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麽總這樣!?


    至今交往過的女人在分手之時,一定會說出這樣的台詞。


    你為什麽總這樣!?不是沒有辦法麽,我就是那種敞著門辦事(wc)的性格。你為什麽總這樣!?真吵啊,我對那個一臉欠揍的家夥說道。你為什麽總這樣!?因為宗教性質的理由呢,每三天就要染指輕度犯罪。你為什麽總這樣!?誰管你,我自己也不明白啊。


    你為什麽總這樣!?為什麽要劫機!?


    天知道。硬要說的話,因為這裏是客機吧。


    諸如此類,由於平日養成的習慣,英格威·阿拉卡斯爾不經意的隨便找起了借口,可是想到這裏,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沒有和任何人交談的事實。


    「總之就是那樣!於是,現在我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人了!不用害怕任何人,不再去想那些囉裏巴嗦的麻煩事情,總之,直到被打倒為止,我要一路猛衝,你怎麽看!?乘務員小姐!」


    「我覺得,您的煩惱能夠得到解除真是太好了,客人」


    被回以毫無瑕疵的笑容,強行提起的興奮情緒一落千丈。不知是否該說日本人坐懷不亂,以劫機犯為對象依舊表現出了強大的職業本性。


    於是,對聽眾的反應微妙的提不起興趣的英格威,再次將身體沉進座位上,把腳粗魯的翹向前麵。前麵的座位很礙事,坐在那裏的客人已經被趕走了。


    他試著從過道伸出頭來回張望,隻見井然排列的座位上,滿是人們好像蔬菜的臉。馬鈴薯也好青椒也好胡蘿卜也好,神情多少有些緊張,但基本正暢享著空中之旅。鑒於當前的狀況,隻能說他們的適應力太過頑強,不,應該說他們神經太大條了。


    此時,從緊貼在後方的位置傳來調子非常緩慢的歌聲。


    從剛才開始一直播放出來的刺耳bgm,無疑是機內冷場氣氛的形成要素之一。真是個煩人的家夥,英格威不由顰蹙起來。


    「……我說,大和撫子的乘務員小姐啊」


    「是,有何指教?這位搖滾風的客人」


    從剛才一直和英格威彬彬有禮的進行對話的客艙女乘務員,果然千篇一律的投來楚楚動人的笑容。英格威心想,難道我被小看了?


    「……呃,劫機是不是很老套?已經變得和銀行搶匪一樣的『過時犯罪』,最後還會『幹什麽啊,真討厭,現在還玩劫機?』被女高中生冷笑?」


    「堅持就是勝利,客人。凡事不要放棄,貴在持之以恒」


    英格威被劫持的航班工作人員教導,想起讓他越來越沒幹勁的事情開端。想來這位航程從頭到尾都很晦氣。


    對,一切都是事故。首先從香港出發後不久,搭乘的客機準備秘密返航。這件事馬上就感覺到了,原因大致上也有所察覺,此時應該想到無災無難的放過一班飛機。但不知是不是聯絡對象搞錯了,還是被無用的正義感所驅使,一位全副武裝的便衣警察嚷著「現在將你逮捕」冒了出來。於是,英格威就幹脆把他就地解決了。連英格威也覺得自己這麽作有些失控,一切都變得麻煩起來,於是便將其他的便衣警察一並橫掃。於是便闖進了控製室,將碳素纖維製作的隱形手槍指向了機長。回想完畢,於是到了現在。


    ——瞧吧,果然是場事故。是一連串不幸的事故。誰又能指責我?


    「動手之後,馬上有種變成好萊塢電影裏的反派角色的感覺,超興奮呢……」


    客人們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冷淡。拿槍指過去姑且會顯出害怕的樣子,但還是會擺出「咦,開玩笑的吧」的表情。但不管怎麽說,以機長為首的工作人員了解事關重大,齊刷刷的全都是嚴肅的麵孔。


    「話說,溫馴過頭了吧,日本人。怎麽一個個都那麽缺乏危機感?」


    「客人,不是自賣自誇,我們國家的治安在全世界是屈指可數的」


    「什麽意思?在和平中寬裕慣了,最後的弊病就這個樣子麽?」


    不可理喻,這是什麽國家。英格威的嘴巴扭成一個へ字。


    「話說,你也真從容呢。就不覺得害怕麽?我手裏可是拿著槍哦」


    「我從立誌成為空中乘務員的那一刻起,就有做好了葬身天空的覺悟,客人」


    「……有沒有搞錯。你們啥時候變成這麽危險的職業了」


    乘務員們之中,唯有這位女性一直不改含蓄的笑容。英格威為了打發時間試著和她聊起來,但越說就越對這位空姐無窮膽魄感到吃驚。


    「哎,說不定,我和你這樣的女人相性不錯呢。因為,我不管做什麽總被人又吵又鬧的喊什麽『你為什麽總這樣』。——開門見山的問了,你有男朋友麽?」


    「兩年了」


    乘務員不掩喜悅地展示出結婚戒指,英格威自嘲的笑起來。總是這樣。隻要是自己想要的女人,總是各種原因脫銷下架。


    「受不了,要不要這麽晦氣啊——……咦?噢噢?」


    英格威不經意的將視線轉向窗外,一瞬間在視線的一端捕捉到了一個奇妙的東西。在遍布黑乎乎的雲海的夜空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英格威一語不發的凝目而視,相同的東西映入視野。拖著細細的尾焰,好像戰鬥機噴氣口的光輝,仿佛藏在客機的死角中,正緊貼雲層之上進行移動。


    自衛隊麽?不,那個是f15戰鬥機的話顯得太小了些。而且輪廓也大不相同。在這樣的狀況出現了不明飛行物——這當然是一項值得懷疑的情況吧。


    「哈,有客人來了。正合我意」


    英格威猙獰的笑起來,之前懶洋洋的樣子就好像都是假的,以敏捷的動作站了起來,然後抓起身後一邊聽著隨身聽一邊不嫌丟臉的將自己的五音不全暴露在公眾場合的家夥的領口,從座位上抓出來,快步走向後部機艙。


    「咕欸?唔噢噢噢、這……幹嘛啊!?我唱得正爽啊!」


    「煩死了,臭小鬼。開心的工作時間到了。要唱歌等搞定了再唱」


    「……工作?」


    「啊,似乎有不知死活的家夥衝我們來了」


    英格威邊說邊走,身後果然傳來女乘務員冷靜無比的聲音。——馬上就要到日本領空了,客人請盡早回到座位。


    盡管飛行時間所剩無幾,但接下來似乎能夠不用再無聊了。


    〇


    圓月當空。本應經常仰望的明月,放在如此近的距離,它的美麗卻令人震懾,散發著某種神秘的感覺。


    皎潔的光粒如化作雨露,洗滌來訪者的庸俗之氣。


    高度三千米。這裏是唯有擁有翅膀之人方能到達的,嚴酷的遴選之庭。在這並非遠離本土的日本近海上空,下界的事情已成遙遠的彼方。


    「還來!?又是這種情況!?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人是不能飛的生物哦!?」


    然而燎在背後的大喊大叫,感覺在各種層麵上都破壞了氣氛。


    「……你啊,就不能多享受一下這樣的景色麽?可以洗滌心靈哦」


    「才不會!隻有恐怖啊!蠢不蠢!?」


    卓巳挨了尖酸刻薄的謾罵,無力的耷拉下肩膀。富有詩韻的氣氛完全糟蹋了。卓巳知道在身後拚死抓住腰的她有恐高症,在上周登上飛艇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情況,要是稍微習慣一些就好了。


    卓巳他們現在已經到達了尋常生物所無法到達的高度,當然,他們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飛起來的,而是借助了名為機械的扭曲翅膀。


    卓巳和燎座下的,是一台外形好像水上摩托的飛機。雖然形態無視了航天器的原理,但它的速度與它的尺寸相反,快到異常。就算利用現在的科學技術能夠製造相同的東西,首先也不可能發揮出過剩性


    能。


    本應如此才對,可是這架超乎常理的飛機,是出自現在依舊在駕駛席的各個地方盯著儀表的小人們<矮小鬼工職人團>——也就是<it>手筆的工件。


    反映妖精使自身印象的<it>,必定擁有從主人的內心分離出來的某種超能力,也就是惡作劇。惡作劇在低階位大多似乎無法發現,正如它的名字,無關乎真意或者玩笑,本質就是妖精稀裏糊塗的惡作劇。然後,卓巳由於某件事情,對機械傾注了好壞難辨的強烈感情,<it>能夠利用周圍存在的一切沒有生命的材料,製作成猶如歐帕茲的高精技術含量的道具。


    這即『工作』的惡作劇。是將卓巳的印象正確的具現化,天下無雙的擰螺絲手法。


    「……話雖如此,這次剛好因為惡作劇的關係,被卷入了不必要的騷亂中去了呢」


    卓巳嘟嚷起來,小人們全體「?」露出不解的表情。這輛酷似摩托的飛機是以前製作過的改良版,由於原理上使用了通常的噴氣式引擎,機體的尺寸自然大幅增加。即便如此,兩人乘坐還是非常擠。


