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我不熟悉的城市。


    這是一個被大型購物中心奪走活力且沒有特色的商店街。這個城市叫作什麽名字呢?……無所謂。我隻是一個人戰鬥,不管這裏是哪裏,對我都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在沒有人煙的夜晚商店街正中央,穿著學生製服的男生──手島雪希鬥倒在地上。失去意識的手島手上握著小女生喜歡玩的換裝人偶。


    「他與她的鏡麵終點」。


    「盒子」實現了手島的願望──「希望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和那個理想的她」。手島期望的是隻有自己和高了一個年級的女高中生──雨宮鈴存在的世界。可是,「盒子」連願望背後的達觀都會實現。手島不僅認為這種願望不可能會實現,內心也知道雨宮鈴不會期望世界上隻有自己和他兩個人。再加上,期望孤獨的手島在內心深處卻不希望自己變得孤獨。


    將這個半吊子的願望放進「盒子」的結果,就產生了「他與她的鏡麵終點」這個鏡子做成的迷宮。手島成功做到的事,就是和隻會說出自己想聽的順耳言詞的等身大雨宮鈴人偶一起關在鏡子迷宮裏而已。


    我進入了這個世界,徘徊在有娃娃四處遊蕩的鏡子迷宮之中。我沒有任何解決問題的頭緒,在迷宮裏被困了比想像中更長的時間。最後能夠打破僵局,都是多虧了不顧一切地持續胡亂打破鏡子的策略。我破壞了迷宮的規則,找到待在深處的手島,說服他,斥責他,然後取出「盒子」。


    雖然現實世界的時間隻經過了一天,但在「盒子」裏感覺到的時間卻大約有一年。如果說我沒有身心俱疲,那肯定是騙人的。


    順帶一提,手島和雨宮鈴並沒有在交往。和手島的心意相較之下,對雨宮鈴來說,手島就隻是一個曾經交談過的學弟罷了。雖然她是個容貌端正的女孩,但卻遠不如我在鏡子迷宮裏見到的理想女孩,隻是一個世俗的平庸人類。


    我將像是貼著銀色色紙、閃閃發亮地放出廉價光芒的「盒子」扔到地上。然後用腳將大小與垃圾桶相當的「盒子」踩壞。踩起來沒什麽觸感,「盒子」一下子就毀了。


    一切又要從零開始了。


    ……我要繼續做這種事到什麽時候?我能做到什麽時候?


    「你又沒能得到『盒子』了呢。」


    我瞪視著突然現身的聲音主人。


    「『0』。」


    雖然外表是手島雪希鬥的父親,但看到那個充滿魅力的微笑,我馬上認出了「0」。


    「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你不可能再次得到空的『盒子』,即使得到了,你也沒有能力充分使用它。」


    「或許吧。不過,就算真是如此也無所謂。我會持續尋求『盒子』,然後把『不完美的幸福』變成完美的真品。我要讓全世界的人幸福。」


    「難道你想說,為了這個目的,你不惜犧牲自己嗎?」


    「是啊,沒錯。因為我──」


    「是音無彩矢。」


    我說完,「0」便發出嘲諷的笑聲,消失無蹤。


    我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你追我跑的呢?我已經不記得了。我隻有關於現在的記憶。


    所以,即使被我遺忘的記憶裏有什麽重要的記憶,我也無法回想起來。


    比如說──


    「────啊。」


    我差一點就要想起某個人的名字。光是如此,我就可以感覺到胸口的深處慢慢地溫暖起來。


    可是,這個片段很快就消失了。


    嗯,反正都已經與我無關了。不管我過去曾經與誰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隻要我已經遺忘,就都無所謂了。那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有了情人,也忘了關於我的事。


    「我是──」


    孤單一人。


    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是孤獨的。


    無法消除疲勞的我搖搖晃晃地進入商務旅館中的一個房間。雖然我立即躺上床,卻睡不著。


    我的頭就像是被錘子敲到一般疼痛。因為持續和「盒子」對峙,使得傷害不斷累積,身體的內側就好像快要被別人一腳踢破。隻要發出哀號,名為空虛的怪物恐怕就會衝出我的喉嚨,將我吞噬殆盡。


