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孫輩中,屬謝七爺的嫡子謝旻年紀最幼,除此之外便是謝翊了。謝旻還未開蒙,這麽一來跟著吳先生的孩子中便隻有個謝翊還是小童模樣。吳先生便也不將他當回事,平時雖也帶著他一道上課溫書,可到底不曾放在心上。謝翊雖小,卻也隱約察覺。有些話他不好直接跟父親說,便偷偷都說給了謝姝寧聽。


    謝姝寧便想著,前世他跟吳先生念書時便不得吳先生喜歡,如今年紀更小,吳先生隻當他並非真心向學,想必就愈是滿不在乎了。


    兩人牽著手往鋪著棉地衣的路上走,謝姝寧便壓低了聲音在謝翊耳邊道:"哥哥若是不喜吳先生,便讓父親再請一位先生吧。"


    謝家雖是早在上一輩便分了家的,可許多事都還是混在一塊兒不分你我。大夫是,府裏的夫子亦是如此,吳先生居在長房,授課的地方自然也是在長房。所以平日裏二房的幾位少爺上課也都是往長房去的,而今謝翊要學,自然也是這般。


    想到這,謝姝寧不由有些失笑。


    其實她心底裏覺得眼下哥哥能跟著吳先生念書並非全是壞事,畢竟能跟長房扯上些幹係總是好的。可他要是真不喜,自然是該先換個先生才是。旁的事,都能另想法子。


    可聽了她的話,謝翊卻隻是搖搖頭道:"爹爹說過,吳先生是個有學識的。"


    謝姝寧聞言蹙眉,"爹爹的話也不全都是對的。"


    "咦?"謝翊不由吃了一驚,"爹爹的話難道還會有錯?"


    謝姝寧瞪他一眼,"爹爹的話怎就不會錯?"


    謝翊搖搖頭,做茫然狀,道:"我不知。"


    "爹爹亦是凡人,總也有說錯話的時候,又怎會都是對的?"謝姝寧小聲反問,"有些話,他說了,你聽見耳朵裏,也得自己思量思量才是。"


    這話聽著倒是有幾分像是挑撥了,可謝翊聽完卻隻是豔羨地道:"阿蠻你懂的可真多。舅舅雖也誇我,可我知道你一貫是比我聰明的。"


    謝姝寧腳步一頓,眉眼一彎,"哥哥可想舅舅了?"


    "自然是想的,可是娘親說,舅舅得過好久才能來看我們。"


    "是啊..."謝姝寧悵然,喃喃道,"所以該想法子提前了才是。"前世,直到最後,她也未曾再見過舅舅。哪怕是母親病逝,舅舅也未曾露麵,再後頭,便徹底斷了聯係,那些事想來便叫人心懷鬱結。


    她說話時聲音壓得低,謝翊並沒有聽分明,此刻卻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忙不迭地鬆了她的手,口中道:"今日雖是臘八,可我也該先去習了大字再來玩才對!阿蠻你好好玩,我先回房習字去!"說完,便邁著腳飛快地跑開了。伺候他的白芍忙衝著謝姝寧行了個禮,急巴巴地跟了上去。


    薔薇便湊到謝姝寧耳邊道:"小姐,外頭天冷,您也回吧?"


    "不,我要去尋娘親。"謝姝寧說完也不理她,兀自便轉身往宋氏那去。


    薔薇見狀心裏頭便有些不悅,卻還是趕緊上前為她攏了攏身上穿著的厚厚狐皮襖子。可當寒風裹著片片鵝毛雪花席卷而來時,她卻下意識躲開了,並沒有自發地擋在謝姝寧前頭,隻任由風雪中夾雜的冰渣子打在謝姝寧的小臉上。等到這一陣大風過去,薔薇才回過神來,又想起前段謝姝寧的異狀,當下惶恐起來,生怕謝姝寧會在宋氏麵前使什麽幺蛾子,連忙裝作擔憂地道:"小姐可還好?"


    說著,一邊用懷中捂得溫溫的帕子小心翼翼去擦拭她麵上的水漬。


    謝姝寧自風帽下抬眼看她,在薔薇眼中卻隻能瞧見一角圓乎乎的下頜,"我倒是無事,隻不過我突然想起李媽媽來了,不知她如何..."


    風帽遮著大半張臉,謝姝寧輕聲吐露的話叫薔薇辨不清意思,但霎時仍覺得渾身一冰,直冷到腦殼子都生疼。可等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打顫的牙,謝姝寧已然頭也不回地朝著正房去了。好在她人小腿短,走得也不快,薔薇隻幾大步便重新追了上去。


    這一回,薔薇卻是不敢再繼續說話了,隻安安靜靜地跟在謝姝寧身後,時不時還幫她擋擋雪粒冰渣子。


    三房空置的院子不少,陳氏也絕不會在這明麵上苛待誰。所以除玉茗院外,芝蘭齋所占的麵積也是不小的。謝姝寧住在東廂,離宋氏所居的正房之間隔著不小的距離。


    謝姝寧卻對這條不短的路了然於心,此刻走起來毫不猶豫,根本無需薔薇帶路。沿著遊廊一往直前,穿堂而過。出了連接抄手遊廊的雕花廊心牆,謝姝寧便大步甩開了薔薇,小心翼翼避開廊簷下濕漉漉的雪水薄冰,站在了正房門口。


    當值的是桂媽媽的長女,也就是綠濃的姐姐綠珠,今年才十二。見了她,急忙墩身行禮。


    府裏自也是撥了人來芝蘭齋的,尤其是上一回炭火的事後,陳氏要做臉麵,雖在年節上,也想法子挑了一批人先送過來。隻推說等過了年,再另尋牙婆挑幾個好的。所以如今,謝家三房中芝蘭齋跟玉茗院對峙,雙方僵持不下,一時間倒像是兩方平起平坐之勢。不過眾人心知肚明,這安寧局麵隻是暫時的,待年後,一切便都風雲驟變了。


    過年是大事,誰也不能擾了去,這是三老太太的原話。


    可是,有些事是拖不得的。


    這段時日由誰來掌管家中瑣事,由誰來主持祭灶、掃年諸事,除夕那日又由誰來祭拜家廟、拜祖宗,坐在堂前接受闔府人員磕辭歲頭?


    這一切可都是極有講究的!


    看似是個普通的年,可其實呢?單憑這一個年,闔府上下便都能瞬間明白誰大誰小!


    有些權跟臉,該掙就得掙!


    所以陳氏送來的那些人,不能打發回去,卻也不能留著肆意地用。桂媽媽便將這群人都敲打了一番,丟去做了灑掃、端茶送水之類的瑣事。哪怕當值的,也寧願留了自己的女兒受凍,也不願意用謝家的人。這樣做再好不過的,所以謝姝寧進了裏頭見著桂媽媽,便先笑著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乳娘。


    桂媽媽歡喜得不行,急忙將她送進了裏麵同宋氏讚了好幾聲。


    宋氏正歪在炕頭做著針線活,聞聲丟開了活計,笑著摟了謝姝寧,道:"今日臘八休沐,哥哥怎地沒同你一道玩?"


    "哥哥要習字呢。"謝姝寧仰起頭來,笑得露出兩排米粒似的細白牙,"娘親,江嬤嬤何時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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