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堂優乃沒有想過拿自己和哥哥的關係與別人作比較。


    雖然被前輩伊澤啟太煞有介事地揶揄成「你們快結婚吧?」,但優乃自己覺得,自己和哥哥隻是一對不好也不壞的普通兄妹。


    以前被自己當成方便的盾牌走在前麵的哥哥,近幾年突然派不上用場了,但優乃覺得這大概是自己成長了,也就接受了。不可能像某些家庭劇裏那樣變得很黏很黏,也並沒有糟糕到想要舉頭望天的地步。不管多少次優乃都會說,自己和哥哥是一對非常普通的兄妹。


    可是,正因如此——五月十九日,星期二。


    「我今天要早點出門」


    雖然覺得「誒嘿?」這個擬聲詞絕對是幻聽,但在早晨的餐桌上哥哥突然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優乃頭一次產生了與看到冰海精靈捕食場景時相同的戰栗。


    「……怎麽了?難道一大早就陰謀要找那丫頭幽會?」


    「你、你說什麽傻話……這怎麽可能」


    優乃勉強忍住怒火問了出來,可身穿私立葉乃宮學園製服的那家夥差點將正在喝的味增湯噴出來,這個舉止所表現出來的可疑成分,詮釋著他已被看穿。


    不思悔改——優乃咬牙切齒的心想。昨天也回得相當晚,明明剛被媽媽狠狠地修理過,卻完全沒有反省的樣子。


    「哦,就是那個麽?小秋傳說中的女朋友麽?真想帶回來讓老爸也瞧瞧呢」


    「嗯,對呀。小兔崽子下次把人帶回來吧」


    「……這種全是怪人的魔窟,才不會帶。還有老爸,別用那個羞死人的愛稱喊我,要我說多少次才明白?還有老媽,別用小兔崽子喊自己的兒子啊」


    保護過度而軟弱的爸爸,牛氣衝天的媽媽。與哥哥一臉為難作答的樣子形成對照的兩人。在優乃看來,這實在不是有趣的發展。——真是的,我家兩老真沒用。


    優乃在昨天將哥哥交到女朋友的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並大肆進行散播,結果,爸爸媽媽卻「孩子他媽,要煮紅飯了!」「哈、哈、哈,簡直是奇跡」連家庭會議都沒開就開心起來。優乃也覺得這現象很奇怪,在這頭等大事麵前非常狼狽。


    「爸爸媽媽都搞清楚了麽?不是簡單的女朋友,而是未婚妻哦?這種大事哥哥沒有和我們這些家人談過就自己做主了哦?」


    「不,都說未婚妻的事是你誤會——」


    「小秋(笑)閉嘴」


    哥哥的臉抽搐起來。感覺真棒。就在優乃這麽想時,坐在優乃右邊的一家的頂梁柱伸出手胡亂的撫摸優乃的腦袋。被當成小孩子雖然有些遺憾,但隻有一隻手的爸爸專程別扭著身體伸出了右手,優乃無可奈何,坦率的任他撫摸。


    「哈哈,優優還是老樣子粘哥哥麽。沒事的,用不著擔心,小奇不會不理你的。所以,別鬧別扭了」


    「不、不是……剛才優優是喊誰!?我麽!?」


    爸爸頻繁的變換對孩子的愛稱。哥哥也「……小奇麽」變成遠目。


    「反正還年輕,隻要別給我添麻煩,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吧,——隻是別讓女孩子哭泣。如果弄哭,我就讓臭小子你嚎啕大哭。知道了麽?」


    健談的媽媽一邊展露她豪邁的吃相,一邊如每一次一樣裝腔作勢的進行訓誡。這話雖然很中肯,但對她的話最好還是保留一半。


    「……所以說,沒說的那麽誇張啊。老爸老媽也太嘮叨了啊」


    「哼,誰知道呢。哥哥基本上——」


    「優優(笑)閉嘴」


    火大。


    哥哥照他說的一樣,先走了。從他離開的方向看,果然是想在去學校之前先到那個轉校生的家——那個大屋去一趟。盡管非常想跟在後麵,怎奈優乃今天值日。所以無可奈何隻好一個人去學校了。


    撇開妹妹和女人幽會的混小子,去死好了!——走在路上,優乃對哥哥破口大罵。


    優乃不久到達了葉乃宮學園,這時幾乎沒有學生到校,在靜悄悄的初中部校舍內前進,登上二樓的時候,突然發覺忘記到辦公室找班主任拿日誌。不過,這種事隨他去好了,之後再談。優乃立刻轉換思維,打開了教室的門。


    「早上好,優乃」


    隨後,本以為不會有人在的教室裏傳來了猶如泄了氣的碳酸飲料般的問候。


    「……奈拉?你怎麽在?」


    「一大早就開始漏腦漿了呢,優乃。和你是相同的理由哦」


    優乃明白了。不管怎麽說,她們是同桌。優乃值日的話,當然姓佐伯的奈拉同學也要值日。實際上,自己的摯友現在可能已經為之前的值日生善後了,黑板也擦過了。隻不過,昨天分別的時候她有事,以為她今天可能不一定來學校。


    「咦?那是怎麽回事?昨天那通電話,結果不是什麽大事麽?」


    「怎麽會,是足夠重大的事。拜其所賜,我可是睡眠不足哦。看,黑眼圈」


    說完,她指向自己的眼睛下麵,但那裏如積起的初雪一般幹淨。還是老樣子,一本正經的開起了莫名其妙的玩笑,讓人捉摸不透。


    「工作如洶湧的大河之水正在猛增。這段時間,說不定要泡在文件的海洋中了呢」


    「哈哈,虧你還能來學校啊」


    「因為我全都推給村田先生了。雖然被說教,有一大堆隻能由我來做主的要事,但終歸隻用蓋個章,不暴露的話就不成問題」


    超輕鬆呢稅金小偷,奈拉豎起大拇指。好,就當沒聽見吧。


    「優乃那邊怎麽樣了?之後哥哥那件事」


    「哎~……感覺微妙的變成吳越同舟了,家人靠不住啊」


    「原來如此。狀況似乎非常不盡人意呢」


    「是呀,因此積累了大量的精神負擔。我,可能快要倒下了」


    「這樣下去必死無疑哦。真可憐」


    真想揍上去。


    不過,優乃將書包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卷起袖子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話雖如此,奈拉已經大致做完了,剩下能稱之為工作的,就是給花瓶換水了。日誌也已經好好的放在講桌上了。


    可是,在拿花瓶要走出教室的時候,優乃突然想起來,向身後轉過頭去。


    「哦,對了——奈拉」


    輕輕呼喊。站在黑板前集中粉筆灰的她,就好像在陽光中獨自沐浴著白銀之雨,頭發閃閃發光,「什麽?」微微傾首。


    優乃說了出來。和平時一樣,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


    「歡迎回來」


    「……是,我回來了」


    這裏是校舍。對於自己這些學生來說,這是日常的象征。隻要穿上製服,不論誰都會成為這個小小世界的一員。即便真實身份如何不同的人,也是一樣。


    優乃想讓學校盡可能長久的成為奈拉能夠回來的地方。


    〇


    「喂,卓巳!看了昨天的新聞麽!?」


    「過」


    「呀謔,慣例來了!那麽,真崎呢!?」


    「換」


    換!?剛一進教室便吵吵嚷嚷跑過來的伊澤啟太聽到燎冷淡的一句話,果然吵吵嚷嚷的叫了起來。她似乎僅用昨天一天就迅速成為了應付損友的大師。


    「另外,別用我的姓來叫我,我昨天沒說過麽?伊澤同學」


    「哎呀,是這麽說過……不過,對女生直呼其名還是有些抵觸嘛」


    「是麽。那趕緊別找我說話了」


    「喂,卓巳!這女人為啥每句話都帶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搖我——卓巳在心中如此回答,在座位大半已有人落座的教室裏,注意盡可能保持自然的走向自己的座位。


    卓巳因為昨天那件事,被


    周圍好奇的目光所注視,很煩。都說八卦三五天就會淡漠下去,隻盼班上的大家能夠早些恢複冷靜。


    卓巳歎著氣坐了下來。隨後,戲弄般的聲音從頭上降下。


    「真少見啊?玖堂竟然卡著鈴聲進班」


    班長,深遙綾子別有用意的眼睛透過眼鏡的透鏡俯視下來。麵對她一如既往的那張背叛了嚴肅容貌的親切笑容,卓巳回以苦笑。


    「和總是調動大人物出馬的啟太比起來,要好上不少吧」


    「嗯,也對。不過——」


    意外配合的班長,用眼神指向仍舊不斷對答的燎和啟太,


    「和傳聞中的轉校生一起上學是怎麽回事?總感覺,是不是有些下流?」


    「你白癡麽。我隻是今天早上有事,先去了趟洛洛家才過來的」


    「嗯?那麽,你們直到剛才都還三個人在一起?」


    啊。——卓巳點點頭。和初中部的洛洛特,自然在走進校門之後就分開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純潔了。竟然和未婚妻,還有代替未婚妻監護人的人同時……即便是我,對通吃也不敢恭維哦。這可是在脫離人道哦,玖堂?」


