奈迪光聽了這些話就理解他的意思,但菲歐娜卻歪著頭。


    班奈迪開始向自己的妻子說明,以讓特拉伐斯少校有空用餐。


    「就是這麽一回事喔,菲——首先,從昨天的談話中,我們得知少校差點被人暗殺。」


    「是呀。」


    「在對方的計畫中,飛機的墜落地點應該是伊爾拓亞山脈,而不是路妥尼河。」


    「是呀。」


    「對方必須讓飛機墜落在伊爾拓亞山脈。理由之一為,無人居住在該處。與其說是擔心牽連他人,倒不如說對方希望沒有目擊者。另一項理由則是,飛機無法在該處迫降。既然飛機撞得四分五裂,應該就不會有人生還吧。」


    「是呀,跟昨天聽到的一樣啊。」


    「此外還有一項理由。由於那附近是重要的軍事據點,所以許多斯貝伊爾的陸軍與空軍都有駐紮在那一帶。你還記得搭乘大陸橫貫特快車時的『補給站』嗎?」


    「嗯,就是把列車分成兩截的場所對吧。」


    「沒錯。因此,軍方能夠迅速展開搜救行動。這就是那些家夥的計畫——他們會讓軍方從上空尋找飛機,一旦發現殘骸,就派遣搜救隊過去。搜救隊會發現飛行員與少校的屍體,而且還會從少校的公事包中找到文件或縮微膠片。嗯,我想大概是縮微膠片吧,畢竟縮微膠片會放入金屬膠囊中,可以承受火焰的高溫。」


    「然後呢……?」


    頻頻點頭的菲歐娜此時卻歪著頭。


    班奈迪進行最後說明:


    「如此一來,搜救隊來到該處後,就會說:『喔,天啊!這不就是特拉伐斯少校背叛祖國,並犯下驚人惡行的證據嗎!這家夥真可惡!』」


    「喔!」


    菲歐娜理解地說:


    「對方不但企圖殺死他,還打算讓他背負各種罪名呀。」


    「嗯,那種可能性非常高——正因如此。」


    「也就是說,隻要我們能夠先取得文件,就能避免落入圈套,說不定還能藉此找出幕後主使的人。」


    特拉伐斯少校將嘴巴擦乾淨後,再次加入談話。


    「現階段,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


    「對方當然也正在找飛機……對方大概已經發現飛機沒有墜落在伊爾拓亞山脈,並在路妥尼河西岸搜索過了吧。接下來,對方會來到東岸進行搜索。」


    班奈迪說,特拉伐斯少校則點頭: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部分的軍人還是傭兵,但對方應該會采取行動,我們隻能祈求對方還沒找到飛機。」


    「我明白了,總之,我們得盡快去找!我當然會提供飛機!畢竟這是隻有我才做得到的事。今天下午就出發!在拉普脫亞市的機場住一晚後,如果天氣良好,就從明天開始進行搜索。」


    「謝謝,你們真的幫了我大忙。」


    「不用客氣喔,這些事還不足以報答今年元旦欠你的恩情喔!——另外,為了因應這種情況,我還事先準備了一架剛好可以派上用場的水陸兩用飛機!」


    班奈迪笑著說,身旁的妻子則有點不悅地說:


    「相機還沒送來呀。」


    * * *


    吃完早餐後,特拉伐斯少校與班奈迪立刻開始準備。


    兩人來到位在皇宮角落的房間,此處是班奈迪的收藏室。


    「你應該需要這個吧?」


    班奈迪拿出槍枝給特拉伐斯少校看。


    這是洛克榭軍的最新型突擊步槍(自動步槍)。


    這把槍擁有金屬製的折疊式槍托、彎曲成香蕉狀的三十發彈匣,可以自由切換全自動與半自動這兩種射擊模式,口徑為七點六二毫米。


    兩個月前,特拉伐斯少校曾在列車上使用這種槍開了好幾槍。唯一差異在於槍托形狀與折疊方式,這把槍的構造較簡單,槍托由鐵管所組成,能夠朝右側折疊。


    「我國總算也取得好幾十把了——拿去用,待會去試射吧。」


    班奈迪取出兩百發裝的彈藥罐與六個備用彈匣。


    「那我就借去用囉,多謝。」


    特拉伐斯少校坦率地道謝。


    從皇宮沿著斜坡往下走,就能抵達拉斯湖的湖岸。該處有一棟半圓柱狀的大型建築物,那是皇室名下的倉庫,同時也是班奈迪用來放置收藏品的車庫。


    由於建築物麵向湖麵,所以水上飛機可在此起降。冬季時,可將結凍的路麵當成飛機跑道。


    班奈迪帶特拉伐斯少校進入這座倉庫內,然後在那裏與「剛買的」飛機見麵。


    這架雙翼水陸兩用飛機全長約十一公尺,總寬度約十二公尺。由於沒有經過粉刷,所以表麵仍保持金屬原本的銀色。


    一般水上飛機往往都會透過翼梁來讓浮筒連接在機身下方。不過,這架飛機不一樣,機身與浮筒幾乎是一體成形的,形狀很獨特。


    在兩片機翼當中,下側機翼的左右兩邊都有用來保持平衡的輔助浮筒。


    機上共有駕駛座與後座兩個座位,遇到緊急狀況時,機身與浮筒之間的空間還能塞進兩個人,而且該處也有窗戶。該座位可以用於運送人員、救助水上遇難者等。


    水陸兩用飛機的特徵在於,浮筒的兩側與尾部有可自由收放的車輪。藉由車輪,此飛機就能像一般飛機那樣,在陸地上起降。


    「哎呀,其定位畢竟是民航機,所以沒有配備武器。」


    班奈迪一邊輕拍機身,一邊說。


    皇室專屬的機械技師持續進行著飛機的維修工作。


    特拉伐斯少校與班奈迪把維修工作交給他們後,便開始分工合作,把子彈裝進擺放在桌上的彈匣內。


    「英雄先生!」


    一名少女闖進倉庫內,然後一邊大喊,一邊跑過來。她隻要一跑動,那頭及背黑發就會隨風飄揚。少女長得很像特雷茲,身穿米色毛衣搭配牛仔褲,一身休閑打扮。


    「梅莉兒殿下!好久不見,很高興看到你這麽有精神。」


    特拉伐斯少校打算從椅子上起身。


    「啊,坐著就行了!」


    身為伊庫司托法公主的梅莉兒下令說。


    梅莉兒與特雷茲是異卵雙胞胎,至今仍不確定誰才是姊姊或哥哥。


    「早安,梅莉兒。」


    梅莉兒沒有理會向她問早的父親,而是站在特拉伐斯少校身旁說:


    「少校,你的傷勢不要緊吧?聽說你遇上了大麻煩……」


    「嗯,隻剩左腳踝的骨折還沒康複。」


    「太好了……」


    正當父親在該處裝子彈時,梅莉兒說明了她待在山穀中的事情。


    在皇室警衛的保護下,皇室成員可以悠閑地過著山穀中的生活。她今天早上從該處出發,搭車來到皇宮。


    「我想就算


    我說『請別做那麽危險的事』,你也不會聽吧……請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梅莉兒做出祈禱般的動作,位在身後的班奈迪則用貝佐語嘀咕了一句:


    「從來沒有人這麽擔心我呀。」


    槍聲隆隆。


    特拉伐斯少校開始朝著距離約五十公尺的湖麵漂流木進行射擊練習。


    倉庫前方有個麵向湖麵的混凝土斜坡。


    特拉伐斯少校把拐杖夾在兩肘間,站在該處,然後握住已展開槍托的突擊步槍進行射擊。


    他毫不在意不穩定的姿勢,巧妙地躲過半自動射擊模式的後座力。


    他每次射擊時,木屑都會爆開。


    由於目標是直徑約三十公分的漂流木,所以可以瞄準的部分隻剩一半。子彈全數命中漂流木,沒有濺起任何一根水柱。


    班奈迪站在他正後方,以便在他快要倒地時扶住他。


    「你的槍法還是那麽驚人呀……用單腳就能射出這種成績。」


    班奈迪驚訝地說。


    槍枝上有個名為「槍栓」的零件,其作用在於,反覆進行上膛動作。在某些槍枝中,當彈厘變空時,槍栓會降到最低處,停止運作,以告訴射擊者子彈已用盡。不過,這把槍並沒有那種功能,三十發子彈射完後,槍枝會發出巨大的空彈聲,表示子彈已用盡。


