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差不多該明確的分割是非黑白了。


    優乃如此下定決心,是在第二節的現代國語課上。


    她在昨天在羽毛球,不對,自由搏擊中铩羽而歸,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的沉浸在苦惱中。


    僅憑妹妹這個理由不可能繼續主張哥哥的所有權了。在這個事實麵前,某種程度上是無能為力的,走到現在這一部終於意識到「逃避是行不通的」,堅定自己的想法。


    這是優乃本不能下定的決心,不可以察覺到的心意。


    可是,隻是逃避本質拐彎抹角的發牢騷,好像瞎胡鬧一樣吵架,已經不行了。特大號的變化將降臨於自己和自己周圍的環境。隻是去用這種曖昧不清的心情去接受這個變化,自己不論如何也無法忍受。


    「………………」


    優乃就像要刺上去一般注視坐在前麵座位的洛洛特背後。將鱷魚掛在桌子側邊的她,出乎意料的正在認真聽課,時不時對老師的話領會的點點頭。


    對呀。既然日子不得不改變,就以自己盡可能能夠接受的形式好了。不,是憑借毅力去得到認同。


    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破壞平靜的人。欲將玖堂優乃如此根深蒂固的『理所當然』從頭到尾進行改變的小小革命家。金發的妖精,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


    優乃有事,不論如何也想問她。


    〇


    五月二十日星期三。熱得一塌糊塗,然而天空烏雲密布。


    「玖堂,沒怎麽樣吧?感覺心不在焉哦?」


    第二節課剛結束,綾子便湊了過來,有些擔心似的如此說道。


    才不是沒事。第一節課和第二節課,老師按照座位順序點同學回答問題,原理都明擺著了,可沒有輪卓巳的時候竟然錯答了。


    「似乎不像哦?不論怎樣的難題,平時總能掌握要領吧?」


    「……單純的狀態不好而已啊。偶爾有幾天會這樣的」


    隻能這麽說了。因為今天遇到的問題,算不上什麽大的難題。


    接著從綾子後麵過來的啟太,壞心眼的笑著說道


    「慨慨慨,我超爽哦?因為卓巳從以前就漏洞百出啦。趁現在再多犯些失誤吧。這樣一來,你也能徹底變得與人為善——咕呀!」


    「伊澤,別幸災樂禍」


    盡管剛才終歸隻是讓卓巳打起精神而開的玩笑,是啟太流的擔心方式吧,可遺憾的是,這似乎對綾子行不通。胸口吃了一拳,損友的身體折成く字匍匐在地。接著輕盈地跨過這樣的他,燎出現了。


    「真讓人看不下去。那種問題竟然都答不對。你腦袋不是一般的糟糕吧?」


    「……第一句話就說這個麽。我覺得就算精神再疲勞一點,那種問題也能準確答上來」


    和氣態不一樣,從她的話裏感受不到頂點的溫柔。不如說,她是察覺到了卓巳狀況不好的理由之後,平心近氣的過來開罵的,性格真不錯。


    接著,燎瞥了眼被綾子開始施以寢技教育啟太後,


    「……是昨天那個叫艾略特的家夥所說的事吧?去在意的話就輸了哦」


    說完,燎突然向前傾,湊到卓巳耳邊如此說道。卓巳眼前的她的製服的胸口劇烈的搖晃起來,讓人有些不知該把眼睛往哪裏放。卓巳勉強裝作平靜,作出回答


    「並沒有去在意那家夥的話哦。我隻是在擔心,拉絲忒爾<半身>的那些問題,以及洛洛特會對奈拉的勸退要求如何決斷」


    總之,頭疼的禍因實在太多。到頭來,在昨天那件事之後也沒有問成拉絲忒爾的心聲。都是因為咖啡廳的那個男人,艾略特·基加侖的出現。而且,先撇開能夠稱作問題的問題,對拉絲忒爾憂心的還有其他方麵。


    「——昨天拉絲忒爾回到大屋之後,是什麽樣子?」


    「和你電話中說的一樣,樣子很奇怪呢。一有什麽,就馬上鬱悶起來。洛洛特也很擔心啊。她說今天沒有打工,就把她一個人留在大屋了」


    「是這樣啊。……可惡,真搞不懂。在咖啡廳和艾略特說過話之後,她樣子就好奇怪。可是,問她理由她也不說」


    不同於燎昨天所說的不能信任之類的含義,今天盡可能不想放著拉絲忒爾一個人。可是,卻脫不開身的情況。


    此後暫時需要更深一層的戒備。所以,想要方便與燎配合,能夠立刻趕到洛洛特身邊——而且要留心盡可能的表現得像平時一樣,於是卓巳就這樣佯裝不知的上學了。


    這一切,也是因為昨天艾略特在離去之際做出的宣戰。


    〇


    「——優錄?」


    驚慌失措的聲音不由自主衝口而出。告知今天無意交戰,終究隻是來談話的艾略特·基加侖,突然說出與想象嚴重脫節的話。


    「剛才,你說優錄麽?你,找我,談優錄?」


    卓巳一個語素一個語素的斷開進行確認,麵對卓巳而坐的艾略特親切的笑著點點頭。順帶一提,拉絲忒爾現在轉移到了卓巳身邊的座位上。就算卓巳說「你先走」,不知為什麽她卻堅持拒絕。她的表情非常僵硬。


    「對,優錄。換一種說法,就是挖人吧?」


    「……你不是保守派的人麽?」


    「我隻是受人所雇,不會迎合對方的主義主張。啊,不過雇請我的諸位翅族們,當然是保守派哦?對此請不要見怪」


    「那麽,你正在采取有違雇主意向的其他行動麽?」


    不——艾略特搖搖頭。端起剛剛送來的裝了咖啡的茶杯,享受騰起的藍山的醇香。卓巳越來越不得要領。


    「既然順應保守派翅族的意願行動,為什麽要挖我?」


    「他們並非磐石一塊。你昨天用噴氣機戰鬥過的英格威他們還有我,這次是由於阿瓦隆複數的機構分別貫徹自己的主張而最終結成並被派遣的混成部隊。我表麵上也是以將你排除這個名目參加小隊的」


    「可其實不是的?」


    「就是這麽回事。開門見山的說,我個人的行動會較大程度的去迎合雇主們之中,與我早有往來的遺產管理局這個部門的意向」


    「遺產管理局?從這個名字來看,是那個麽?<妖精的失落物>的——」


    「沒錯,從事對其管理、研究與發掘工作的,阿瓦隆文化省的古老部門。他們看出了你的價值。說單純的將你消滅太可惜了呢」


    他如此相告,反而讓卓巳起疑。就算是價值,意義也是千差萬別的。


    「管理<妖精的遺失物>的那幫家夥,究竟看上了我什麽?」


    「當然是你的<it>啊」


    卓巳反射性的將視線落在了桌子上。就如同以往一樣,在那裏幾隻就算不叫也擅自顯現出來的小人正各自逍遙自在。艾略特又接著說下去


    「你的<it>擁有的惡作劇是『工作』。通過第三階位的顯現階所創造的道具就算驚人的精巧,終究完全桎梏於物理法則之中。對吧?」


    「啊。怎麽了?」


    「遺產管理局所期待的,是它們的未來。你今後的可能性。進階第四、第五階位的時候,到那時能夠做到什麽——」


    艾略特身子探了出來。完全一副商人的嘴臉。


    「大人物的見解是這樣的。你的<it>的惡作劇,終有一天能夠超越物理極限,說不定甚至能將<妖精的失落物>再現出來」


    「……將<妖精的失落物>?」


    卓巳再次看向桌子。小人們茫然自失地抬頭看過來。


    「古翅族們的遺產<妖精的失落物>,幾乎大大超越了現在妖精鄉的技術水準。雖然一部分像通信水晶球的解析成功了,通過複製數據能夠製作出來,但現在的情況,對大


    部分的<妖精的失落物>就連結構都搞不清楚。所以遺產管理局一直在尋找,出現對<妖精的失落物>的研究,能夠創造新的切入點的人才」


    「你想說我是那種人才麽?……真夠小題大做呢」


    「不,不是這樣的。a級、s級的<妖精的失落物>的話,隻是被發現就會成為戰爭的導火索,根據情況還會像秀真那樣吃到苦頭。這事可比你想象中要複雜得多哦」


    秀真,記得是與日本頗有淵源的妖精鄉國家。聽說由於某種原因長期處於斷絕邦交的狀態,這和<妖精的失落物>有關麽?


