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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報販子的住處位於運河沿岸的老舊小屋。


    地點是第四區的郊區,遠離住宅區的寂靜地帶。遠處有三三兩兩類似民宅的建築,但每一棟看起來都荒廢已久,飽受風霜到令人懷疑裏麵是否真的可以住人。


    而情報販子住的小屋也是這些半化為廢屋的建築物其中之一。總覺得很像美國還是哪裏的,發展至過疏化漁村的地方。所有風景都蒙上一層灰濁的色彩。


    “……我還以為駭客應該是住在更熱鬧的地方……”


    在仿佛地麵燈塔般餘留的街燈下,邊邊子看著小屋低語。


    小屋以杉木建造,是建在河堤至運河間的斜坡上的高床式建築(注:將建築物地板抬高的日式建築)。原本似乎是作為類似私人經營的水上計程車行的建築物,一樓有一艘幹燥的小船,船腹向上橫放在地。


    小船旁連接二樓的階梯邊停著一輛小型速克達,看起來也是輛中古車,但唯獨這輛速克達有被使用的痕跡。


    二樓沒裝窗簾,但空隙都從內側被填滿,似乎堆積像貨物的東西,也未透出一絲燈光。


    邊邊子看向腕上的手表確認時間。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天空開始風雲變色,有時還從烏雲之間進出閃電。


    “要怎麽做?”


    黃詢問道。


    “你能知道裏麵有沒有吸血鬼嗎?”


    “應該沒有,不隻是小屋,這附近也感覺不到吸血鬼的氣息。”


    “知道了,上去吧,我們就是為此而來的。”


    邊邊子說著,開始走上樓梯。


    每承受一步的重量,腐朽的木板便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


    二樓陽台擺著布滿灰塵的長椅,角落放著壞電風扇與破啤酒瓶,玄關就在那裏。


    邊邊子敲門呼喚。


    沒有回應從房間裏傳出來。持續敲門一陣子,還是沒聽見半點聲響。


    “不在家嗎?”


    邊邊子下意識地轉了轉喇叭鎖,門隨之開啟。沒有上鎖。


    “打開了……”


    ——這裏該不會是間空屋吧?是不是雲雀的情報出錯了?邊邊子對室內喊:“打擾了。”然後提心吊膽地進入屋內。


    沒有開燈,裏麵一片雜亂。雖然比從外麵看起來寬廣,但隨處擺放的木箱仍導致狹窄擁擠的印象,也因此看不清房間內部的情形。這裏似乎被當作倉庫使用。


    “燈……”


    應該有電吧?邊邊子摸索著入口附近的牆壁,找到了開關。


    掛在天花板的電燈泡仿佛在半夜被叫醒的老人,忽明忽暗地亮起。照明效果很薄弱,即便開了燈,昏暗仍揮散不去。


    “不好意思,有人在嗎?”


    地板嘰軋作響。放得亂七八糟的木箱在房間裏留下複雜詭譎的陰影,莫名地不舒服,與雲雀形容的情報販子印象有種不一致的感覺。


    繞過代替隔間功用的木箱堆,邊邊子探頭看向房間裏頭。


    有一個大型木製貨櫃。隻見上麵散亂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空的零食包裝、泡麵容器以及罐裝咖啡的空罐。


    櫃子後方有書桌與椅子。


    椅子上還有個人影。


    “——哇!”


    邊邊子不禁叫出聲,連忙低頭致意:


    “不…不好意思,沒想到您在家……我…我是‘公司’的調停員葛城邊邊子,我從同事楠雲雀得知您的事。”


    邊邊子彎腰鞠躬,自我介紹。


    說著說著,突然察覺一件事。


    椅子上的人經過一段時間都沒有反應,不僅如此甚至連身子也不動。沒有人的感覺。


    邊邊子抬頭,提高警戒。即便如此對方仍絲毫沒有動靜。他是個戴著眼鏡的青年,鏡片下的瞳孔投射出虛無的眼神。不由得令人一顫。


    “他該不會……死——”


    “不,他活著。”


    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的黃堅定斷言。無視於“咦?咦?”地感到疑惑的邊邊子,她走近青年身後,伸出指頭抵上他的後頸。


    “……脈搏也很正常,隻是沒有意識。”


    “可…可是,看起來不像昏厥的樣子耶?”


    “思,這是喪失意識與運動能力的狀態——也就是所謂的植物人。”


    黃轉頭對邊邊子說明。邊邊子愕然摒息:


    “你…你懂這個啊?”


    “還好啦。”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啊,該不會是被吸血鬼——!”


    “不是啦,你看,脖子沒有咬痕。‘這家夥原本就是這樣’。”


    黃聳聳肩平靜地說。邊邊子咽著口水,緩緩靠近青年。


    戴著眼鏡的娃娃臉青年。雲雀所指的情報販子八成就是這個人。


    可是……


    “竟然是植物人?”


    ——怎麽會……小雀昨天才跟這個人碰麵說過話耶?


    是遭遇突發的意外嗎?不,就算這樣,一個人待在這小屋裏也很奇怪。她不曉得詳細的知識,但也知道大多數陷入植物人狀態的原因應該是大腦受創。待在這種房間裏不可能突然變成植物人。話說回來他不是像這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嗎?一副仿佛歡迎拜訪者的樣子。


    一陣惡寒陡地竄上背脊。邊邊子雙臂環抱肩膀,像小孩子似地看了房間一圈。


    進入莫名其妙的情況,感覺很詭異。黃的鎮定態度真可靠,若隻有自己或許就逃走了。


    “總…總之聯絡醫院吧,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這句話有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的。邊邊子手插進製服口袋打算拿出手機。


    但是,此時她的視線在青年身後的書桌停頓。


    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在桌上。邊邊子不禁停下尋找手機的動作:


    “對了,這家夥還是個駭客。”


    調查電腦也許能知道些什麽。如此想著,邊邊子接近書桌,開敔筆記型電腦的電源。


    螢幕隨即亮起,接著冒出0s的畫麵,可是啟動卻到此為止。


    “……不行,被密碼鎖住了。”


    邊邊子沒有解開密碼的技術,更何況這又是專業駭客設置的防護。帶回“公司”就能請專業技術人員解開密碼,但未取得本人同意就做到這種地步可以嗎?


    ——算了,都來到這裏了,猶豫也沒用。


    邊邊子關閉電源闔上電腦螢幕。她抱著或許還有其他資訊的想法,調查散亂的桌麵。黃站在邊邊子身後不動,…曰不發地旁觀她的行動。


    書桌井然有序。列印網頁的紙、速記的筆記都夾在文件夾上。還將特區十區的地圖全部整理在一起。每張地圖都貼了幾張小便條。桌上還有六本書,內容都是關於香港與特區的曆史,其中有三本還是描寫戰爭結束後開發初期的特區。這名青年好像真的在找香港的遺產。


    書桌旁有一具被當作書架運用的簡陋架子。邊邊子打算靠過去,此時腳被下方暗處絆到差點跌了一跤。


    這是因為沿著牆壁堆疊的木箱崩塌傾倒,似乎是因為有人強行抽定了下方的一個箱子。


    倒塌的箱子之一開了口,裏麵的東西掉了出來。


    木箱的內容物,是以保麗龍碎塊保護包裝的厚層塑膠包。


    數量龐大。


    “……咦?”


    邊邊子的目光專注在塑膠包上。


    裏麵裝著紅色的液體。


    是“血袋”。


    “這……這是……什麽?”


    邊邊子無言。


    “公司”為居住特區的吸血鬼經營了一家血液中心。為了滿足他們的“饑渴”而提供血袋,所以身為調停員的邊邊子也熟知這類物品。可


    是木箱掉出來的東西卻跟“公司”的血袋不一樣。塑膠包裝製作粗劣也未貼標簽,表麵麥克筆塗鴉的數字也是手寫的。


    根本就是非法製品。可是為什麽?她不曾聽說非法製造的血袋,而且還是在這種老舊小屋裏。裝在木箱裏不是很快就會腐壞嗎?


    假如是人血的話——


    邊邊子因自己的想像而毛骨悚然。


    假如是人血就會腐敗,但“吸血鬼的血液”又如何?如果是黑血?


    一般來說,吸血鬼的血一從身體抽出就會變成灰燼,可是邊邊子經由上司得知,在部分血族中世代傳承著避免灰化的方法。


    人被吸血鬼吸血也不會轉化為吸血鬼。那隻是迷信。


    但是人若吸食吸血鬼的血就會轉化成吸血鬼。“九龍衝擊”以來,對吸血鬼的恐懼與厭惡前所未見地高漲,然而對吸血鬼保持強烈憧憬的人也不少。畢竟吸血鬼能長生不老,無論背負什麽汙名,還是有不少人類渴望到幾乎連手都要從喉嚨探了出來。這種黑市的存在,也是邊邊子基於調停員的專業知識而知曉的。


    “不…不得了……”


    “怎麽?什麽事?”