    在這狹窄的座駕中,與卓巳緊緊貼在一起的燎,一邊顫抖一邊怒吼。


    「赫爾曼那家偏偏去拜托洛洛,他還有沒有尊嚴!」


    「……那家夥一定會現在的情況樂在其中呢。他明白洛洛特不會拒絕請求,所以才找上我們。本性還是那麽糟糕呢」


    那時亞特雷亞公館接到的電話,是赫爾曼轉呈阿瓦隆的先前工作隊發來的協助請求,本來卓巳他們根本沒有接受的道理。


    不管怎麽說,卓巳和燎的主人洛洛特是改革派,赫爾曼則是保守派。而且洛洛特過激的改革姿態,慢性的成為保守派的眼中釘,最近也剛剛與赫爾曼之間發生過衝突。燎說的尊嚴問題,也確實存在。


    即便如此,卓巳等人還是像這樣接受了赫爾曼的請求,當中存在幾個原因。


    其一、道德上的問題。雖然斷然不想攤上劫機這種大事,但一想到那些生命隻有自己有能力去拯救,對此不管不顧實在難逃良心的譴責。


    其二、提出的交換條件。自稱赫爾曼代理人的男人許諾,如果這次提供協助,保守派將暫時收斂針對洛洛特的行為。對於在羽羽根市立足未穩的洛洛來說,喘息的時間的確是不可或缺的。


    其三、洛洛特的請求。縱然如何不公不滿,對洛洛特的請求,卓巳和燎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並非強製性的,而是自己決定的。


    結果,卓巳和燎被赫爾曼上門迎接的部下們推上了車,送到了東京某處的製鐵廠,讓卓巳用<矮小鬼工職人團>組裝好飛機,之後就一走了之了。


    「所以說,隻有我們兩個啊!這不是協助,而是白白送死吧!?」


    「別發牢騷了。如果繼續增加乘客,機體要變大的。而且,我們本來就不善交流,怎麽和素昧平生的人合作——」


    此時,卓巳嘴上的話突然停下。狹窄的操縱席中,設置在密密麻麻的儀表中間的雷達上終於有了反應。隔著防風玻璃,視線向十點鍾方向投去,隻見從雲層的縫隙間,背托明月展開兩隻巨大翅膀的航班出現了。


    波音777-200er。世界上最大的雙發型客機。


    事先聽過這樣的信息,但肉眼一睹巨型客機的威容,縱然相隔遙遠,依舊能夠領略它的風采。有些許的恐懼,然後還有在卓巳心中萌生出的對大型飛機的憧憬。


    「……不過比royalhunt號小得多呢」


    「這個事實算是安慰麽!我們接下來要衝進那個裏麵啊!」


    她說的沒錯。卓巳聳聳肩,查看手表上顯示的時間,一口氣提高機速。朝著那邊——朝著向日本展翅飛翔的鋼鐵大鳥,如同從右斜下方咬上去一般。背後的燎因為突然進行的粗暴動作發出才叫。


    「呀……喂!太粗暴了吧!?飛穩一點啊!」


    「不,別這麽說。其實時限隻剩大概三十秒了」


    「三——!?」


    燎啞口無言。隔了片刻,比剛才加倍響亮的尖叫聲在耳後爆發。這尖叫聲,很有女孩子的風格。畢竟被告知的內容含有「您所乘坐的飛機還有三十秒鍾解體哦」的意思,任誰都會表現出這樣的反應呢。


    「快、快點……!快點快點!快點過去啊,拜托快點啊!」


    「……如果真這麽想就安靜一點!精力無法集中了!」


    由於燎一時情急將兩個隆起緊緊的朝卓巳背後壓了上去,令卓巳實在無法冷靜。剝奪飛行員的理性,究竟就什麽好處啊。


    「燎,把儲物室的艙門找出來!大概在後麵——呼咕!」


    「那個!不是那個麽!?看,是不是啊!」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別擰我腦袋!另外,胸部很礙事!」


    卓巳怒吼著,一時從客機一旁滑向後方,而這個過程中,配合飛機的速度慢慢減速。卓巳看清了燎所指的艙門是通向地板下儲物室門,微微調整速度來讓位置剛好相合,從自機的機體側麵射出鋼絲錨。錨插艙門的正側麵,鋼絲開始迅速收卷。


    被鋼絲拉近,飛機緩緩靠近巨大的客機。這個時候,幾隻小人飛快地走過鋼絲,迅速的解除了電子係統,門穩穩地開始打開。如果情況允許,希望客機機長也不要察覺,所以進行了這樣的措施。


    門頃刻間便打開了。與此同時,卓巳分離了錨,讓機體的動力也解除了。


    於是,機體隨後任由慣性水平滑翔,就好像風箏一樣侵入到儲物室內部。或許是為了方便行李存取,果不其然,門周圍的空間相對寬鬆。


    一些用兜網吊著的行李被機翼扯碎,飛機如設想中一樣,在狹小的儲物室中間降落下來。艙門很危險,小人們又立刻將艙門關閉。


    「…………呼」


    過了片刻,卓巳解除身體的緊張。不同於上次飛艇裏聽到的呐喊聲,盡管這次著陸完全沒有受到阻礙,但這種行為果然不是精神正常的人會去做的。因為由妖精使引發的問題,所以想通過借妖精鄉的人之手來平息事態,這樣的心情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但這種g級難度的危險任務,應該交給英國諜報員之類更厲害角色去做呢。


    「……著陸了?已經著陸了……?」


    卓巳循著細微的聲音轉過身去,隻見燎低著頭,眼睛向上看向自己。總是隻會瞪著自己的那雙清秀細眸,如今含滿淚水,軟弱地搖曳著。這種情況,果然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啊,沒事了。感謝您每次光顧玖堂航空」


    「庫嘶……趕快把負責人給我叫過來,我要把他的屁股大卸八塊」


    「冷靜冷靜。你現在很不正常」


    燎宣稱要用鞭子抽打辦事不利的人的臀部,這種扭曲的興趣是亞特雷亞家的家訓,也是她自成一派的教育性指導。然後玖堂航空的負責人,當然就是卓巳了。


    就在此時,飛機迎來了極限。從機體的各部分不斷發出細小的破碎聲,沒過多久,乃至細部的零件都完全損毀,在昏暗的貨倉裏散成一堆垃圾。坐在座位上的卓巳和燎直接被拋了出去,跌坐在地。


    卓巳的<it>的最大缺點,就是<矮小鬼工職人團>的『製約』。


    由惡作劇創造的道具,不論任何東西,必將五分鍾後損壞。存在著這樣的時間限製。


    「好痛……真的勉強趕上啊,真險」


    卓巳一邊摸著屁股一邊站起來。不,是準備站起來。但是,燎仍舊沒有鬆開卓巳的腰。應該是明白這次著陸是多麽的驚險,於是開始後怕了吧。她的臉像蠟一樣血色盡失,開始模仿起振動模式的手機。


    「——要不要緊?」


    「怎、怎怎怎怎麽可能


    不要緊啊!?差點真的死掉啊!」


    「現在還好好活著呢,就結果而論還算不錯吧。好了,能站起來麽?」


    卓巳輕輕地將她從腰上分離,站起來向她伸出手。可是燎似乎不喜歡「結果還不錯」這句話,銳利的瞪了眼卓巳,將他的手揮開。


    「我自己能站起來!少瞧不起人了!」


    「事到如今別勉強啊。人總會有一兩個缺點啦」


    不過這位擔任洛洛特護衛的難伺候的同僚,除了恐高症之外還有許多小毛病,所以在戰鬥以外的很多情況中,微妙的派不上用場。


    「我在想……我們要怎麽回去?」


    靠自己站起來的燎望著飛機的殘骸,不安的說道。卓巳想了之後,作出回答


    「一、再製造某種飛行道具;二、跳傘,遊到岸上」


    「一、宰了你唷?二、燒了你唷?」


    「那麽就選三了呢。混進乘客裏才是上上之選吧。讓<it>顯現,讓認識過濾器飽和的話,應該——」


    「好主意啊,小子」


    聽到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卓巳愣愣的轉過身去。


    真真正正的猝不及防。卓巳掩藏內心的焦躁,視線謹慎地投向儲物室的深處。


    燎也繃緊表情,如同保護卓巳一般走上前去。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她的服裝從嶄新的葉乃宮學園的製服,變成了能夠盡情發揮力量的戰鬥裝束。


    概括燎瞬間換裝後的形象,就是『現代的魔女』一詞了。


    尖帽子加上鬥篷,看上去有些拘束的衣服。這一切都被統一成黑色,遍布全身的金具與鉚釘點綴著富有攻擊性的色彩。加上燎的模特體型,這幅沿襲了古典魔女的風貌又進行了現代風格的大膽改造的形象,非常瀟灑。她的右手中握著一盞古風的提燈,裏麵的青色火焰毛骨悚然的搖曳著。