    「抱歉,我完全跟不上你說的話。……話說,通吃?」


    莫名其妙。不過這種事,一定不能深入思考吧。


    此時,燎的黑發搖擺著,向卓巳走來。應該是來把包放自己桌上的吧。這兩天實在沒有辦法,實在還沒習慣看她穿製服的樣子。


    「早上好,綾子」


    「啊,早上好,燎」


    從昨天開始,這兩人已經是相互直呼名字的關係,看樣子相當投緣。卓巳突然覺得在意,向燎的背後確認一看,啟太不知為何倒在地上。


    「伊澤好像死了呢?難道燎已經試過那個了?」


    「是的。拐彎抹角的應付也挺麻煩,所以照你所說嚐試了一下『教育』」


    「啊哈哈,領會得真快呢。爺爺的話很了不起吧?」


    她們正進行著某種危險的對話。教育即體罰,說過這話的綾子祖父,無疑是經曆過戰爭的人。再聽下去隻會覺得恐怖,於是卓巳改變話題。


    「——話說,啟太那麽吵,究竟想說什麽?」


    「誰知道呢。不過昨天劫機的新聞好像讓他興奮起來了」


    燎興致索然的回答。明明是當事人卻如此厚顏無恥。綾子對此回應


    「啊~,好、好。是昨天波音747的事呢。最初誤以為是恐怖襲擊,大家都變了臉色,最後犯人消失無蹤了,很有超自然色彩吧?據說,乘客和乘務員沒有任何人記得犯人的長相呢」


    「……等等,沒有任何人記得犯人的長相?」


    這裏麵肯定有蹊蹺。燎的眼神也突然變得可怕。


    「是啊。話說,電視上還沒有報導?網上已經之吵開了。有說好像是集體幻覺,是燃料中使用的某種成分……」


    卓巳幾乎已經沒有去聽綾子的話了。因為中途,他已經立刻明白了情況。


    這是隱蔽工作。由於那是將對人類世界的,而且將對現在的日本造成巨大影響的事件,各個立場的大量想法相互糾纏,甚至無法判斷是誰幹的。可是,這明顯是對昨天乘坐航班的人的記憶進行了操縱,而且對各媒體進行了情報規製。


    「但不管怎麽說,感覺這種事實在扯不到我們頭上呢。飛艇也沒有墜落到我們居住的街道上,就算突然告訴我有恐怖活動,感覺完全還是虛無縹緲呢」


    「……也對、呢」


    這才像長期遠離戰爭的這個國家的人,說話的樣子非常悠閑。


    不過,卓巳知道。對於現在的日本,特別是對於這座羽羽根市生活的人來說,恐怖主義斷然不是遙遠的威脅。預定在建設中的fairygarden中召開妖精鄉的首腦會議的現在,類似上周的飛艇墜落以及昨天的劫機的事件,隨時都會發生。它來得毫無預兆,任何人都有可能輕易的卷入其中。


    「——卓巳,你在發什麽呆?因為低血壓,腦袋裏麵哪裏出故障了麽?」


    被燎若無其事的喊到,卓巳從不知不覺沉入的思考中浮了上來。向站在身旁的她抬頭一看,隻見她如平時一樣一臉冷靜,可唯獨雙眸有些嚴厲。


    別因為這種程度就亂了方寸——卓巳感覺被她無言的斥責了。


    「……別說傻話。這怎麽可能啊。而且我並沒有低血壓」


    對,不用說也能明白。不,是必須明白。


    因為走在洛洛特身邊,就是這麽回事。因為一定要有根據情況,即便踩在洛洛特親手鋪下的犧牲之上也要前進的覺悟。


    因自己立足點的脆弱而產生的戰栗,因對手的強大而產生恐懼,都為時已晚。


    「……問題堆積如山呢」


    不久,鈴聲響起,燎和綾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出現在教室裏,開始早班會。


    可是,卓巳將周圍的一切排除在外,此後,在思考的汪洋中越潛越深。腦海中浮想起的,是不久前在亞特雷亞公館對話過的,脫離的<it>少女的事——我們麵前,又堆積起了非常奇妙的新問題呢。


    〇


    <半身>,緒原拉絲忒爾曾經的故事,並不是非常長。


    「——也就是說,總結起來就是這樣麽?」


    說完之後,接待室一時被沉默籠罩。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拉絲忒爾正對麵的卓巳。卓巳心想,在這樣的情況中,負責首先拋出話題的角色應該由自己擔當。


    「你在十年左右以前和主人一起來到了日本。可是七年前,你的主人——艾麗卡·緒原被人殺害,你變成<半身>。之後的七年裏,你一直在這幢大屋的屋頂密室裏吃了就睡,過著非生產性的逍遙自在的生活,是麽?」


    「啊、是、呃。沒錯、不過」


    擁有栗色頭發和榛色眼睛的她吞吞吐吐的不斷點頭。她手忙腳亂,與直到剛才都在毫無感情袒露自己過去的少女判若兩人。究竟哪一種是她真實的麵貌,如今難以判斷。而此時,拉絲忒爾的眉毛突然塌成八字。


    「是對的沒錯,不過……那個,總感覺,最後麵的話是不是帶著一些惡意?」


    「是你神經過敏了」


    卓巳決定了。不過,隻是話裏帶上些惡意而已,還希望能夠諒解。不管怎麽說,在這幾個星期裏,遑論洛洛特和燎,就連頻繁光顧大屋的卓巳,動向也被眼前的少女滴水不漏的監視了。卓巳身旁,也就是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叉著手的燎,從一開始就火冒三丈的理由也十分清楚了。


    「……哼,侵害他人的私人空間也得有個限度呢。你要怎麽賠我?我這一肚子火正沒處發呢」


    「既、既既既然沒處發,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果不其然,被燎仿佛能將人射殺的視線瞪著,拉絲忒爾拿起了沙發上的靠墊,護住臉。卓巳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這丫頭,腦袋果然有些令人遺憾。


    「……燎,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別太嚇唬她。話總停下來」


    「哎呀,在向女孩子獻媚呢。還是老樣子點頭哈腰沒節操呢」


    不,不是這樣的。更切實的問題,在不知拉斯特斯的真正價值的情況下,應該盡量避免處理不好讓她產生隔閡,隻是出於這種想法而已。


    雖說脫離了,但既然是<it>,拉絲忒爾自然擁有惡作劇吧。而且反觀幽靈大屋的傳說——幽靈的真身無疑就是她了——就會發現這位少女可能是引發過諸多血腥慘案的罪魁禍首。雖然乍看之下人畜無害,而且傳聞缺乏可信度,但終歸不容大意。