    “請看這些,這應該是吸血鬼的血液!怎麽會這樣……特區居然有黑血的走私!”


    邊邊子重新審視室內。房間被木箱填滿,若這些全部都是吸血鬼的血,就能換取匹敵一個小國之國家預算的金額,視運用方法而異,也能陷世界於混亂。


    這名青年接近“公司”的目的,或許也是以吸血鬼的血為目標。現在不是專注於都市傳說的時候,這可是重大犯罪。


    “部長……必須跟部長聯絡!”


    邊邊子拿出手機,本來要搜尋號碼的手指停了下來。


    “糟糕,沒電了!”


    這麽說來有好一陣子沒充電了。邊邊子一咋舌打算離開,此時——


    “邊邊子,用我的。”


    說著,黃將自己的手機拋給她。


    道謝後,邊邊子鍵入記憶中上司的手機號碼。陣內現在應該全心全力在“九龍的血統”


    的搜索行動,可是他不能不曉得這件事。


    鈴聲響過兩遍後,陣內接起了電話。


    “部長,我是葛城,抱歉突然打電話給您。”


    ‘是你啊,你現在在哪裏?’


    目前應該情況緊急,然而上司的聲音卻跟平常一樣沉著。聽到他的聲音,邊邊子也總算能鎮定住心跳。


    她迅速地——為了避免混亂而省略第十一區的事,告訴陣內自己發現的情況。


    不愧是陣內,迅速地理解,對這個差點嚇傻了邊邊子的事實也未表現大幅動搖。但是聲音裏則帶著緊張,因為他比邊邊子更清楚黑血這種“商品”的危險性。


    “總之,這個情報販子很危險。雖然我不清楚他為什麽會是植物人的狀態,但我想他有同伴的可能性很高。現在雖然可能有困難,但還是請派人過來看看。”


    ‘好,這件事就照你說的辦,會盡快控管現場。可是在人手到場前你自己一個人留守很危險,這裏正好有個人手,我讓她先去跟你會合。’


    “啊,請等一下,我沒問題的,我不是一個人。”


    ‘這樣嗎?但是無論如何還是讓她跟你會合。其實原本不應該找外部人士……但現在這個情況不一樣,而且她本人也想見你。’“見我?”


    ‘是的,我現在把電話給她。’陣內的聲音遠離。


    手機那頭傳來的是“邊邊子非常熟悉的女性聲音”。


    ‘是邊邊子嗎?是我,凱麗·黃,前天受你照顧了。’——“咦”?腦中驟生爭白。


    胸門像是開了一個洞似的。


    電話裏的聲音持續著——


    ‘跟你們分開後,我把薑的遺灰埋葬在特區的土地。很抱歉沒和你們聯絡。之後的事我都聽“公司”說了,好像發生很多麻煩事。總之我們再見一次麵吧,雖然不曉得能幫到什麽忙,但我想還你人情。所以……邊邊子?怎麽了?’


    怎麽了——“黃”在電話那頭擔心地詢問。


    邊邊子的眼球遲緩地轉動。在她視線前方,“黃”興趣濃厚地拿起木櫃上的塑膠袋。她拿出榴撻口味的巧克力,“哦~”地低呼,並一臉稀奇地直盯著瞧。


    邊邊子一陣昏眩地感覺視野在搖晃。


    ‘喂——請回答我。’黃在耳邊呼喚著。


    邊邊子沒回覆她,隻是將手機按在掌心——


    “黃……黃?”


    她叫住房間裏的黃。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戰栗得合不上牙根。


    “怎麽了?聯絡到上司了嗎?”


    “……是,可是這裏好像收訊不好……我…我去外麵講一下電話。”


    一副漫不經心似地說著,不等對方回應便踏出腳步。但是,不能慌張,絕對不可以慌張——冷靜,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去。


    她離開書桌,閃過堆積的木箱。從黃身邊走過時,心髒跳動得令邊邊子不禁想著——對方不會聽見吧?地板嘰軋作響,聲音像是刮著玻璃一樣令人不舒服。雙膝發顫,距離出口的路途遙遠,腳步逐漸越來越快速。


    最後變成小跑步衝向門把。


    順勢拉開門。


    黃站在外麵。


    邊邊子哀嚎著後退。手中的手機傳出——“發生什麽事了!”的叫聲。才剛聽見,聲音就中斷了。回神時,發現手機已經回到黃的手中。


    “真令人難過。”


    黃說:


    “請別那麽害怕,我們不是擁有今天陪伴遊玩一整天的情誼嗎?”


    “怎……為…為什麽……!?”


    黃——不,她剛才明明還在房間裏,可是卻不知道怎地被她繞到前麵。


    她一副沒什麽似地說道——


    “嗯?啊啊,隻是簡單的把戲。就是視經侵攻的熟練運用。”


    她沉穩地微笑。


    邊邊子熟知這表情。那是黃跟難民同伴在一起時常常展現的笑容。然而與當時相同的笑容,現在卻像寒冰一般緊攫邊邊子的心髒。


    “你是誰!你…你到底是誰!”


    邊邊子大喊。她再度微笑,這次是與剛才完全相反的笑容,雙眸浮出妖異的火炎,濕潤的嘴唇緩緩上揚。


    然後,在僵直不動的邊邊子眼前,她的外型產生變化。


    如雲黑發依舊,隻是逐漸形成更添光澤的發流,身體輪廓改變,肌膚變得如蠟般白晰。


    搽著漆黑口紅的嘴唇與膚色形成對比,唇間探出優美的獠牙,細長眼眸轉為翠綠色,視線纏繞著邊邊子的身體。


    “化身。”


    這是唯有特別的血統才允許使用的高等魔術,與“獸化”和“霧化”一起並列為吸血鬼傳說中的能力。


    看到她的模樣,邊邊子雙眼大睜:


    “……‘卡莎’。”


    “哎呀。”


    卡莎真的吃了一驚,專注地盯著邊邊子:


    “這下失敗了。拖到這裏才展示真實身分,結果最後居然被你搶先一步。竟然被你猜出來了,真令人驚訝。”


    卡莎一副欽佩的模樣,雙臂在胸前交疊點著頭。


    並非如此。邊邊子是看到卡莎的真麵目才“回想起來”。


    聽到卡莎名字的時候也是。邊邊子知道她,因為前天晚上讓次郎兄弟兩人睡在公寓時曾在夢中看過。如今出現在眼前的卡莎,與夢中的女性正是同一人。


    怎麽會這樣。


    “讓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卡莎朵拉·吉兒·渥洛克,悲慘的流浪吸血鬼。很抱歉騙了你,因為我對特區一點也不熟嘛!”


    卡莎根本沒有一絲愧疚的樣


    子,開心地綻放微笑:


    “你是經由次郎知道我的嗎?反正他隻會告訴你很過分的壞話吧?那男人是個性格別扭的家夥,總是記恨著以前的事,別被他給騙羅,邊邊子。而且,雖然看起來不像,但他對女人來說是個差勁的男人,因為本人完全沒自覺反倒更是麻煩。”


    她打趣地眯起一隻眼睛。


    精明豪爽的態度,沒有要壞或令人恐懼的樣子。富有社交性但不裝腔作勢的口吻,像是想跟隔壁乘客聊天的旅人一般。


    但她卻毫無疑問是“九龍的血統”。


    邊邊子仿佛被卡莎“媚惑”一般,目光離不開她,但一步步地後退。然而不管邊邊子後退多遠,卡莎都準確地拉近這段距離,視線也片刻不離邊邊子。


    “嗯——你還在害怕嗎?”


    “…………”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


    “……騙人。”


    “賓果。又被你看穿了,嗬嗬嗬。為什麽,為什麽呢?你真難搞,比次郎機靈多了,而且又很有勇氣。”


    “………”


    “另外,也很可愛!”


    “———!”


    邊邊子不由得隱隱臉紅。自己被捉弄了嗎?然而遠大於氣憤的恐懼使她動彈不得。


    邊邊子的背撞上木箱疊成的牆。卡莎停住腳步,宛如要吻下去般貼近她的臉。


    長發從肩膀滑落,碰到邊邊子的手,邊邊子像是碰到燒燙的鐵塊般縮手。卡莎從極接近的距離觀察邊邊子的臉龐,提起修長的手指撥攏發絲。


    形狀優美的白晰耳朵出現片刻,然後又藏了起來。光是這樣的舉動便十分美麗。


    “歡迎來到我們的據點,葛城邊邊子。”


    “……咦?”


    “沒發現嗎?這裏是我的家族設置在特區的秘密基地。”


    邊邊子愣了一愣,不禁環視房間,視線再度轉向情報販子所在的木箱位置——“嗯”地一聲,卡莎點頭道:


    “跟你介紹,這是舍弟。現在有點沒精神,請別在意,他隻是剛好不在而已。”


    “不在?”