    「……即便如此,這些也全都是假設哦?危險的<比翼騎士>的存在還沒被接受,就像指望高回報率,有人讓人無法接受呢」


    「要說回報率,<比翼騎士>所具備的危險性也是一樣的哦」


    「???你什麽意思?」


    「別忘了哦。達到第六階位的妖精使,對翅族來說確實是充滿了威脅。但實例在漫長的曆史中,到目前為止也僅有兩例」


    卓巳不知不覺的沉默下來。因為他看出了艾略特的論點。


    「曾經的十三翅族們創造出<口授的果實>,通過昭示第六階位的妖精使,即『人類成為翅族』的可能性,曾意圖修正受極端民族思想根深蒂固的翅族社會。可是,他們真的由衷的相信,第六階位會誕生麽?」


    不可能。概率實在太低了。即便堆疊百萬次的奇跡依舊無法達成。


    「當然,畢竟是心高氣傲的翅族。斷然不會出現的存在隻要『擁有那種可能性』,便足以成為將<比翼騎士>置之死地的理由。可是,如果連同這種感情也能夠理解的話,便會認清那終歸隻是理想之上虛無縹緲的東西」


    艾略特說,不管改革派與保守派怎麽去鬧,反正世界的變化該平息的時候就會平息。身為洛洛特的騎士,這是非常不能置之不理的意見。


    「既然如此,即便為了擁有曆史價值的<妖精的失落物>的研究,比較明智的做法是首先將你這個人才預先購入。至少遺產管理局是這麽認為的。僅用一周便到達第三階位,而且初出茅廬便讓那個『雨曝』栽了跟頭,可謂期待度驟然攀升呢」


    艾略特如此總結,卓巳將腹腔排空般大大的歎了口氣。他感覺非常疲憊。想起與奈拉見麵的時候,在知道自己渾然不覺之間便有人掃平障礙的這個事實的時候的那種感覺,在心理衛生上不太好。


    「於是,你的答複呢?如有需要,推遲幾日答複也——」


    「……你」


    此時一個聲音搶在前麵插了進來。卓巳驚訝的看向身旁。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幫那個叫做遺產管理局的組織辦事的?」


    是拉絲忒爾。之前一語不發的她,不知為何用要吵架似的眼神瞪著艾略特。可能艾略特沒想到會被人提這樣的問題,露出困惑的表情。


    「?為什麽問這個?」


    「因為單純的想知道。不行麽?」


    如此回應的語氣,也是想要找茬的架勢。卓巳心中冷汗不止。


    既然這裏與卓巳同席,對拉絲忒爾與妖精鄉的關係已經百口莫辯。這麽一看,艾略特應該對沒有預先情報的她懷有警戒心吧。正因如此,卓巳才想盡力避免吸引他興趣的行為。


    「這個說不清楚,感覺受他們照顧差不多已經有十年左右吧」


    「那麽,至今為止都承包過怎樣的工作?隻是像現在這樣的星探行為?應該幹過數不盡的危險事情吧?」


    拉絲忒爾的口吻就像在責備。艾略特顯得越來越不明白。


    「唔,也對。畢竟遺產管理局對於扯上<妖精的失落物>的事是不懂妥協的。把不幹淨的工作交給我也不是一兩次。不過,那又如何?」


    「不幹淨的,工作……具體上是什麽?」


    「沒那麽誇張啦。為了保密,所以用了隱語,還望理解」


    聽到拒絕直接表述的回答,拉絲忒爾死死地咬緊臼齒,準備放出某句決定性的話。卓巳察覺到了這樣的氣息,可是她到頭來,一時卸下了力氣,


    「……是這樣、麽」


    隻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再次垂下臉,像貝殼一樣緊緊的閉上了嘴。


    老實說,卓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艾略特也一樣吧。可是他馬上決定不去在意,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重新轉向了卓巳。


    「有些偏離話題了呢。於是,意下如何?」


    「……?什麽?」


    「哎呀,所以說,是對剛才要求的答複」


    啊,那件事麽。卓巳領會的點點頭。他內心記掛著拉絲忒爾,


    「——抱歉,另請高明吧」


    冷淡的說道。沒有絲毫迷茫,仿佛要一擊砸爛對方的期待一般。


    艾略特非常吃驚。恐怕是沒想到回答得這麽幹脆吧。不過偶然間多虧了拉絲忒爾,得到了事先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所以卓巳到了這個時候能夠從容應對。不管怎麽說,答案本身從一開始就決定了。


    「等……等等。用不著這麽急著下定論——」


    「不論給我多長時間考慮,我的答複都是一樣的。讓我去遺產管理局,也就是讓我背叛洛洛特對吧?你覺得我會聽信這種花言巧語?」


    「不,我可沒說讓你和王女分手。你隻要說服她不就行了麽。改革運動又不是非得在這個城市裏幹不可。你說對吧?」


    卓巳失笑。因為這個借口根本就想錯了。於是,卓巳立刻告訴他


    「也許吧。不過洛洛特說過『要在這個城市裏幹』。在這座要召開妖精鄉首腦會議的羽羽根市。要讓那家夥改變心意,大概就連神也辦不到哦」


    本來卓巳就完全沒想過去說服洛洛特。卓巳早就下定決心,不論發生什麽都要追隨她的腳步——不對,都要站在她的身邊。


    可能是感覺到了卓巳的意誌,艾略特那張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臉轉為為難的表情。


    「……這可麻煩了啊。本以為你是說得動的類型,但事已至此,我隻好訴諸多少有些粗魯的手段了呢」


    身旁的拉絲忒爾身體一顫。卓巳握住她桌子下麵的手,向艾略特投去冰冷的眼神。


    「交涉一決裂就來這個麽。真沒意思啊。——現在就開始麽?」


    「哎呀哎呀……一點也不害怕呢。別看我這樣,也是第四階位哦?」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不管怎麽說,洛洛特已經把翅膀交給我了」


    卓巳討厭暴力。可是,既然對方要打,也不是不會應戰。可是,艾略特拿起賬單起身離席,動作快得令人掃興。


    「今天就算了。我一開始就宣告過『我無意交戰』。而且,在這種地方戰鬥會傷及無辜。——我可不喜歡無謂的犧牲」


    「……是麽。真守規矩啊」


    「可是,從明天起就不一樣了。我也是專業人士呢。不管怎麽樣我也得將你帶走,否則交易就無法成立。就以我的做法,規規矩矩的來辦吧」


    最後吐出這樣的台詞,艾略特悠然離去。但就在此時,他再次轉過身來。中途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啊、對了」發出聲音。


    「這位小姐……呃,是叫拉絲忒爾對吧?你突然問我那些奇怪的問題,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艾略特好奇的尋思著,如此問過來。卓巳蹙眉,看向拉絲忒爾。


    她沒有回答。神色如同直麵不講理的現實一般,對艾略特的提問也好,對桌子之後的那些提問也好——全都沒有回答。


    〇


    為什麽那個時候自己什麽也沒說呢?


    隔了一個晚上,時間過去越久就越覺得後悔。


    洛洛特和燎去上


    學了,現在大屋隻有自己一人。拉絲忒爾一邊漫無目的的走在長長的走廊上,心中一邊對自己重複著從昨天晚上一直持續的提問。


    為什麽那個時候自己什麽也沒說呢?為什麽沒有像這樣「我是你殺死的女人的<it>」這樣指出真相呢?


    艾略特·基加侖,他是艾麗卡的仇人。絕對不會錯。


    想起當時的情況會很難過,雖然盡可能地留意將那段往事塵封在記憶的底層,可這麽一想,那天晚上的情景又輕易的在眼皮下麵重現出來。


    黑暗的胡同。近乎熄滅的路燈。倒在地上的女人。周圍擴散開的殷紅。站在那邊的男人右手,也是紅的。然後,他朝這邊一撇。是看到物件時的眼神。


    ——因為是半身死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的東西。


    吐露著這言外之意的那雙眼睛,想忘也忘不了。


    然而,自己昨天,在艾略特麵前什麽也做不到。


    問了什麽問題,讓他坦白罪狀,還準備為艾麗卡報仇。明明一開始怒氣衝衝,結果沒過多久,隻能變得像個擺設一樣。


    究竟為什麽?怎麽回事?拉絲忒爾不思悔改的一遍遍重複,捫心自問。可是,這麽做隻是欺瞞。答案再清楚不不過了。


    因為自己在這七年間,什麽也不曾做過。


    因為自己明明知道殺害艾麗卡的人長什麽樣子,卻不想把他找出來,隻顧沉浸在這幢大屋裏的溫暖回憶中度日。


    什麽也做不到是很正常的,置身現場而突然產生的憤怒,不應該會無限的燃燒下去。不懷有覺悟的激情,不可能給柔弱的自己力量。


    如果向艾略特發起戰鬥,自己,毫無疑問——會死


    想到這裏的瞬間,手腳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越來越不中用。


    不是『做』與『不做』,而是『做得到』與『做不到』麽。隻覺得以認清差距的標準企圖複仇的自己,在那個時候束手無策。


    「……我可真笨啊」


    拉絲忒爾輕輕嘟嚷,若無其事的抬起臉,看到前麵就是洛洛特寢室。


    這是艾麗卡曾經當做書齋的房間。拉絲忒爾不由觸景生情,將手放在門上。走進去之後,隻見房間被大量的布偶所占據。從鱷魚開始,不知為什麽有好多肉食野獸。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張老氣橫秋的紫檀木的桌子。


    拉絲忒爾走近那張桌子,用手指在表麵雕刻的曆代家主們的名字上滑過。


    然後,手指在撫摸到刻著最後名字的地方,停了下來。


    緒原惠理佳。


    以前,在這張桌子上發現艾麗卡的名字的是時候,拉絲忒爾非常驚訝。她當時心想,討厭一切無效率行為的她,沒想到會做出這種多愁善感的行為。


    或許隻是單純的消遣。最關鍵的,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


    可如果有什麽契機,讓她許願「希望不要忘記」的話呢。


    如果她突然想向不特定的什麽人,想要留下連正經的朋友和熟人都沒有,一直與<it>在一起消磨的人生,留下自己存在過的證明的話呢。


    ——古老的房子,會留下居住者的思念。


    艾麗卡一個人先走了,不知何種因緣際會而長生不老的自己,最終能夠好好接收到她所留下的信息麽?曾經明明那麽拘泥於過去,可是不知不覺間,不會想要將她的麵影也隻是當做『過去的東西』來處理麽?