    「是這樣麽,艾麗卡·緒原小姐呢。嗯——嗯,果然是這樣」


    此時


    ,洛洛特終於開口了。她和卓巳及燎不一樣,對潛藏在屋頂下麵的少女似乎不懷有警惕心,好像掌握了什麽點點頭。


    「怎麽了?你知道這個名字?」


    「嗯,要說知道倒也知道……那個,卓巳,你忘了麽?喏,就是我房間的那張桌子。那張在這幢大屋裏居住的曆代住人使用過的,非常古老的那個」


    當然記得。是在洛洛特住進這裏後頭一次拜訪大屋的那一天,洛洛特向卓巳展示過的那張年代悠久的桌子。記得表麵上刻著曆代家主的名字——


    「啊」


    卓巳明白了洛洛特想說的話。用目光投去疑問之後,平時便公稱對記憶裏有自信的無所畏懼的野丫頭,有些自豪的點點頭。


    「嗯,有哦。在豎排名字的最後,上代家主的地方刻著『緒原惠理佳』的漢字。大概,就是拉絲忒爾小姐的主人——所以,沒問題吧?」


    「啊,是。是的。艾麗卡,在日本將名字寫成了漢字」


    如此回答的拉絲忒爾,表情下意識放鬆了。是覺得用小手拿起茶點的洛洛特很可愛吧,露出好像馬上想上去蹭臉的羞澀笑容。


    「……那麽,我也可以提個問題麽?可能是很無聊的問題哦」


    接著開始發言的是燎。她的語氣有了一些變化。她似乎終於察覺到,既然洛洛特便顯得很友好,一個人繼續為難她也毫無意義。


    「你名字中的姓『緒原』來自主人,這點能明白。不過,名的『拉絲忒爾』是什麽?自己起的麽?」


    「呃、呃……那個,原本是艾麗卡給我起的,我<it>的名字。可是那個樣子完全不像人的名字,所以就擅自使用了文字……」


    「那麽,我也有個問題。你這七年是怎麽生活的?聽洛洛特說,你躲在屋頂下麵的隱藏房間,似乎擁有大量的私人物品。錢怎麽辦?」


    <半身>也是<it>,不知道差別有多大。說不定不吃不喝也能永遠存活下去。不過,既然有私人物品,那些按理說應該是買來的。而拉絲忒爾似乎沒有居民卡。


    「我想……你應該不會有那麽大一筆錢能夠支付所有東西吧?」


    「什麽?已經偷過了?要是那樣可真是糟透了呢。你想究竟想吃幾十年的牢飯?」


    「兩、兩位怎麽這樣說我!嗚……洛、洛洛特請為我說兩句公道話啊!」


    「不會說哦?因為很好玩嘛」


    遭到洛洛特一臉嚴肅的拒絕,拉絲忒爾垂頭喪氣。這次似乎立刻振作了起來,


    「才、才沒有偷!我隻是正常的靠打工賺來的!」


    「「「打工……?」」」


    三人的聲音不約而同的形成合唱。總感覺,她受到了俗世的嚴重影響。又是<半身>又是人類世界的幽靈,還是自由工作者,感覺她已經是天然紀念物類型的珍稀物種了。


    「是車站附近的一家叫『野豬仔』的蛋糕店,認識麽?」


    「啊……感覺有這麽一家店呢。是相比普通的蛋糕店,更像咖啡廳,能夠提供快餐的店吧?店員全都是女仆打扮,不知為什麽,店長染著三色的光頭呢」


    對,沒錯!——拉絲忒爾點頭認同。接著洛洛特不解的問道


    「可是,你是怎麽被錄用的?我覺得問題很多啊」


    「啊,沒有,這方麵倒是很輕鬆哦?店長先生是個很親切的人,我將自己的身世說出來之後,他給我行了很多方便」


    「慢著。身世?難道你將剛才的話原原本本的……」


    「當然不是。我隨便演了場悲情劇,然後就被相信咯?」


    「……這丫頭,果然應該讓她出去自生自滅吧?」


    卓巳也漸漸同意這樣的看法。盡管外表柔弱,卻意外的強大,感覺似乎有些小看人類社會了。不,或者說,她隻是什麽都沒去想吧?


    「那麽,可以換我提問麽?」


    「嗯,不管什~麽,請盡管問吧」


    交談到這裏,已經完全敞開心扉的拉絲忒爾用手拍著胸脯,輕言許諾。可是洛洛特絕非她所想的那麽天真。


    「於是——拉絲忒爾小姐今後準備怎麽辦呢?」


    聽到這句話,拉絲忒爾煥發活力的表情,突然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陰沉下來。不是單方麵的告知關於對方的處置,而是首先確認對方的心意。洛洛特的通情達理有她自己的基準,同時也會十分嚴格吧。


    「問我,想怎樣……這不是由洛洛特做主麽」


    「可以麽?由我獨自決定?」


    「……」


    「那麽,如果我說『立刻從這個大屋滾出去!』拉絲忒爾小姐會照做麽?」


    拉絲忒爾不甘心的咬住下唇。這麽強硬的表情,卓巳在覺得意外的反麵,又不知為何覺得能夠接受。她這七年間一直留在這個大屋,果然並非單純的惰性使然。當然,盡管大致能夠猜到她有某些隱情,但也不可以事不關己說出「我明白了」。


    不久,拉絲忒爾猛地抬起臉。她的眼睛裏凝聚著明確的怒色。


    「那、那麽……我如果拜托洛洛特『請讓我留在這裏』,洛洛特會答應麽?」


    「嗯,可以哦」


    「看吧,果然不會答應不是麽!反正都會這樣,當初就別問我的感受——咦?什麽?」


    拉絲忒爾的嘴停了下來,眼睛大大的張開。相對的,洛洛特一如既往的不客氣的笑著。卓巳沒想到,燎也和他一起歎了口氣。啊,果然。


    「……姑且事先說一聲,我是反對的哦?因為這丫頭是罪犯」


    「是啊。我也反對。當前沒有足以讓我們信任的材料」


    「誒嘿嘿。不過謝謝了哦,兩位」


    「「好好好,不用謝」」


    卓巳和燎望向天花板,異口同聲的回答。


    「這樣一來,就得在二樓準備一間新的臥室了呢」


    「嗯,空房間多的是哦。拉絲忒爾小姐,你想用哪間房?」


    「什、麽……誒?」


    「如果你想繼續住在屋頂下麵的房間也沒問題哦」


    「也會呢。在上學之前還有一些時間,就找一間滿意的吧」


    燎說完站了起來。洛洛特也跟著一起。大屋的事交給她們兩個就行了吧。卓巳如此判斷,深深地靠在了沙發上,拿起紅茶茶杯。


    而這個時候,唯獨隻有拉絲忒爾一副被排除在外的木訥表情,一直在發呆。


    「咦……那、那個、請……請等一下?」


    可能終於回過神來了,拉絲忒爾混亂地準備離開接待室叫住兩人。可是,卓巳隻用短短一句話留住了她。


    「不用了」


    「不、不用,怎麽會……這麽簡單就……」


    「所以說,不用做多餘的事。因為洛洛特已經這麽決定了」


    拉絲忒爾無法說下去。盡管拉絲忒爾噤若寒蟬的凝視著卓巳,卓巳還是擺著故作不知的表情繼續喝著紅茶。因為就算繼續讓他解釋,他也不會說下去了。


    「真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向迷了路一般,無助地呢喃起來。


    「真的,可以麽?」


    被她這樣尋求保證,卓巳不由苦笑。真是的,愛操心也總歸有個度吧。所以卓巳想至少「你很囉嗦哦」開句玩笑來回應她,


    「我……真的可以維持『不變』麽……?」


    可是接下來說出的這樣話,讓卓巳驚訝的盯著眼前的少女。


    垂下眼睛的拉絲忒爾嘴上,又浮現出了那個笑容。是仿佛心中的結全部解開的平靜,而讓對方感到某種不安的那個笑容。


    「你……」


    某種讓人非常坐立不安的東西衝擊胸口,等不及發現這


    個東西的正源,便反射性的準備開口。可是在明確的化作語言之前,


    「拉絲忒爾小姐~,你在做什麽~!?」


    從屋外傳來了洛洛特的呼喊聲。於此,卓巳不由將差點脫口的台詞咽了下去,一瞬間,險些開始在此處彌漫的難以言喻的氣氛,也立刻消散了。


    「真是的~!本人不在的話,是選不了房間的哦~!?」


    「啊……是、是~!現在就來~!」


    拉絲忒爾急忙站了起來。她將茶杯中的茶喝光,像小鬆鼠一樣將茶點塞滿嘴巴。這是沾染貧窮的習性,不符合女子風貌的舉止。然後,在展現出這種行為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恢複成了非常忠厚的樣子。


    但即便如此,卓巳的視線還是不由自主的朝著離開房間的拉絲忒爾背後跟了過去。剛才看到的笑容,莫名其妙的如凝結在內心深處一般殘留下來。


    ——我……真的可以維持不變麽……?


    伴著聽上去莫名幹渴的話語,一時間久久不散。


    〇


    「<半身>呢,會扯上妖精鄉的人權問題的哦」


    午休。想起早晨與拉絲忒爾的談話的卓巳,帶著燎一起來到了高中部校舍的屋頂。向她詢問<半身>的詳細情況。


    葉乃宮學園本來是嚴禁學生登上屋頂的。因此,周圍空無一人。專程讓小人們把鎖打開也算值得。


    順帶一提,洛洛特不在。剛才發來郵件,今天似乎要和優乃與奈拉一起吃午飯。身為未婚夫雖然非常寂寞,但一個男人率直的吐露感受又會顯得很窩囊。


    不提這些,卓巳停下將便當——今天是媽媽做的——裏的紅飯送入口中,向坐在身旁的燎投去懷疑的目光。怎麽說呢,感覺剛才聽到了非常險惡的詞匯。


    「……人權問題?」


    「嚴密來說不是『人』權呢」


    文麵的問題怎麽都好。卓巳短短的「願聞其詳」催促她接著說下去。


    「你能察覺到吧?不管怎麽說,<半身>還是<it>。周圍會自然而然的那麽去看待她。大多數妖精使隻是將<it>理所當然的當做任憑自己使喚的道具,藐視妖精使的翅族就更不用說了。即便國際法中規定<半身>的權利,也是如此」


    靠著欄杆在屋頂上重新坐下的燎,一邊吃著自己做的便當,一邊流暢的說下去。回想起昨天在中庭吃飯的時候,她的便當盒相當大。


    「在近年以前,那個國際法都還不存在的時候,<半身>的待遇似乎真的非常淒慘。在正如字麵意思『不是人』的觀點下,<半身>連奴隸都算不上,幾乎被當做家畜,被公然殘忍的使役。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很久」