    “他是個怪人。你若想要,可以送你塗鴉用的簽字筆哦,是油性的。”


    突然像要戲法一般手腕一閃,真的在邊邊子麵前遞出簽字筆,然而邊邊子笑也不笑。卡莎一臉遺憾地將簽字筆插進長大衣的胸前口袋。


    “我說,邊邊子啊,拜托別對我這麽冷漠嘛!一表明真實身分就這樣,我好受傷。”


    卡莎搖頭晃腦地擺出哀傷的模樣,但這舉動顯而易見地是演技。


    她仍在捉弄邊邊子。可是邊邊子也察覺她幹脆地轉移了話題。邊邊子摸不透她。


    “……你找次郎做什麽?”


    “嗯?”


    “你就是因此才接近我的吧?”


    “啊啊,你是指這意思啊,很敏銳嘛,雖然抖成那樣。”


    “回答我!”


    “哈哈,生氣了。”


    邊邊子忍住恐懼大吼,卡莎則似乎很開心似地縮縮頭。


    接著突然離開邊邊子——


    “找次郎有什麽事?並沒有!沒什麽重要的事!”


    她一副演戲般的模樣攤開雙手,得意地聲明:


    “因為那家夥十年沒露臉了,我隻是單純來會會他。受不了,不管薩劄還是亞弗裏,為什麽大家都要把它看得這麽嚴重呢?我隻是打算捉弄老朋友一下而已嘛?為了這一天,我可是精心計畫了調侃大作,還在內心想像著次郎不悅的表情。薩劄這笨蛋,愈叫我別去做我就愈會想去做做看,這才是‘黑蛇卡莎’嘛!”


    她如此宣稱,然後以一雙壞心眼的視線射向邊邊子說道:“……當然……”


    “我可沒說——沒別的事。’——這個人……


    邊邊子一時被卡莎跳躍式的發言所震攝。但她畢竟是受過調停員訓練的少女,在並非暴力,而是對話的往來下,她漸漸回複冷靜。


    她覺得卡莎胡亂說笑的態度與吸血鬼特有的瘋狂不同,八成是單純因為喜歡而采取這種態度。再從她能輕易操控“化身”來看,肯定是血統純正的古血。邊邊子想起她自稱姓氏是渥洛克,同時也回想起昨天在公園與凱因等人聊天的事。想到凱因曾一度脫口而出又打消的一大小姐”一詞,次郎好像也認識這號人物,該不會指的就是卡莎?接著又想到聖戰時渥洛克家族出現一名背叛者。應該有個血族叛逃至“九龍的血統”,邊邊子記得那好像是有著蛇的別名的吸血鬼?


    邊邊子繃緊下顎。為了預防視經侵攻,她在不讓對方察覺的程度別開對方的視線。腳還在發抖,但腦袋則猛烈地運作。


    這名女子——卡莎是“九龍的血統”。


    她是昨晚被亞弗裏稱為大姊的女性,也就是他的同夥,亦是“公司”的敵人。


    而且與次郎的過去有關連。


    其他的呢?手上還有底牌,可是要從哪裏切入?要怎麽進攻?


    短暫的沉默中,邊邊子死命地思考。


    如同卡莎自己承認,她接近自己是因為自己是聯係次郎的接點。可是,別的事究竟指的是什麽?將自己帶來這裏的目的又是什麽?


    ——……不,跟地點沒關係。


    邊邊子來這裏是因為正好有雲雀的情報,她不認為卡莎能預測到這個地步。她有意誘導邊邊子,卻並非是為了前來這裏。話說回來,她從一開始便不斷執著的話題是……


    “……第十一區有什麽?”


    聲音微弱,但卻是灌注全心全神,對強大的敵人射出這一刀。


    卡莎的瞳孔鮮亮地閃耀。感覺銳利的獠牙在平易近人的笑容下無聲地一閃。


    “好問題。戰術上很優秀,但戰略卻錯了吧?若想保住性命,你的疑問並不適合喔?”


    “……我們不是擁有今天一起遊玩整天的情誼嗎?”


    抱著豁出去的想法,邊邊子展露豪氣的笑容。隻見卡莎瞪圓雙眼,接著——


    “啊哈哈哈!”


    她輕快地笑著。


    並非至今為止別有含意的笑聲,也不是演技,而是就像年輕女性般的清澈笑聲。


    這樣笑著,舉止神秘的卡莎看起來便仿佛天真無邪的少女。坦然以對的模樣令邊邊子感到有點吃驚。


    “對,也是。真開心,好像真的能跟你變成朋友。幹脆‘媚惑’你算了?”


    “什麽?不…不可以!”


    “好,那我就不這麽做。我告訴你遺產的秘密及我們的目的,若還想問什麽,無論什麽我都會說。對了,我也會讓你聽聽次郎的往事,他可是幹了不少傑作。不過作為交換——”


    “……交換?”


    “讓我吻你。”


    卡莎突然轉為嚴肅表情,窺探進邊邊子的眼睛。她不禁背抵木箱縮起身子,卡莎則像是籠罩她一樣,單手擺在木箱上。


    令人印象深刻的翠綠眼眸探人邊邊子的內心。雖感到可能遭受視經侵攻的恐怖,然而卡莎卻未強行侵入邊邊子內心。


    “……將我變成‘女兒’?”


    “嗯。”


    “然後再殺了我?”


    在感受到對方呼吸的距離,邊邊子反瞪卡莎。祈禱著希望恐懼別從眼中流露出來,心髒則誇張地大肆跳動,責怪主人的有勇無謀。


    卡莎並沒有直接回覆邊邊子的問題,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反倒以溫柔的語氣開口:


    “邊邊子,我對你有好感。我知道你昨天被卷進怎樣的事件,請原諒亞弗裏的無禮。次郎那個笨蛋也是,他對待女性徹底欠缺纖細心思。但是你卻同意了尋找次郎的行動,為一名吸血鬼涉身危險。當時你的後輩雲雀說的


    是再正確不過的道理,然而你遵從的並非她的建議而是自己的信念。懂嗎?你是隻要自己下定決心就能毫無心計地為吸血鬼行動的人類。不,不太一樣,你將吸血鬼視為普通的‘人’。明明很清楚吸血鬼是什麽生物。對待次郎也是如此吧?雖然他百年來都啜飲著人血,但是你卻不這麽看他——並不是因為‘看不出來’。”


    “…………”


    “你喜歡次郎嗎?”


    “什……”


    明明是這種情況,邊邊子卻紅了臉。“才不是!”她大聲否定:


    “才…才不是這樣。我隻是想讓次郎與小太郎住在特區,因為我跟他們做了約定。”


    “害羞了,害羞了~”


    “我…我才沒害羞!”


    她拚命解釋到連口水都噴了出來時,卡莎忽然以手指抬起邊邊子的下顎,就像撫摸貓咪似地。溫柔纖細的觸感卻讓邊邊子頓時僵硬起來。


    “……還殘留著次郎的味道。你獻出血了吧?”


    “啊……”


    卡莎邪邪勾起嘴角。被看穿了——血液轟地一聲衝向腦門。


    “才…才沒有,這是因為那時候小太郎被抓走——”


    “……放棄吧——”


    卡莎靜靜地說。


    這是一句與至今為止的言語蘊含某種差異的話語。邊邊子停止辯解,在她深深凝視的前方,隻見卡莎的瞳孔映出不見底的深影。


    “他的血就算隻剩最後一滴都屬於艾莉絲·夏娃。雖然很可憐,但是你不管怎麽掙紮都沒有勝算。無論是誰,從今以後到永遠……還真是個一臉純真無邪卻欲望深重的吸血鬼。跟次郎一樣,因為本人完全沒自覺反倒更是麻煩。一“……”


    邊邊子懷著驚訝與困惑,陷入沉默。


    這是指什麽?卡莎類似獨白的喃喃低語,意外地浸染至邊邊子的心底。


    並非哀傷,也不是憎恨,更不是愛或懷念的情感,然而這些情緒全都宛如經由巨匠之手誕生的油畫一般,在纖細的筆觸下細致地描繪出來。


    卡莎認為邊邊子是看見吸血鬼中“人”的部分的人類。而此時的邊邊子在自己無意識下看見卡莎身為一名女性的心。這是存活漫長歲月的吸血鬼複雜微妙的一麵,一名十七歲的少女終究還是無法論斷。


    然後,邊邊子對卡莎的感覺濃縮為一個名字,刻劃在她的心中。


    ——“艾莉絲·夏娃”?是誰?邊邊子如此自問,另一方麵,答案也迅速在邊邊子腦中成形。


    是轉化次郎的黑暗主母之名。


    那——


    卡莎突然板起一張臉,一副受不了似地搖搖頭。


    “……傷腦筋,越來越麻煩了。”


    “咦?”


    邊邊子應聲時,小屋的門突然被強勢地打開。而後,即使在烏雲密布下仍逕自閃耀的一頭金發衝進她的視線。


    “到此為止!壞人!離開小邊邊!”