    極限。


    我早已到達極限。


    我像是爬行一樣從包包裏取出精油,將精油沾在衛生紙上。


    薄荷的香味。


    很不可思議的,隻要有這股香味,我就可以進入夢鄉。我的肉體好像還記得這種香味可以讓我感到平靜。


    我的意識墜落。


    就這樣,我墜落到隻能在夢裏回想起來的過去之中。


    ***


    我的姊姊──音無彩矢是個預言家。


    她可以在剛開播十分鍾內說中推理劇的犯人是誰。說中幫傭吉田太太今天準備的晚餐菜色是什麽。說中哪個音樂團體會解散。說中某個路口會發生死傷意外。說中我的同班同學會和誰交往。說中自己的班級導師會辭職。


    每當預言成真,我總是會對彩矢姊姊越發敬佩。彩矢姊姊的預言實在太不可思議,對我來說簡直就像魔法一樣。而且使用這種魔法的姊姊比誰都聰明,還是個美人。


    身為一個完美姊姊的妹妹,讓毫無個性的我感到驕傲不已。


    可是──彩矢姊姊也對我宣告了預言,而且還是非常不吉利的預言。


    事情發生在我十二歲的冬天。那一天十分寒冷,整間屋子的窗戶都被強風吹得喀啦喀啦響。從學校返家的我穿著大衣,衝進應該很溫暖的彩矢姊姊的房間裏。就像我所想的一樣,房間被空調加溫到甚至有些熱的地步,好幾種香水和精油混合而成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舒緩了我的表情。


    這種像是大雜燴一樣,卻又互相調和的香味,就是我最喜歡的彩矢姊姊給我的感覺。


    和我平淡無奇的房間不一樣,這裏擺放著許多以兒童房來說太過高級的家具。特別是水晶吊燈和複古風格的大鏡子,看起來彷佛是幻想世界裏才會出現的物品。


    可是這麽豪華的房間卻非常適合彩矢姊姊。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天彩矢姊姊坐在附有頂蓋的床上,用一臉嚴肅的表情看著脫下大衣的我。對疑惑地歪著頭的我,她說「希望你可以聽一下我所說的話」。我一頭霧水,但還是在姊姊正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彩矢姊姊放鬆了嚴肅的臉、露出微笑,並站起來抱住我的頭。


    然後,她用非常鮮明的語氣說道:


    「我要預言麻理亞的未來。」


    她將環抱著我的頭的手鬆開。


    雖然彩矢姊姊以前曾經說出各式各樣的預言,但是關於我的預言還是第一次。所以我很驚訝,用力地伸直了自己的背脊。


    彩矢姊姊瞧進我的雙眼,如此斷言:


    「你會變成我──不,應該說你必須變成我。」


    對於啞口無言的我,彩矢姊姊繼續說道:


    「意思就是,你必須要變成可以讓他人幸福的存在。」


    「我會變成姊姊?那姊姊會怎麽樣?」


    麵對我的問題,彩矢姊姊雖然有些猶豫,卻還是用沒有迷惘的眼神如此說道:


    「麻理亞,我會在十四歲時踏上旅程。」


    實際上,彩矢姊姊的確是得年十四歲。在生日那一天,彩矢姊姊死於交通意外。她和爸爸媽媽一起死去。


    使預言成真,唯獨留下我一個人。


    在這之後,我依照彩矢姊姊的預言,以音無彩矢的身分活著。


    ***


    我和彩矢姊姊並不是在剛出生的時候相遇,而是在我四歲的春天。


    那一天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噯……為什麽大


    家要站在這裏?」


    媽媽聽到我的問題隻是微微一笑。包括幫傭太太在內,家裏的人都在玄關前排成一列。因為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所以我很不安地緊握著媽媽的手。


    父親開的賓士車穿越大門,在我們麵前停了下來。然後,那個女孩從後座走下來。


    她看到我們之後稍稍揚起雙頰,然後低下頭來。


    「你們好。」


    明明隻是很平凡的舉動,卻讓我感受到非常強烈的衝擊。雖然我們身高差不多,我的直覺卻告訴我她和同年的女孩完全是不同的生物。彷佛完全貼合了理想的麵孔、纖長的手腳、有如白雪的肌膚。可是還有比她的外表更令人感到異樣的部分,那就是她身上帶著的氛圍。她明明隻有四歲,卻帶著一種虛幻又厭世(當時的我當然不了解這些詞匯的意義)的氣息。我遇到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孩子類型,隻是一再受到震懾,而躲到媽媽的背後。


    媽媽則是對這樣的我說:「從今天開始,你就要和這個姊姊一起生活了喔。」


    一起生活?和這個人一起?我做得到嗎?