    「……太殘忍了。<半身>能夠好好地跟人類進行交流吧?」


    「是的。因為在成為<半身>的時候,<it>會因為主人精神的逆流,形成明確的自我。似乎也有繼承到記憶的例子。沒有不會說話的<半身>哦」


    既然如此——卓巳想插嘴反駁,可是被燎用筷子一指,打斷了。


    「但你想想吧?如果在你麵前出現的<半身>不是拉絲忒爾,而是更加不同於人類的個體呢?並且還沒有控製那種異形的韁繩,而且還會根據自身的判斷消除周圍的認識過濾器,觸及一般人的肉眼呢?」


    「……是這麽回事啊」


    拉絲忒爾碰巧是人形,不會讓人產生任何避諱。可如果最初看到的<半身>外表更加奇特,卓巳的第一印象的確會截然不同吧。


    「可我又不明白了,為什麽翅族會認可<半身>的權利呢」


    畢竟就連在人類世界中生養長大的卓巳在初聽之下也能充分的察覺到迫害<半身>的理由,妖精鄉的居民又是如何理解<半身>的境遇呢。


    「很簡單哦,隻因為吃過虧,所以不得不這麽做」


    「吃過虧?」


    「不是說過麽?沒有人能夠明確的駕馭半身。而且半身是<it>,自然都有惡作劇。由於誕生方式特別所以在數量上決定性的稀少,即便如此,他們依舊不會餓也不會壽終正寢,曆經漫長歲月,數量會不斷增加。而且統禦他們的指導者,讓他們的憎恨飽和沸騰的話,遲早會出現問題」


    後麵的情況就算不用問,大致也能猜到。也就是說,妖精鄉的居民無底線的貫徹無根據的階級主義而最終引發的結果,在曆史上形成了被<半身>狠狠反咬一口的情況。


    「倒不如說,真虧<半身>們能夠忍耐下來呢。雖然個體數量會增加,這麽做可能是在等待時機成熟……即便如此,他們也應該能夠更早的發動叛亂才對」


    「為什麽<半身>們能夠漫長的持續忍受那種艱辛的境遇?」


    「……大概是因為相信吧。雖然不知道他們對翅族懷著怎樣的想法,但我覺得,至少他們相信人類。不,是想要去相信」


    想要相信人類。卓巳想起了這句話,一時沉沒下去。


    「<半身>引發的大規模叛亂——獨立戰爭持續了很長時間。妖精鄉的某個宗教國家因為教義的原因格外蔑視<半身>,而且最關鍵的,由於持有大量可謂決定性貶損他們尊嚴的<妖精的失落物>,所以戰爭狀態持續了一百年以上。到了最後,結成聯軍的其他國家受夠了膠著的戰爭,幾乎隻有那一個國家與<半身>們進行對抗呢」


    卓巳蹙眉。宗教國家?翅族信神麽?感覺有些不著邊際。


    「然後,就連沒有參與過戰爭的其他諸國也大發雷霆,以一齊介入的形式,終於得以讓戰爭停止。之後不久——也就是距今三世紀左右以前,保證<半身>權利的國際法製定出台,他們如願以償的建立了主權得到保證的獨立國家」


    聽到這裏,卓巳受不了把飯噴了出來。燎「……很髒哦」表情微微顰蹙。


    「獨……獨立國家?妖精鄉有<半身>的國家?」


    「對,『仙樂都共和國』。是妖精鄉中唯一由翅族以外的智慧生物統治的國家哦」


    不會吧——卓巳的臉抽搐起來。這事太大了。最關鍵的是,問題根深蒂固。燎會如此看待拉絲忒爾的理由,終於大致了解了。


    「仙樂都建國之後暫時處於鎖國狀態。這也很正常。畢竟他們親身領教過,和人類與翅族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可是到了最近,情況有了變化,就在幾年前,仙樂都提出了加入妖精鄉國際聯盟的申請。雖然沒有被受理,但這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他們為什麽突然采取這樣的行動,你知道吧?」


    「啊,大概原因就在首腦會議吧?」


    「沒錯。根據情況,事態可能會發展成人類世界的文化,以及人類本身會慢慢流入妖精鄉的狀況。他們認為,對<it>這種存在沒有耐性的普通人大量造訪妖精鄉,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壓力」


    「……可是,如果事情是這樣,那麽讓<半身>留在洛洛特身邊,怎麽想都非常糟糕吧?」


    「所以說情況很糟哦。如果發生什麽,這可能會成為隱患啊」


    不管怎麽說,現在的洛洛特四麵楚歌。對立的保守派本來就是敵人,因為過激的改革姿態甚至遭到了同派的疏遠。然後出事的時候,沒有能夠相助的同伴,換句話說,任何細微的傷都可能演變成致命傷。


    「阿瓦隆的王女與<半身>少女一起生活的事如果傳開,無疑會招來好大喜功的家夥。搞不好,可能還會與仙樂都樹敵」


    「……也對呢。不過,光想這些也無濟於事。不管怎麽說,洛洛特心意已決。拉絲忒爾對她原來的主人艾麗卡,終歸也沒有抱有不滿」


    「艾麗卡……艾麗卡·歐哈拉……果然感覺在哪裏聽過」


    「?聽過?不是看過那張桌子上刻的名字麽?」


    「不對。應該在別的地方聽過。從拉絲忒爾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開始,我就有些在意。……是在哪裏呢?艾麗卡·緒原,艾麗卡·歐哈拉……」


    燎反複念著艾麗卡的名字。就在此時,卓巳聽到不知從哪兒傳來的熟悉聲音。


    『hee haw!我先得分~!』


    隔著護欄向地麵看下去,熟悉的三人組出現在中庭裏。其中有兩人穿著體操服,似乎正展開白熱化的羽毛球對決。和昨天一樣,周圍人山人海。狀況如所見一致,卓巳狐疑的嘟嚷起來。


    「……在幹什麽啊,那幫家夥」


    〇


    好,漂亮的ace球!——羽毛球以足以如此確信的鋒銳壓向底線,然而金發的小惡魔展現出難以置信的爆發速度,將球拍伸向自陣的球場,揮出反ace球。


    「hee haw!我先得分~!」


    金發的小惡魔誇張的掄著球拍,一邊向周圍的觀眾示意,一邊炫耀勝利。裁判一臉無所謂的宣布「0-1」,優乃忍不住像戰國武將一般低吼起來


    「可惡,你這個豆丁小惡魔!哪兒來的那種力氣啊!」


    「誒?人家不是惡魔,是妖精哦?」


    「閉嘴!都差不多吧!」


    「不一樣啦。惡魔是通過等價交換來做壞事的吧?可是妖精隻是心血來潮就會做壞事哦?所以妖精才可愛,才能得到大家的原諒對吧?你瞧,完全不一樣」


    「那不是更可惡麽!」


    經過醜陋的言語相爭,然後理所當然一般的重新展開令哭泣的孩子都會閉嘴的慘烈戰況。


    遊戲而已,少女們卻以不可一笑了之的氣魄激烈交鋒。觀眾們不知不覺被異樣的熱氣所包圍,毫不吝嗇向雙方選手加油助威。唯獨隻有擔任裁判的奈拉以自己的步調「剛才總感覺出界了」不斷作出微妙的裁定。


    為什麽突然展開這場女人之間的戰鬥呢,優乃也不知道。不,可能原本就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記得午休一開始便遵循自古傳承的決鬥方式,將未經同意從器材室裏拜借的武器扔給了洛洛特。


    ——女人與女人之間,一對一的對決哦!


    ——誒嘿嘿,我接受了!


    也還記得進行過這樣的對話。所以大概就是那麽回事吧。


    「當然!要是我贏了,卓巳就歸我了呢!」


    「要是我贏了,哥就一輩子是我哥!」


    「不,我覺得不管哥哥發生什麽,一輩子也是你哥」


    「奈拉閉嘴!這不是道理的問題!這是女人的毅力與尊嚴的問題!」


    「另外,要是我贏了,優乃就是我的朋友,要帶我去問我公公婆婆,還要把卓巳藏書的地方全都告訴我!」


    「這賭注會不會太不平衡了?」


    「正合我意!你就戰栗著與哥哥的秘密收藏的特殊性戰鬥吧!」


    說到一半,感覺頭上突然傳來「不,我房裏都是啟太的!」的慘叫聲,大概是幻聽吧。兩人毫不在意,持續著你進我退的攻防,不久同時到達了賽點。


    「嗬、嗬嗬……挺、挺有一手的嘛,你……」


    「誒、誒嘿嘿……這是、我的……台詞哦,優乃……」


    兩人氣喘籲籲,互相稱讚對方的勇猛。可是非常遺憾,這場比賽不可能半途而廢,是主宰成王敗寇的關鍵一戰。在如此重要的局麵中,得到發球權的優乃一邊讓羽毛球在拍網上彈起,一邊注視阻攔自己的宿敵。蜂蜜色的頭發紮成一束的洛洛特雖然疲憊,但依舊意氣風發的姿勢卻毫無動搖。