    燎讓自己的<it><喜愛糖果的誘火>顯現了。


    隻不過,顯現得並不完全,終歸隻完成了最低限度的備戰狀態。


    卓巳和燎再次轉向繼續講起話來的方向。昏暗的儲物室中,敵人正佇立在十米左右的前方。正如事先聽說的一樣,是一對白人年輕男女的二人組。


    「機票好好帶來了麽?沒有就是白坐飛機。白坐飛機可是犯罪哦?讓爸爸媽媽哭泣的廢人沒有生存的價值,學校裏教過吧」


    說出這話的是男人,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容貌和打扮都好像在模仿視覺係的搖滾歌手。衣服上下都是皮質的,白金色的頭發唯有兩側進行了挑染。麵容雖然稱得上端正,但輕浮的腔調中卻散發著危險的味道。


    唯獨一點——唯獨脖子上胡亂纏著的繃帶,與男人具備的強大感覺格格不入。


    「……真不想被劫機犯在犯罪問題上說三道四呢」


    「蠢貨,我可是親切的給你們提醒哦。我可是八歲就被身生父母拋棄了哦?某天突然『咦?你是誰?真奇怪,我們家應該沒有孩子的』對我漠不關心,接著就是一味的無視哦。會哭,會走入歧途是很正常的吧」


    「這順序反了吧?是走入歧途之後才被當做『消失了』不是麽?」


    以奇妙的語氣進行極為中肯的吐槽的,是站在他審判個女孩。


    女孩非常年輕,看上去與卓巳和燎差不多大。容貌也十分視覺係,服裝為黃褐色帶兜帽的外套搭配修成熱褲模樣的牛仔褲。頭發是接近洋紅的紅色。大概染過吧。從耳朵上戴著的耳機大音量的播放著的古典音樂,讓人很心煩。


    「另外,被家人拋棄不是八歲,而是七歲的時候不是麽?你之前似乎是這麽說的……」


    「對吧!?你果然也這麽覺得吧!?所以我就在正當『我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哦!』的青春期,大叫著並用金屬球棒全力猛揮,然後離家出走了。這樣的我怎麽樣?」


    「去死不就好了?話說,不可以胡作非為的話題,怎麽變成了自爆教育缺失的話題了?」


    「喂喂喂,在飛行途中談胡作非為的話題麽。這也太是時候了吧」


    他們會出現在這裏,也就表示察覺到了卓巳和燎的入侵,而且連入侵線路也預測到了,於是埋伏吧。且不論程度如何,但他們不是單純的笨蛋。


    「話說回來,本想既然鬧得這麽誇張,阿瓦隆一定會有所行動,沒想到會直接讓<比翼騎士>大人出馬。似乎能夠盡早完事呢」


    看來對方已經掌握了這邊的底細。既然如此,果然正如赫爾曼的部下們所暗示的可能性,他們赴日的目的就是自己——<比翼騎士>吧。


    「於是,旁邊那位是?呃,記得名字是……」


    「『魂魄的火葬者』,燎·真崎。負責第一王女的護衛。和我們一樣的第四階位吧?」


    「對對對,就是她。——哎呀~,你真是個好女人呢。人又好看,奶子又大。隻是稍微有點神經質,美中不足呢。因為,每當我要做什麽的時候,你就絕對會說『你為什麽總這樣』對吧?而且還把我當成小鬼」


    對自言自語的男人,燎發出尖銳的咋舌,投去不快的視線。


    「……那些家夥怎麽回事,完全就是街頭混混啊」


    「燎,別理他們。這怎麽看都不是能夠通過對話解決的情況」


    「哦,挺能說的嘛,小子。差不多該做自我介紹了吧?」


    明明對話非常小聲,男人還是發揮出他的地獄耳,彎起嘴角。卓巳和燎雖然對對方的底細有著某種程度的了解,但對此並不知情的男人還是一臉麻煩的開始自報家門。


    「我是『末魔的裁斷人』,英格威·阿拉卡斯爾。然後,這個總是じゃねじゃね的家夥是加內特。綽號是『miss加內子』。是我仆人」(注:『じゃね?』發音為『加內』,是常用反問語氣表肯定的語氣詞)


    「是夏農·維內加不是麽?綽號是『腐敗的糠味噌』,另外,我是你搭檔不是麽?」


    英格威對夏農的訂正「怎樣都好啦,這種事」隨便的無視掉,


    「於是,接下來趕緊和你們開始廝殺吧——」


    「「!」」


    「哎喲喲,別那麽心急啊。就算要打,這裏也太窄了吧?所以先換個地方吧。雖然你們是沒有否決權的,沒意見吧?」


    「換地方……?你想怎麽樣?想到客機上麵去麽?」


    「怎麽會。要更有戲劇性呢」


    英格威哼了一下。接著對站在他身旁的夏農「動手」短促的下達命令。


    然後此刻,她已經飛快的變成了別的裝束。


    卓巳張大雙眼。與剛才燎的換裝速度相匹敵的瞬間換裝,是夏農是同化型妖精使的證據。妖精使會根據<it>的顯現方式大致分為兩類。形成與主人不同個體的<it>為分離型,然後與主人一體化的是同化型。


    「……吟遊詩人?」


    燎嘟嚷起來。對於變化過的夏農的姿態,這種說法恰到好處。


    在插著羽毛的小小三角下,是連她的下巴也被藏得嚴嚴實實的,立領的就像厚披肩的外套。穿在裏麵的衣服與樂師相似,但這是用於浪跡天涯的結實的旅行裝束。手中的樂器看上去像古典吉他,但弦多了幾根。卓巳雖然不太明白,但覺得這應該是『魯特琴』。


    「要點哪一曲?」


    如今化作奇裝樂人的夏農,向一副妄自尊大的態度站在旁邊的英格威問道。她輕輕彈撥手中的魯特琴,砰唥、砰唥的,向周圍灑下柔和的聲音。


    「怎樣都好。隻要能夠隨便亂來的空間就成」


    「……那其實是最困難的不是麽?」


    夏農抱怨著,做了次深呼吸。然後下一刻,


    「——————」


    吟詩,開始了


    。


    她以帶有感情的指法彈奏魯特琴,儲物室中一時播放出優美的旋律。那是甚至讓聽者一時忘記狀況的,打動內心的美妙演奏——不、是『故事』。


    非常悲傷,非常熱情,繽紛絢爛的曲調。


    配合著這個曲調,以豐富的音域編織出『複數的演奏』。


    夏農的演奏並不僅僅是音樂,更是講述擁有綿密的背景與意圖的,明確的故事。


    對,複數的演奏。


    這正是最值得驚訝的地方。


    她剛開始演奏,她的周圍便不知不覺的出現了複數的人影。


    是在濃綠色的長袍之上披著灰色的外衣,頭巾深深地遮住眼睛隱藏麵目的一群女性。


    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那群神秘女性,如祈禱般在胸前扣緊細指,顫抖起從頭巾下隱約可見的薄薄嘴唇,高聲唱響纖細的歌聲。


    「怎麽回事……?這是<it>麽?」


    卓巳將視線落向地麵。他事先已經在眼皮上塗抹過能讓妖精之環可視化的軟膏,被稱作『妖精的塗藥』的秘藥。身穿長袍的女性腳下描繪著淡淡發光的圓環狀幾何學圖案。<it>殘留的足跡,也就是她們是<it>的證據。


    可是,夏農應該是同化型。她改變了自己的樣貌,而且最關鍵是的,她的腳下也存在著妖精之環,不會錯。然而,顯現出與主人不同個體的<it>也就表示——


    「並有型!?」


    應該是得出了相同的答案,燎尖帽子下的眼睛睜得滾圓。


    卓巳也不清楚具體情況,但這種情況似乎存在。在大致被分為兩大類的妖精使之中,存在著非常罕見的,同時具備分離型與同化型特征的第三種例外的類型。


    「還遠遠不夠呢,真正吃驚還在後麵哦?」


    英格威靜靜地如此相告,隨後,更為強烈的驚愕襲向卓巳和燎。


    突然,世界變軟扭曲了。


    她扭曲了眼前所見的一切空間,隨即如老電視的畫麵一般,大放沙沙沙的噪音。無視不明就裏而四下張望卓巳和燎,彈奏魯特琴的夏農從容不迫穿插在前奏的間隙中,毫無多餘動作的讓手指在自己的雙臂上滑過。


    那裏描繪著複雜的圖案——『刻印』在指尖劃過後消失。


    前往人類世界的妖精使身上必定會被施加的枷鎖,抑製力量的封印被解除了。就在理解這件事的卓巳和燎感到戰栗的時候,夏農接著放出威嚴的話語。


    「【石隆門的戰舞台】」


    哢嚓,如同投影儀切換膠片一般。


    這一刻,感覺某種大得出奇的東西,被換成了別的東西。


    在儲物室內肆虐的異常突然平息。那般劇烈的噪音戛然而止,視線猛然變得鮮明。


    在噪音消除的方向,展現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光景。


    「什——!?」


    是墓地。


    頭頂下弦之月,滿布青苔的大地之上林列著無數墓碑的這個地方,是不折不扣的廣闊墓地。


    葉已落盡的枯樹在附近零星點點,豎著一眼便知是在敷衍了事的木製柵欄。遠處可以看到一所石製的小教堂。吹拂臉龐的風,猶如深冬的寒風。這裏當然不是儲物室,甚至讓人懷疑這根本是不是屬於日本的景觀。麵對周圍突然劇變的環境,卓巳一時呆住了。