    我看看四周,包括媽媽在內,大家都帶著歡迎的氣氛。對於彬彬有禮到相當超齡的彩矢姊姊,大家好像反而很有好感。如果不是像我一樣和她年紀差不多的話,就不會感覺到異樣了嗎?


    除了我以外,彩矢姊姊讓所有人有了一個完美的第一印象;可是,這個印象很快就被改變了。


    麵對從駕駛座上下車,讓專屬的司機將車輛停進車庫的爸爸,彩矢姊姊說出了讓每個人都懷疑自己耳朵的話:


    「可以請你下跪嗎?」


    那是一點也不像小孩子的成熟語氣。


    剛開始,爸爸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不論是誰都會認為這是四歲的小女孩說著玩的。可是彩矢姊姊卻用更強硬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謝罪是必要的。你必須對因為你的不忠而被帶離母親身邊的我道歉。對不得不養育我的新母親道歉。對必須和同父異母的姊姊生活的妹妹道歉。所以請你下跪道歉。」


    彷佛就是在說這是自己進入這個家的條件,她緊盯著父親的雙眼。發覺她不是在開玩笑的爸爸當然很不知所措。可是,畢竟這隻是四歲小孩說出來的話。他大可置之不理。


    「請你下跪。」


    可是他做不到。


    在彩矢姊姊認真的態度麵前,敷衍的態度是不被允許的。隻要在這個時候搞錯應對的方式,彩矢姊姊就不會再信任所謂的家人。我──不,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一點。


    然後,雖然現在重新回想起來會覺得很荒唐,大家還是這麽想:


    ──父親下跪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爸爸雙膝跪地,低下頭來。


    「……對不起。」


    這真是破天荒。在知名金融企業擔任要職,平常隻會受到別人低頭的爸爸,竟然在家人和傭人們麵前對四歲的女兒下跪。在四歲的小女孩麵前,他的臉因屈辱而歪斜。


    「謝謝。這樣我就可以待在這裏了。」


    話雖如此,父親的威嚴還是不會隻因為這件事就消失。彩矢姊姊從這一天開始就是一個會好好聽父母的話的乖巧女兒,也不會惡意去傷害父親的尊嚴。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從這一天開始,這個家在實質上的支配者應該就已經變成她了。


    我覺得家人已經被彩矢姊姊操縱的線纏住,依照她所期望的方式行動。


    爸爸和媽媽會對彩矢姊姊特別疼愛,也是因為對她抱有同情心。


    我的家庭包括父親──道重、母親──有香理、姊姊──彩矢,以及我──麻理亞等四個人。彩矢姊姊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生日也隻差了三個月。


    道重先生(我學媽媽和彩矢姊姊的叫法,平常都稱呼爸爸為道重先生)的第一任妻子──順子小姐因病去世的五年後,道重先生和彩矢姊姊的生母,同時也是前藝人的凜子小姐再婚。道重先生應該是受到凜子小姐那稀世的容貌吸引了吧。凜子小姐的美貌甚至令人懷疑是否不該和世界上的人類歸類為同樣的生物,隻要是男性,任誰都會被她的外貌所魅惑。


    可是他們的生活馬上就出現了裂痕。凜子小姐既不是能夠走入家庭的類型,也不愛道重先生(這是道重先生所說的藉口)。道重先生開始在家庭以外的地方尋求溫暖,於是就與當時高中剛畢業,在爸爸任職的金融公司剛以櫃台人員的職位受到錄用的有香理發生了外遇。過了不久有香理便懷孕了。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凜子小姐的肚子裏也已經懷了彩矢姊姊三個月。


    受到丈夫背叛的凜子小姐一確定可以拿到足夠生活的贍養費和撫養費,就乾脆地答應了離婚的要求。剛出生的彩矢姊姊由凜子小姐帶走,道重先生則和媽媽再婚,並生下了我。


    道重先生和凜子小姐在離婚後好像也沒有斷絕聯絡。道重先生好像也曾經取得媽媽(有香理)的許可,然後去見彩矢姊姊。而在彩矢姊姊四歲的時候,凜子小姐提出了希望道重先生收養孩子的要求。