    「呼~……不過真是嚇一跳呢。我對自己的運動神經還是挺有自信的,真沒想到會被逼到這個份上。優乃,你真的很喜歡卓巳呢」


    她一邊用手背拭去汗水,一邊向優乃說道。這是經常聽到的意見。這話與主流的觀點一致。啟太、朋友、附近的太太,最後連父母也是。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說優乃喜歡哥哥——真是的,適可而止啊,耳朵都要生繭了。


    然而優乃彎起嘴,對對方錯誤的發言,就和平時一樣嗤之以鼻。


    「哼哼。沒想到,你真是什麽也不明白呢」


    「咦?什麽?」


    「不是喜歡或者討厭。不是這種問題,隻是,哥就是我的哥,我是哥的妹妹。明白麽?所以未婚妻什麽的——才不會那麽簡單的就認同!」


    這是算不上道理的歪理。可是,這在優乃心中是明明白白的事實。哥哥要找女人,首先應該過妹妹這一關。這是世界的常識。


    「……這樣啊。嗯,也對呢。這對我來說,的確有些難懂」


    洛洛特沉默下來。她不知為什麽認同了,然後表情中,混雜著一些恍惚。


    大概是說不過我吧。——優乃如此解釋,計劃著趁現在使盡渾身的力量將球扣出。可是,就在揮起球拍的時候,


    「好,那就這樣吧!從今天起,我也要當卓巳的妹妹!」


    「那就更不能同意啦!」


    優乃怒氣衝天的扔下球拍,直接展開了場外亂鬥。


    〇


    「……太驚人了,沒想到能贏我家的野獸」


    放學後,與洛洛特和燎三人一起離開學校的卓巳,發出不知第多少次的歎息。背著鱷魚走在身旁洛洛特,誌得意滿的講述著自己的勇武傳。


    「誒嘿嘿,厲害吧?別看我這樣,其實很無賴的哦」


    「啊。沒什麽像不像的,你本來就是無賴吧,不過真厲害啊」


    說的是午休的『無限製格鬥』。兩人認真的扭打在一起,沒想到洛洛特用卍字固解決了讓身為男人的卓巳也難應付的優乃。那個招式,究竟在哪裏學到的。


    「嗬嗬,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呢。小時候,經常有十三翅族的女孩子找你麻煩,歐菲莉亞還有格裏西婭,一下子就被弄哭了呢」


    燎微笑著說出這番話。不過,感覺她所講的內容與她的表情很不搭。


    「嗯,超~開心的把她們弄哭了呢。兩人馬上就「不要、不要」的客氣起來了。歐菲莉亞很擅長當馬,格裏西婭是吃泥團子的達人呢」


    「……不會吐槽的,我是不會吐槽的哦」


    而另一邊,可能因為午休的戰敗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之後優乃就像燃盡之後變得純白的灰燼一般。於是,今天沒有受到任何阻礙,輕輕鬆鬆的就能夠離校了。之後如果一直能這樣,那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今天有事不能直接去大屋。從現在起,三人稍稍繞了遠路。這是很早以前的預定,卓巳也有所覺悟。


    「我的話,其實很想盡可能的回去確認拉絲忒爾的情況」


    「不過拉絲忒爾小姐要去打工吧?應該還沒回家吧?」


    「我想盡可能的不要放著她一個人。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


    「啊,燎真過分呢。……難道,你討厭拉絲忒爾小姐麽?」


    「不,現在既不喜歡也不討厭。不過,不是這種問題」


    她聽了洛洛特的話,不過,她並不會輕易地相信別人。她身為護衛,這也是了理所當然的規則吧。要保護某人,就意味著要懷疑其他的一切東西。


    「既然這樣,那你就自己先回大屋吧?……如果一個人回得去的話」


    說往左她往右,說往右她往左。不是因為她生性別扭,而是根本上對方向的感覺無法掌握。這就是燎。所以卓巳說得也有些遮遮掩掩,


    「……很煩啊。這麽說的話,你才適合看家吧。你有備用鑰匙吧?」


    「我有帶著。不過,你這才是太強人所難吧。對方不隻叫了洛洛特,我也要——嗯?感覺有張熟悉的麵孔?」


    三人進行著無聊的對話,到達學校附近的巴士


    站。就在此時,那裏看到了這兩天內頻繁看到的某位少女的身影。遠遠看去也能一眼分辨的雪白容貌。而且身影非常淡漠,剛想注視坐著的她,細部就如幻影溶化一般。


    是佐伯奈拉。洛洛特立刻跑向她身邊。


    「hee haw,奈拉!準備回去?」


    「?哎呀,這吹的是哪陣風」


    奈拉好整以暇的坐在候車站台的長椅上,呆呆的轉過頭來。


    「班會之後第一個飛出教室的你,為什麽會在我後麵?」


    「卓巳今天值日,所以等到了現在」


    「原來如此,秀恩愛的話大可不必。你們這對爛笨蛋情侶」


    「誒嘿嘿,討厭啦!奈拉真會說話!」


    奈拉就算沒頭沒腦的抱怨一通,但對洛洛特還是毫無作用。被洛洛特害羞的拍打著背,奈拉少有的表現出困擾,並且露出感到棘手時的表情。


    「啊,對了。——奈拉,優乃之後怎麽了?我向她搭話,拉她的臉都完全沒有反應,果然還在失落麽?」


    「靈魂已經完全出竅了。意誌消沉的程度連臨刑的死囚都望塵及」


    哎呀,洛洛特拍打腦門。妹妹似乎傷得很重。不過那個鳥類腦袋,應該用不著太擔心。接著奈拉的視線向卓巳和燎投過去。


    「你們好,哥哥,真崎同學。今天大家一塊是去哪裏?」


    「啊,接下來……哎~,嗯,那個……就是那個。有點公事」


    「原來如此。能夠大範圍應對任何情況的不親切的說明,多謝了」


    「……真討厭啊。有些佩服你呢」


    「奈拉準備去哪兒?正常回家?」


    「不,我也有點公事。對,有點公事」


    「……真討厭啊。有些佩服你呢」


    「明說了吧,我要去市政府。實不相瞞,有公事」


    別說三次。——卓巳忘了這樣去吐槽,不由眨起眼睛。


    「市政府?」


    「沒錯,市政府。就是市政廳,或者稱之為單純的工作場所也無妨」


    奈拉用平坦的聲音如此回答,卓巳不由和洛洛特還有燎相互看了看。


    真是一場奇妙的相遇。既然如此,隱瞞目的地也毫無意義。於是卓巳不好意思的撓著腦袋,如此告訴奈拉


    「……真巧啊,其實我們也是去市政府有點公事」


    在巴士上搭乘了二十分鍾。建立在距離車站,距離鬧市區,距離居民區都遠得微妙的偏僻地方的羽羽根市市政大樓,是一幢極為普通的建築。


    路途中,因緣際會的卓巳他們四人穿過門廳,在接待處告知了會麵的預約,直接依照引導來到五樓。


    不時有員工擦身而過,但他們那樣的態度很奇怪。


    「……呐,剛才的人對我們行禮了?」


    洛洛特小聲嘟嚷,卓巳也覺得奇怪「是呀」回了一聲。不知怎麽回事,走入市政大樓後,見到的人全都向自己行禮了。隻是打招呼的話姑且不提,大人全都對自己這幫全是小孩子的隊伍畢恭畢敬。


    很奇怪。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們行禮的對象根本上並非對著卓巳他們所有人,而是隻對一個人。


    「……話說,你打算跟我們到哪裏?」


    「真沒禮貌。我隻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公事才來這裏的」


    顯然被職員們敬意有加的神秘少女,果然稱得上謎團重重。


    隻看指示板就知道,處理一般事務的窗口應該基本集中在二樓和三樓。然而佐伯奈拉和卓巳他們一起來到五樓,很正常的在走廊上昂首闊步。而且還有周圍的那個反應。她說的公事,越來越讓人在意。


    「請不要表現的那麽懷疑。隻是因為我家裏人在這裏工作罷了」


    「家裏人?那麽,你是來找人的麽?」


    因為她的父母是地位很高的公務員,而周圍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才對她敬意有加,或許沒什麽好奇怪的。卓巳試著思考這些,強行讓自己接受。


    可是,在到達目的地——市長室,奈拉突然門也不敲就擰開把手的時候,卓巳差點以為自己的心髒要停下來。


    「歡迎回來,奈拉小姐」


    可是,她並沒有如卓巳所想的那樣受到責罵。相對的,從屋內傳來的是,格調很高的穩重的男人聲音。


    卓巳對這個聲音微微遲疑,戰戰兢兢的從入口偷看內部的樣子。很寬敞,但不及自己的想象,在房間內,在以全景窗為背景,沉甸甸地放置著的紅木辦公桌旁,站著一位佇姿挺拔的人。


    是管家。


    他身穿燕尾服,在今天這種氣溫相當高的日子裏依舊規規矩矩的戴著白手套,是一位無懈可擊的完美管家。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在市長室裏。