    “小太郎!?”


    出現的是小太郎。邊邊子啞然無語。昨晚像那樣道別,從未想過能像今天這樣再重逢。


    再說,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在這裏也就是說……


    “小邊邊?不要緊嗎?有沒有受傷?”


    “小太郎?次郎呢!?”


    “哥哥不在,可是放心,我會保護小邊邊!”


    隻有氣概能獨當一麵。身高如果再高個五十公分,眼神有哥哥一半銳利,應該就會是理想的英雄登場畫麵。


    小太郎背對大開的門,雙腳堅毅地站定,伸出指頭放話:


    “你是剛才在船上的人吧!我可看得一清二楚,你是誰!”


    雖是難得一見的英勇台詞,但聽到隻有小太郎一個人,邊邊子臉色發青。


    ——為什麽?次郎為什麽沒跟他在一起!


    她直覺這下糟了。卡莎知道小太郎的真實身分嗎?若是如此,將演變成最惡劣的發展。


    她企圖與次郎重逢,卻又不打算營造和平友好的再會。隻有邊邊子就算了,現在連小太郎也來這裏成為她的人質,次郎將被逼至極度危險的立場。


    而且,卡莎當然知道小太郎的真實身分,不隻因為剛才透露的話語,光是她看見闖進來的少年的表情就說明了一切。


    不過,卡莎的反應跟邊邊子預料的不同。她好像感慨不已;以手指梳攏著長發。


    “啊啊,受不了。你還真的一點也沒有成長!不聽護衛者的話,大大方方地出現在這種地方!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總是得小心指示周遭‘不要出手’。真狡猾!我可是絞盡腦汁想遍計策,但你每次卻總是走一步算一步地害我白費力氣。”


    揚言的同時,腳步高速倒退。


    隨後,剛才卡莎臉龐所在之處,邊邊子的鼻頭前,燃起一道紅蓮火焰。


    “好燙!”


    這並非幻覺,而是真正的火焰。空無一物的半空突如其來地綻放出豔紅的火輪。


    火焰在空中卷起漩渦,殘留赤紅餘光後消失。灼燒眼皮的閃光還未退去,第二團、第三團火球又接二連三產生,如鎖鏈般接連不斷。


    紅蓮之鎖追著卡莎。熱波大作,但以完全受到控製的動態於空間遊動。卡莎舍棄到此為止的遊刀有餘閃避追擊。她足踱木箱在房間縱橫飛舞,最後一個跳躍落腳於“天花板”。


    最後的火球消失,徒留空氣的焦味。激烈狂暴的閃光消失。房間再次回到即使點著燈仍是一片昏暗的薄暗之中。


    嘰軋——傳來腳踏地麵的聲音。


    邊邊子一驚,回頭看向入口,發現因紅炎亂舞而呆愣的小太郎身後站著一名少年。


    少年跟昨晚見麵時一樣,仍是一副漆黑毛線帽與夾克打扮,以及超越常識的美貌。邊邊子難以置信地看菩小太郎那令人意外過頭的同行者。


    另一方麵,位在天花板的卡莎倒吊著站立,以誇張的動作手抵胸前,彎腰致意。垂向地板的烏黑長發如水草般搖曳。


    “您好,傑爾曼·克洛克!遠古的暗之獵人,火神之皇子,紼眼的殺戮者,身係‘鬥將阿斯拉’血統的孤高之血。在下是卡莎朵拉·吉兒·渥洛克。身受‘魔女摩根’血統並受九龍王庇護者。在下惶恐,作為卑微的魔導士,對繼承神話時代之火者獻上敬畏、感歎與不甘之意。在‘暗’中名聲響亮的螺炎能手怎麽會成為賢者的後盾呢?”


    “閉嘴,黑蛇。居然將禁忌之物帶進別人的家園。”


    麵對卡莎大膽無畏的自報名諱,傑爾曼則以險惡的視線回應。他雙手收在夾克的口袋,一副懶散的姿態,但是尖銳的獠牙探出唇外,赤紅瞳孔也炯炯燃燒。


    眼眸的視線移往堆積在房間裏的木箱。


    “‘氣味’真強烈,你們到底手刃了多少血族。”


    “想不到這是‘緋眼傑爾曼’會說的話。像我們這種無依無靠的弱者之身,都有隻要能用的武器就要使用的覺悟。話雖如此,這並非來自我,而是我家自傲的軍師的提議。生理上厭惡感滿分這一點,實在很像他會做的事吧?”


    卡莎以傲慢無禮的話語挑釁著傑爾曼。他鼻子一哼,赤紅雙眸淩厲地一閃。


    卡莎當下展開回避行動。


    紅蓮火焰伴隨聲響舔舐天花板。豔紅毛毯完全覆蓋天花板,宛如野獸扭動身軀追逐,幻化自如又強大無比。卡莎本人嚴陣以待,但傑爾曼至今卻一步也未動,僅以目光追著她。


    高熱再度充滿室內,邊邊子與小太郎慌亂地彷徨逃竄著火粉。


    ——這…這個力量!那就是傳說中的……


    視經引火!


    無中生有產生高溫火焰的引火能力。在以視線為媒介這一點,與視經侵攻算是同係列的技巧。不


    過其破壞力卻是催眠術無可比擬,是極有限的血統才能操控的特異能力。


    自古以來,火便是與十字架、釘樁並列為消滅吸血鬼的武器之一。但是相對於十字架會因血統差異而失效,釘樁也隻是破壞心髒的手段之一,火卻跟銀一樣,能給予大多數吸血鬼確實的傷害。因為,劍與槍彈都無法破壞的“血”,能以火焰燃燒殆盡。


    消滅吸血鬼最重要的就是斷絕血流。銀會掠奪吸血鬼的魔力,火則直接化血成灰,這就是擁有這種能力者受到同為吸血鬼同伴畏懼的原因。


    其中,“鬥將阿斯拉”的血統能操縱火神阿耆尼(注:印度吠陀神話的神隻)的火焰,此種力量被稱為螺炎而受到畏懼。正如卡莎所說,傑爾曼是目前所知最卓越的螺炎能手。


    “……真麻煩。小太郎,調停員,趴在地上向神禱告。”


    “咦?”


    邊邊子對態度依舊悠閑的警告應聲反問,隨即臉色蒼白地跟小太郎一塊俯臥於地。


    下一瞬間氣壓產生變化,驚人的爆炸聲在頭頂響起,震擊耳膜。


    凝重的熱波降下,烘烤肌膚燒灼胸肺。一瞬間還以為會被烤熟。在兩人努力屈身匍匐的正上方,灼熱火炎舞起佛朗明哥,那並非僅是火焰發射器的等級,而是宛如燒夷彈爆炸。


    熱波散去,肌膚感到一股輕柔的空氣。


    邊邊子抬頭咽了口氣。看得見“外麵”,天花板與牆壁消失了。並非被意念力場轟出,而是燒光了。證據就是門附近僅存的燒剩木箱,已化作焦炭冒著煙。


    ——卡莎呢!?


    邊邊子連忙起身搜尋。小屋幾乎消失,四方大開仿佛展望台。看見倒下的情報販子,可是卻不見卡莎蹤跡。


    “動作真快。”


    傑爾曼嘟噥著轉身向後。接著從殘留四邊的門欄發現卡莎站在屋外的地麵。


    “怎…怎麽辦到的!?”


    “小邊邊,有洞!”


    掙紮起身的小太郎指著一處大喊。回過頭,發現房間深處的地麵開了個洞。小屋是高床式建築,而由於有邊邊子與小太郎在場,傑爾曼的攻擊出現死角。仁莎便把握這個死角,鑽破地板逃出屋外。


    “哎呀,遠比傳聞的還厲害,可惜了我自傲的長發,果然不是我能為敵的對象,在此我就安分地撤退了。”


    “想不到像你這麽聰明的人會說出這種話,以為能從我麵前逃掉嗎?”


    傑爾曼冷酷地詢問,卡莎毫不在意地縮縮頭:


    “‘夜會’的成員們雖然很豪邁,但是卻稍微欠缺警覺。”


    “什麽?”


    “他們已經滿心歡喜地收下了我們的小禮物。順便提醒你,不久就要日落了。”


    卡莎露出無懼的微笑。傑爾曼的視線再度回到燒剩的木箱。


    “你這家夥……!”


    “那麽請恕我先行告退,‘緋眼傑爾曼’。再會了,邊邊子,還有——望月小太郎!”


    卡莎縱身一跳立於河堤,長發隨風飄逸地奔離。傑爾曼瞬間雖顯現追擊的念頭,但最後還是沒追上去。


    ——逃掉了……


    不,以自己的情況該說是得救了。邊邊子起身,向傑爾曼低頭鞠躬:


    “非常感謝,傑爾曼,在千鈞一發的時候……”


    “很不巧,現在還不是能安心的時候。”


    打斷邊邊子的道謝,傑爾曼踹了鄰近的木箱一腳。輕輕一踢,木箱便應聲粉碎。


    木箱的內容物果然是血袋。瞪著那些血袋,傑爾曼嘟噥低語:


    “……是‘他們的血’。”


    “咦?”