    道重先生馬上就答應了她。他會這麽說,好像也是因為從別的管道得知彩矢姊姊幾乎是被放棄撫養的狀態。


    彩矢姊姊本身不太會提到關於凜子小姐的事。隻不過,她曾經半開玩笑地對我這麽說過:


    「我曾經聽過她對我說──要是沒有生下你就好了。」


    與凜子小姐見麵過的次數屈指可數的我,不知道她這句話的真意。


    可是,光從這個狀況看來,可以發現彩矢姊姊就是社會上所說的「可憐孩子」。


    所以父母才會努力不讓本人有這種感受吧。雖然管教方式有一定的嚴格程度,但是姊姊受到的寵愛要比我多得多。父母為她準備豪華的房間,買給她喜歡的玩具,連選蛋糕的順序都是彩矢姊姊在我之前。為了不要被人家閑言閑語,父母也讓彩矢姊姊和我讀不同的學校。


    麵對這種差別待遇,如果說小時候的我沒有任何不滿,那絕對是騙人的。可是,我心裏也還是能夠接受這件事。


    因為媽媽總是會對我這麽說:


    「有你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這是媽媽的口頭禪。


    「是你將我和道重先生連結在一起的。你是我的天使。」


    每次聽到這些話,我就感到好驕傲。


    如果沒有懷我,道重先生就不會和凜子小姐離婚,他和媽媽之間的關係說不定就會結束。媽媽經常告訴我們,道重先生是被媽媽深厚的愛解放,最後才浪子回頭的。從我的眼裏看來,媽媽和道重先生的確是真心愛著對方,甚至讓我希望將來也能成為像他們一樣的夫妻。


    我位居家庭的中心。


    沒錯。


    如果真是如此,就什麽也不會發生了。


    *


    國中一年級的暑假第一天。這一天非常炎熱,隻要稍微在走廊上走一下子,汗水馬上就會讓內衣緊貼在皮膚上。因為這非常令人不舒服,所以我決定整個暑假都要在冷氣房裏麵度過。我才不要出去外麵呢。


    我脫離了最討厭的學校束縛,而且今天也不會有家庭教師和鋼琴老師過來。打算充分享受這份幸福的我,在床上打開了掌上型遊戲機的電源。我今天絕對要什麽都不做!


    所以就算家裏的電鈴響了,我也完全不理會。反正跟我沒有關係。畢竟,我根本沒有那種會突然跑來拜訪的朋友。


    可是,房間的門還是響起了敲門聲。我聽敲門聲就知道是誰了。


    「彩矢姊姊?」


    我從床上起身。一打開門,麵前果然站著彩矢姊姊,她身上穿著作工精細的白色連身洋裝。


    十三歲


    的彩矢姊姊已經不會再聽到別人說她「好可愛」了。不論是誰都會忍不住對她的容貌發出讚歎,是個非常適合妖豔這個形容詞的美人。如果仔細看看她的臉和體態,還是可以看出這個年齡該有的稚氣,但是她卻散發著一股不會讓他人注意到這點的超然氛圍。


    「該不會剛才的電鈴是找我的吧?有包裹送過來了嗎?」


    「不,是我的客人。」


    聽到這個回答的我一臉疑惑,彩矢姊姊卻疼愛地撫摸著我的長發。即使隻有發型,我也希望自己能更像姊姊一點,所以才把頭發留長。所以她這樣碰觸我的頭發,讓我很開心。


    「還有,我等一下想要請客人到房間裏,希望麻理亞也可以一起來。」


    「咦?我也要去見那個人嗎?」


    我是第一次聽到彩矢姊姊說這種話。我們因為念不同的學校,所以沒有共同的朋友……與其這麽說,不如說我本來就沒什麽朋友。


    「是啊,麻理亞有必要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事。」


    「……什麽意思?」


    可能是因為說明起來會很久,所以彩矢姊姊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拉著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將我帶出房間。因為已經很習慣姊姊強硬的行為,所以我馬上放棄抵抗,乖乖順從著她。


    「噢,對了,我有一個麻理亞喜歡的『預言』。」


    姊姊對走在走廊上的我回頭說道:


    「吞汽水。」


    我又一臉疑惑。今天的姊姊比平常更讓人一頭霧水。就算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也隻會笑而不答。


    「姊姊老是這樣捉弄──呀!」


    「嗯?怎麽了?」


    我一邊別開視線,一邊用手指著那東西。看到我指尖前方的八腳生物,彩矢姊姊的臉上浮現微笑。


    「什麽嘛,是蜘蛛啊。」


    說完,她心平氣和地空手抓起那隻大蜘蛛。仔細地看著蜘蛛在自己的手中動著。


    「你……你竟然不怕……」


    「嗯?反正它又不能對我們怎麽樣。而且仔細看看還滿可愛的。看起來像是有經過精密計算的這種形狀很惹人憐愛呢。」


    這麽說著的彩矢姊姊臉上笑容依舊──


    「──啊。」


    然後噗滋一聲,把手中的蜘蛛捏死了。


    「……為什麽要這樣?」


    我驚訝地看進彩矢姊姊的眼睛,她說:


    「因為我沒有允許它出現在這裏。」


    我本來很緊張,心想對方會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待在彩矢姊姊的房間裏的,隻是一個和豪華的房間很不搭調的平凡男生。雖然五官不難看,但是和彩矢姊姊比起來,他就隻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而隨處可見的男生。


    不過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眼睛下麵有深深的黒眼圈,一看就知道他睡眠不足。


    「你好。」


    他藏起疲憊的表情,用笑容對我口齒清晰地打了招呼。畢竟他是彩矢姊姊就讀的私立國中的學生,所以家教一定很好。


    可是我沒有回應他的問候,隻是低著頭。我並不是心情不好。說來不好意思,就算已經升上了國中,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同年的男孩子相處。


    他也沒有任何不悅的樣子,重新麵對彩矢姊姊。


    「這是我們約好的東西。」


    「謝謝。」


    他將類似筆記本的東西交給彩矢姊姊,然後偷偷瞄了我一眼。


    「呃,彩矢同學,請問你為什麽要將妹妹叫到這裏來呢?」


    「沒關係,我妹妹不會做什麽事的。」


    「……讓她聽到沒有問題嗎?」


    「當然。」


    雖然姊姊這麽說,他好像還是很在意我,頻頻往我這裏瞄過來。畢竟我是局外人,他會這樣也很正常。


    ……感覺好尷尬。好想回房間玩遊戲。


    「對了,我反而希望你可以跟我妹妹說說我們遇到的狀況。」


    「……關於你在學校發生的事,你妹妹知道多少呢?」


    「她全部都不知道。」


    「全部……那要從頭說起嗎?」


    彩矢姊姊點點頭。


    話說回來,姊姊好像沒有要將他介紹給我的意思。我也覺得他對我是彩矢姊姊的妹妹以外的事情沒有興趣。說真的,為什麽姊姊要把我叫過來呢?


    「妹妹,我來向你說明現在在我們學校發生的事。」


    整個人麵向我的這個不知名男生開始慢慢地說話。我因為被男生看著而非常緊張,肩膀僵硬了起來。


    「我們有『敵人』。」


    「……敵人?」


    我聽到這個令人坐立不安的名詞,忍不住重述一遍。


    「沒錯,就是和我們同班的山下那一群女生的小團體。她們是『敵人』。」


    我皺起了眉頭──「敵人」。這個詞用在同班同學身上實在太強烈了。一般人會用在同學身上的形容頂多就是「個性不合」、「惹人厭」等程度。這個字詞從家教良好的他口中說出來,更是特別奇怪。


    「山下她們想要讓彩矢同學轉學。而且已經不是排擠或說她壞話這種等級的事了。她們會對老師和家長告狀、發動聯署、集體蹺掉袒護彩矢同學的老師的課,還會到處散布騙人的負麵謠言。有人在學生會選舉上參選副學生會長的時候,竟然把讓彩矢同學轉學的事情當作政見,連我都忍不住笑出來了。可是,隻有一件事希望你可以了解,彩矢同學和山下同學的對立已經不是一個班級的事,而是整個學校的問題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聽彩矢姊姊說過這件事,她看起來也完全沒有感到煩惱的樣子。