    「我可沒有將這裏定義為『回來的地方』呢」


    平心靜氣走進房間內的奈拉,語氣依舊和平時一樣,給出缺乏起伏的回答。管家對她恭敬的行了一禮。這位管家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是一位非常中性的男性。


    向後梳的黑發,質樸的銀框眼鏡,鵝蛋臉,透露出幹練與博學的雙眸。可是,他的嘴總是掛著溫柔的笑容,讓自身動輒嚴厲起來的印象的到了緩和。一切都太過中規中矩,是那種讓同性望而生畏的類型。


    奈拉直接從這樣的管家身旁走過,接著說道


    「這裏是我的戰場。然後所謂戰場,就是不論何時都會前往的地方」


    「是,我明白。可實在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話」


    「所以我是說,我沒有心情對你說『我回來了』」


    我明白——無視回以相同台詞的管家,奈拉從紅木辦公桌下拉開椅子,以習慣性的動作坐了下去。


    換而言之,她坐在了羽羽根市市長的椅子上。


    「——hee haw」


    奈拉說道。對著因衝擊而頭腦麻痹的卓巳一行,以『妖精鄉流的問候』。


    「現在重新打聲招呼,總感覺很奇怪呢。不過,既然是第一次在這種正式場合會麵,果然禮儀還是得遵守的」


    奈拉兩肘放在桌上。撐起的手腕前麵,手指相扣,然後托起下頜,如今將昨天卓巳在中庭萌生的異樣感的正源,準確的說了出來。


    「hee haw,阿瓦隆第一王女,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殿下。我是羽羽根市市長,佐伯奈拉」


    羽羽根市市長發主旨為『希望能進行一次直接會麵』的聯絡的時候,是在royalhunt號墜落的那次事件之後的第三天。


    現在,羽羽根市與阿瓦隆的王都不為人知的結成姐妹都市的關係。為了fairygarden project——簡稱fgp的順利進行,阿瓦隆希望與當地的城市進行秘密接觸。而結果就是向完成兩年後的庭院的先驅羽羽根市派遣翅族,通過某種手法讓某人坐上市長的位子。


    就任市長的翅族,不知是何許人也。至少在阿瓦隆國內,據說可能是為了戒備保守派的行動,對身份進行了徹底的隱匿。


    向亞特雷亞公館打來電話的人,也並非那位市長本人。據洛洛特所說,對方隻是一般的員工,就算向她請求「希望能夠市長直接通話」也借口公事繁忙而遭拒。對會見場所會見日期隻字不提,通過外人單方麵的進行傳喚,從常識來看,這是非常不合禮節的。


    可即便如此,洛洛特還是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在預先與這座城市行政首腦取得接觸這件事上,對方主動邀請,這正和洛洛特的心意。


    於是洛洛特就選在了今天,與卓巳和燎結伴前往了市政大樓。


    想著反正最近也要見麵,可是連談話對象的長相都還一無所知。


    「……不過,一般試


    想一下,這是欺詐吧?」


    「何出此言?」


    移動到市長室用於談話的沙發上,奈拉隔著長桌對坐在斜側的卓巳等人,用感情淡薄的聲音問道。卓巳煩躁的不斷用手指敲打額角。


    「全都是啊。為什麽你是羽羽根市市長?在法律上是不可能的吧」


    阿瓦隆的話姑且不論,在羽羽根市,不是什麽人都能夠輕鬆當上市長的。可是,本來理應代替洛洛特在背後進行細致調查的卓巳和燎,省下了一些瑣碎的功夫。因為如果對方是素不相識的翅族,而且還是滴水不漏的年邁男性,就算事先弄清楚也沒有絲毫用處。


    「然而初中生當市長……這究竟開的是哪門子的玩笑?」


    「太天真了,哥哥。現在的日本為從經濟蕭條中重新振作起來,接受了阿瓦隆的fgp之後,如今不斷向別國大舉借債哦。表麵上這終歸是善意的援助,可天下間真的可能存在免費的美餐麽?最關鍵的是,日本人都很守規矩」


    原來如此,沒什麽比免費更花錢,說的就是這個麽。就算不露骨的做出類似敲詐的行為讓兩國間的關係惡化,隻要達成日本政府自然而然的想去占便宜的這種狀況就算達到效果了。


    「以為僅僅如此而不知道妖精鄉實際存在的一般人士是無法領會的,所以我將年齡在文件上反映成了二十九歲。作為超年輕的美少女市長,直到不久前一直以『兒童市長』這個威名享譽全世界。不知道麽?」


    上過好幾次電視哦——奈拉不是很得意地講道。


    「……兒童市長這個詞,總覺得在哪兒聽過。大概是新聞還是什麽吧」


    「是麽。這也可想而知呢。了解我的事情的話,昨天在見到我的時間點上就應該察覺到了。不過姑且讓我確認不是那麽回事了」


    「那句台詞麽」


    ——雖然不願意提及,但我和王女同樣有著『青澀的果實』。


    昨天奈拉在中庭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她明確的稱洛洛特是『王女』。


    「從我口中聽到了『王女』這個詞,即便如此還沒有聯想到我的真實身份,似乎就不是單純的隻是忘記了」


    「那麽,剛才你說過的『我家有人在這裏工作』是怎麽回事?那是說謊麽?」


    插嘴打斷洛洛的話的,是坐在卓巳左側的燎。接著,正中間的洛洛特目光轉向房間內最後的人物,從容地站在奈拉身旁的那位管家。


    「不是指這位管家先生麽?」


    「不,不是的」


    奈拉斬釘截鐵地飛快做出回答。這種說話方式何止是如響斯應,幾乎要是要搶著打斷別人的話題。身旁聽到這話的管家,露出好像看著叛逆期女兒的父親一般的表情。


    「真過分呢,奈拉小姐。不是家裏人,那我是您的什麽人呢?」


    「沒有請求卻擅自來侍奉我的,超喜歡為自己行方便的純外人」


    「啊哈哈,真的好過分啊」


    管家開朗的笑起來,重新轉向卓巳等人穩重地行了一禮。


    「我是奈拉小姐的秘術,村田秋實。以後請多關照」


    「……秘書?你不是……啊、不……您不是管家麽?」


    「是的,我是秘書。另外,不需要用敬語哦,玖堂公子」


    他對身為男人的卓巳依舊過分恭敬的應對,接著「請問,紅茶需要續杯麽?」關照起來。怎麽看都是和奈拉在不同意義上難以捉摸的對象。


    「那麽到頭來,家裏人究竟指誰?」


    「那還用說麽,當然指我自己了」


    什麽?卓巳呆若木雞。奈拉指向自己,奈拉細致入微地重複了一次


    「所以說,佐伯奈拉的家裏人,竟然驚人的是佐伯奈拉」


    「這、這……所以說!這就是欺詐吧!?」


    「是這樣麽?國語可真複雜呢」


    奈拉斜起阿薩姆紅茶的茶杯,若無其事的說道。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話說,誆騙我們想給我驚喜,究竟有什麽意義?——卓巳感到不解。


    接著,洛洛特用有些緊張表情,提心吊膽的開口了。


    「那個,你剛才說文件上年齡不一樣……難道名字也是?」


    「對,奈拉是本名,『佐伯』這個姓氏完全是假名呢。我的本名是奈拉·忒爾茲多芙。特爾斯多夫伯爵家知道麽?」


    被問道,洛洛特無言頷首。雖說短短兩天,但得知了完全以為隻是同班同學的人的真實身份,即便是她也無法很好計算距離。


    「……是這樣啊。說起來,以前見過的時候,伯爵說過,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兒。他非常開心的說,得到了遲來的眷顧,得到了掌上明珠」


    「哎呀哎呀。真是夠了」


    與其說她的口氣像外人一樣,不如說真的事不關己似的,洛洛特對此感到不解,微微傾首。不過,不等她說出什麽,奈拉便將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我的事無關緊要吧。還是差不多說正題吧?」


    「……真突然啊。我們還有事情想問呢」


    「我實在很忙。學生和市長兩頭兼顧,日程表可是很緊的。不能為了你們割讓出太多時間」


    這話很冰冷。燎突然覺得掃興,立刻對奈拉糾纏不放。


    「真夠過分啊。叫我們出來的是你吧?」


    「可回應的是你們。而且,我的要事一下子就能辦完」


    「什麽意思?」


    燎一催促,奈拉便「很簡單」留下前置語,


    「——我想讓你們出去,王女。希望你能夠馬上離開這座城市」


    如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盯著洛洛特,如此說道。


    卓巳一開始沒明白對方通告了什麽。如此突然的,令人萬分吃驚的抗拒之言——被羽羽根市最為高權重的人招來,突然又被勸退。


    「開什麽玩笑……!」


    燎大吼一聲,同時站了起來。嗙、她用雙掌拍向桌子,衝擊強烈到令茶具彈了起來。她瞪著奈拉的眼神,已經完全化作投向敵人的那種。


    「如此肆意、可笑的戲弄我們……然後又一本正經的說出的話,就是這個麽!?你以為你是誰!」


    麵對仿佛要噴出火來的吼叫,村田維持著微笑,迅速轉移到保護奈拉的位置上。


    在俄然開始散發的一觸即發的氣氛中,感覺大事不妙的卓巳顰蹙起來。奈拉的話確實讓人生氣,但因此而發火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卓巳就算覺得並非出自本意,還是起身準備製止燎,