    「……」


    腦海中閃過兩個情景。一個是與艾麗卡共度的日子。另一個擔心回到家後意誌消沉的自己的,昨晚的洛洛特她們。過去和現在,沒有交集的兩種團聚時光。


    感覺,真的什麽都明白了。


    昨天,得到洛洛特的同意能夠住在大屋的時候,雖然自己開心得不得了,但內心深處感覺完全明白一樣。


    卓巳也在咖啡廳裏說過一些——大概所謂『改變』,就是『殺死』以前的自己。將改變之前的大大小小親手埋葬掉,一直拒絕下去。


    可是,拉絲忒爾拒絕了。這七年間一直都在拒絕。


    然後洛洛特他們在自己的麵前出現,即便如此,知道不用被趕出大屋,雖然有些疑問,但還是鬆了口氣。


    啊,這樣一來,自己又可以維持『不變』了。


    呻吟的聲音顫抖起來。有什麽東西滑過臉頰,滴答滴答地,在桌子上形成印記。


    對呀,不是那樣的。因為艾麗卡,已經不在這個大屋了。


    和洛洛特他們在一起生活,意味著開始嶄新的自己,意味著以前的緒原拉絲忒爾明確的改變。這毫無疑問是降臨於艾麗卡不在的事實避而不見的自己,賴在大屋追尋不可逆的事物的自己身上的,變化的前兆。


    然而——那家夥出現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如同詮釋造化弄人這個詞一般。


    象征著奪走自己半身的過去,艾略特·基加侖。


    想來這七年的歲月,或許是什麽人給自己的延緩期。可是拉絲忒爾豪無意義的將它消磨殆盡。自己放過了讓自己改變的機會。所以,那個什麽人才會對自己動怒,強迫自己去做這樣的選擇吧。


    路已經指出來了。艾麗卡與洛洛特。過去與現在。然後還有將來。


    一旦去找艾略特算賬,自己恐怕會死。可是,放任艾略特不管選擇洛洛特,自己內心就會糾結艾麗卡的死。


    「艾麗卡……」


    明知不會得到回答,拉絲忒爾卻喊出了她的名字。懷著獻上祈禱的感情,堅信著能夠堅定自己內心的某種東西。


    延期已經結束。路已經指出,無法回頭。


    〇


    趁熱打鐵。優乃幹脆地付諸行動的時候,是在第三節課剛剛結束之後。


    「稍微賞個臉吧」


    「嗯,好哦」


    設置在一堂課與另一堂課之間的十分鍾間隙。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優乃將洛洛特帶出了教室,途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無視掉同學們從背後刺來的視線。優乃聽到來自身後「是不是要把人帶到校舍背後進行製裁?」之類的交頭接耳,果然是自我意識過剩吧?


    「真是的……!都是因為你,我的校園生活被攪得亂七八糟了哦!你要怎麽賠我啊!沒有損害賠償麽!?」


    從洛洛特轉學過來之後,由於和她之間的各種衝突,自己一直以來貫徹良好品行的擬態終於如風中殘燭。尖銳的瞪向和自己並肩走過走廊的元凶,結果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說


    「誒嘿嘿,活該呢?」


    「你別以為隻要可愛,就什麽都會原諒你哦!」


    不說這個了,一邊進行著這樣的對話一邊走向的地方,是連通屋頂的樓梯間。由於屋頂禁止學生進入,所以連通道那裏的路上必然不會有人。


    在沒有人來礙事的狀況中一對一,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之後,在彼此伸手可觸的距離上正麵相對。從窗戶透出來的天空還是老樣子陰雲滾滾,為樓梯間拉上了一層昏暗的紗幕。不久,洛洛特不知為何漏出別有深意的笑聲。


    「總感覺,這樣就像西部牛仔劇裏麵的對決一樣呢。就是信號發出來同時拔槍的那個」


    洛洛特擺出模仿槍的手勢,吹散槍口看不見的硝煙。刻意挑決鬥這種詞來用,她也明白來這裏的意思吧。


    「……怎麽,你看西部牛仔劇?」


    「嗯,我喜歡意大利式西部片!和卓巳一起,還看過其他好多電影哦?」


    聽到這個天真無邪的回答,優乃心口突然好痛。因為優乃也有這樣的回憶。


    小時候的哥哥喜歡電影,經常陪著還沒有開始記事的自己,一起在客廳的電視上看借來的dvd。電影的內容完全看不懂,但記憶中,當時僅僅是和哥哥一起坐


    在沙發上咯吱咯吱的吃著零食,便無緣由的感到快樂。


    父親在單位遇到事故,就是在那不久之後的事情。


    首先,哥哥基本上不去接近電視了。他的樣子,就像在躲著所有機器。嚐試邀請他去電影院,得到的回答也是和平時如出一轍的否定話語。那些在優乃心中,是非常痛苦的回憶。如今桌子的抽屜裏,依舊沉睡著好幾張,當時對於自己來說如同天價的雙人票。


    電影不是一個人去看的。


    因為自己對電影內容本身,沒有太大興趣。


    所以優乃不知何時,必然變成這樣的想法。自己再也不會看電影了——不,大概再也不能看電影了。


    然而,洛洛特說了。


    喜歡電影。看了好多好多電影。


    和哥哥一起。


    「………………麽啊」


    直至此刻,優乃一直都打算慎重行事。


    放棄難看的感情躁動,想要與自稱是哥哥未婚妻的這位少女推心置腹的交互交談。


    「……這算什麽啊……!」


    但是,辦不到。


    胸口太痛太痛,兄長的麵影太遠太遠。


    非常的,難以忍受。非常的,無法克製。優乃了解以前的哥哥,可是對方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哥哥,優乃無法克製不將針對這樣的對方所湧現的激情,原原本本注入到問題中


    「為什麽……為什麽是你!?」


    洛洛特並沒有表現出驚訝。明明被人蠻不講理的大吼大叫,卻依舊靜靜佇立在優乃的視線前方。這樣的事,讓優乃更加煩躁。


    「 、哥他!」


    優乃如嘔吐般大叫,但憑著毅力,唯獨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哥他以前更加普通的!就算不用你多管閑事,在小時候也非常普通的……普通的、我的『哥哥』!」


    嗯——洛洛特點點頭。雖然不知她在認同哪一層含以,但優乃沒有去管,繼續大叫


    「可是……可是、可是!從某個時候,樣子突然就變得很怪……然後就變了!感覺變變得對很多很多事都漠不關心,變得完全不笑了!就好像機器人一樣……我的哥哥,不見了啊!」


    哥哥不見了啊——還是小孩子的優乃,當時是這樣想的。


    某一天發生在卓巳身上的豹變,顯著到讓人不由無法接受的地步。


    如同放棄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對大多數的事物不表現出興趣。周圍的人將哥哥這樣的變化當做「單純的成熟了」接受了。


    哥哥的變化在外表看來的確非常微小。雖然與年齡相比有太過沉著之嫌,但沒有表現出特別有問題的傾向。豈止如此,總是能夠做出符合常識判斷的哥哥,在旁人眼裏甚至成了聰明的小孩。


    可是,以優乃為首,極少數在他身邊的人能夠理解。


    其實不是的。看上去明辨事物的行動,實際上隻是遵循參照配合社會常識事先構築起的自我規則而已。「因為現在在呼吸,所以在呼吸停止前,姑且活著吧」——隻顧懷著無精打采到這個地步的感受度日。就如同很理所當然的在說,自己就是這樣被製造的機械。


    對變得如同空殼的卓巳,優乃當然擔心,嚐試過很多方法想讓哥哥回到從前。爸爸媽媽也一樣。甚至啟太在初一的時候因為這個原因和哥哥大打了一架。兩人都受了需要住院的傷,即便如此,哥哥還是機器人。


