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天使動漫


    圖源:幻夜煌鑫


    掃圖:魂魄妖天


    錄入:汙驢


    又來到這裏了。我這麽想,彷佛事不關己。


    是的。又來到這裏。


    不知為何,我今天也從家裏跑步到這裏──對市民們而言是自豪的觀光景點,對我而言是事故現場的橋。用烏龜般的速度,我開始過橋。


    眼前是一片冬季景色。


    距離河川主流還相當遠。放眼望去,連角落都鋪上泛白石子的廣闊河岸地上布滿網狀的分支淺流。四處都是堵住水流形成的小水池,一看到那個,我幾乎是反射地想著(喔,真不賴)。


    其實小學畢業之後,就不曾真的潛到那種水池裏的石子下方埋頭捕捉小杜父魚了。畢竟就算捉了魚帶回家也不會有誰稱讚,養了又活不久,也不是做成醬煮小魚就能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兒時玩伴之一察覺這嚴肅的事實後,「鑽進河底抓小魚很遜」的念頭就像某種傳染病一樣在孩子間迅速蔓延,形成了風氣。


    不過,我卻完全身處這股風氣之外,隻要一看到這種水池就會冒出(哇!好像可以抓到很多)的想法而興奮不已。每次都是這樣。社團練跑時,隻要一看到河岸上有看起來不錯的水池,我就會忍不住在橋上駐足凝望。每次琳達都會調侃我「到底在興奮什麽啊」。這座橋是我們田徑社練跑時會經過的路線之一。跑過這裏時,我後方常會擅自被配起「醬煮師傅起得真早……」的旁白。


    可是我明明就沒煮!


    轉過頭朝笑得一臉白癡的琳達如此抗議,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從那天起,已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所以是過去的事了。說是回憶……對現在的我而言,還無法感到足以稱其為回憶的距離感。不過,就是這樣吧。


    「咳咳,咳咳,咳咳……!」


    出神望著枯草與藍天的對比時,喉頭突然湧上一陣乾咳。停下腳步,我把手放在膝蓋上弓著背,嗆咳了好一陣子,呼吸才好不容易平順下來。


    「……呼……哎呀……好冷!」


    站在橋中央,落寞的自言自語脫口而出。


    那裏正好是平時的折返點。換句話說,就是發生事故的現場附近。我不再前進,現在,沒有前進的理由。


    腳邊流過大量河水。耳裏聽著滾滾水流聲,感受到龐大的能量,本能地產生恐懼,試著調勻呼吸。踮起腳跟,雙臂順勢用力朝左右兩側舉高。張開雙手,上半身向後仰。即使閉著眼睛,陽光仍輕易突破單薄的眼皮。無法逃離刺眼的光。眼睛、臉和身體充分地盡情沐浴在無敵恒星的光熱能量下。


    我最近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跑到這個地點,然後做點簡單的伸展操再折返回家。附近的紙漿工廠,今天依然堅持散發熟悉的化學氣味。


    十二月已過了一半,季節正式進入冬天。就連溫暖的靜岡,早晨的空氣也已經很乾冷。


    從家門出發,跑二十分鍾左右我的鼻子就不行了。每吸入一次乾燥的空氣,鼻腔內黏膜的水分就會被奪走一些。當然,有吸氣就會有吐氣。呼氣時,來自體內水分的濕氣會通過乾燥的鼻腔黏膜,溫柔又體貼地拚命想濕潤鼻腔裏受傷的黏膜。然而,這種溫柔給予水分的方式,麵對近乎暴力的乾燥空氣對水分的強奪時根本就束手無策。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廣大沙漠,身上隻有一瓶寶特瓶,350ml的,而且裏麵裝的還是茶,熱茶,不知為何加了太白粉勾芡,保存期限也過了……說起來,就是如此徒勞無功的莫名考驗。說到束手無策,當少年喬治華盛頓一邊說「反正隻要老實道歉就會被原諒啊!」一邊靠近,手上的斧頭冷光反射在樹皮上時,櫻桃樹束手無策的程度一定不輸給我吧。


    我的鼻子現在就像這樣痛得束手無策。雖然戴上口罩多少能舒緩一些,可是那樣又會呼吸困難。


    沒錯,連個呼吸都無法稱心如意。


    雙手合十向上伸舉,拉長背脊。目光望向長長木橋另一端的遙遠對岸,在朝陽毫無保留的照射下,地麵亮得發白。


    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


    就是這麽回事。再晚,每天早上九點以前,都一定會這麽做。無論陰天雨天,總之就是外出沐浴在太陽光下。這是被我偷偷懷疑為蒙古大夫的醫院醫生交待的。


    我媽幾乎是用全部生命在要求我遵守這個規定。既沒上學,也沒工作,無所事事,唯一創造出的隻有排泄物。這麽一個無用純度百分百的我,每天早上八點一定會被她叫醒。有時是啜泣著說「你要是不起床,媽就離家出走」,有時是大喊「夠了沒!快給我起來!」用盡全力將我拉出被窩,有時是同時摀住我的口鼻,使我感到窒息而不得不跳起來,有時是用長筷挾著剛煎好的香氣四溢的培根,在我鼻尖揮來揮去……總之我媽,她是打從心底相信那個醫生說的話。


    「可是就結果來說,那醫生就是個蒙古大夫啊。」


    我曾試著這麽說。「以我現在的狀況來說,那個醫生對我的治療,應該是犯下某種失敗吧?」我說。然而母親的想法毫不動搖。「我覺得不是蒙古大夫。」「可是,實際上……」「不是,媽覺得他不是蒙古大夫。」「話雖如此……」「就說不是蒙古大夫了!」母親堅決不承認那是個蒙古大夫。是不是有什麽把柄被那醫生握在手上啊。