    「——燎,能坐下麽?」


    可是比卓巳更快,從側旁響起一個靜靜的聲音,將冰冷的水澆在了她的怒火上。


    斷然沒有強烈的威壓,既不冷淡也不凜冽。聽上去毋寧像是年幼孩子的夢話,非常平靜的聲音。然而,反而蘊藏著非常複雜的某種東西。


    「不可以哦,不可以那麽激動。我們今天是來交談的」


    完全不顧這樣的狀況,洛洛特嘴上露出強硬的笑容。


    並非如同自鳴得意的小孩子那樣,是華貴而壯烈,高雅的王女式微笑。成為真摯又有些強硬過頭的那雙眼睛中的光輝,沒有絲毫動搖的向奈拉投注過去。


    所以卓巳明白了。大概洛洛特早就預料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就算不知道市長的真實身份,對會談將從尷尬的狀態開始這件事,進行過某種程度的設想。


    「…………有些令人吃驚呢。這就是你的本性麽」


    奈拉說道。她的肩膀稍稍泄力的微小動作,卓巳沒有放過。


    「唔~,兩麵都不是真正的我呢。因為我就是我」


    「……原來如此。我知道在阿瓦隆有一部分人稱你為『你是具體體現翅族之


    人』……看來並沒有誇大其詞呢」


    過獎啦——洛洛特撓起耳根。一直站著感覺很傻,燎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了下來。洛洛特安慰她一邊,在她腿上請輕拍了兩下,


    「好了,姑且問問理由吧?為什麽希望我離開這裏呢」


    「我認為不需要解釋。而且你似乎已經理解情況了」


    「哎呀,你瞧。這樣一鬧,卓巳和燎都氣鼓鼓的了呢」


    「——不,沒關係。基本上已經猜到了」


    雖然最開始動了肝火,但冷靜一想,能夠想到奈拉提出這種要求的理由。盡管燎正在氣頭上,腦子似乎轉不過來就是了。


    「總之,就是royalhunt號墜落的事。那不是事出有因麽?」


    「不僅僅是這樣。還有昨天的劫機事件也是」


    卓巳有些吃驚。她已經掌握到進行過隱蔽工作的那次事件與我們有關了麽。卓巳心想,赫爾曼他們正規部隊也應該不會把請外援的事泄露出去。奈拉恐怕是通過獨立的渠道得到情報的吧。卓巳一邊想,一邊繼續說下去


    「在短期內連續發生兩次大型事件——這全都是因洛洛特而起。到頭來,你想說的就是這個麽?」


    「對。有錯麽?」


    「不,沒錯呢!」


    燎使勁按住主張自己有罪的奇葩腦袋讓她閉嘴。讓人捉摸不透的奈拉的眼神變成了看到比自己更讓人捉摸不透的生物時的樣子。這種感受,卓巳非常明白。


    「……被問責是很正常的吧。我身為市長,不能容忍王女在這個城市停留。當然,我並沒有強行將她驅逐的權限」


    「等等啊。沒什麽理由要這麽看待洛洛特吧。占領royalhunt號也好令其墜毀也好,就算沒有洛洛特,恐怖分子還是會動手的哦?而且,昨天的劫機事件也是。和羽羽根市沒有直接關係」


    「前者,事件歸根結底是出於前財務大臣古諾瓦斯對王女的私怨」


    「……這件事,我也聽洛洛特說過了。不過,那終歸隻是一種可能性吧?而且前財務大臣的背後是那個教團,能夠證明事件的策劃不是原本就有的陰謀麽?」


    「不行吧。隻是可能性也足夠進行斷交製裁了。——可是後者又當如何呢,哥哥?即便劫機犯的目標『不是王女,是<比翼騎士>的你』,你也想主張王女沒有過錯麽?」


    卓巳當即遭到還擊,暗自佩服。真的很吃驚。且不論事件的概要,竟然連英格威他們的目的都掌握了,究竟使用了怎樣的情報網?


    「既然劫機犯的目標是你們,他們的目的地必然是這座城市。『由於是市外發生的事件,與城市沒關係』這種理論,有些說不過去呢」


    卓巳沒有反駁,沉默下去。奈拉的口吻從兩天前見麵到直到現在,一貫都是沒有摻雜感情色彩。正因如此,淡然編織出的明確的指摘,帶著一分銳利。


    「……這兩天裏,我近距離拜見了你私生活的一部分」


    奈拉視線轉向洛洛特。什麽也沒有控訴,什麽也沒有回應。就是這樣的眼神。


    「嗯。和優乃三個人一起在學校學習,一起吃過午飯呢」


    洛洛特的嘴上露出的稍許寂寞的笑容。相對的,奈拉依舊沒有感情流露「是啊」事務性的點點頭。她似乎在暗示,公私終歸要分明。


    佐伯奈拉的家裏人,竟然驚人的是佐伯奈拉。卓巳感覺明白那句話的真意了。


    「你在阿瓦隆引發的諸多問題,我也有所耳聞。所以,最開始我在戒備你。戒備名震四海的革命家,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


    「最初?那麽,現在已經不戒備了?」


    「很難說。因為在學校裏開懷大笑,和優乃相互鬧得不可開交的你,是我親眼所見。剛才對真崎同學進行勸告的你,以及在學校裏的你——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洛洛特王女殿下,如今我還稍稍無法判斷」


    「誒嘿嘿,剛才不就說了麽?我就是我啦」


    如果奈拉是公私分明的性格,那麽洛洛特就是很難界定『身為普通女孩子的自己』和『稀世革命家的自己』的性格。兩人分立截然相對的兩個極端。


    「不過,先不提你的性格和思想,你被許多人盯上的立場是不會改變的。既然如此,我身為市長果然不能坐視不理」


    「當機立斷,以絕後患,是麽?」


    對——奈拉不留情麵的承認,說,你是威脅城市和平的禍害。


    「……對麻煩事的源頭不能置之不理,這種心情能夠理解。可是,如果有身為這座城市的當權者的你做後盾的話,狀況不是會有所改變麽?」


    「請不要強人所難,哥哥。對憑著自己喜好樹敵,一而再再而三的攬上新問題的自由人,你讓我如何提供幫助」


    「?新問題?」


    「住在幽靈大屋的幽靈那件事,你可知道?」


    卓巳驚愕得一瞬間眼睛蹦了出來。可是,他馬上又徹底理解了。她是這個城市的市長,即便知道拉絲忒爾的事也不足為奇。奈拉可能看到卓巳等人的反應又明白了什麽,「是這樣麽。果然已經見過麵了麽」理解的歎了口氣。


    「剛才收到了負責人的郵件,通過設置在街道上的監控攝像頭的錄像得知,現在緒原拉絲忒爾似乎在打工的蛋糕店裏,和平時一樣進行勞動」


    「我們已經相互見過麵了,可她還想平時一樣,你覺得奇怪,是麽?」


    「對。王女對她的處置,從這裏基本可以看出來」


    「因為拉絲忒爾小姐,似乎很想住在大屋,我當然就答應咯?」


    「……我認為你應該更加深入的思考一下你自己做出的決定有何含義」


    你的意思是,既然如此,就應該強行將她驅逐麽。卓巳用視線詢問,奈拉接過村田送來的阿薩姆紅茶,


    「緒原拉絲忒爾和王女在一起的話,她的存在可能遲早會公諸於世。發展到這種情況的話,最後我也無法完全保全她」


    「因為她是<半身>麽?」


    「她如果隻是單純的<半身>我也不至於如此過敏。不過,緒原拉絲忒爾的特異性如果公開,那就太危險了。哥哥也應該明白吧?」


    奈拉投來話中有話的視線,卓巳一臉疑惑。因為卓巳實在想不出,奈拉將拉絲忒爾這一個人視作問題究竟是為什麽。


    「……莫非不知道麽?」


    「???不知道什麽?」


    「是緒原拉絲忒爾的出身。她可是那位艾麗卡·歐哈拉博士的遺孤哦?」


    她知道拉絲忒爾的前主人。可是,博士?艾麗卡是研究者麽?