    ——不行。沒法處理啊。那家夥是懷著情理打架的。


    這是啟太出院時的台詞。衝擊太過強烈的,現在依舊無法忘懷。一想到哥哥隻因為情理與死黨互相打得好幾處骨折,優乃便又害怕又悲傷,淚腺無法控製的鬆脫了。


    「然而……然而,為什麽你能辦到『那個』!?」


    優乃將感情宣泄出去。明明發過誓不會再哭了,臉頰卻不知不覺間濕潤了。


    「我沒有辦到啊!身為妹妹,卻沒有辦到啊!爸爸也是媽媽也是,全都不行,就連那個啟太哥最後也放棄了!然而,為什麽你能讓哥哥複原!?」


    這正是優乃不論如何『本想去問的事情』。


    很早以前便了解卓巳的自己這些人統統辦不到,為什麽突然冒出來的洛洛特就可以呢。優乃不甘心承認這一點,直到現在都一直在用拐彎抹角的方法為難她。這明明是本不應回避的提問,明明是不得不去承認的事實。


    「「………………」」


    兩人一時無言對視。麵對昏暗中綻放光彩的一對碧玉,仿佛稍不留神就會被吸進去一般。


    在這個時候,鈴聲響了。十分鍾的休息結束了,之後將開始第四節課。記得下節課應該要換教室進行化學實驗。可是沒關係。那種課堅決翹掉。洛洛特也不可能將學校的課程放在女人間的戰爭前麵。


    事實上,她既沒有逃也沒有躲,等待鈴聲結束之後,如此說道


    「——我,並沒有讓卓巳『複原』哦?」


    優乃火了。對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裝蒜的她恨得不行。


    「而且,我大概沒做什麽特別的事」


    「少撒謊啊!做了吧,你做了什麽的吧!?所以哥變成『那樣』不是麽!?我知道的啊!雖然還是會機械式的對答,還是麵無表情,可是比以前更加……更加像那個時候的哥啊!所以你說看電影,怎麽回事……!」


    對了。自己能夠明白。可能爸爸媽媽還有啟太都不明白,但唯獨自己能夠明白。因為自己是玖堂卓巳的妹妹。


    哥哥回來了。


    不見了哥哥,我的哥哥回來了。


    「不對,不是的哦,優乃」


    然而,洛洛特緩緩的搖搖頭,依舊否定優乃的詰問。


    「因為,我根本一點也不了解以前卓巳的事哦?」


    「……?那種事,不是當然的——」


    「對,是當然的。所以我不是讓卓巳『複原』。我不知道讓卓巳變成『我不知道的卓巳』的方法哦」


    優乃一瞬間無法呼吸。然而,反抗心立刻湧了上來。她想說,才不是那麽簡單的文字遊戲。


    可是,在優乃將這句話說出來之前,洛洛特若無其事的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優乃大概在非常初步的地方誤會了」


    「誤會?」


    「聽我說哦?假設就算我對卓巳做了什麽,也不是讓卓巳『複原』。隻是對他說,和我一起『改變吧』,牽起了他的手。僅此而已哦?」


    改變。不是複原,是改變。成為嶄新的自己。向前、邁進……?


    「和喜歡的男孩子體驗了很多很多東西,每天就像不停在過節一樣——於是這樣的話,已經不需要維持以前的樣子了吧?不需要回到從前了吧?」


    「………………」


    「不論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都是變化哦。不過,反正要變,就變成比現在更加出色的自己不是麽?優乃如果討厭卓巳改變的話,自己也一起改變就好了哦。帶著卓巳一起,朝著更好的方向」


    洛洛特不設防的笑起來。她的解釋還是像在玩文字遊戲一樣,回答得完全不成樣子。可是,說不出來為什麽,卻一下子滲透進優乃心中。


    不是自己而是她的理由,不可思議的能夠忍受。


    接點出現了。能夠接受了。明明沒有擺出任何明確的根據。


    到頭來,自己輸得一敗塗地,就事這麽回事。


    「…………好不甘心。我明明是哥的妹妹……好不甘心啊」


    優乃抬起臉,啜著鼻涕說道,唯獨嘴唇死要麵子的露出微笑。邊哭邊笑。


    自己作為哥哥的最大的理解者能力不足。對這個事實感到後悔,覺得難堪,好遜——但是終於爽快了。一直縈繞在心


    頭的鬱悶感情,終於化解了。所以已經不用期盼窗外撥雲見日了。


    「誰大誰小,我覺得沒太大關係哦?大概」


    洛洛特投來柔和的眼神。優乃滋嚕滋嚕的哼起來,隱隱地點點頭。


    「嗯……也對呢。因為我是妹妹呢」


    以前不停暗示自己的那個詞,頭一次用在了稍許不同的意思上。優乃覺得,這遠遠比起像免罪符拿出來一樣刻意招搖要更加合適。


    「嗯,然後,我是卓巳的未婚妻呢」


    「哎~……這未婚妻的說法,果然不能退讓麽?至少換成女朋友啊。恬不知恥」


    「堅決不要。如果有人對優乃說『當卓巳的弟弟吧!』優乃肯定會拒絕吧?」


    「這話才沒人會說!再說,怎麽當的了啊!能當你試試看啊!」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優乃感覺多少變回了自己的風格。然後優乃在頭腦的一個角落裏突然覺得,這是洛洛特在關心自己。如果是這樣,那自己真的眼拙了,越來越覺得欠了她一個莫大的人情。奈拉就算了,為什麽自己周圍竟是這樣的家夥。


    「——昨天的約定,你記得麽?」


    深呼吸之後,優乃如此問道。因為優乃覺得,不論發生什麽,開始是必要的。


    「咦?什麽?」


    「喏,就是對決贏了的一方什麽什麽的那個」


    「啊,嗯。當然啦!按照約定,卓巳是屬於我的了呢!」


    「嘁,拿你沒轍。不過,要分我一半哦?因為作為大哥的那部分,這輩子都是屬於我的。沒問題吧?這個超重要哦?」


    「誒嘿嘿。分你一半啦,分你一半」


    「……另外,下次我讓你見我們父母。昨天,兩人也挺開心。哥哥少兒不宜的書,到時候也隨你去看哦。大概雖然是啟太哥的,那陣容」


    然後——讓話稍微在空白中彷徨了一會兒,幹咳一聲之後,


    「……最、最後的約定哦?那個,你要……還記得麽?」


    隨後準備趁著勢頭一口說完,但是失敗了。話的後半不明不白的隻剩下了尾巴。優乃唯獨現在的這一瞬間,沒有去詛咒一到這種時候就膽怯的自己。


    對,開始是必要的。不論發生什麽。可是,如今要對直到今天一直對立的對方說出這樣的話,需要莫大的勇氣。


    「誒、嘿、嘿~」


    「 、這是什麽表情……」


    洛洛特露出最大級別的放蕩笑容。就如同本來能夠輕易讓人想到令人心醉這個表現的美好樣子,被破壞丟掉似的樣子。就好像巧克力帕菲。


    所以優乃理解了。對方理解的事情,優乃也理解了。於是不需要語言,以幾乎揮出手刀的氣勢有力的伸出手。


    握手。


    並非和好,而是為了開始今後新的關係,邁出的第一步。


    洛洛特如同就在等這個一樣雙眼放光。然後以木天蓼擺在麵前的貓一樣動作,撲進了優乃伸出的手。這麽一點小事就讓她高興成這個樣子。想著這些,在滿意不過,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裝作嫌棄的樣子,等待這一刻。


    至此為止一直保持著,彼此能夠互相碰到彼此手的距離,抑或是要打架盡管放馬過來的形同陌路的距離。然後現在,終於要稍稍縮短了——


    就在此時,可怕的轟鳴震撼了初中部的校舍。


    〇


    「!?」


    事情發生在第四節課剛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聽講,頭腦為剛才的不安而煩惱的卓巳,突然聽到震透鼓膜的巨大聲響,戰栗地抬起臉向窗外凝視。


    「怎、怎麽了?剛才的……?」


    班上的某人呆呆的低語起來。明白一年c班全體都站了起來。可是卓巳沒有轉身。座位離得近非常幸運,打開窗戶直視外麵的景色,不由咬牙切齒。


    「……喂,大事不好啦。是不是失火了?好像是初中部那邊」


    「噢,真的啊。話說,有煙,在冒煙」


    「不要啊……那邊不是化學室麽?難道發生什麽事故了?」


    爭相聚集到窗邊的幾名同學用與現實有些脫節的空泛聲音交頭接耳。距離午休還有一個小時,麵對這種鬆弛的日常氣氛被突然從旁揮來的鐵錘破壞掉的事態,還沒有任何人理解狀況。就連老師也眼睛睜得滾圓,沒有采取應有的措施,望著窗外。