    總而言之,我的生活也暫時因為這樣而保持規律。


    每天早上八點起床(被叫起床),吃早餐(被迫吃早餐),跑步一小時左右(被叫去跑步)。這樣的生活得以持續(被持續)。


    早上起得早,晚上自然會困。因此,我也免於陷入晚上不睡覺的日夜顛倒生活,從回老家到現在,我就這樣過著健康的日子。


    不知為何,每天早上我的腳總會在離開家門後,一成不變地選擇同一條跑步路線,朝這裏跑來。


    自己也不明白原因。為什麽連一點猶豫都沒有,一出家門就先轉彎。一邊注意左右來車一邊橫度岔路盡頭的馬路,跑進茶園間的悠閑農道。接著,就這樣直接沿著修整過的山路往下跑到橋邊。


    每天都是這樣。今天也是。


    彷佛在好久以前就已被規定「你走這條路」,也反覆練習過無數次,直到身體都已牢牢記住。無數次,無數次,隻要一睜開眼,我就會選擇跑上同一條路。


    雖然覺得這也沒什麽不行──一邊這麽想著,上半身一邊往側邊彎,保持腰部的彈性,伸展身體側邊肌肉。


    為什麽會如此不厭其煩地,每天沿著同一條路線跑到這個折返點來呢。總覺得這行動一定有什麽意義。如果沒有,就是單純的原始衝動了吧。這裏是我意外跌落,導致失去記憶的事發現場。或許……我是想親眼確認到底掉下什麽了吧。就像是掀起已經蓋上的馬桶蓋看清楚裏麵的東西!那種感覺。在衝走之前想先知道一下裏麵的大便長什麽樣子,嘔吐物長什麽樣子,畢竟那也曾經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大概是像這樣的心情吧。


    當然,並不是真的掉了什麽肉眼看得到的東西。就算真的有那種東西掉下去了,事到如今確認了也沒意義。如果是拿得回來的東西,會想拿回來嗎?還是我會就這樣放棄?或者我其實已經對一切都嫌麻煩,想再次跳下去?……這種不好笑的玩笑就先別開了,但也不可否認我這種舉動確實稱不上是積極向前。跑同一條路,過同一座橋,在同一個地點停下來,在同一個地方折返……每天,隻是不斷如此反覆。沒有變化,彷佛練習般的寧靜生活。


    在毫無遮蔽物的橋中央,被寒冬的冷風吹拂,體溫愈來愈低。


    『今天東海地區從早上開始就是舒適的晴天,應該會是一個讓人忘記現在是十二月,溫暖得彷佛季節倒退的一天!』


    ──早上的氣象新聞是這麽說的。


    所以,今天我穿的不是平常那件鋪棉外套,隻套上單薄的棉質連帽外套就出門。很明顯,這是個失敗的選擇。


    冷得受不了,發現自己抓住鞋尖的手指在發抖。呼出的氣一片雪白,脈搏也比平常跳動得快。因為實在太冷了,不由得發出「呼喔喔喔……」的呻吟,即使如此,我仍慢慢一次伸出一隻腳,將後腳跟往後踢,用手把腳壓在屁股上,伸展大腿前側肌肉。再將膝蓋抱在胸前,伸展大腿後側肌肉。一邊忍耐著寒風一邊像這樣拉筋時,總覺得自己快速跳動的心髒簡直就像小動物。


    最後,用力甩動雙手雙腳作為結束。好了,回去吧。應該說,再也承受不住寒冷了。轉個身,改變方向。


    將連帽外套的袖子拉長到極限,像女孩子那樣連指尖都縮在袖子裏,再用縮在袖子裏的雙手不斷摩挲臉頰。這麽做雖然無法使體溫升高,總是得想辦法讓自己在凍死前平安回家才行。


    一邊發抖一邊要自己謹記教訓,無論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氣象女主播說再多的甜言蜜語,已經流逝的季節也是絕對不可能回頭的。誰都不可能辦得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我不是早就該知道了嗎。現在卻落得這種下場……隻能說真的是白癡。


    在踏上歸途前,為了給自己打氣,我像兔子一樣跳了幾下。就在我正打算重新再跑回去時。


    連帽外套右邊口袋裏有什麽掉了出來,掉在木板橋上。因為發出硬物落地的聲音我才發現,那閃閃發亮的東西滾落在木板上。


    那是個金色的、圓圓的東西……彎下身想撿起來,眼睛追著那東西跑,很快地──


    「糟糕……!」


    不見了。


    老朽木橋的木板之間到處都是一公分左右的間隙,那東西就這樣朝著水聲潺潺的河川往下掉,不見了。


    這件連帽外套,是從母親去東京幫我整理房間時寄回來的紙箱裏拉出來穿的。似乎是在那邊買、在那邊穿的衣服。因為看起來還很乾淨,就沒有拿去洗,也沒檢查過口袋裏有什麽。


    情不自禁跪在橋上,從腳下的縫隙間窺看底下的河水。除了川流不息的河麵之外什麽都沒看見。白色混濁的河水流速很快,掉下去的東西是再也撿不回來了。我連剛才掉下去的是什麽,是不是重要的東西都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隻有那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我嘖了一聲,詛咒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到底在這裏弄丟過幾樣東西,弄丟過幾次,並且掉進了河底再也不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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