    射完後,特拉伐斯少校首先從槍枝上取下彈匣。


    槍枝上有個名為「彈匣卡榫」的零件。在彈匣後方的位置,隻要將小控製杆往前推,就可以取下彈匣。


    他先用左手握住彈匣,然後再用拇指按住彈匣卡榫後,彈匣就一邊迅速地轉到前方,一邊脫落。


    他用右手拉住與槍栓一體成形的裝彈控製杆,確實地用眼睛確認槍內是否有子彈。接著,他開了一發空槍後,便啟動保險裝置。


    班奈迪一邊接過那些東西,一邊說:


    「之後我會先準備好背帶喔,另外也需要用來放備用彈匣的包包。哎呀,其實我並不想讓你一個人去參與槍戰喔,這些東西畢竟隻是防身物品。」


    「我會盡可能那樣做的喔。不過——」


    「不過?」


    「原本,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沒有必要戰鬥。該戰鬥時,請交給我處理。」


    「……我明白了。」


    兩人取下耳塞後,便開始返回倉庫。


    在倉庫內,連身穿連身服的梅莉兒也混進機械技師中,與他們i起持續進行飛機的維修與補給工作。


    * * *


    班奈迪與特拉伐斯少校做了相同打扮,兩人皆身穿飛行員專用皮夾克,頭上戴著附有護墊與耳麥的飛行帽。


    這架載著兩人的飛機讓機首的螺旋槳與浮筒下方的車輪開始轉動後,便慢慢地滑下斜坡。


    「請多保重!」


    梅莉兒說。


    她與機械技師們,以及該國的女王都站在倉庫旁目送飛機離去。


    「…………」


    飛機一邊在湖麵上發出嗡嗡聲,一邊讓浮筒接觸水麵。飛機開始從陸地移動到水麵上。


    飛機蜿蜒地前進,使垂直尾翼後方的舵左右擺動。


    當班奈迪確認過飛機功能,並讓引擎結束暖機後,飛機便一口氣粗暴地發出尖銳的嗡嗡聲,然後開始在水麵上奔馳。


    浮筒濺起冰冷湖水,在螺旋槳後方卷起水花——


    飛機從群山環繞的湖麵升空。


    「飛機成功從水上起飛,這架飛機真是既乖巧又聽話呀。」


    坐在前座的班奈迪透過有線電話對特拉伐斯少校說。


    「無論在何時飛行,伊庫司托法都是如此美麗呀。」


    享受著飛行樂趣的特拉伐斯少校回答。


    班奈迪一邊將飛行方向調整為正北方,一邊提升高度。


    「你的內心真是堅強啊——一般來說,隻要經曆過迫降或墜機的話,就會變得害怕搭飛機。隻要一聽到嗡嗡聲,身體就會嚇得動彈不得。任何飛行員都可能會經曆這種事,有的人甚至會變得無法再次駕駛飛機。」


    雖然班奈迪沒有看見,不過特拉伐斯少校此時正看著左手上的手表。


    時間是正午,不過時針的位置對特拉伐斯少校來說並不重要。


    特拉伐斯少校按下電話的通話鈕,回答說:


    「我以後會感到害怕的——畢竟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


    班奈迪所駕駛的水陸兩用飛機平穩地持續飛越宛如一麵藍色鏡子般的拉斯湖的上空,伊庫司托法第二大城穆西凱市區上空,以及海拔八百公尺的斯蘭卡蘭斯大懸崖。


    目的地是拉普脫亞機場。


    * * *


    從拉普脫亞共和國越過路妥尼河——


    跨越西岸的緩衝地帶,進入斯貝伊爾境內後,便能立刻看到那個曾被稱為「特魯托皇家陸軍基地」的場所。


    軍方原本就計畫,東西大戰一旦爆發,便要把該基地當成軍圑司令部。因此,該基地的規模雖小,但高階軍官卻經常出現在該處。


    政府實施裁軍後,該處目前已不再是基地,沒有軍官與士兵駐守。森林中的廣大土地被當成用來堆放多餘武器的場所。


    該處成為水上飛機與飛行艇的停放地點。


    軍方會用飛機把機械材料運送到此處,然後讓飛機降落在水上跑道。接著,人們會把東西放進倉庫內,或是直接把東西放在野外,任其遭受風吹日曬。


    那些機械材料隻是因為軍方規定「要使用多少年」,預算也編列了,所以才沒有被丟棄。


    停放在倉庫內的飛機暫且不管,在野外遭受風雪侵襲的飛機等設備幾乎都無法再次運作。


    事實上,各部位的零件都已經開始生鏽,即將與基地一起結束其任務。


    雖說此基地已沒人使用,但還是放置了航空燃料,因此軍方會派遣士兵來站崗,以防止物品遭竊。距離最近的基地會派遣一個約三十人的小隊到該處輪流站崗。


    他們每隔幾天就會輪流逗留在此處,完成這項非常悠閑的任務——


    不過,唯獨這天誰都不在。在軍中,「上級的命令」就是一切,因此士兵們在昨天傍晚就全部撤離了。


    此時,士兵們坐在卡車的貨架上,各自思考各種理由。


    「軍方終於決定要廢棄此設施了吧,畢竟都閑置那麽久了。」


    「航道還有作用,所以會有人來這裏進行特殊訓練喔,應該也能用於爆破工作的訓練。」


    「不,軍方大概是決定要引發火災,把一切燒毀吧。既然是火災的話,那就沒辦法啦,畢竟是火災嘛。」


    不過,既然可以擺脫這個沒有任何娛樂的荒涼場所,揮別無趣的日子,老實說,理由是什麽都無所謂。


    由古城改造而成的前司令部、到處生鏽的倉庫,以及在雜草叢生的操場排成一列的水上飛機,就這樣悄悄地在森林中凋零。


    班奈迪與特拉伐斯少校飛往拉普脫亞機場的同時,有一架水陸兩用飛行艇來到杳無人煙的前特魯托基地。


    這架飛行艇的機身本身可以當作船,而且也有輪子,可以降落在陸地上。


    飛行艇機體相當大,全長二十公尺,總寬三十公尺,擁有一片機翼,左右兩側各裝了一個引擎。


    飛行艇先是飛過上空,然後再折回來,穩穩地降落在前特魯托基地的水上跑道。飛行艇持續前進,透過車輪爬上斜坡。


    飛行艇移動到倉庫前的混凝土廣場後,引擎便停下。機身側麵的艙口打開後,一群男人陸陸續續地走了下來。


    人數共有七人。


    年齡約為三十到四十歲,說好聽點是勇猛果敢,說


    得難聽一點的話,他們其實就是一群人品不佳的男人。身上的服裝也都不同,有的穿連身服,有的則穿野外工作服。


    「人渣們!給我列隊排好!」


    一名男子用叫罵方式對隨意張望四周、四處徘徊的男人們下達命令。男子身材高大,長相端正,年約四十歲,蓄黑色短發。


    隻有他穿著濃豔刺眼的迷彩服。


    不過,這套迷彩服與斯貝伊爾陸軍的製式迷彩服完全不同。


    在這種迷彩花紋中,可以看到許多圓點散布在各處,顏色包含多種綠色、褐色、黑色。手臂與腳的根部纏繞著較粗的帶子,流血時,隻要把帶子拉緊,就能發揮止血作用。


    「我們可不是來玩的!趕快排好!」


    男人們一邊瞪著下令者,一邊拖拖拉拉地排成一列。其中一人帶著敵意與嘲笑語氣,那樣地對下令者說:


    「前中尉柯尼勒斯先生呀,我們的確是因為裁軍而變得無法過活的人渣喔。不過啊,我就是不想被你那樣說,畢竟你曾經挑釁同一部隊的同伴,還企圖用炸彈殺了對方對吧。那種事是我們怎樣都學不來的呀。」


    「你說得沒錯喔。」


    前陸軍中尉柯尼勒斯從腰部的槍套中拔出自動手槍,射穿男子右眼。


    他以快速流暢的動作單手開槍,射向十公尺前方的微小目標。


    一個金色空彈殼發出滾動聲,那名男子的身體也同時倒下。


    部下人數減為五人後,柯尼勒斯把手槍收進槍套,向整齊排好的部下訓話:


    「給我聽好!我們這些人渣是為了工作才會集結在此。如果有人改變心意,或是不想幹的話,不用客氣,盡管說出來!我的手槍內還有子彈喔!」


    沒有人回答。


    「好!聽好了,人渣們!」


    柯尼勒斯笑著向鴉雀無聲的男人們進行演說:


    「啊,沒錯!我也許確實是個瘋狂的炸彈魔!我不否認!即使完成這個任務,我還是隻會被送回禁閉室,繼續服完超過百年以上的徒刑!不過你們不同,我很羨慕你們,我真的很羨慕你們!因為你們可以拿到一大筆錢,而且報酬會平均分給『存活下來』的人——喂,我已經幫你們減少一個人囉!」


    柯尼勒斯對男人們露出卑鄙的笑容。


    用一發子彈就讓暴徒聽從命令的柯尼勒斯拍了一下手說:


    「好了,幹活吧!去倉庫選出自己中意的飛機!加進燃料!把飛行艇上的彈藥取下,裝到飛機上!明天早上出發!——我們要去洛克榭喔!」


    * * *


    夜晚。


    在沒有月亮的天空中,星星美麗地閃爍著。


    「明天會是個適合飛行的好天氣!」


    班奈迪在飯店陽台仰望著天空。他們傍晚抵達拉普脫亞機場後,便住進附近的飯店。


    在房間內,特拉伐斯少校直接坐在地毯上把左腳伸直,注視著攤開的地圖。


    那是拉普脫亞共和國的道路地圖,上麵描繪著城鎮與街道的模樣。在冷戰狀態已結束的現在,這種「相當」正確的地圖也開始上市。


    緩衝地帶上當然什麽都沒畫,從河岸到距離河岸三十公裏處的這片區域是完全空白的。


    特拉伐斯少校用鋼筆在位於拉普脫亞市北方的裏德郡史騰鎮上做了個小記號。


    他心想,既然自己曾被抬到此處的話,那飛機應該就墜落在那附近的緩衝地帶。他把手指挪向西方,該處是沒有任何地理特徵的路妥尼河河岸。


    班奈迪確認完天候狀況後,便返回房間,坐在特拉伐斯少校旁邊,接受其指示。


    「原來如此啊。若地點是這附近的話,路線的確就是從機場飛越伊爾拓亞山脈後,飛向莉莉安航空基地。如果有那架飛機的正確飛行計劃書的話,就能更清楚這一點。」


    班奈迪一邊用手指著飛行路線,一邊說。特拉伐斯少校也用貝佐語說:


    「我不清楚我是在哪裏被發現的。雖然我認為我是從墜機處往正東方前進,不過我對意識模糊時的記憶沒有自信。」


    「沒問題的,我們都已經知道地點在東岸的河邊了,立刻就會找到的。」


    班奈迪若無其事地說,然後改變話題。


    「喂,明天的搜索行程真的不用告訴艾莉森女士嗎?」


    特拉伐斯少校一邊確實地盯著班奈迪,一邊搖頭說:


    「要是說了,她應該會用相當亂來的方法來找我吧。」


    「我想也是。」


    「上回她有『救女兒』這項理由,但這次——她什麽理由都沒有。」


    「『幫助你』這項理由不行嗎?」


    「我未必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次光靠寫悔過書是無法了事的。」


    「哎呀哎呀——我明白了,我就先不告訴艾莉森女士。那麽,差不多該睡了,明天要早起。機場一開門,我們就立刻出發喔。」


    班奈迪如此說完後,便將特拉伐斯少校扶起來。


    兩人回到各自的房間。


    班奈迪在自己的床上翻身,然後一邊輕輕地搔著長胡須,一邊如此嘀咕:


    「雖然我沒有告訴她,但妻子已經告訴她了,這樣應該行得通吧……嗯,真是拿妻子沒辦法啊。」


    * * *


    翌日清晨。春季的黎明沒有起霧。雙方人馬分別在不同地點啟動引擎。


    首先是班奈迪與特拉伐斯少校所搭乘的水陸兩用飛機。


    地點是拉普脫亞機場。


    飛行名義是,駕駛伊庫司托法皇室擁有的飛機進行飛行練習。飛行計劃書的內容為,以避免進入緩衝地帶為前提,在鐵路軌道上飛行,然後返回機場。


    另外一班人馬是柯尼勒斯與其部下所駕駛的數架飛機。


    地點是前特魯托基地。


    飛行目的是,尋找那架跨越路妥尼河,暗中侵犯領空,最後發生墜落事故的飛機,並搜查機內物品。若有人妨礙任務的話,就用武力將其消滅。


    此外,還有另一架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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