    視線轉向邊邊子。看到傑爾曼的赤紅眼眸,邊邊子心裏串起話語的含意,全身僵直。


    “……‘咦’?’


    是“九龍的血統”的血。此種血受到詛咒,不僅被他們吸血會變成吸血鬼,喝下他們的血也會感染血之詛咒。另外卡莎離開之際還說了什麽?小禮物?給“夜會”的吸血鬼們?等一下,隻有他們嗎?房間裏可是有“如此大量的血袋”啊?無視於愕然無語的邊邊子,傑爾曼看向小太郎:


    “已經夠了吧,之後你自己來。”


    “嗯,傑爾曼,謝謝!”


    還不太清楚狀況的小太郎笑容滿麵地向傑爾曼道謝。


    傑爾曼直看著小太郎。


    “告訴你哥哥,那家夥……”


    他本想說些什麽,卻又中途說:“算了”,甩甩頭。


    “……嗬,看來跟你在一起就會亂了步調。掰啦,小太郎。看來我也有事得忙了,下次再去吃拉麵吧!”


    “嗯。”


    然後傑爾曼背對小太郎,從口袋抽出手揮了揮,走下樓梯離開了。


    邊邊子仍失神地佇立不動。


    ——要…要讓部長……讓部長知道……


    但是手機的電池沒了。“小邊邊?”小太郎不解地拉扯邊邊子的手臂。


    而在他們身後——


    宛如屍體般倒在地上的情報販子,身體微微一動。


    bbb


    卡莎於黃昏時分的運河沿岸,也就是從小屋延伸出來的河堤路上奔馳。對岸大多數的民家都已點亮了燈。夜晚即將到來。


    “接下來……”


    與邊邊子到處奔走的途中,薩劄傳來聯絡。亞弗裏似乎被凱因俘虜,而現在薩劄正前往營救。若是他出馬,應該不會有問題,差不多是時候了,非得離開特區不可。


    最後還是沒能得到遺產的情報,但是並非全無成果。至少自己充分享受到了。


    尤其是邊邊子。光是能認識她便是一項重大收獲。


    根據薩劄所述,調停部的高層就是陣內。那個男人過去在香港成功仲介種種交涉——她與她的同伴作夢都意想不到的交涉,因而得以實現人與吸血鬼的共同戰線。神父若是人類的英雄,他就是幕後的主導人物。本來還想他在特區做什麽,沒想到居然培養出那種少女。


    而且少女還成為次郎的向導,八成是出自陣內的指使。多少能想像得出他的想法,實在不能掉以輕心。不過多虧於此,自己也很愉快。調停員,實在是令人興致盎然的人種。


    ——然後是……


    望月小太郎。


    卡莎表情變得和緩,緊接著又變得如利刀般銳利。


    “還會再見吧,吾友。”


    部下聲勢浩大,同誌也數量眾多,如今自己已經獲得可說是半身的家族。


    但是,卡莎五百年的人生中,不論今昔,隻有兩人能稱為朋友。


    這兩人過去是戀人,現在則成為兄弟。


    此時——


    卡莎停下腳步。


    翠綠的雙眸因驚訝而大睜,隻有這一瞬間,她恢複成如外觀一般的年輕女性。


    一股懷念的氣息傳進卡莎的感覺。跟十年前一樣,一心一意隻想奔回自己的血族身邊。


    她看向氣息散發的方向。


    運河沿岸道路比周圍地麵稍高。其間夾帶雜木林。再過去是第四區,小鎮工廠林列的地帶。卡莎捕捉到的氣息正從那裏朝小屋筆直前進,距離約八百公尺。對方的腦中大概已被邊邊子與小太郎平安與否的心思占滿,雖說自己抑製住氣息,但對方更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她。


    “……真是個脫線的護衛者,事到如今才那麽拚命。”


    她低喃的表情仿佛還帶著幾分羞澀。


    若是這個距離……卡莎想著,閉上眼集中精神。統一自己的脈動並將其調整到一定的節奏,然後操縱氣息如長槍般刺出。


    卡莎的氣息接觸到另一股氣息。這一瞬間,對方仿佛受到狙擊一般停下行動,傳來一股大為狼狽的氣


    息。卡莎耐心等待,接著,他謹慎地朝她的方向延伸感覺,像是逐步悄悄靠近的感覺。當對方抵達足夠的距離時,卡莎牢牢地抓住對方。


    ——嗨,次郎。


    送出思念。但是從感覺相連的對象傳回的並非語言,而是更原始的思念。


    ——卡莎……


    思念帶著種種情感——恐懼、憤怒、膽怯、悔恨、抑製不住的懷念以及對其予以否定的意誌。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不擅於念話,毫不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情感。


    ——邊邊子怎麽了!


    ——放、心,沒事。她……也沒事。


    次郎的動搖傳來。他似乎不曉得弟弟跟邊邊子在一起。卡莎忍俊不住地輕笑,真懷念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胸口不由得一熱。


    ——蠢蛋,你究竟是為了什麽隨侍在側?讓她與我單獨見麵真是愚蠢透頂。


    次郎的情緒再度紊亂,幾乎失去自我。


    卡莎看不下去似地聳聳肩——


    ——真是狼狽,這次放你一馬,因為有人來打擾。


    卡莎親切地將在小屋發生的事件始末化作畫麵傳給他。傑爾曼的身影讓次郎驚訝,但是他想問的是另一件事。


    ——卡莎,你到底想做什麽?——不告訴你。


    ——你會死的,特區有龍大人。


    ——他那時也在香港,然而他死了,我則活了下來。


    ——請別開玩笑,九龍王已經不在了,你沒有勝算!迅速隱藏自己的情緒,卡莎淺淺一笑。


    果真如此嗎?——那你呢,次郎?我現在就在這裏喔,為什麽不來殺我?她一質問,次郎便陷入沉默。沉重的煩悶、迷惘與苦惱。然後終於開口:


    ——你雖背叛吾主,但……卻是弟弟的恩人。


    果然……卡莎皺起臉。


    雖然在聽說他對亞弗裏的態度後多少也能想像……


    ——那時,要是沒有你守護吾主的遺灰,她就不會轉生了。


    次郎的黑暗主母是始祖。有的始祖擁有在死亡後從遺灰中蘇生之能力,她便是其中之一。她如此轉生複蘇的姿態,就是現在的小太郎。


    小太郎雖是她的轉生,卻沒有記憶。化為灰燼時會喪失數千年來的記憶,當她領悟自己死期將至,便將記憶過渡給身為血族的次郎,讓次郎吸食蘊藏自身記憶與力量根源的血。


    當時機到來,次郎會將被寄放於己身的血還給她。此時她將一並吸幹寄放於次郎身上的血及次郎的血,將其融為一體,如此才算真正完成轉生。這種血的傳授,正是次郎的“賢者夏娃”血統所背負的宿命。


    次郎是為了被她吸收,才從聖戰後活到現在。


    ——卡莎,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很了解自己,我無法對你揮劍。


    對於次郎陰鬱的情感——


    ——真是個陰暗的家夥……


    卡莎撥起發絲發出歎息:


    ——你若不打,究竟想怎樣?——……我要逃走。我原本就不認為自己能戰勝你。


    ——哦……


    焦躁逐漸攀升。卡莎對他釋放更加冷酷的情感。


    ——天真。我與我的家人均繼承王的意誌,我們一定會讓人類及其他血族的世界天翻地覆。然後,我現在下定決心了。下次絕不會留情,一定會解決你和艾莉絲。你們的血統就算不與我們為敵,放著不管也很危險。畢竟若是她蘇醒,毫無疑問地會妨礙我們的大業。今後不管你們躲到哪裏我都會盯住你們,我要斷絕“賢者夏娃”的血統。


    次郎明顯地苦澀,卡莎則鼻子一哼:


    ——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時間?要做什麽?你又有什麽企圖?——這就是趣味所在。


    留下冷笑,卡莎中斷念話。


    她睜開眼,路旁的雜木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似地隨強風搖動。


    卡莎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雖然切斷念話,但仍能察覺次郎的氣息。次郎也在原地佇立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動了起來,仿佛被追趕一般以小屋為目標奔馳。


    “……果然還是不會來這裏。”


    卡莎低喃幾聲。是回蕩著少許寂寞的低語。


    次郎從以前就是這樣。明明是吸血鬼,卻總是拚死拚活的。但是他這份熱情,隻對卡莎獻出過一次,就是香港聖戰那短短一段時間。然而即使如此,他真正注視的也不是她,而是自己失去的黑暗主母。


    卡莎雖邁出腳步,卻又一次依依不舍地追蹤次郎離去的氣息,然後才轉身跑了起來。


    跑著,卡莎取出手機:


    “……薩劄嗎?動手吧,這邊的事都處理完了,準備離開特區。”


    2


    當緊急通知傳來時,“公司”總部的第一情報管製室一片嘩然。


    “特區內出現‘九龍的血統’的感染者!”