    「幻、幻覺麽!?不、可是、這……!」


    不管爬過背脊的惡寒,還是略微刺激的腐臭,全都太過真實。連五感能夠捕捉的某種東西仿佛在逼近一般的生動,宣告著這個地方是「真正的死者長眠的土地」。


    「怎麽會……難道是<廢棄的樂園>!?騙人的吧!?」


    燎走嘴說出了不曾聽過的單詞。看來她對這個現象有什麽眉目。可是,不等卓巳提問,仍在演奏中的夏農開口了。


    「戰場完成。那麽就按照商量好的,我來對付『魂魄的火葬者』。<比翼騎士>就交給你不是麽?」


    「噢噢,交給我吧交給我吧。就在不會累的程度上努力一下吧」


    接受英格威粗魯的鼓勵,夏農向燎投來睡眼惺忪的視線。她接下來的話盡管非常缺乏緊張感,但明確成為了戰鬥開始信號。


    「——可以上了不是麽?<慟哭的弔歌隊>」


    曲調再次變化。如同催動鬥爭一般,充滿更上一層的強大臨場感。


    隨後,之前平滑地顫動聲帶的長袍女子們,突然發狂似的迸發慘叫。仿佛將蝙蝠的叫聲增幅數倍的尖銳咆哮,令卓巳不由堵住耳朵。最後,大約十名女子——不容置疑就是夏農的<it><慟哭的弔歌隊>,以始料未及的神速動作開始向卓巳他們突進。


    「卓巳,退後!」


    放出一聲警告,燎反射性的上前。她的美貌此時已經被可怕的南瓜麵具所覆蓋。<喜愛糖果的誘火>完全顯現,這是燎拿出真本事的證據。


    燎在奔跑中俯下身,用提燈中吐出青色火焰——惡作劇,首先擊向帶頭的女子。接著又向第二個第三個人釋放鬼火的連擊,就這樣一邊用爆炸的風壓將敵人的<it>一掃而光,一邊向彈奏魯特琴的夏農迅猛突進。她打算首先擊敗本體。


    夏農似乎也明白了燎的意圖,立刻翻身從英格威身旁離開,迅速的向教堂方向衝了出去。燎也一邊對付發出慘叫的女子們,一邊間不容發的化作一陣風追逐夏農而去。卓巳麵對這樣的發展不禁咋舌。


    「那個笨蛋……!怎麽中了這麽明顯的誘敵之計!?」


    正如剛才夏農所說「我負責燎」,對方的目標恐怕是各個擊破。事實上,英格威看也不看離去的兩人,注意力僅僅集中在卓巳身上。與實力未知的敵人一對一戰鬥,可謂愚蠢透頂。


    「庫庫……那就沒辦法了呢」


    英格威對緊張起來的卓巳笑了起來。不知為何,他開始解開纏在脖子上的繃帶。


    「不管怎麽說,那麽年輕就升上了第四階位,而且還是<黑榜>。擁有力量的人可不擅長團體行動呢。在被我鍛煉出來之前,夏農那個呆子也是這樣呢」


    「……聽你這口氣,你的同伴也是<黑榜>麽?」


    能夠發揮格外危險的惡作劇的<it>的持有者會被分類為名為<黑榜>的特殊範疇。燎是被稱作<<it>殺手>的<黑榜>,卓巳也知道。


    「那麽,看看周圍也就明白了吧。客機的儲物室現在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哦?」


    「就是剛才燎說的<廢棄的樂園>麽……」


    「是呀。能夠擺弄限定空間的惡作劇,正如字麵意思是『小世界的創世主』」


    英格威沒有炫耀的情緒說著,終於完全解開了繃帶。如今完全露出來的脖子上,刻著淒慘的傷痕。那並非一般的傷。


    應該叫做斬首痕麽?


    仿佛在上過斷頭台一般,脖子周圍是一大圈傷痕。


    「接下來,悠閑的聊天就到此為止吧。繼續悠閑下去就要到日本了呢。在此之前,果斷搞定吧」


    「……說得輕巧。你以為一切都能輕輕鬆鬆的稱心如意麽?」


    「天知道。試試看不就知道了。辦不到的話就是辦不到,到時候再想轍」


    英格威呆呆的聳聳肩。然後一時停頓了下。


    「那麽,大鬧一場吧!<死之刹那永恒持續吧>!」


    他像唱歌一樣喊出自己<it>的名字。隨後,卓巳為戰鬥而凝聚的注意力消散了,連讓小人們製作武器的事情都忘卻了,身體瞬間僵硬了。


    英格威的脖子,在那裏銘刻的斬首痕——


    突然誇張的撕裂了。


    就好像肉食野獸張開下頜一般,看上去已經痊愈的老傷,突然自行誇張的上下打


    開。


    不可思議的是,血沒有灑出來。


    取而代之,從英格威的脖子中猛烈噴出的,是黑暗。


    黑暗。或者是濃密的黑霧。如同富有質感的部落紋身一般的東西,從英格威脖子上再次打開的傷口中,仿佛觸手一般紛紛噴出。


    「痛、痛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了,腦袋要掉了!」


    英格威叫喊著,他的脖子正如他說的一樣,超過一半快要掉下下去了。由於傷口不斷自動擴大,現在成為了僅有薄薄一層皮連接胴體的狀態。在重力的作用下從胴體垂下的頭部,以顛倒的樣子劇烈搖晃,不斷發出威力十足的叫喊。


    此時沒有神秘感。因為這番情景實在太過突然,又太過荒唐。與墓地這個場景相得益彰,感覺就像在看b級的恐怖電影。


    「好————疼啊,喂!」


    似乎忍受不住劇痛大聲吼叫的英格威,用左手抓住化作淒慘振子的腦袋,放縱力量從胴體上扯了下來。肌肉斷裂的聲音非常刺耳。


    然後就在此時,從脖子的斷麵噴出的幾條黑色觸手纏住英格威失去頭部的身體,開始變成某種形狀。


    是甲胄。漆黑的金屬鎧甲。轉眼間。鎧甲披在了英格威高挑的身上。不知何時,一柄斧與長槍結合起來的長柄武器——斧槍,握在了他的右手中。


    「……這、什……?」


    卓巳的臉不住的痙攣。與妖精鄉扯上關係之後,已經體驗過好幾次超常現象的卓巳,仍然無法理解眼前太過脫離常軌的一幕。


    「噢、好痛。雖說是製約,但每次都會品嚐到這份痛苦還是讓人受不了呢」


    英格威——正確來說,沒有中樞神經卻若無其事動起來的身體,用左手將他的腦袋高舉起來——悠閑地發起牢騷。頭部以及胴體共有的頸部斷麵被如同黑霧收束起來東西覆蓋,無法判明內部變成什麽樣了。


    「噢,讓你久等了。小子,有什麽遺言趁現在趕快說哦」


    無頭騎士齜牙咧嘴的笑起來。他左手揮舞巨大的斧槍,右手揮舞哈哈大笑的自己的腦袋。他朝著尚且保住一半意識的卓巳輕快地走了過去。


    當然,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卓巳忍了下來,隻回了一句話。


    「……我不是『小子』,是玖堂卓巳」


    卓巳放棄深入思考,決定在擊敗對手之後再去消除諸多的疑問。


    英格威提不起勁地對卓巳放棄思考的主張嗤之以鼻


    「哈,別放棄啊。有句話不是說得很好麽?那麽——墓碑上一定會這麽刻的哦,卓巳!幸好這個地方不缺墓穴呢!」


    英格威大幅揮動斧槍,伴著雄吼點燃戰火。


    卓巳同時也行動起來。他沉下重心擺開架勢,然後向腹腔中積蓄力量,對自己的<it>——天下間最值得信賴的活工具們放出規定的信號。


    「工作吧,小人們!」


    接下來所發生的現象,縱然聚集多少人也無法完全進行確認。


    卓巳的<it>,<矮小鬼工職人團>開始了戲劇性的活動。


    命令事先去收集材料的無數小人,在黑夜中留下炫彩的殘影,又以超高速返回,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將那些組裝起來。遵照卓巳腦內的設計圖,使用木頭與石頭以及柔軟的青藤,全手工作業創造出雖原始但洗練的武器。就好像將機械工廠一整日的作業情景快鏡頭展開一般。


    直到完成所耗的時間僅僅不足兩秒。可謂是蠻不講理的,令人得意的神速。


    在準備萬全,擺出攻擊姿勢嚴正以待的卓巳手中,依照想象分毫不差的搭在上武器的時候,從遙遠某處,哢鈴,一齊傳來螺絲擰緊的聲音。


    『螺絲的歡聲』——這是卓巳用於顯示機能的上存無的晴雨計。


    隻要腦內響起這個悅耳的聲音,名為玖堂卓巳的機械就不會行動出錯。如果能夠將父親曾經傳授的擰螺絲的方式進行實踐,自己能夠毫無遺漏的依照設計思想完美的發揮力量。


    「……幹得不錯」


    製造出來的是石弓。正確的說是借石弓結構的小型投石器。是以前製作過的東西的改良版。說心裏話,卓巳想要金屬製造的更加強力的武器,但夏農的<it>讓周圍的狀況發生了劇烈的變化,現在不能過分奢望。