    她反而──


    我看向彩矢姊姊的臉。姊姊沒有改變表情,依舊微笑著。


    「…………」


    她反而──最近看起來心情特別好。


    「對方是這麽說的:一年三班很奇怪。這都是因為有彩矢同學在。是彩矢同學破壞了秩序。隻要她不在,這個問題就可以解決。」


    聽著他所說的話,彩矢姊姊聳了聳肩膀。


    「實際上,有我在的班級的確會變得不正常。從以前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好像是這樣。有彩矢姊姊在的班級總是會發生某些問題。以前也發生過迷戀上彩矢姊姊的人跟蹤她,帶著刀子闖進家裏的事件。這就是因彩矢姊姊那迷惑人心的魅力而引發事件的典型例子。


    所謂的特別,正是因為能對周圍產生影響才可以稱之為特別。


    「可是,彩矢同學並沒有做出任何壞事!明明就是她們自己親手把事情搞大的,一旦火星飄到自己身上,就把全部的責任推到彩矢同學身上。根本就是自導自演!她們根本是腦子有問題!」


    我隱約可以想像得到事情發生的情境。


    一開始,那個山下同學向彩矢姊姊找碴的心態可能是出自「男生被她迷得團團轉,我看不順眼」「連老師也偏愛她,我看不順眼」等等經常出現的理由。她應該帶了一大批人向彩矢姊姊找碴。普通人被一群人逼迫就隻能乖乖聽話,所以事情就會在這裏結束。


    可是她們的對手是彩矢姊姊,而彩矢姊姊絕對不會屈服於任何人。


    再加上彩矢姊姊的身邊,願意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友軍和敵軍隻會不斷增加,把事情愈鬧愈大。


    就算想要中途退出,這也已經變成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問題,所以沒有辦法輕易放棄。因為有周圍的人推自己一把,所以已經無法將高舉的拳頭收起來了。


    於是事情愈演愈烈。


    彩矢姊姊從以前開始就有很多同伴和很多敵人。每到一個地方,她


    總是會引起麻煩。


    可是,這次的規模實在太大,已經不能當作家常便飯而放心下來了。畢竟都將整間學校卷進來了。


    「竟然硬逼什麽錯也沒有的彩矢同學轉學,她們太邪惡了。」


    而且──


    他的眼神裏隱藏的瘋狂是真實的。


    「我要徹底收拾她們。我要打死她們。」


    這很像男孩子會有的想法。這種話也經常聽到。


    可是,分量完全不同。不隻是嘴上說說,以他的氣魄看來,說不定真的會付諸行動。


    「我應該說過,請你不要使用暴力吧?」


    「……可是彩矢同學,除了直接讓她們吃吃苦頭,已經別無他法了!」


    「你今天會來,該不會是希望我允許你使用暴力吧?」


    他保持沉默。


    「隻要祭出暴力手段,不管我們這一方有多麽正當,最後都會變成惡。事情就是這樣。我們不該這麽做。」


    「……可惡!那我們該怎麽辦!」


    他低下頭,握緊了拳頭。


    「……好想殺死她們……殺死……殺死她們殺死她們殺死她們!」


    我感到恐懼。這個人是真心希望與自己對立的人去死。


    這份意誌,用一個詞來定義是最適合的。


    ──殺意。


    「…………嗚。」


    我試著想像。被名為殺意的龐大感情填滿的教室。


    就算隻吞下一杯的分量,這種感情也能輕易讓人吃壞肚子。如果讓這種感情填滿了教室,就不可能過普通的日常生活。光是有這種強烈到刺眼的感情,就可以毀掉日常生活。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沒救了。


    不管彩矢姊姊再怎麽阻止,近期內也會發生因暴力而起的悲劇。


    我全身發抖。


    ──啊,為什麽彩矢姊姊想要讓我看見這種事呢?