    卓巳產生疑問,就在準備詢問這一點時——燎突然歎了口氣。


    「……歐哈拉博士。是啊……是這樣啊。錯不了。為什麽沒有察覺到呢……」


    不久,燎不敢相信一般搖搖頭,以前所未有緊迫語氣喊道


    「艾麗卡·史坦澤·歐哈拉博士!在『史瓦茲聖教國』的金倫加強製收容所中,進行過<半身>的大量人體試驗的國際通緝犯!」


    聽到這句話,卓巳和洛洛特猛然向燎轉過頭去。腦袋一瞬間被完全漂白。


    <半身>的,大量人體試驗……?國際通緝犯?


    危險過頭了吧,聽到這些詞句不寒而栗。相對的,奈拉雙眼微闔,


    「……看來還是稍微解釋一下比較好呢」


    〇


    「您辛苦了~。我先走了!」


    時間已過六點。剛從打工地點『野豬仔』出來,便是美麗的夕暮前來相迎。


    拉絲忒爾哼著歌。腳步自然的變得輕盈。感覺心情很不錯。


    有人在家中等著我——如此簡單的事實,便能讓內


    心如此雀躍,而這種感覺直至今日都被忘得一幹二淨。和艾麗卡一起生活的時候,艾麗卡偶爾有事獨自外出然後回來,明明也想也像現在一樣心情激動。


    早晨,洛洛特說可以住在這個大屋的時候,其實讓拉絲忒爾有些不安。她感覺,事情實在太過一帆風順了,最重要的是,身為<半身>的自己要與艾麗卡之外的人同食共寢,有些拿不出信心。


    可是,拉絲忒爾的性格讓她對事物不會思考得太入過深,結果,在卯足勢頭打工的時候,不安被漸漸忘卻,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展望。


    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樂觀到了充滿破壞性的等級,這讓拉絲忒爾有些吃驚。


    「啊~受不了了啊。高興過頭了啊。——冷靜下來,拉絲忒爾。從今天就要開始新生活了,被各位家人給嚇住可怎麽行?」


    拉絲忒爾就算嚐試斥責不正經的自己,果然還是無法控製微笑的臉。盡管來往的行人們不舒服的望向這位邊蹦邊跳邊傻笑的異國風貌的少女,但現在拉絲忒爾完全不怕站在世俗的狂濤之中。恬不知恥的少女無所畏懼。


    拉絲忒爾活蹦亂跳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久走出鬧市區出口的時候,


    「——奇怪?」


    看到從前方走來一名少年。拉絲忒爾大吃一驚,張大雙眼。


    是卓巳。他視線落在柏油路麵上,邊走邊想心事。由於他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於是拉絲忒爾大聲把他叫住。


    「玖堂先生~!走路不看前麵是很危險的哦~!」


    卓巳霍地抬起臉。本就稱不上親切的他,現在不知怎的,表情非同一般的陰沉。而且在與拉絲忒爾四目相會之後,又大抽了一口氣。


    這個反應感覺非常耐人尋味,拉絲忒爾不管那些,跑到他身邊。


    「啊哈哈,真巧呢~。竟然在這個地方遇上。現在回家麽?」


    「啊……嗯。算是吧。話說,你打完工了?」


    「是的,已經結束了。玖堂先生今天不去大屋麽?」


    「……不,直到剛才都還和洛洛特他們在一起哦。隻不過,我想單獨想些事情。中途分開了」


    啊,所以無精打采麽。竟然煩惱成這個樣子,難道和洛洛特吵過架了。就在如此心想的時候,不久卓巳下定決心一般說道


    「——我說,拉絲忒爾。你接下來有空麽?」


    「咦?啊,是。應該有空」


    「那麽,三十分鍾有吧。陪我一下吧。有事想問一問」


    有事想問?拉絲忒爾鸚鵡學舌之後,他有些難以啟齒的回答


    「你……以前的主人。艾麗卡·歐哈拉是個怎樣人,我想稍微了解一下」


    〇


    將拉絲忒爾帶去的地方,是路上的一家咖啡廳。


    之前和洛洛特一起去看電影時為了避雨惠顧過的那家店,咖啡和料理都很美味,然而因為選址的關係,店內總是座空人稀,今天這家店依舊門可羅雀。卓巳喜歡這家店安寧的氛圍,但對經營狀況甚為擔憂。


    「——話說回來,沒太想到呢。玖堂先生竟然對艾麗卡感興趣」


    拉絲忒爾迅速將端來的咖啡啜了一口,說出這樣的話。卓巳「沒想到?是麽?」輕輕地挑起眉毛。不過卓巳覺得這很正常。


    「因為你看,玖堂先生對洛洛特之外的人基本都不在乎是吧?所以,突然想知道艾麗卡的事,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呢」


    「……我沒有對洛洛特之外的事覺得不在乎啊」


    不過,由於將洛洛特的事放在首位,對其他事情的態度差別很大就是了。卓巳在心中嘟嚷著,喝了口咖啡,繼續挑選語言


    「燎那家夥說過,艾麗卡·歐哈拉是在妖精鄉的曆史資料上無不留名的厲害學者。所以稍微提起了一些興趣」


    「啊~,原來是這樣啊。艾麗卡在業界似乎是比較出名呢」


    她的口氣好像聽到傳聞一般。卓巳有些不解,拉絲忒爾無力的垂下腦袋。


    「對不起,玖堂先生。我大概要讓你失望了。身為學者的艾麗卡是個怎樣的女人,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喂,等等。你說你不知道?她可是你的主人哦?」


    「啊哈哈……哎呀,艾麗卡完全沒有妖精使的才能哦。所以,艾麗卡在妖精鄉的時候,還沒有創造我哦?」


    聽她這麽一說,事情就對上了。妖精使要讓<it>顯現一般需要到達第二階位。讓拉絲忒爾顯現,想必是在來到人類世界之後吧。


    「那麽,就說來到這邊之後的事情好了。在那幢大屋,艾麗卡平日裏在幹什麽?」


    「唔~,一般一直宅在住宅裏,不過偶爾也會出來。不過,基本上從早到晚都在寫貌似很複雜的論文。——啊,請不要問我內容哦?我隻要想起來腦袋就會痛」


    也就是說,似乎不知道什麽有力的情報。卓巳不由趴在了桌上。


    如果艾麗卡的研究論文剩下一些的話,情況可能就不一樣了。可是沒辦法。那些東西早就藉由某人之手處理掉了。似乎是七年前殺掉艾麗卡的凶手們做的,在與奈拉會麵時已經知道了。


    「——不好辦啊。完全找不到頭緒」


    「嗚嗚……對不起,派不上什麽用場」


    「不會不會,沒關係的。又不是你的錯。話說,這次費用果然還是各付各的吧?」


    「這不是相當不滿麽!不要突然變卦啊!」


    稍稍戲弄了一下已經一掃憂鬱的她,卓巳思考著,接著說道


    「那麽,告訴我艾麗卡的為人吧。這應該沒問題吧?」


    「艾麗卡是個怎樣的人,是麽?」


    「啊。在你看來,那個……可能稍微勾起你不太好受的往事」


    不會——拉絲忒爾靦腆的搖搖頭,可是她一時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果然或許不該談論已逝之人。漫長的沉默,甚至讓卓巳再次覺得後悔。不久,她重新麵對卓巳,


    「毫不客氣一言蔽之的話就是——人渣呢」


    真的一點也不客氣,卓巳險些噴出來。


    「你……不管怎麽說,也不該發出這種好像鞭屍一樣的感想吧……?」


    「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哦!?說什麽搞研究搞研究整年整年地宅在房間裏趴在桌子上,還什~~~麽都不做,那個遊手好閑的女人!」


    麵對突然大聲狂吼的拉絲忒爾,送來鬆糕的服務生發出細小的尖叫,逃走了。自稱的女仆,看來對服務生沒有同伴意識。


    「而且……而且老不說話,完全不懂交際,對此不以為然,說的東西基本就是『洗澡、飯、睡了』三句話哦!?而且我做錯什麽的時候,她就像小姑子一樣,說出特別讓人惱火的話,就像那樣……用手指在窗框上一滑,然後抱怨上麵積了灰哦!?現在還上哪兒能找到這樣的人!?」


    「呃、嗯,應該沒有吧。沒有。所以拉絲忒爾,你冷靜點——」


    「還沒說完呢!」


    店內為數不多的客人全都看了過來,拉絲忒爾更加聲嘶力竭。


    「我偶爾做得好的時候,她會來一句『做的不錯呢』好像在誇獎我哦!?糖果和鞭子分開用啊!性格惡劣也得有個分寸啊!我問出了她的生日,為她準備禮物和生日蛋糕的時候,她還會一邊『多事』對我嗤之以鼻,一邊將蛋糕全部吃掉!還戴上我送她的毛線手套!那女人,以前究竟受的是怎樣的教育啊!你是說吧,玖堂先生!」


    不知道。怎麽可能知道。看來拉絲忒爾想說艾麗卡·歐哈拉是個非常乖僻的人。不過,剛才她所說的,總之隻有一點。


    「——也就是說,艾麗卡是個怪人,但和你的關係並不糟糕?」


    這樣指出來之後,拉絲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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