    當室內陷入恐慌狀態時,正在處理邊邊子報告的陣內瞬間將視線掃向時鍾。


    離日落還有一小時,居然等不及晚上就動手了。


    “地點與規模呢?”


    “第五區的月宮醫院!發病的是鎮壓小隊所收容的十四名船塢裏的吸血鬼!”


    “什麽!”


    月宮醫院是“公司”經營的醫院,基本上吸血鬼生病或受傷都會自然康複,但為了受到類似來自銀的外傷時所需,因而準備了他們專用的設備。收押亞弗裏之後,鎮壓小隊也將倒在船塢意識未回複的吸血鬼們帶回這家醫院。


    “醫院的損傷嚴重,似乎已經開始二次感染,另外,那裏位於市區正中央!”


    “立刻派鎮壓小隊急速前往。辦公室離那裏很近,也派職員負責引導一般市民。對媒體小組進行情報操作。張部長在哪裏?”


    “不曉得,他不久前離開位子——”


    “馬上請他來。凱因大人在地下室,也請他立刻過來。”


    情報部很優秀,僅收到簡潔的指示便能反應,展開行動。


    ——可是……


    一群吸血鬼受到感染?“通訊員,月宮醫院裏出現了‘九龍的血統’嗎?”


    “不,沒有傳來這樣的情報。據說是船塢裏的吸血鬼們在清醒後突然狂暴起來。”


    陣內對通訊員的回答微微點頭。應該沒錯,月宮醫院雖是屬於“公司”的設施,但他不認為重要到敵人會特地加以襲擊。船塢的吸血鬼也經過身分確認,是居住在特區的小規模血族之一,與“九龍的血統”有關的可能性很低,很難想像“九龍的血統”會來搶回他們。


    ——那麽就是事前已經感染了?


    可是根據凱因的報告並沒有這種情況。雖然還不清楚為何喪失意識,但若感染“九龍的血統”,凱因不可能不知道。首先,要是被那種血統咬到應該會立刻感染並轉化。


    陣內的思考聯想到某件事。


    ——若是被咬應該會立刻感染……


    不久前,也發生了相同的事情。


    “……奧古斯都·華加。”


    沒錯。依據邊邊子的報告,他轉化為“九龍的血統”的過程也耗費了一段時間。而他轉化緩慢的緣故,是因為他並非被“九龍的血統”所噬咬,而是因為吸食了“九龍的血統”的血液而感染。


    “船塢的吸血鬼們也吸食了‘九龍的血統’的血……?”


    但是……為什麽?要吸食他們的血,是比被他們襲擊還來得更不可能的事才對。


    ——不,慢著!關於剛才邊邊子的報告,她說到小屋裏有吸血鬼的血液。


    ——……原來是這麽回事……!


    “緊急聯絡所有調停員,禁止特區裏的吸血鬼吸食血袋的血,這是最優先


    事項!另外,緊急調查是否有人發現‘公司’以外製造的血袋。這次的感染源就是這個!”


    雖然對陣內的指令感到愕然,但情報部部員仍確實地開始傳達獲得的指示。


    然而陣內不禁自問。來得及嗎?敵人已經病發。根據邊邊子的說法,有大量血袋。到底有多少黑血散播到特區吸血鬼手上?又有多少人已經吸食了?“……補充剛才的指示。強製拘禁最近吸食過‘公司’以外製造的血袋的吸血鬼,以及現在身體狀態顯著不對勁的吸血鬼。”


    可是究竟該怎麽做?連感染者在哪裏、數量有多少也不清楚——甚至是發作後造成威脅的“九龍的血統”,要由誰,又該怎麽拘禁他們?能辦到這件事的,就他所知隻有一個。


    “……誰去找聖大人……不,算了,我直接去找他。”


    將現場狀況托付給情報部部員,陣內離開情報管製室。


    心中逐漸填滿冰冷的瀝青。剛才的電話,邊邊子沒有與黃說清楚便突然掛斷手機。雖然讓黃前往現場,但若是從這裏過去,應該還沒抵達。


    “……希望你平安無事。”


    接下來還得交給她得花費更長時間去做的事,可不能讓她死在這種地方。


    陣內加快了腳步。


    bbb


    在最頂樓會議室閉關的聖一並察覺月宮醫院發生的騷動與“九龍的血統”的初次感染。


    然而他卻無法動身。因為他在稍早之前發現了其他“九龍的血統”的氣息。


    想忘也忘不掉。那是在香港使己方飽經苦戰的對手,“黑蛇卡莎”。不幸中的大幸,她現在撤退了。驅退她的氣息來自傑爾曼。


    聖不知道與“公司”敵對的他為什麽會與卡莎對決,但傑爾曼也不再追逐卡莎而開始移動,是朝“夜會”集會場所的方向。而且,集會場所中居然也有兩名感染者發病。


    仿佛算計好一般,“九龍的血統”們接二連三現身。特區四處都能看見這種徵兆。


    聖在香港聖戰中曾經一度死亡,之後轉生為與小太郎同年紀的少年之姿。戴著墨鏡的稚嫩臉龐布滿難以形容的濃烈苦澀。


    當會議室的門被人敲響時,聖宛如打禪般動也不動,背對著門說道:


    “……門開著。”


    簡短地應聲。


    門打開之後,出現了一名總部的職員。


    “失禮了,聖大人。很抱歉打擾您的冥想,但目前發生了緊急事件,請立刻移駕至管製室,陣內部長他——”


    “果然是汝啊,‘人行者’。”


    職員頓時閉嘴,表情變得像麵具一般無機質地冰冷,隨後緩緩露出苦笑。


    他動作誇張地跪下,低頭殷勤有禮地開口。


    “失禮了,龍王聖,東方的賢人,年少的四神,統領香港與特區的黑夜,庇佑紅與黑之血的王者,‘真祖渾沌’直係的高貴血統。請務必原諒我以如此模樣覲見。能再度拜會您真是我的榮幸。”


    “‘人行者’……還是吾該稱呼汝遠古之名,‘man walker’?”


    “我現在叫做薩劄。”


    他起身,再度低頭致意。


    雖自稱“人行者”,但他的確是“公司”的員工,並非吸血鬼而是一般人類。


    然而,現在與聖對談的卻也顯然是吸血鬼“人行者”。


    “汝應該已死於香港。”


    “是,當時使用的‘身體’確實化為灰燼。不過幸好我繼承九龍王之血統,死前立刻轉化旁邊的人轉移到對方身上。太久不曾替換本體,還回想著應該怎麽做呢。真可惜,那可是我使用超過千年,很中意的軀體。”


    他的嘴角浮現微笑。


    “人行者”從在香港聖戰被賦予“九龍的血統”還要久遠的古代開始,便是吸血鬼間傳說的長壽古血。不過由於他是少見的單獨行動的吸血鬼,不隻他是屬於哪個血統,就連真實身分也幾乎被謎團包覆。他以協商能力聞名,是在大多動亂背後牽線操縱的危險人物。


    唯獨一件事已經判明,就是他的手段。他總是藉由操縱別人來暴露出自己的存在。雖是與視經侵攻相同的力量,不過他則是將自己的精神完全附身於對象。藉由接二連三地篡奪人或吸血鬼的身體,不僅夜晚,就算是在白天也能夠昂首闊步而行。因此曾幾何時,他便被稱為“man weker”。不過這也已是羅馬帝國東西二分前的事了。如今知道“人行者”一名的由來及能力的人已所剩不多。而他親自登上曆史的表麵舞台,在十年前的香港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原本應該是如此。


    “內應者是汝?”


    “是。真是費盡心力。不光是要奪取人類身體,還必須符合‘認為特區是自己的棲身之所’的條件。我獲得那具身體後消除自己的記憶在這裏生活六年。如今記憶恢複,但進駐那具身體的期間特區正是我的故鄉。老實說吧,我喜歡這座城市,或許比香港更喜歡。”


    他——薩劄沉穩地笑著說道。


    “……汝對這座城市伸出爪牙了嗎?”


    “這裏不是‘人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嗎?”


    他嘲諷地吊起嘴角:


    “‘九龍的血統’不也是吸血鬼?排擠同伴真過分。”


    “…………”


    聖緩緩解除打禪姿勢,薩劄的臉竄過一絲緊張。


    就算不是人類之身,他也不認為以“東之龍王”做為對手會有勝算。但是薩劄也有他自己的作戰方式。


    “龍王,您應該很明白我們的目的,就跟愛香港一樣,我也愛著這座都市,隻要能交出‘那個’,我們就會安分收手——一“‘住口’。”


    沉重難耐的壓迫感襲擊薩劄。薩劄無能為力地步履蹣跚,跪下了單膝。


    “——愛?信口開河。汝輩血統已忘了對吾之香港做過什麽嗎?”