    卓巳追悔莫及。周圍的話是正確的。在隔著體育館和賽場的另一頭,零零散散的櫻花樹之間,能夠看到如今正騰起滾滾黑煙的初中部校舍。由於角度問題很難確認,火焰的確是從二樓東側——化學室周圍冒出來的。


    可是,這恐怕不是意外。這不可能簡單的當成化學實驗中搞錯了什麽的情況。因為自己的耳朵確實的聽到了。


    混在剛才的轟鳴聲中,有無法認作屬於人類的壯烈咆哮。


    「……」


    卓巳環顧教室,可是以啟太為首的其他同學幾乎都隻顧傻站在原地。例外隻有似乎和自己想的一樣的燎,然後就是綾子。


    「怎麽這樣……為什麽,怎麽回事……?」


    綾子非常混亂。連平時的毅然態度都忘記了,失去血色的嘴唇正在戰栗。不過,這是正確認識狀況的表現。至少比其他學生更能理解事情的重大。雖然終歸隻是對單純的爆炸事故所作出的反應。


    「——卓巳」


    背後傳來小聲的尖銳呼喊,卓巳不顧周圍的目光衝向燎身邊。


    「你,剛才的聲音?」


    「聽到了。可是,其他人似乎沒有察覺到」


    「……那就是認識過濾器了呢。是<it>」


    短短的對話足以掌握事態。卓巳不由被想要咋舌的衝動所驅使。


    是艾略特他們。恐怕不會錯。正如昨天預告的那樣,過來收拾卓巳了。可是這樣的發展實在出乎意料。就算<it>不會被常人所認知,但實在想象不出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瞄準上學的時候進行襲擊。


    卓巳篤定接受阿瓦隆的公立部門委托的艾略特不會幹出太誇張的行為,但他似乎太天真了。對方沒有選擇超乎想象的方法。


    「……總之趕快過去吧。洛洛特有危險」


    和燎相互點點頭,迅速衝向教室外。但是,在準備將手放在門上的這個間隙,


    ——請小心!要來了!


    小人們無聲的聲音傳來,卓巳背脊竄過一陣惡寒,轉向了小人們指示的方向。


    隻見教室的窗戶,還有眾多學生聚集的那個方向,毫無脈絡的浮現出某種扭曲的影子。影子緩緩地,如同巨型魚從海底上浮一般。


    <it>的顯現——如此理解的瞬間,吼聲中從喉嚨下麵迸發出來。


    「離開窗戶!」


    但是遲了。對突然發出的警告做出反應的人,完全沒有。


    窗玻璃碎散,外壁被轟飛。麵對衝入教室內的異形,幾個同學就像稻草捆一樣被掃飛。


    雖然沒有英格威的<死之刹那永恒持續吧>的惡作劇,但這一瞬間,一切都在卓巳眼中放慢。混在散亂的玻璃碎片與混凝土殘骸中,同學的身體像被汽車撞飛一般飛向空中——如此駭人的光景,細致到任何細節。


    受害的學生們被重重的拋到地板上。喧雜尖銳的聲音此起彼伏。桌椅被踢散,輕輕飄浮在空中的異形,不久在教室中央停了下來。


    鴉雀無聲。太過突然而慘烈的狀況,感覺事件確實定格在了此刻。


    但,這也僅在頃刻之間。隨後某人慘叫起來,以此為開端,混亂轉眼間波及整間教室。滿是「嗚、嗚哇……嗚哇!?」「見鬼,剛才怎麽回事!爆炸的氣浪!?」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可是,卓巳感覺周圍的喧囂離自己


    好遠。


    卓巳隻是緊盯著眼前的敵人。攥緊的拳頭用力到骨頭咯吱作響。


    剛才在心中吟唱的「巨型魚從海底上浮」這個比喻,出奇的命中了。


    浮遊在虛空中的敵<it>的樣子,雖然並非既存的,但接近魚類。尺寸猶如大型機車,尾巴和背的頂端豎著無數的刺。頭部長著一根很像獨角鯨的尖銳的角。從忽綠忽紫的鱗片間隙中,能看一對黏糊糊的白濁的眼睛。


    聽到了嗚咽聲。因疼痛而哽咽的脆弱聲音集群。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也很多。


    啟太看出老師靠不住,自行掏出手機開始叫救護車。綾子臉色鐵青,捂著嘴角,完全忘記班長的職責,凝視著這一切。


    這是不現實的景象。本應熟知的空間,如今返來截然不同的觸感。然後,自己正身在此景,對束手無策的無力感咬牙切齒。


    「……真、敢……做呢……」


    啊,明白。


    明白總有一天會這樣。


    隻是,這個『總有一天』比預想中來的要早。僅此而已。


    無法反駁。跟著洛洛特,也不想讓周圍造成犧牲,必須預想到這個事態並采取行動的,是自己。要以惡黨的風格貫徹利己主意的變革,必須施展力量,排除萬難的,是<比翼騎士>。


    然而,自己在royalhunt號之後經過一周——短短一周便沉浸在與洛洛特相隨與共的日常之中,偏安一隅。即便得到別人的允許,可唯獨自己不能掉以輕心才對。


    結果就是這樣,是在眼前展開的,無法挽回的慘狀。


    魚形<it>嗤嗤的笑著。在那雙無法讀出感情的渾濁眼睛深處,卓巳確實看到了對敵對者的嘲笑。艾略特的嘲弄,明確的超越了那道底線。


    「真敢做啊————!」


    意誌焦熱的燃燒起來。腦袋裏的螺絲發出威嚇,以猛烈的勢頭緊出。


    背後已經沒有燎的氣息了。她應該是察覺到分工的必要性,認為機動性優異的自己應該前往初中部校舍,不等卓巳的指示便作出判斷吧。雖然擔心洛洛特的安危,但卓巳明白,她絕對不願意卓巳為了她而做出舍棄同窗的行為。


    所以卓巳冷峻地邁步上前。第一步,小人們爆炸性的增值,第二步,立刻開始了工作,第三步,已經轉為疾馳,伴隨如怒吼的聲音撲向敵人懷中。


    「工作吧,小人!」


    〇


    「等……等等!等一下、喂!洛洛特!」


    「不能跟過來,優乃!」


    先走的她對身後喊過來,可是,豈有被拒絕就死心的道理。優乃更加提升了在走廊上奔跑的速度,與洛洛特並肩而行。似乎聽到剛才爆炸聲的學生們分別從各教室的門外好奇的探出臉。優乃的心境也和他們相同。


    「剛才那個很厲害的聲音怎麽回事?你怎麽一聽到那個聲音就臉色大變跑出去了!你有什麽頭緒麽!?再說,你要去哪裏!?」


    「化學室!在一樓吧!?」


    洛洛特少有的用粗暴的語氣進行回答。一瞬間的思考之後,優乃戰栗了。


    等等。那麽,剛才的那個是在化學室發生什麽意外的聲音麽?的確是從下麵傳來的——可是,怎麽會這樣。


    「那豈不是很糟麽!?我們班第四節課要在化學室做實驗哦!?」


    「所以得趕快啊!很危險,優乃找地方等著!」


    當然,讓她等等她也不會等。更何況聽到這種事。


    「開什麽玩笑!都不知道奈拉他們怎麽了,我怎麽能夠獨自悠閑的等待!我要去!一定要去!」


    「真是的,優乃太不明事理了!笨蛋!石頭!」


    洛洛特不知怎的非常開心的這麽說道,她似乎想首先從四樓移動到東樓梯,然後從那裏一口氣下去。由於兩人直到剛才所在的樓梯間,與一樓的化學室在校舍中分立兩個極點的位置,所以移動起來特別的費工夫。


    跑著跑著,防災鈴聲響了起來,緊急用的百葉門開始降下。由於百葉門兩側配備了防火門,雖然不會阻礙行進,但需要靠手打開非常沉重門,消耗大量的寶貴時間。


    「真麻煩……!這門真重!」


    優乃即便焦躁不堪,依舊協助洛洛特紛紛突破防火門。


    可是,在打開第三還是第四扇門,終於躍到東樓梯的時候。


    突然,嗖咚!眼前響起沉悶的響聲,走廊上形成了一個環形山。優乃在即將穿過門的時候突然停下,凝視著本應空無一物的空間。


    「什……什麽?剛才是?」


    不明白。可是樣子很奇怪。不,地麵毫無預兆的凹陷下去了,當然很奇怪。總之,內心非常的躁動不安。雖然無法很好的形容,但本能仿佛在拒絕前進一般——雖然看不到,但那個凹陷的中心似乎存在著可怕的危險,就是這樣的感覺。


    可是最無法理解的,是剛才自己能夠萌生的異樣感,仿佛稍不注意就會忽然消失這件事。冥冥之中有什麽躁動的信息傳達過來,可思考變得曖昧,一切都快形成單純的「錯覺」。


    「這個感覺沒怎麽回事……很不舒服呀!?」


    台詞的末尾會彈起來,是因為後領突然被抓住,奮力向後牽拉的緣故。在控製不住跌坐在地的優乃眼前,緊接著防火門被猛地關上。


    是洛洛特。似乎是她將自己拉倒,然後奮力踢了防火門。


    「誒?咳咳……你、你搞什麽啊!冷不丁的幹什麽啊!?」


    優乃一邊咳嗽一邊抱怨,洛洛特神色緊迫的向優乃伸出手,


    「站起來,優乃!要逃了哦!」


    「什、什麽!?你說逃……化學室不去了!?」


    「當然要去!可是,這裏不行了!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為什麽?雖然產生疑問,但隨即百葉門上奏響劇烈的聲音。隻見人力難以打開的防火隔斷門中心,不知為何凸了出來。就好像有大象正在另一側衝撞一般。


    「怎、怎麽回事……!?」


    「別說了,站起來!快!那個門馬上就要被破壞了!」


    搞不明白。被破壞?究竟被什麽?