    「原來如此啊!的確是個奇怪的惡作劇!可是,那種玩意對我管用麽!?」


    英格威發出粗暴的哄笑,奮勇衝刺。與之相對,卓巳沒有多言,用石弓進行射擊。削成橢圓形的小石子發出低吼向目標蜂擁而去。


    就在命中的前一刻,英格威還是做出了反應。或許是職業人士的嗅覺為他鳴響警鍾,他以野生動物一般的動作向身旁一躍。隨後,他正後方的墓碑被轟成碎末。被自己的身體像包袱一樣抱住的英格威的頭部愕然的張大眼睛,下巴掉了下來。


    「喂、喂喂喂……看不出來,這還是不得了的武器啊!?」


    接著英格威改變策略,從墓碑的縫隙中穿行奔馳,躲避卓巳的瞄準。可能是斷定身上的甲胄無法抵禦衝擊傳到內部,打算在那時拉開距離。


    當然,卓巳不可能給他重整旗鼓的機會,繼續用石弓進行連射。


    從那變態肉體的變態行動也能夠看出,英格威十有八九是同化型妖精使吧。但是,他的運動能力和燎比起少稍顯遜色。卓巳心想,既然一旦接近便將對自己大為不利,那麽隻要從遠距離費些功夫將其排除就能穩操勝券。


    然而——讓他給逃了。


    「!?」


    正確的說,在本應確保到的開闊視野中,英格威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為什麽?藏起來了麽?卓巳一瞬間如此心想,卻沒有在附近能夠藏身的地方發現他的蹤影。即便如此,卓巳為了確認真偽,還是準備上前一步,


    ——不行!退後!


    就在此時,肩上的幾隻小人用無聲的聲音叫喊起來。


    〇


    由<廢棄的樂園>而改變的世界中,向教堂周邊轉移戰場的燎,一邊對紛紛襲來的敵人<it>灑下爆炎,一邊展開激烈的打鬥。


    發出尖銳的慘叫,對燎的三規半管造成負荷的女子們,不管用鬼火如何驅逐,還是會糾纏不休的展開攻擊。在裸露的地麵上移動的那個樣子,與其說在『跑』,不如說在『滑』更為準確。看上去幾乎是幽靈般的東西。


    「……果然!這些是『報喪女妖』吧!?向人宣告死期的女妖精!」


    <it>是主人的自我投影的產物。可是,往往人的精神構造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回眸過去,大多能夠發現類似的<it>的記錄。當然也存在例外,至少報喪女妖在人類世界的民間傳說中也登場了,是比較尋常的妖精。


    「嗯~,這麽說道是沒錯,頂多三十分不是麽?」


    夏農對燎在戰鬥中做出的推測給出了不錯的分數。從剛才開始,她就使喚<it>纏著燎,而本人保持一定的距離隻顧進行演奏,絕對不會靠近。雖說是並有型,但可能與純粹的同化型的燎展開近身戰討不到好處。還是說,另有目的麽——


    「!?」


    此時一名哀歎的女子大幅轉身,隻身從正側方飛來。


    燎瞬間打算迎擊,可是體勢有些前傾。大概是燎經過強化的三規半管,終於開始無法抵抗包含高頻聲波的<慟哭的弔歌隊>的叫喚了。下肢的無力僅僅持續了一瞬間,但已來不及回避敵人的攻擊。


    哀歎女的手雖然像老婆婆一樣細,但既然是<it>,應該會發揮出難以想象的臂力。雖然勉強用蒼炎成功迎擊,但被哀歎女緊緊纏住,燎和對方一起被彈向後方。


    此刻,哭喊的敵<it>的容貌,頭


    一次從頭巾下麵露了出來。


    極為病態的臉。因悲歎而扭曲的表情。然後,發出絢爛光輝的紅眼睛。


    「庫……!」


    教堂就在身後不遠,乘著被轟飛的力量衝破了土製的脆弱牆壁,從背部進到裏麵。在木板鋪設的地板上,井然地陳列著長椅,在透過模糊的彩色玻璃投下月光光暈中,燎以撞翻滿布塵埃的十字架的形式與講壇發生了激烈的碰撞,終於停了下來。


    燎幹咳著勉強站了起來。她頂起尖帽子的帽簷,夏農和哀歎女們正好從敞開的門那邊走入教堂。燎隔著麵具,對奏響與腐朽的禮拜堂相襯的頹廢樂曲的夏農發出淺笑。


    「想起來了」


    夏農露出驚訝的表情。可是,彈奏魯特琴的手果然就像不同的生物一般繼續動著。燎注視著哀歎女們縮短距離,接著說道。


    「留存在歐羅巴各地,與報喪女妖相似越卻又不同的妖精傳說中……對,應該確實存在幾篇用報喪女妖們的哭聲譜成的『魔曲』。著名的妖精學者w·b·耶茨的著作中有著這樣的描述。你的<it>的根源,就是那個吧?」


    「……這次應該給你打七十分不是麽?」


    「是麽。能夠及格還真不錯呢。雖然這數字對我來說來還不夠就是了」


    「因為你忘掉了重要的東西。如你所見,我是吟遊詩人不是麽?」


    燎勉強能夠理解她的這句話,「……原來如此啊」嘴裏小聲嘀咕。


    在歐羅巴人的起源,凱爾特人的文化中,詩人這個職業擁有很高社會地位。因為在他們的文化中,將發生的事物傳遞給他人的途徑,不是文字,而是口傳的『鮮活語言』。所以詩人作為說書人用音樂來吸引聽眾,在人們渴求下,盡可能詳細的唱出那時發生的事情。為了人們能在內心中,細致的描繪出那個情景。


    「我的<慟哭的弔歌隊>所編出的詩歌,能夠直訴聽者的心。於是,被喚起的印象會被細致的統一,利用這個印象能夠侵蝕現實。——你們聽到的第一曲,其實是我自創的鎮魂歌不是麽?」


    「所以你創造的<廢棄的樂園>才是墓地中的教堂啊」


    夏農演奏的『曲』,哀歎女們的『歌』,二者兼具而形成『詩』麽。


    燎心想,真是棘手的惡作劇呢。雖說周圍的環境本身便是依對方的印象而變化的,但這個印象既然能夠通過詩來進行多種誘導,直接作用於精神,可以說效果是強製性的。不存在語言不同等問題,就算塞住耳朵也無法逃脫。


    「但是我發現了一個缺點。你從剛才開始,彈樂器的手就一直沒停過吧?」


    「……」


    「演奏一旦中斷,空間就會變回原來的儲物室,應該不止這樣。鑒於剛才『魔曲』的故事,<it>也是通過樂曲來操縱的吧。如果演奏不能持續進行,<it>將無法顯現——是不是還有這種麻煩的製約?」


    「……太對了。可你就算知道,也無法改變危機不是麽?」


    夏農嘲弄般的說完之後,曲調突然變得激蕩。與此同時,縮短距離的哀歎女們一邊發出尖銳的叫喚,一邊一齊逼近。


    但燎沒有慌張。她不驕不躁的將一隻手伸進衣服的胸口,


    「把剛才的忠告還給你哦。你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燎用手指抹掉描繪在那裏的圖案,將封印第四階位的刻印消除。


    「——<黑榜>可不止你一個哦?」


    下一刻,從高舉的提燈中飛出的,至此為止最大級別的,也最為明亮的青色火焰,化作巨大的火球,在教堂的正中央劇烈的爆炸了。


    震耳欲聾的轟鳴,肆虐狂卷的爆風。彩色玻璃在衝擊之下一點不剩的粉碎四散,神所居住的教堂化作被熱浪燒灼的煉獄火爐。爆炸中心的哀歎女們,發出不同以往的苦悶叫聲,如紙工藝品一般被完全掃除。


    攻擊圈外的夏農麵無血色,從充滿粉塵的教會衝到了外麵。從容已經從她的表情中消失,她的臉如同忍受著某種痛苦,抽搐而扭曲。即便如此,她依舊沒有停止演奏。燎心想,自己的預測果然沒差太遠。


    燎立刻動身追趕陷於被動的獵物。夏農扭過頭去,厭惡的大叫起來


    「<<it>殺手>……!」


    「對,我就是。還在乎你這條命的話,就別忘了哦」


    能夠將本應無法造成充分傷害的<it>直接消滅的方式,恐怕隻有一個——那就是<<it>殺手>。燎的<喜愛糖果的誘惑>正是如此,是極度稀有的惡作劇。其稀有程度,甚至在<黑榜>中也名列前茅。