    聖什麽也沒做。然而從他孩童般外表看不出來的,偉大古血之威嚴震攝薩劄全身。


    薩劄冷汗直流,但仍咬緊牙關起身,他好歹也是個存活漫長歲月的大吸血鬼。


    停止坐禪的聖也站起,仍背對著他。薩劄毫不退縮地凝視他嬌小而深不可測的背影。


    “該說是條件交換嗎?您應該已察覺,我族之毒正在您的特區逐漸蔓延。其實說穿了,所謂的毒就是我族之血。我們身為即將絕滅的血統,就算想成大事同伴數量也實在太少。因此才以血袋裝血帶進來散播。而這個血液的濃度經過調整,吸食血袋的吸血鬼接下來應該會在日落前開始轉化,現在發病的隻是其中最早吸血的一群。若他們全變成‘九龍的血統’,特區就會滅亡。波及全世界的吸血鬼狩獵將會再度展開。”


    “…………”


    薩劄幹脆地說出驚悚的計畫。在他看不見的方向,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緊繃。聖很清楚薩劄的話屬實。若如此發展,世界將再度迎接黑暗時代的到來。


    “我將特區當作故鄉的心情並非謊言,能突破‘結界’就是證明,同歸於盡並非我的本意。現在還來得及,我能告訴陛下現在哪裏還有血袋,以及有誰已經吸食。相對的,陛下隻要告訴我一件事。”


    “……”


    “龍王,第十一區究竟是什麽?在哪裏?”


    寬闊會議廳的氣氛宛如繃弦,仿佛氧氣濃度降低似的,劍拔弩張的沉默令人刺痛。


    聖終於開口:


    “牢牢記著,九龍之子,吾不與汝輩進行任何交涉。”


    “……您的意思是,犧牲特區也沒關係嗎?”


    聖回過頭。薩劄頗感意外。龍王稚嫩的嘴唇顯露笑意,而且是豪放且高傲的笑容。


    “屈服於汝輩,這裏就不是特區了。滾,下次


    定會讓汝的本體化為灰燼。”


    “…………”


    薩劄的嘴角不悅地抿著。“沒辦法了——”他低喃,並從懷中拿出一具看起來像是小型無線電的機器。


    “那麽,就更直截了當地求取陛下的慈愛吧!我在進入這具身體之後立刻在這棟建築安裝了炸彈。要炸掉您或吸血鬼數量雖嫌少,但目前待在總部的人類應該會死個七成。”


    聖的眉毛一抽。


    “汝竟敢……”


    “很抱歉對陛下使用粗野的威脅,但現在希望您再考慮一下。第十一區在哪裏?請陛下歸還‘我族血統的至寶’!”


    薩劄咄咄逼人地質問。


    此時——


    “——請放心,炸彈都已經拆除了。”


    會議室的門大開,薩劄一驚回頭時,飛射而來的“木樁”貫穿他的胸口。


    “呃……嗚!?”


    薩劄雙眼驚愕地大開,口中噴出鮮紅血液,摔倒在地。


    “你……是……什…什麽人……!?”


    “……唔,還是人類啊,早知道用槍就解決了。”


    來者是張。


    張冷漠地睥睨在地上垂死掙紮的薩劄。他走進會議室,冷靜地撿起炸彈的引爆器。


    “張,此人是……!”


    “玷汙了您的雙眼,聖先生,但是請別在意。這個人是‘公司’的職員,既然變成了敵人俘虜,當然就要有如此覺悟。”


    張平靜地對聖說完,再度俯視奄奄一息的薩劄。但即將死亡的不過是他奪取的身體。


    張以皮鞋踏住薩劄的頭部,固定成視線無法交會的方向。


    “我從中間起聽到對話。初次見麵,‘人行者’很榮幸能與鼎鼎有名的吸血鬼會麵。”


    “張雷考……‘釘樁師’!”


    “你聽過我的名號?真不敢當。”


    雖然事態嚴重至此,張的表情也未見動搖。他現在雖統率“公司”的情報部,但大半生涯都是以吸血鬼獵人的身分生存。雖然未參與聖戰,但穿梭修羅地獄的次數也非比尋常。


    “不好意思,請容我給個意見。剛才的交涉條件有些不公平。你難道忘了?特區的‘結界’在‘離開時’也會起作用,這對於曾被邀請而穿越‘結界’的對象也一樣。你看這樣如何?如果你說出散播的血袋的行蹤,我就懇求聖先生解除‘結界’。”


    張踏著他的臉傲然說道。薩劄的身體痙攣顫抖,甚至吐著血,不過仍舊笑著:


    “我可沒……落魄到……要跟你……交涉……”


    “說得也是,我確實至今為止總是設下陷阱獵捕吸血鬼,不被信任也沒辦法。”


    “而且……沒用的……”


    “沒用?”


    “‘結界’……無論如何……都會……打開……”


    薩劄的手虛弱地伸向聖,而聖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總有……一天……再見……聖……”


    薩劄的手臂摔落地麵,瞳孔失去生氣。張板起一張臉。


    “……不透過視線也能移動嗎?”


    “似乎隻要是曾轉移過的身體就可以,吾至今也無法推測彼之力量。”


    聖凝重地說。他看著已成為一具空殼的屍體,視線隱含沉痛。


    張拖著屍體頭部後退,對聖謝罪。


    “我注意到這個人的行為怪異,便尾隨在後……很抱歉打擾您了。”


    “算了,重點是……”


    “是。雖然遺憾,不過正如此人所言,現在已到若沒有聖先生的力量,事態就不可收拾的狀態。然而反過來說,這也是他們唯一的策略。果然,由於‘銀刀’的登場,他們不得不在準備齊全之前展開行動。隻要撐過這一關就能保住特區,不過……”


    張的雙眼射出嚴峻的視線。


    “還有,得請您說出特區——也就是所謂第十一區被封印的秘密。”


    “……總有一天會說出來,吾保證。”


    聖靜靜地說道。張更進一步深深低頭。


    此時陣內從樓下的管製室走上來。他對於張在會議室裏感到驚訝,看到地上的屍體之後更是為之愕然。


    “張部長,這是……!?”


    “詳情待會再說。更重要的是,看你這樣,似乎下麵也得到這個情報了。”


    “您也知道了嗎?”


    陣內頷首。他也是因為想到隻能依賴聖的力量才趕來。


    接收到兩名人類的視線,聖深深歎息。


    然後緩緩摘下墨鏡。


    露出的少年臉龐不知為何雙眼緊閉。並非隻有現在,他隱藏在墨鏡後的雙眼從特區展開開發以來,十年間一直閉著。


    這雙眼皮現在徐徐顫動,逐漸掀開。


    “……現場的後續處理交給汝輩,要安撫人群的混亂。”


    張與陣內恭敬地行禮。


    於是“東之龍王”聖的眼眸,在十年的光陰後重見世界。


    bbb


    打開門時,亞弗裏以一片混沌的意識轉過頭。


    終於要開始審問了嗎?雖然絲毫不打算吐實,但敵方的吸血鬼很強大,他的意誌說不定會慘遭粉碎。


    但聽到進房男人的第一句話,他的意識立刻恢複正常。


    “唔哇,真過分,亞弗裏你不要緊吧?”


    “……哥哥!”


    進房的人很眼熟,是在門外負責監視的鎮壓小隊隊員之一,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是個體格壯碩的男人。然而,留著胡須一臉凶狠的巨漢,現在卻流露宛如孩童的豐富表情。


    哥哥薩劄附身在他身上。這麽說來,他似乎曾說過在鎮壓小隊裏也有分身。


    “銀、大蒜、聖水、十字架、燈也是太陽燈。不分血統,要什麽有什麽。人類在這種時候還真是毫不留情。隻要相信自己是正確的,就會毫不在乎地做出醜惡的行為。哎呀,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薩劄碎碎念著進入了房間,解開被銀鎖銬在牆上拷問的弟弟的束縛。亞弗裏甚至無法站定而倒在哥哥的手臂上,他的血脈仍舊紊亂。


    “這是凱因·渥洛克幹的好事吧,跟他打過了嗎?”


    “……恩。”


    “那麽算你運氣好,不然早就化成灰了。”


    理所當然地出口的話語,化為尖銳的荊棘刺傷亞弗裏。


    薩劄讓弟弟坐在地麵,離開一陣後拖進另一名隊員。隊員的手腳遭到射擊而昏厥,他應該是在附身後殺掉其他監視者才進房來的。在室內擴散的血腥味讓亞弗裏感到一股牙酸。


    “來,這家夥還活著,總之先吸血吧!”