    即便如此,優乃還是拉著洛洛特的手站了起來。然而意識在深深的濃霧之中開始彌散。沒關係,別在意。沒有任何問題——有個聲音讓自己輕易的接受接連發生的異常,是個非常的難以抗拒的聲音。


    優乃一邊在走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一邊搖晃混亂的腦袋,幾乎慘叫一般喊出來


    「怎麽回事……到底什麽情況啊!」


    〇


    「……到底什麽情況」


    陷入恐慌的化學室中,隻有奈拉一個人依舊坐在椅子上淡然的低喃著。


    周圍一片慘狀。窗玻璃全都碎掉,藥品櫃被不可理喻的壓扁,而且屋內的天花板上正在下雨。多虧自動滅火裝置啟動,火迅速得以撲滅,可是教室裏的同學們也因此全都淋成了落湯雞。受不了,真不中用。


    學生們帶著傷勢嚴重的老師,目前準備向室外退避。負責化學的杉浦老師在極近的距離遭受到爆炸火焰的襲擊,狀況危急,必須馬上接受醫生的治療。


    「這出自那幫劫機犯的手筆,但布局有些巧妙……」


    實驗室裏使用的可燃性藥品,點燃疑似漏氣的液化氣,引發了這個慘狀——大家會如此理解這件事的過程吧。化學實驗中途突然發生的爆炸事故,原來如此,確實是非常淺顯易懂的情況。


    認識過濾器會根據因人而異的規範來扭曲記憶和認識。為此,越是容易讓大眾聯想到『現實中會發生的那種事態』的狀況,越表示設計得穩固。既然如此,可想而知這個時間點的襲擊是想當有計劃性的。


    「話雖如此,幹得還真是過分啊」


    奈拉知道自己的聲音多少有些氣憤,混著歎息起身離席。她對「你也快逃吧」喊她的同窗們應了一聲「沒關係」。


    『——非常抱歉,奈拉小姐』


    突然傳來聲音。房間內的人,現在明明隻有自己的,然而聲音突然不知從何處傳出來。


    『您的同學們都在一起,所以勉強都保護下來了,可是站在講台上的杉浦老師實在無能為力。全都是我的無德所致』


    無形的聲音接著說道。但是,奈拉並沒有特別驚訝。原本奈拉剛才就並非自言自語,而是一直與『他』在對話。


    奈拉視線落在地麵上,向那裏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宣告


    「覺得對不住的話就請拿出誠意來,村田先生。請索性切腹謝罪吧」


    『殺人不眨眼呢。不過隻要您願意,不肖村田實秋,不管切腹還是什麽都做給您看。因此介錯之事能否有勞?』(注:介錯是為減輕切腹謝罪之人的痛苦,在切腹之後斬下切腹者腦袋)


    「不要。會被濺出來的血弄髒的」


    吵鬧的影子沉默下來,於是奈拉將視線移往別處。向剛才爆炸中心的講台之上望去,隻見有一個體格巨大渾身是毛的東西,四肢力量膨脹地佇立在那兒。


    是狗或是狼。總之有著黑色的皮毛,有著類似姿態的<it>。眼睛就像染了血一般鮮紅,從密布尖銳牙齒的嘴巴一頭,可窺灼熱的舌頭。不言自明,剛才引起瓦斯爆炸的就是這隻沒有教養的小狗。


    『英國的妖精,「黑妖犬」的係統麽。似乎如傳說中能夠噴火呢』


    「別賣弄了,那個<it>是出於什麽目的進行襲擊的?」


    『現階段無法下定論。看上去似乎不是隻盯上殿下的禦身而來』


    那個洛洛特在休息時間和優乃不知上哪兒去了,現在也沒有回來。敵<it>的主人應該也立刻察覺到她不在吧。然而並沒有迅速去找洛洛特,果然應該認為敵人另有目的。


    『入侵校內的敵勢力反應,我目前能夠感知到三個。全都是第三階位。一個人在這裏。一個在上層。最後一個似乎在高中部。……可是,怎麽說呢,這種沒有統一性的半吊子攻勢是何用意?』


    若要動真格的發動攻擊,隻有三名第三階位顯得很不平衡,假設計算有什麽情況,至少分散戰力這一點更加無法理解。影子如此說道。


    可是奈拉隱約能夠察覺對方的目標。


    「……原來如此。真是糟糕的興趣」


    『?奈拉小姐?』


    「不,現在不說這個。村田先生,那個能抓到麽?」


    『您接受yes之外的回答麽?』


    「不準。請立刻捕獲」


    接收到從疑問形轉為命令形的話,影子「遵命」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下一刻,奈拉的影子微微蠢動——繼而爆炸般的膨脹起來。


    如同無盡的墨向四麵八方蔓延的影子,遍布化學室的地麵、牆壁、天花板,可以成為落足點的所有地方,用漆黑不留死角的完全覆蓋掉。


    沒過多久,就連從窗戶投入室內的微弱陽光也無所作為,被更甚黑暗的濃鬱暗影之海所吞沒。敵<it>畏懼地向後退縮,但為時已晚。


    「身在某處的主人?我已經決定了,之後我要對你進行萬分嚴酷的訊問」


    拐彎抹角的宣告「我生氣了」,最後影子迅速向獵物包圍收縮。


    〇


    再次傳來野獸的嘶吼。隻不過,這次的音量遠比上次更大,蘊含著某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但是,卓巳現在沒有去在乎那種事情的餘力。他一邊飛快的在自行車棚的屋頂上奔跑,一邊用手中的武器指向泅泳在虛空中的魚形<it>。


    「見鬼去吧!」


    扣下扳機的,是一隻粗大的槍械。隻不過,發射出來的並不是鉛彈,而是用教室中組成桌椅的管子製造而成的,大概兩指長的橛子,再利用小人們從體育倉庫擅自拜借而來的比賽號令用槍的火藥,藉由氣壓進行連射。從機關部分延伸出來的不是彈夾而是橛子的彈帶,為了不讓彈帶拖到地上,小人們正列隊拖著它奔跑。


    以迅猛速度飛出的橛子向敵<it>進行連射。回旋途中受到衝擊,巨型魚在空中激烈失衡翻滾。但可恨的是,影響僅此而已。物理性的手法雖然能夠幹涉<it>,卻無法造成傷害。巨型魚立刻調整好姿勢,再度向卓巳突擊。卓巳咋舌,間不容發的讓小人們發動陷阱。


    小型鎖鏈錨紛紛從多個方向呼嘯而來。


    使用自行車鏈條製作的這些鎖鏈錨,從事先設置好的帶絞盤的發射器中射出,目的在於將敵<it>的身體層層捆住阻止其行動。卓巳趁此空檔從自行車棚的屋頂上跳下來,繼續猛衝。


    向背後一看,隻見被鏈條纏住的巨型魚,表麵沙沙的泛起波浪。


    又想用『那個』了——就在理解並戰栗的刹那,


    「!」


    巨型魚從容的如氣球一般膨脹起來,猶如從身體內側爆炸一般,四散開。


    並非自爆,是讓自身的形態顯著變化。更正確的說,是本來很巨大的<it>,分成了相同樣子,大約一百隻的小魚群,毫不費力的掙脫了鎖鏈。卓巳粗暴的咂舌。


    剛才那個<it>也以同樣的手法突破了陷阱。似乎是由小型<it>集合而成的大型魚,整體體積雖然不會變,但可以在範圍內自行增減個體數。是單純卻又棘手的惡作劇。


    「果然不能讓<it>無力化麽……!還沒有發現主人麽!?」


    卓巳粗聲大吼,詢問腳下奔跑的小人們。可是招來的報告不盡人意。


    ——抱歉,還沒有。校內已經基本搜索過了。


    ——這種情況,或許本體在校外。hee haw。


    要是這樣就糟糕了。在校外的話,必須一舉擴大搜索範圍。情況順利能將魚形<it>引出校舍就好了,但止步於此隻會越來越糟。


    「……將戰鬥交給<it>,主人在安全圈內作壁上觀。分離型的理論麽」


    卓巳同樣是分離型,但覺得<it>自身無法組織戰術。<矮小鬼工職人團>的小人們活動範圍非常廣,但畢竟製作的道具基本隻能供卓巳使用。換句話說,很難活用『主人與<it>分別行動』這個分離型的最大優勢。必須將脆弱的本體暴露在敵前,這是與製造物存在時限並居的明確弱點吧。