    由於<it>與主人的精神連接很深,如果<it>遭到重創,主人的精神也會遭受不小的損傷。如今若是挨了解除第四階位封印的燎的火焰,不是失去<it>就能了事的。通過被燒的那些哀歎女,夏農在靈魂上也會受到損傷。


    「……即便如此也遠遠不足以致命、麽」


    向背後看去,隻見哀歎女們的身影。果然一般的鬼火不足以消滅她們,完全進入對夏農進行追擊的話,那些<it>也會立刻追上來吧。


    卓巳那邊也不輕鬆。不能太花時間。果然除了使出一擊必殺的大招——【死亡的魂篝】,連同<it>一起將精神的根幹『靈魂』完全燒掉之外,沒有其他能夠速戰速決的方法吧。隻要滿足發動條件,無疑能夠消滅敵人,這是燎的殺手鐧。


    但以相同階位的夏農為對手,能否達到效果猶未可知。


    想著這些事情,在裸露的地麵上奔跑的燎,卻因為前方行進的夏農懷中突然發出的單調鈴聲而皺起眉頭。大概是手機之類的東西吧。


    「哎呀……失手了。時間快到了?」


    隻聞夏農一邊跑一邊嘀咕。什麽意思?——在燎問出來之前,夏農突然改變了路線,朝著將卓巳和英格威留下來的那塊墓地而去。


    「慢著!」


    「抱歉,我們有情況不是麽?下次再分勝負吧」


    留下這句話,夏農進一步提速。燎也毫不猶豫的跟在她後麵。利用經過強化的視力向墓地一看,那裏已經看不到卓巳他們的身影。取而代之,在距離墓地稍遠的一片森林深處,一重重樹木倒下的聲音傳了過來。


    〇


    ——不行!退開!


    小人們不尋常的緊迫聲音在耳邊響起。卓巳遵從這個聲音,立刻伸手抓住身旁的墓碑,強行將前傾的身體拉了回來。隨後,斧刃從下方卷起颶風直逼而來,掠過卓巳反射性向上抬起的顎尖。


    「嗯,真可惜!」


    這句不合時宜的爽朗台詞從正側麵傳來。卓巳忍住沒有跌坐下去,剛剛向後退開幾步,便見英格威以上揮斧槍的姿勢佇立在那裏。


    「差一點也和我一樣腦袋分家了呢。你真的很虧哦?」


    無身的頭顱笑起來,無頭的身體竦著肩。卓巳撫摸差點與自己淚別的脖子,凝視著突然從極近距離出現釋放一擊的對手。


    但是,疑惑僅在一瞬之間。卓巳立刻再次架起手中的石弓。


    「都說沒用了」


    在聽覺捕捉到這個聲音的同時,英格威再次出現在眼前。


    卓巳啞口無言。因為,對他的接近無法進行任何感知。從起點向終點,名為『移動』的本應存在的過程,如同被完全跳播過去一般消失了。


    英格威趁著卓巳的思考空白的破綻,彈起戴著腿甲的腿。石弓從手中被踢飛,卓巳仍舊一頭霧水,幾乎自動性地跌跌撞撞的向側邊逃去。沒有任何演技或是功夫,隻是丟人的緊急回避。


    英格威的追擊沒有到來,隻是用斧槍的柄敲打自己的肩膀,遊刃有餘的向拉開距離之後流下油汗的卓巳注視過去。隻要想殺隨時候能


    下手——他仿佛在表達這樣的意思。卓巳咬牙切齒,顧慮著剛才發生的異常現象。


    不,結論隻有一個。既然無法想象是通過單純的提升肉體機能的加速,那麽那個脫離常軌的接近術就一定是惡作劇。瞬間轉移,似乎並非如此。


    「我的<it>的惡作劇是什麽,想知道麽?」


    英格威說道。卓巳一邊暗中對下人們下達新的命令,一邊周旋


    「問了你就會告訴我麽?我不認為會有自己亮出手牌的笨蛋」


    「很遺憾,這裏就有一個。說的更準確一些,這是炫耀!」


    糟透了。聽別人炫耀不是什麽鬱悶的事,可是緊迫的現狀沒有改變。


    「……那你就說說看啊,親切的笨蛋。雖然很麻煩,但我會聽的」


    「哎呀哎呀。真是嘴不饒人的小鬼呢。不過,當成死不認輸的話還是挺可愛的哦?」


    英格威看穿了卓巳的心思,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聽好咯?我的<死之刹那永恒持續吧>呢,是由我腦袋被切實砍下來的時候,我感覺到死的一瞬間——臨死體驗得到的純主觀的延時,與<it>顯現的同時再現出來,之後作為惡作劇能夠自由適用於實際時間呢。僅限我的肉體呢」


    明白其中意思麽?——英格威打趣的問道。輕易——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他輕易挑明的<it>的惡作劇,讓卓巳一時顫抖起來。


    「……不是單純的,加速?是時間的流勢,不同……?」


    「就是這麽回事。在你看來我很快,但在我看來,隻是除我之外的東西極端的慢罷了。我自己沒有任~何改變呢」


    話音剛落,英格威的身影又消失了。果然連預備動作也無法確認,消失得太過突然。惡作劇發動了,在慢了一拍理解這件事的瞬間,右邊的墓碑被一刀兩斷。


    「就像這樣,在這種慢鏡頭播放的世界中,隻有自己正常運動的感覺呢」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卓巳連忙回頭,隻見英格威以消失前完全相同的姿勢出現在了那裏。如果相信他先前的解釋,那他就是讓自己體感時間延長,然後移動到了那裏。


    「以前感受到了更加停滯的感覺哦。可是現在已經不行了。每次放出<it>的瞬間,我就會瞬間性的品味到『死』,所以已經習慣臨死體驗了。越是習慣,能夠延長的時間就會變得越短,我的<it>真沒用呢」


    這是非常嚴重的缺點哦——英格威笑起來。話中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


    卓巳立刻轉向右邊,頭也不回的準備逃走。雖然知道無法逃脫,但在墓地戰鬥實在很糟糕。如果情況允許,但願能夠進入前方二十米左右的森林中。敵人現在瞧不起卓巳,正是卓巳的機會。雖然是靠對手的大意而得到的一線曙光令他十分惱怒,但隻能趁這段時間轉移到有利地形了。


    「那麽,炫耀的話也結束了吧。你也明白自己贏不了我了吧?」


    但是,就如同嘲笑卓巳這樣的想法,背後英格威壓低的聲音昭示著危險。


    「——差不多該上路了呢,卓巳。我會漂亮的把你腦袋砍下來哦」


    說時遲那時快,發動死之刹那的無頭騎士,發揮出了他的本領。


    卓巳腦內鳴響激烈的警鍾,在思考前迅速向前方縱身一躍。千鈞一發,斧槍從後方揮下頭發的時候,卓巳暗自捏了把汗。


    「哦謔,直覺不錯呢!但是,好運能持續幾次呢!?」


    不知從哪兒傳來英格威的口哨與奚落。真是廉價的挑撥。時間寶貴,卓巳沒有回頭,向林中奔跑。可是卓巳明確的聽到了他的挑釁。然後他一邊跑,一邊飛速思考『為什麽耳朵聽到了』的其中含義。


    答案很明顯。因為英格威返回了原本的時間域,所以能正好聽到他的聲音。如果英格威扭曲了時間域,聲音應該變成無法正常傳達的狀態。


    換而言之,他在對自己進行一次攻擊之後,會一時『解除了惡作劇』。


    凶刃繼續斜劈而來。當然,是無法目視的。但軌跡能夠推測出來。


    右斜前方,在相當遠的位置上,英格威的身影果然突然出現了。隻要他嘴皮子耍個沒完,就能掌握到不錯的東西,他的惡作劇似乎又解除了。


    不——真是如此麽?英格威真的是自行解除了惡作劇麽?


    對於已經百分之九十九不會錯的這個事實,卓巳依舊斷然不會妄加揣測。


    「什麽?被躲過了兩次……?」


    英格威狐疑的嘀咕起來。本應不會連續發生的僥幸,第二次的連續便立刻讓他心生疑念了吧。可是,他應該還不至於會去相信。接下來,再騙他一次吧——剛剛想到這裏,卓巳的腦內告知危險的聲音,第三次湧了上來。


    ——右邊!用力向右跳!


    是小人們。卓巳沒有絲毫違背,完全遵照所說采取行動。


    ——這次來的是連擊!屈身,然後向左!


    ——請上演後退步!隻用將中心稍稍向後麵的腳轉移就夠了!


    ——回馬槍!感覺對方會水平大幅揮舞武器!


    ——不管他,請全力向前奔跑!這樣應該就夠不到了!……大概!