    亞弗裏發出獰猛的吼聲,立刻朝隊員的喉頭伸出獠牙。昏迷的隊員發出痛苦的呻吟,但是無法抵抗。吸血鬼盡情地狼吞虎咽,直到隊員完全死透才放開。


    “……嗚。”


    亞弗裏的眼皮下進發火花。


    他咬緊牙根,以自己的腳站起來。步伐雖仍不穩,但他知道剛吸食的新鮮活血正遊走全身。心髒恢複強勁的鼓動,年輕的“九龍的血統”開始迅速複原。


    “因為忽視哥哥的警告才會發生這種事。這下你懂了吧?你很厲害,但是要跟古血對幹還早了一百年,你最好謹記在心。”


    對肆無忌憚地如此宣言的兄長,亞弗裏一句話也沒頂回去。他入骨地體會到自己行為的愚蠢。被打敗讓他心有不甘,但再繼續勞煩哥哥出手相助既難堪又愧疚。


    “……抱歉。”


    亞弗裏甚至眼角滲淚地垂頭喪氣。


    薩劄看他這副德行,輕聲苦笑戳著弟弟的額頭。


    “ng。”


    “嗄?”


    “戰鬥


    之前另當別論,我可不欣賞你現在這種態度,亞弗裏。現在才正是你必須以像你自己的樣子,大喊‘下次絕不會輸’頂嘴回來的時候。剛才雖然那樣說,但是你對我們來說是珍貴的戰力,我們可沒辦法等你一百年才能與古血對幹。”


    “哥哥……”


    “好,該走了。大姊好像也辦完事了,接下來我們要離開特區。”


    “接下來?這麽快?”


    “是啊,就是要快,不能有一刻猶豫。剛才我也拜會過龍王了,追兵隨時會出現。我們得強行軍突破,跟得上吧?”


    薩劄將手放在弟弟頭上,搓揉著他的短發。在平時讓他反感的哥哥的舉動下,亞弗裏隻是默默頷首。


    3


    凱因衝進第一情報管製室,特區遭到侵襲的情報讓他咬牙切齒。


    “可惡,要是在船塢時有注意到這個可能……!”


    他已經吸過血,與亞弗裏作戰時的傷正在痊愈。雖然隨時都想衝出去,但是像這樣遍及廣範地區的感染者接二連三地出現,就他一個人實在是杯水車薪。


    “目前確認的感染者有三十二名,其中十二名確認死亡,其他則正對周遭展開攻擊!”


    “最嚴重的在哪裏?”


    “是最早發病的月宮醫院。鎮壓小隊已在五分鍾前出動,預定七分鍾後抵達。”


    “其他的隻好放任……”


    “報告!第三區也確認出現‘九龍的血統’,是協約血族。前往現場的調停員負傷,聯絡中斷,感染數量不明。”


    “不行,壓不住媒體了,setv的工作人員拍攝到‘九龍的血統’的畫麵,現在正與電視台交涉禁止播放,但其他電視台好像也出動了sng小組。”


    “第…第九區有死者!出現目擊者,現場持續陷入恐慌!”


    接踵而來的惡訊讓他心口發寒。距離香港聖戰十年,追求聖的理想而注入大量心血的城市,似乎逐漸發出轟響崩毀。


    但是不可以放棄。“九龍衝擊”之後,暗夜世界暴露在白晝世界的槍火攻擊下,數不清的吸血鬼歸於塵土。在那數年間,究竟有幾十種血統斷絕了呢?許多千年黑血悲慘地流逝。


    十年後,暗夜世界終於取回安定,但已沒有挺過第二次“九龍衝擊”的力量。


    然而,拚命構思對策的凱因身邊再度傳來惡耗。


    “不好了!地下室的俘虜脫逃!就在剛才突破防線逃出了總部大樓!”


    “你說什麽!”


    “影像來了,在中央監視器!”


    伴隨通訊員的尖叫,占據管製室牆麵的螢幕之一轉換畫麵。


    是總部大樓正前方的影像。一眼看去的瞬間便令人戰栗。玻璃碎片四散於路麵,柏油路龜裂,兩輛汽車全毀,一輛機車起火。


    畫麵一角映著倒在馬路上的人影,沒有其他人影的原因可能是都逃走了。即使沒有聲響傳來,耳邊似乎都聽得見像這樣被卷入的一般人的哀嚎。


    亞弗裏的身影早就消失無蹤。凱因從即時解放的感覺中捕捉到遠離的吸血鬼氣息。對方在大馬路上衝刺,在新市區的正中央橫衝直撞。


    “那個小鬼……!”


    凱因怒發衝冠。雖說是為了獲得情報而理所當然的處置,如今卻恨恨地想著,要是那時殺掉他就好了。


    就在此時。


    凱因全身仿佛遭落雷擊中般僵硬。他仰頭往上,是最上層的房間。那裏正逐漸聚集擴散於特區的某種力量。


    將悠久歲月轉為自身力量的豐沛血流,如同滿月之恩賜的脈動,鼓動逐漸高昂攀升。直盯著上方的凱因麵露歡欣喜色,雙眼與獠牙自然地變化成吸血鬼的模樣。


    “龍大人!”


    當下——


    ——凱因。


    仿佛由天際直接下達人間的莊嚴念力降臨。凱因全身竄過一陣顫抖。


    ——在此。


    ——特區的穢物由吾掃除。汝去追卡莎與“人行者”。


    ——“人行者”!?他竟然還活著……那麽,帶走亞弗裏的是?——正是。“結界”被破解了。


    沒錯,這並不值得高興。聖取回力量,就意味著覆蓋特區全域,監禁“九龍的血統”的“結界”消失。如今他們可以自由地逃出生天。


    ——放他們脫逃將會成為日後禍根,在此加以斷絕,辦得到嗎?


    ——我將全力以赴。


    凱因以全心全靈回答之後,念話中斷。


    剛才為止的憤怒與焦躁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炙熱鋼鐵般的戰意,甚至盈滿至四肢末端,連抓到亞弗裏時的情緒都無法比擬。現在凱因·渥洛克已完全取回聖戰時的戰力。


    “注意。‘東之龍王’將禦駕親征平靜特區,情報部從現在起全力管製情報。另外,全麵封鎖亞弗裏·趙的逃亡路線,我也會出擊!”


    bbb


    “……原來如此。好。我知道了。那裏交給你,無論如何都別鬆懈特區的警戒。”


    尾根崎嚴厲地說完後切斷手機的通話。他睨視因不安而看著自己的在場全員。


    地點是總部的第一會議室,出席者是“公司”的幹部。


    “是張。現在聖先生已經出麵討伐‘九龍的血統’。凱因先生好像也出動了,如此一來事態大致上便有收拾的希望。”


    “有希望?怎麽可能!”


    “沒錯!無法保證他們能安定這場動亂!”


    幹部齊聲質疑尾根崎的發言,大聲咒罵。自亂陣腳到令人憐憫。


    “冷靜。”


    即使尾根崎提高音量,還是沒有效果。


    “鎮壓小隊到底在搞什麽,不就是為了這種緊急時刻才撥給他們高額預算嗎!”


    “難以想像最後的損害金額將有多大,不,特區本身的存續也岌岌可危!”


    “……對這種情況早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在這種時刻還能發揮力量正是‘公司’的存在意義,不是嗎?”


    尾根崎的目光貫穿發言的幹部。然而幹部依然鐵青著臉,堅決搖頭。他好歹也不是憑空在“公司”的高層得到一席之地。


    “很遺憾,為時已晚,會長。目前目擊者數量激增,不管怎麽做都已經不可能隱瞞。”


    “正是如此。特區為吸血鬼的大本營是掩飾不了的真實,一旦遭到懷疑的眼神關注,就無法再像從前一樣高枕無憂,用不了多久,這個世界就會得知真相。”


    “尾根崎會長。”


    幹部直言不諱。他是從“公司”創立以來的元老級幹部之一。


    “雖說熱潮已退,但各國與各個組織對吸血鬼的反感仍根深蒂固。而且,特區既然是受企業聯盟所資助的城市,一旦與世界為敵,就無法持續發展下去。”


    “……好,我認同你的意見。但是既然如此,那就徹底隱瞞。就算對特區的人類下達噤口令也要阻擋情報泄漏,嚴守特區的秘密,無論使用任何手段都要藏秘於黑暗之中。”


    尾根崎頑固地說道。聽他這麽說的幹部怯怯地搖頭,接著語氣一轉,堅定地回應:


    “‘二代目’,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十年前那一套行不通了。”


    尾根崎的眼神大為閃爍,嘴角越來越僵硬。


    察覺會長的反應,幹部急切地說下去:


    “我對二代目的心情感同身受。這件事仿佛昨天才發生一樣,我還記得二代目離開特區時——區區二十歲的年輕人,前往牛津並帶著大企業的大人物凱旋歸來,令人震撼。我從不曾如此驕傲,我從那時起就決心跟隨二代目。這份心思,在這裏的人都是一樣的。”


    他頓了頓,向四周的幹部看去。尾根崎無言地看著所有人一個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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