    好了,怎麽辦呢——就在這時,卓巳懷中突然響起輕快的電子旋律。是手機。是洛洛特麽,還是燎呢。卓巳看也不看畫麵,直接接通。


    『heeeeeeeeeeeeeeeeeeeee haaaaaaaaaaaaaaaaaaaw!』


    可是,從揚聲器發出的巨大聲音,不是她們的。


    不,這原本就是不是肉聲。聽到疑似聲音合成器合成的聲音,卓巳狐疑的皺起眉頭。


    「……誰?」


    『無名的善意第三者!如果能隨便接受這種答案就幫大忙了呢』


    「……我明白了。就是騷擾電話吧?我現在在忙,待會兒再說」


    卓巳當即打算掛斷電話。雖然這是演技,但對方似乎亂了方寸。


    『s、stopstop!太心急了啦!好,俺就給你個出血大特惠告訴你俺的名字吧。俺是波比卜!為你帶來福音的羊之使者!』


    「開什麽玩笑。你可什麽都沒有回答哦。艾略特的同夥麽?」


    『唔~,這麽說也對,也不對。很微妙的呢。不過,俺是你敵人這件事應該做不了呢。——本來的話呢』


    「本來?」


    『俺


    說過吧,俺是「為你帶來福音」的啦』


    卓巳一邊與自稱波比卜的什麽人對話,一邊匆忙的確認後方。一絲不亂地在大氣中泅泳的<it>群,粗暴的掃蕩進行線路上的障礙物,逼近身後不遠。


    『俺這裏也是有苦衷的。俺雖然是你的敵人,但僅限現在這個時候可以站在你這邊。所以,俺準備將這樣的打算——喂~,喂喂?你在聽麽?』


    「說過這邊很忙吧!有事就快說」


    如果可以,卓巳想要將其無視專注戰鬥,可是很不湊巧。這個波比卜如果是艾略特的同伴,就必須探查此舉的意圖。


    『哎呀哎呀,真的很心急呢。俺可是將事先取得的情報帶給你的哦?有恩當言謝啦。這在羊的世界裏是常識,人類不是麽?』


    「……?事先取得的?」


    『你身後的那隻臭金魚,很礙事吧?』


    聽到這句話,卓巳不由凝視著自己的手機。他緊緊盯著,電話另一頭的真意。


    〇


    「我們現在呢,呃……三樓……總之在三樓的什麽地方!」


    『我搞不清在哪裏啊!我沒去過初中部的校舍啊!』


    「吥!別對我這麽說,我也才來學校沒多久,怎麽可能弄得那麽清楚……咦?難道,燎又迷路了?」


    『才沒有!怎麽想迷路的都是你吧!?』


    跑在前麵的洛洛特對著電話喊著什麽。可能對方說話的聲音也很大,所以對話內容完全泄露出來了。而且做出那種孩子氣的反駁的人,難以置信,竟然是燎。


    優乃被越來越遲鈍的思考絆住,被洛洛特拉著手糊裏糊塗的在走廊上奔跑。正體不明的『什麽東西』依舊有在背後追趕,斷斷續續的傳來油氈地麵破碎的聲音和隔斷門被破壞的聲音。意識變得曖昧,由於一直到處逃竄,優乃現在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卓巳的妹妹也在麽?——好吧。既然這樣,就絕對別拋下她一個人。那幫家夥的目標不隻是我們。或許連卓巳的家人也被盯上了』


    「……這難道說,無差別襲擊?」


    『似乎沒有那麽極端。至少我們是首位。不過,幾乎沒有顧慮普通人。……大概是想對我們施加壓力吧』


    洛洛特的側臉一瞬間非常陰沉。燎『聽好咯?』接著說道


    『手機就這樣維持通話狀態。另外,盡可能的呆在一個地方別動』


    「唔,有點沒信心呢。姑且努力試試吧」


    說完將手機從耳朵上拿開口,接著洛洛特帶著擔心的表情問道


    「優乃,沒事吧?」


    「……不明白。總感覺腦袋裏麵,好重……」


    台詞自然而然的變得斷斷續續。洛洛特表情複雜的低吟道


    「沒有翅族授吻的人,一般是無法違反認識過濾器的效果的……不過卓巳妖精使的適應性很強,會不會和血脈有關?」


    她的話像獨白一樣,優乃不得要領。可是,優乃覺得,就算考究其中含義也毫無意義。隻要平安無事的熬過這件事,解開繃緊的弦,自己一定不會正確的記住體驗過的諸多事情。不知為何,就是有這樣的預感。


    「對不起,優乃」


    洛洛特突然道歉,優乃「……誒?」抬起變得掩飾的表情。


    「很多很多事,真的非常對不起」


    「???很多、很多?」


    嗯——洛洛特點頭,因為正在奔跑,所以隻顧向著前方。


    「卓巳的事。把你卷進來的事。但又不能對你解釋的事。反正你會忘記,所以才趁現在像這樣自我滿足的向你道歉這件事。最對不起你的……是我其實沒有太後悔的事。這些全都都是」


    「…………」


    「對不起」


    她還是老樣子表達不清。想說什麽,完全無法理解。不過,能夠察覺到與無法理解的漠然及宗旨所不同的部分。


    大概她對『不後悔的自己』有著某種想法吧。


    她對明明知道有錯卻沒有罪惡意識的事,產生了罪惡感吧。


    非常拐彎抹角的純粹化作熱量,從眼前的纖細背影中傳遞過來。


    所以,其實並不是那麽回事。


    「我們……不是握過手了麽」


    咦?——洛洛特視線向後邊滑過來。圓溜溜的眼睛裏充滿了明確的驚訝之色。就好像在說,還沒有哦?剛才被中途打攪了。


    真讓人討厭。敏銳的時候明明很敏銳,遲鈍的時候卻那麽遲鈍。


    「做過了啊。早就做過了啊……」


    優乃麵無表情,稍稍有些粗暴的揮動相互牽起的手。


    「我們握過手了……所以我們已經是『這樣』了。那個……就是那個哦。抱怨什麽的,自我滿足什麽的……都要互相去聽的關係哦」


    洛洛特大大的張開眼睛。這張露骨的驚訝表情,有些可笑。


    沒多久,她笑了起來。如同拋開什麽不好的東西一般——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經拋開了,但此時此刻,重新理解到果然無需任何留戀一般。


    「嗯——嗯、嗯!我們要多多的相互交流哦,優乃!還沒有對卓巳和燎說過的事情,有好好多好!隻希望跟朋友說的事情,好多好多!」


    聽著她興奮不已的告白,優乃不知如何回應。她意識的部分已經到達極限,最關鍵是在之後隨即發生的事情,讓由乃果然沒空去深思熟慮。


    已經如同拖著自己在跑的洛洛特那邊,堵住連接特殊教室樓的連廊入口的防火隔斷門,


    「「……!?」」


    伴著懷疑讓聽覺麻痹的轟鳴聲,像紙一樣被斜著撕開了。


    被捷足先登了。優乃立刻明白,但明白的時候,已經沒有距離了。


    隨後是刹那的連續。無形的威脅從隔斷門的裂縫中襲來,優乃感覺到恐懼,毫無餘力的呆住了,可是感覺到,洛洛特反射性的鬆開牽著的手,帶著自己向一旁撲去。


    為什麽呢?優乃此時拒絕鬆開她的手。


    優乃不覺得這是思考之後做出的行動。隻是忘我的,緊緊的拉住掌心差點逃掉的觸感,就這樣將想要蓋在自己身上的洛洛特按倒在走廊上。


    隨後,衝擊穿透身體,緊接著是浮遊感,然後又是一次衝擊。


    不知從哪兒聽到了慘叫。是誰呢?不知道。不,不是自己的話那就隻能是她的了。既然有力氣慘叫,就是有那麽做的餘力的證明,既然如此,那她一定就沒事吧。


    放心了。放心之後,優乃終於鬆開了意識最後的碎片。


    〇


    「 、優乃!?」


    聽到洛洛特慘叫的時候,燎已經與敵<it>近身。


    <喜愛糖果的誘火>已是完全顯現狀態。消去胸口的刻印,解封第四階位的同時,燎衝向前去揮出掌底。然後以零距離釋放出所向披靡的蒼炎的一擊。在掌內玄妙地調節過威力的鬼火,將敵<it>的身軀輕而易舉的轟向後方。


    毫毛倒豎的慘叫震撼走廊。用<<it>殺手>的惡作劇將主人的魂魄連同軀體一並燃燒,將敵<it>轟到地板上打滾。這個任誰都會無法抗拒產生生理上的厭惡感的這個樣子,簡單來說就是一隻巨大的蜘蛛。


    隻不過,插進地麵支撐起身體八隻節足,不知為何由白煙一樣的東西形成。不,應該說,白煙以『酷似昆蟲的足的形狀』模糊的盤踞著。


    擁有白煙之足的巨大蜘蛛<it>——即使搜尋記憶,與作為工具記下的妖精傳說也絲毫聯係不起來。是南美一帶的幻獸麽?