    什麽叫大概啊,卓巳在內心大喊。當然,卓巳沒有懷有疑慮的餘力,所以照做。


    卓巳從剛才開始能夠持續回避敵人攻擊的理由,依舊是『腦內鳴響的警鍾』以及『告知危險的』的真相,莫過於此。


    前不久與英格威對話的時候,最初計劃讓小人們製作某種新的武器。然而得知了<死之刹那永恒持續吧>的惡作劇的內容,急遽變更了計劃。卓巳讓小人們在周圍散開,負責偵查。


    英格威的動作的確無法以卓巳的動態視力完全捕捉,但是,小人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總是能以肉眼無法辨認的速度行動,甚至完成複雜工作的<矮小鬼工職人團>,當然也具備與其體速相對應的感應力。不管數量多麽龐大,小人們的意識依舊是互聯的,隻要身邊留有一隻,就能夠輕鬆作出指示。


    讓小人們將英格威的一舉手一投足完全看穿,根據對方的行動進行某種程度的預測,甚至推廣用於佯攻與虛張聲勢,順便對真按剛才說出的「砍下腦袋」隻衝脖子來的那家夥的那份天真反加利用的話——


    「感覺,總是以一紙之隔躲過去了……怎麽可能!」


    除此之外什麽也做不到,這樣說才對。但不管怎麽說,關鍵的小命是保住了。


    「嘁,是這麽回事麽!你讓自己的<it>看穿我……!」


    英格威手中拿著的頭顱轉向旁邊,氣憤地低吼起來。看來察覺到了『僥幸』的真相。於此同時,卓巳終於衝進了樹林。卓巳一邊向樹林中飛衝,一邊思考,英格威果然會恢複了通常的時間域,


    <死之刹那永恒持續吧>的惡作劇似乎無法長時間使用。


    之前的戰鬥中,英格威每次並非解除了惡作劇,而是惡作劇的效果自行中斷了。應該就是這種製約。


    通過配置的觀測員得知,英格威使用惡作劇的次數是三次。其中會有兩三次的效果中斷。畢竟<死之刹那永恒持續吧>的惡作劇一次發動的效果時間是三秒左右,而且無法連續使用,距離下一次發動的冷卻時間是多少秒,能夠推測出來。


    「……用通常的時間域來換算,速度比率差不多是五到六倍呢。即便如此,那家夥的身體能力是強化過的,活用爆發力最初甩開我的視線,之後就能隨便動手了」


    這的確是常人無法應對的戰術,可實際上速度並沒有快到連殘影都不留的地步。那是錯覺,英格威隻是繞到了卓巳的死角而已。


    「好,大致弄清楚了。……你們做的準備呢?」


    ——隨時就緒。按照要求,做了好多好多!


    ——啊!敵人不思悔改,又要使用惡作劇了!


    「最近地點的家夥進行誘導,給我指示!」


    卓巳低身在全是枯樹的樹林中奔跑。左衝右突,遵從小人們細小的聲音,回避英格威的攻擊。然後沒過多久——


    「啊!?這是什麽!?」


    背後傳來愚蠢的聲音。與計劃一致,英格威中了小人的陷阱,誇張的摔倒了,而惡作劇在這段期間裏似乎中斷了。如此理解的瞬間,卓巳調轉方向,從懷裏將重新做好的道具,乒乓球大小的五個木球取了出來。


    拉扯木球上伸出的線,空出時間差,全部朝倒在有雜草生長的地麵上的英格威投擲出去。隨後,如同氣球破掉的聲音,接連響徹林間。


    是對人破碎手榴彈。材料雖然是木頭和石頭,但機能沒有差別。通過讓內部壓縮的空氣爆炸,將大量的刺狀木片和石塊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散射出去。球體破裂的時候,英格威的惡作劇也已經再次發動了,但由於這個攻擊是對空間整體進行壓製,所以隻是延展時間應該無法完全應對。


    而事實上,英格威再次恢複通常時間域的時候,


    「你、丫……有一手嘛,小子!」


    他全身鎧甲的接縫中刺著無數的刺,左手抱在腋下的腦袋——青筋暴起,被怒氣侵染的臉上出現了細小的割傷。


    接著,英格威瞥了眼剛才自己摔倒的地方。在夏農創造的似乎設定為深冬季節的異界中,為數不多的雜草中的一部分,就好像小孩子惡作劇一般編成了環。隻不過,為了讓草套不被輕易的扯斷,草套是進行過一次細致的裁切,重新出色的編好的。絆住英格威的,正是那個草套。


    「竟然對我耍這種小花招……!」


    「可是管用吧?」


    卓巳敢於回應英格威。更加憤怒吧,繼續喪失平常心吧,就用這份膽魄。


    「因為你用的是長柄武器呢。不論移動得如何迅速,為了進行近戰,必定會以我為目標衝上來。隻要在中途設置加以阻礙的東西,讓你中招其實很簡單」


    「……」


    「使用完惡作劇後會突然恢複通常時間域,實在很棘手呢。一直都是從慢到快進行彌補的循環狀態,很難立刻反應。遭到預料之外的情況之後更是如此」


    從容從英格威的表情中消失了。他應該察覺到了,追趕卓巳輕易踏入這視野糟糕的樹林的自己是多麽愚蠢。


    「——哈,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被你引入陷阱區了麽」


    通俗的說,正是如此。卓巳除了配置小人當做觀測員,還設立了另一支工作團隊,在很早的階段中,這片樹林便已遍布陷阱。英格威沒有能夠進行大規模攻擊將樹林整個轟飛的手段,即便采取,實際上他不會中陷阱,僅僅是『這裏有陷阱』這個事實也足以發揮充分的效果。這就是卓巳的著眼點。


    「少瞧不起人了!所以說,你認為這種東西就能讓我栽跟頭麽!」


    英格威不思悔改的想讓體感時間延長,但早已看穿的卓巳早一拍將手握的東西撒向空中。


    灑落的東西隻是讓小人們進行收集的,平淡無奇的一疊枯葉。可是,再次發動惡作劇的英格威從剛才的教訓中誤以為這是某種陷阱,條件反射的拉開了距離。卓巳對這如預料一致的發展輕輕的笑了起來。


    對於卓巳來說隻是三秒的交匯,這段期間用惡作劇放慢體感時間的英格威對這些一般會直接無視的細枝末節的事物分配了思維資源。在本應轉瞬之間便能銜接起來的戰鬥中,從時間上能夠先下一城的情況變成了『半吊子』——也就是說,隻是選項增加,便讓他沒有餘力去處理完所有的情報,這是他的弱點之一。


    卓巳等待擔當觀測員的小人們的信號,讓別動隊的小人們發動陷阱。


    「噢……噢噢噢噢噢!?」


    惡作劇解除了,在相當遠的位置上出現的英格威麵對周圍突然向自己滾來的樹木發出更狂的叫喊。沉重的樹木倒下的轟隆巨響接連響徹四周,在騰起塵土的那個方向,英格威的身影消失了。


    「……幹掉了麽?」


    ——不行!千鈞一發的時候用惡作劇逃跑了!


    接到令人懊悔的報告,卓巳的臉不由扭曲起來。沒有製作強力的武器,果然是最嚴重的問題。因為需要能夠讓傷害侵透到英格威裝甲內的強大攻擊,於是依靠了高質量的倒樹陷阱。而結果就如現在的情況,在時機的調整上失敗了。


    「……真難纏啊。沒想到那個<it>那麽難對付」


    依照小人們的指示轉過身去,隻見有些消耗的英格威出現在那裏。


    「你應該覺得棘手的不是<it>,而是控製它們的我」


    卓巳的<矮小鬼工職人團>是強大的<it>。如果使用方法得當,能夠靈活萬變應對各種戰鬥。而能否有效發揮它們的性能卻要依主人而論。


    「見鬼……那個乘務員姐姐在騙人麽」


    「???乘務員?」


    「日本人是寬裕的民族吧?她是這樣告訴我的哦?而且你直到不久前還隻是個普通的高中學生吧,可為什麽變成這麽強硬的性格。難道寬裕在別的意義上是缺乏危機感麽?」


    「——怎麽會。所有人麵對害怕的東西都會害怕。我隻是做法比較特殊罷了」


    隻要腦袋裏的螺絲正確的擰緊了,感情不會對卓巳如何行動產生阻礙。這種道理別人是不會理解的,所以也不會詳細解釋。


    「……莫名其妙。算了,那種事情隨他去好了」


    「轉換得真快呢。真羨慕你啊,似乎沒什麽煩惱呢。話說——怎麽不擺架勢了?」


    「差不多要打開了呢。雖然很不甘心,但時間有點話太多了」


    打開,聽到這個說法,卓巳挑起眉毛。就在之後,突然傳來鈴聲。


    是從英格威的鎧甲下麵發出的。與<it>同化的時候,各種衣服飾品——比方說手表之類的東西,還會原原本本的穿戴在身上麽?卓巳感到不解,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沒過多久,從樹林的另一頭傳來呼喊自己的聲音。


    「卓巳!」


    是燎。她以<it>完全顯現的狀態向卓巳跑過來。在她前麵是吟遊詩人打扮的夏農。在兩人身後,是那些非常吵的女<it>排成的列隊。事到如今為什麽要顛覆難得創造的出的一對一狀況,回到這裏呢。


    「喂~,夏農!已經夠了,趕快回去吧!」


    聽到英格威大聲呼喊,奔跑中仍在繼續演奏的夏農,手終於離開了魯特琴的琴弦。隨後,整個世界發生錯位的感覺再次向身體襲來。四周的風景就像沙暴肆虐一般,凶猛而雜亂,


    「!」


    於是,在現象平息之後,卓巳他們回到了原來的昏暗的儲物間。


    令人驚訝的是,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的燎,回過神來已經在自己身邊了。不如說,四個人所站的位置,恢複到了儲物室變成墓地之前的狀態,就如同到現在為止都是一場漫長的夢一般,兩位劫機犯在十米左右的地方。


    「……他們想幹什麽?為什麽突然解開惡作劇?」


    「大概是覺得這樣下去等客機著陸之後,會被阿瓦隆的部隊包圍吧」


    對燎的疑問,卓巳如此回答。耳聰的英格威敷衍似的說道


    「這樣就好說了呢。沒能在十分鍾內把你們收拾了是我的誤算。這樣下去會撲進狼窩的,所以就此別過吧」


    「不會讓你們逃走的。而且這裏是正在飛行的客機,你想怎麽跑?」


    英格威的<it>不具備飛行能力。本應如此,可他「就這樣」大聲一吼,將手中的斧槍插進


    了儲物室的牆壁,在上麵強行創造了一個開口。


    呼嘯的冷風灌入進來,隨便打開的出口外麵,能夠望見星星點點的街區燈光。為了著陸,客機正在下降高度。


    接著,英格威將手指伸向抱在手中的自己的頭——被黑霧覆蓋的脖子的傷口附近。從小小的卷辮子下麵露出了好像刻印的東西,卓巳不由戰栗。但是,英格威毫不停歇的解除了第四階位的封印。


    「出來吧!無頭座駕(coiste-bodhar)!」


    在他大喊的同時,從胴體的脖子斷麵再次噴出了那個黑色的觸手。


    黑色觸手,亦或是黑霧,單純的黑暗——但,爆發性的噴出之後立刻從牆壁的開口泄出,急速在客機外變成某種形狀。


    目睹不久後在夜空中出現,與飛機並駕齊驅的那個東西,卓巳噤若寒蟬的凝視著它。


    是戰車。


    兩輪一馬的,很久以前使用的陸戰兵器。


    而且那個大得異樣。僅僅是包括駕駛席在內的本體部分,全長就有小型卡車的規模。


    而且那輛完全塗黑的戰車,披著過剩的同色裝甲,而且還以矛尖指向前方的狀態,裝配著應該用在突擊時的長度荒唐的四支長矛。感覺比起戰車,更像堅固的要塞。


    然而無視戰車超乎常理的規模,牽引它的生物隻有一頭。


    不是馬。原本『一頭』這個表述的正當性就有待商榷。


    因為,那個沒有頭。並非如同主人英格威那樣暫時將頭部分開,而是本來就找不出哪裏存在頭這個器官。


    這是什麽生物——說真的,完全不明白。純粹隻能用『怪物』來稱呼。


    它身披與戰車同質量的漆黑鎧甲,沒有頭沒有體毛也沒有尾巴,是一隻非常難看的四腳野獸。硬要說的話,與猴子,不、與人類四體伏地時的姿態大概最為接近。身體各處被打上了好幾根橛子,從橛子臉伸出來的鎖鏈連接戰車本體。


    「無頭、座駕……!?那麽你的<it>的原型,真的是『杜拉漢』呢!?」


    燎叫起來。杜拉漢,這個名字記得在什麽地方聽過。是非常有名的妖精吧。可是,卓巳更加在意的是,在空中處於輕鬆懸停狀態的戰車粗野車輪下——浮現出來的,發著淡淡光芒的複雜圖案。


    「……妖精之環?等等,為什麽妖精之環會……」


    「我的<it>比較特殊呢。到了第四階位,<it>的現象類別就變了呢」


    對卓巳的低語,英格威飄飄然的給出解答。換而言之,現在的他和他的搭檔夏農,是同樣的並有型妖精使。


    「如果用上這家夥,與你之間的對決會有所不同吧……這也沒辦法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到了羽羽根市,今後的機會要多少都有呢」


    英格威大喊之後,從開口部分探出身體,輕鬆地跳向了顯現出來的巨大戰車的駕駛席。「再會」夏農說完後,也緊隨其後。


    卓巳和燎慌張起來。對方還藏著這樣的東西,實在始料未及。急忙向牆壁開口部分衝過去,而此時戰車與客機已經開始拉開距離。


    「做到這一步就想開溜麽,英格威!?」


    卓巳扯起嗓子,發出不輸給拍打耳朵的強風的聲音。五指伸向虛空,巨獸在夜空中奔馳,拉著戰車漸行漸遠。座駕上英格威果然做出了爽朗的回答。


    「才不是開溜!是我以比泰晤士河更寬廣的胸懷,今天放你一馬!」


    「不對,泰晤士河很窄吧!?」


    卓巳姑且對他吐槽,對方自然是不以為然。


    「性子別那麽急,卓巳!要急隻在要死的瞬間就足夠了!」


    雖然乘客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但沒能抓捕現行犯們,這樣的成果不能算作畫龍點睛。結了仇又讓對方逃走,真是蠢到家了。


    「雖然確實有不良的味道,但卻意外的精明呢」


    身旁的燎解除了<it>的顯現,嘀咕著。卓巳向她眄視。


    「……我說,現在是佩服的時候麽?就是因為你擅自行動,我這邊可是遇到了大麻煩哦?」


    「我很看好你,所以才把那邊交給你的哦。我這麽說的話,你信麽?」


    「才不信」


    「真不可愛呢。但那也沒辦法吧?因為必須首先擊潰夏農。我想你也明白,<廢棄的樂園>型妖精使是你的天敵哦?」


    這一點的確是事實,卓巳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承認燎的說法。


    話雖如此,至少沒給洛洛特丟麵子。既然客機和乘客安然無恙,赫爾曼等人也應該閉嘴了。隻不過,沒有斬斷後顧之憂,果然教人痛心疾首。


    「……那些家夥的目標既然是我,果然後麵得謹慎些呢,這件事」


    如果可以,希望那些家夥不要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亂來。可是,這種順心的發展似乎是不會到來的。


    〇


    「——這樣啊。嗯,明白了。我會向兩人傳達問候的」


    如此總結,結束與部下間通信的赫爾曼,終於卸下了肩上擔子,深深地歎了口氣。離開通信水晶球轉向背後,在窮奢極欲的高級賓館的一個房間內,兩個人影正看著這邊。將手放在腰間佇立著的,是蒼發碧眼的小小淑女。


    「看來回避了最糟糕的事態呢」


    對歐菲莉亞·烏爾提亞特·麥卡爾平的話,赫爾曼聳聳肩以示回應。


    「不過讓犯人給逃掉了呢。沒有出現任何犧牲者,也算難得了吧」


    「哼,挺能幹的不是麽?那個,你所中意的……玖、玖堂……?」


    「是玖堂卓巳,歐菲莉亞君。是你青梅竹馬的意中人」


    意中人,這個詞或許刺激到了她的自尊心,歐菲莉亞的臉氣憤地顰蹙起來。


    「既然不甘心被公主搶先,你也快點逮個好男人吧。你還要做『授吻處女』麽?雖然不能自降身份,但態度過硬可不好」


    「多、多管閑事!我對誰授吻是我的自由!請不要管我!」


    赫爾曼對歐菲莉亞話音剛落就臉紅鬧起別扭的樣子感到開心,接著視線轉向屋內的另一個人。深深坐在安樂椅上,旁邊豎著白木拐杖的,是一位仿佛獨自活在不同的時間的安詳的老婦人。


    她是歐菲莉亞的祖母,伊古蘭西婭·珍芘斯·麥卡爾平。


    是赫爾曼獻出一生去守護的主君,同時也是喚起他複雜感情的對象。不是隔著通信水晶球,而是這樣的直接見麵,已不知闊別多少年。


    「好了,眼下的問題也解決了,差不多也該把情況向我說明了吧,我的君主。我還不知道具體因為何事而被喚回阿瓦隆呢」


    「撒謊可不行哦,赫爾曼。你已基本猜到了吧?」


    過去與歐菲莉亞相同的天藍色頭發已是白發蒼蒼,伊古蘭西婭用手在白發上輕輕撫過,露出柔和的笑容。過去作為阿瓦隆憲兵團團長做事狠辣,如今利用退隱身輕這一點,每日盡心盡力為國家拔膿除癘的女傑——即便知道她的本性,還是會在不經意間被她這完美的微笑給騙過。


    「……算是吧。軍部的會審的情況,剛才歐菲莉亞君對我講過一些」


    「是呀。軍部將庫諾瓦絲侯爵造暗殺一事看得很重,下達了這樣的判斷。我在暗中行動倒還安好,但很多有所牽涉的人會被追責吧」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與歐菲莉亞君最初所說的『我不管怎樣最近也得回阿瓦隆』這句預言連接起來了呢」


    「上次事件的詳情要重新詢問,而且要直接從你口中問出來,事情就是這樣」


    作出回答的,是表情緊繃的歐菲莉亞。赫爾曼失望的哼了一聲。


    「哼,這算什麽鬧劇。——於是呢?以會審為名目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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