    在隔著麵具目光增強的燎麵前,完全恢複常態的敵<it>,從容的深深沉下身體。當然,雖然戒備過對方會撲來的情況,但對方接下來的行動


    出乎意料。


    巨大的蜘蛛沒有朝著燎,而是跳向了近旁的窗戶。然後,它直接衝破了玻璃,向校舍外跳了出去。燎連忙衝向窗戶,隻見像航跡雲一般被拉長的腳抓住壁麵,身影以完全不符合那巨大身軀的速度遠去了。


    「撤退了……?」


    不明白為什麽。是從一開始便規定了襲擊的地點時間麽,還是其他入侵者已經被卓巳收拾掉了呢。不管怎樣,似乎逃過了一劫。


    「燎、優乃她!」


    聽到背後的喊聲轉過身去。剛才保護洛洛特,被敵<it>的足打飛的玖堂優乃正四肢脫力倒在牆邊。


    也許是判斷隨便去動頭部遭受撞擊的她會有危險,洛洛特不安的蹲在她的身旁。燎也彎下腰,雖然外行,但還是對優乃的傷情進行確認。


    自己到達這裏的時候,從她被相當危險的方式打飛,之後撞到牆壁來看,傷勢不會簡單。果不其然,簡單的觸診都能判斷出幾根肋骨,或許脊椎也存在異常。另外就要看頭部的受傷情況了吧。


    「……」


    救護車的警笛聲從遠處靠近。燎如同被這個聲音追逼一般進行著應急處理,表情不知不覺的扭曲起來。太不像話了,這究竟該怎麽向卓巳交代才好。


    「——讓阿瓦隆的先遣隊提供協助」


    此時,在身旁聽到一個強而有力的聲音。「咦?」燎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視線轉向一旁。洛洛特站了起來,從製服的口袋裏取出了手機。


    「借我醫療型的妖精使!有前天飛機的那件事吧!所以,沒關係。休戰協定作廢也沒關係,這樣拜托的話是不會被拒絕的吧!」


    「你、你……」


    燎驚呆了。作出的決斷的確非常妥當,但能夠如此迅速的就能從打擊中恢複過來,這份堅強意誌才是最讓人驚歎的。雖然燎明白洛洛特是抗打擊很強的性格,但覺得她唯獨這一次也無法保持冷靜。


    「因為我是惡黨!不獻媚,不奢望,決不放棄!想要的東西全都靠力量得到手,一旦到手的東西不論發生什麽也絕不放手!」


    洛洛特一邊用左手操作電話,一邊用空出來的右手在胸前攥緊小小的拳頭。如同拳頭裏捏著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似的,緊緊的——


    「既然和我做了朋友,那優乃就是屬於我的了!」


    〇


    一名同伴已經撤退了,另一個不知被何方神聖無力化。


    前者似乎陷入了與燎·真崎的遭遇戰,無可奈何撤退了。這也是穩妥的判斷。由於接到次要目標達成的報告,所以不成問題。


    隻不過,後者不清楚。中途便完全失去回應便沒有下文,所以當做了戰死,但究竟是何人所為呢?


    「——可能性很高的,就是這個城市的市長」


    雖然古怪但也是重要人物。雖然不知她開得哪門子的玩笑去做學生,但很難想象身邊不帶一兩個護衛就外出。作為第一目標奪取第一王女的人在宣告失敗的時候,就要展開第二目標,傷害卓巳·玖堂的親近的人。即便如此也辦不到的話,就盡可能的大鬧一場。同伴們應該接受了這樣的指示,看來是與奈拉·佐伯直接對上了。


    既然如此,果然機會來了。自己的首要任務是卓巳·玖堂其人,見機行事,盡可能的將他身邊的人當做活祭,但單獨完成作戰中產生了障礙。


    原本今天的襲擊具有很大的『開局』的意義。之後旁敲側擊的給他施加壓力,最終讓卓巳·玖堂傀儡化,而這不過是最初階段。在可能成為持久戰的作戰整體布局下,背負太大的風險沒有意義。


    於是,男人沒有太多猶豫便決定撤退,混入周圍的人群,悄悄離開現場。也就是混入組成隊列準備到校外避難的學生們中間。


    附近誘導避難的老師,最初露出不解的表情看過來,可最後什麽也沒說。他暗自笑起來,不以為意地走在走廊上。


    如此緊急的事態中,感覺到不對勁的人很少。如果能夠做到這種事,他們一定也會很早就察覺到多了一位同僚這件事——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麽」


    「!?」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男人大吃一驚,看了過去。男人此時總算下到一樓後,離開學生們的隊列,正從側門來到外麵。在能夠看到飼育小屋和花壇還有塑料大棚的高中部校舍背後,卓巳·玖堂昏暗的雙眸尖銳的眯起來,在這裏嚴陣以待。


    「怪不得怎麽找也找不到。沒想到已經當上老師了呢」


    應該是才剛剛到達這裏吧。目標一邊調整淩亂的呼吸,一邊如此說道。


    不可能。自己是妖精使的事為什麽會被察覺到?為什麽自己的逃走路線會被預料到並被捷足先登?卓巳也許從男人的表情衝察覺到了這些疑問。


    「有人向我泄露了情報。所以多虧了這個情報」


    「不可能!究竟是誰!?」


    「抱歉,我約好了不能說」


    是打死不說樣子,玖堂·卓巳擺好一柄疑似小型手槍的東西。


    自己的<it>散布在整個校內了,就算趕快解除顯現然後召喚回自己身邊也來不及了。隻聞啪的一下,伴隨不像實彈的聲音,從目標舉起的武器的槍筒中發射出了某種東西黏在了衣服的領口。是金屬製的好像小爪子的東西。


    然後下一刻,那個爪子發出吧啦的響聲,電流在男人全身飛馳起來。


    難道是手槍型的無線式電擊槍!?理解的時候,意識已經開始脫離身體。連咒罵也來不及,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冷徹的聲音浸染鼓膜。


    「其實很想盡情的讓你為你胡作非為付出代價。可很不巧,首先很多東西得要你吐出來——全都一五一十的都講出來吧」


    〇


    在那之後的事,記憶實在零散。


    生擒了一名襲擊者卓巳隨後接到燎的電話,得知有奶身負重傷,腦子一時半刻無法正常的運轉。


    記得的就是遵從急救隊員「家人也一起來」這樣的話,和固定在擔架上的妹妹一起乘上的救護車。在等待被送往市內的大學醫院,被推進手術室的妹妹恢複的這段時間裏,爸爸媽媽趕到了。三位家人就這樣,坐在長椅上幾乎沒有說話,幹巴巴的望著『手術中』的紅燈。就這麽多。


    不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無法用其他方式來形容的這句話,一直在腦海中來來去去。


    然後,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爸爸媽媽說「去商店裏買些簡單的吃的東西」,兩人起身離席後沒過多久。


    「——喂、沒事吧?」


    卓巳突然被人如此喊道,慢吞吞的抬起頭。


    這個人在哪裏見過。是一位西裝傳得隨隨便便,感覺不到四十的白人男性,而且容貌和打扮也沒什麽奇怪的,但不知怎的,完全不出看不出他是正經人。恐怕是因為言談舉止幹練過頭了吧。可是,明明是見過一次就無法遺忘的對象,如今卓巳卻連的對方是誰也沒辦法立刻想起來。


    「臉色很糟糕啊。開心點吧。妹妹得救了哦」


    「!」


    冷淡的一句通告,卓巳要把長椅踢翻一般站了起來。與此同時,也理解了男人是何許人也。是前天那次劫機事件的時候,攜部下們用車來接自己和燎的,阿瓦隆先前工作隊的——


    「是……庫雷格·烏茲、先生?」


    「啊,隻是個徒具形式的指揮官,所以『先生』就免了」


    因為掌握部隊實權的是軍事顧問赫爾曼麽,那天晚上他也做過同樣的自我介紹。給人一種一直在憤世嫉俗中成長的中年人的印象。


    「於是……妹妹得救了,是什麽意思?」


    卓巳一邊詢問,一邊側目確認手術室,可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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