    後來我也隻是一再體認到他有多麽異常,不知道我究竟有多麽想要逃跑。


    不尋常的聚會終於結束,我們送他到大門。


    他直到最後都對我采取彬彬有禮且認真的態度。麵對「敵人」和「音無彩矢」以外的人,他都非常正常。


    「噢,對了。這個給你。」


    彩矢姊姊在他正要回去的時候,將一個紙袋交給他。


    「這是?」


    「嗯。因為你說過你睡不著,這是可以幫助睡眠的產品。裏麵放了我推薦的精油等各種東西。你可以選適合自己的東西來用。使用方式也寫在紙條上放在裏麵了。」


    「非……非常謝謝你!」


    我嚇到了。因為光是這種程度的行為都可以讓他太過感激而流淚,甚至開始語帶哽咽。


    他對姊姊抱持的感情太不正常了。這既不是戀情也不是愛。


    這已經……是信仰了。


    我逃進了自己的房間。因為不想要再想更多的事,所以我鑽進被窩,專心在掌上型遊戲機上麵。


    可是,我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我已經,逃不掉了。


    從他來拜訪之後,時間過了一周。


    我在半夜被抓住肩膀搖醒。我帶著惺忪的睡眼問「怎麽了?」,可是彩矢姊姊卻隻是岔開話題,不做說明。彩矢姊姊一語不發地逐一解開我睡衣上的鈕扣。


    換好衣服後,彩矢姊姊便帶著我走出家門。彩矢姊姊招呼計程車然後坐進去,並將差不多相隔一個車站遠的地址告訴司機。


    「我們要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彩矢姊姊沒有回答。


    下了計程車之後,彩矢姊姊謹慎地環視四周,並把我拉進公寓的腳踏車停車場。然後像是要躲起來不被誰看見,把身體隱藏起來。


    「姊姊……差不多該解釋給我聽了吧。」


    「你馬上就知道了。」


    「姊姊你──」


    彩矢姊姊用食指抵住嘴巴,讓想叫出聲的我安靜下來。於是我隻好放棄,靜靜地等待。


    大概是在經過五分鍾之後吧。


    有四個人在我們對麵的房子前停下腳步。這些人的舉動看起來很明顯地不自然。可能是為了不要引人注目,所以全部的人都穿著黑色的運動服。


    「……啊。」


    我忍不住發出小小的聲音。因為其中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就是之前來過家裏的那個男生。


    在這個時間點,我就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動手吧。」


    「好。」


    他們其中兩個人開始把風,戴鴨舌帽的男生和另外一個人守在房子前麵。這兩個人的手裏拿著塑膠桶。他們開始將塑膠桶裏麵的液體倒在房子的牆壁上。


    獨特的刺鼻油臭味。


    這是……煤油的氣味?


    ──該不會……


    察覺事情不對勁的我挺出身子,看向他們正在倒著液體的房子門牌。


    「山下」。


    「姊──唔……!」


    我的嘴巴被摀住。


    ──為什麽?那些人正打算縱火耶。他們想要把房子燒掉。現在是三更半夜。裏麵應該有人在,也有可能會來不及滅火。如果弄不好,住在裏麵的人有可能會死掉。為什麽不阻止這種事?


    在我滿心困惑的時候,他們的行動還在繼續。剛才潑灑煤油的兩個人對彼此點點頭,取出報紙。他們在房子的牆壁邊緣亂丟報紙,然後在上麵灑上煤油。


    他們用打火機點火。如果火焰碰到報紙──就完蛋了。


    「……嗯……嗯嗯!」


    姊姊應該有什麽想法才對。雖然我這麽想,但是我實在是無法再默默地袖手旁觀了。我將摀在我嘴巴上的手甩開,大叫:


    「不行──────────────────!」


    可是太遲了。我大叫的時候,報紙已經點燃,火焰開始延燒了。被潑灑了煤油的木造房屋轉眼間便被烈火包圍。


    所有人都注意到我的聲音,往我們這裏回頭。因為目擊者的出現,他們看起來好像正在猶豫該怎麽做,但是他們恐怕有事先說好,所以負責把風的兩個人就逃走了。戴鴨舌帽的男生旁邊的另外一個人雖然看起來有點猶豫,卻也使出全力拔腿就跑。


    留下來的人隻剩戴鴨舌帽的男生。


    知道我是彩矢姊姊的妹妹的他,睜大了眼睛盯著我看。


    「……為什麽……彩矢同學的妹妹會在這裏……?」


    彩矢姊姊站起來現身在神情驚慌的他麵前。


    「……彩……彩矢同學……!」


    彩矢姊姊對他不發一語,取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叫消防車。回過神來,我也已經在連續按著山下家的電鈴了。「房子燒起來了!大家快逃!快逃啊!」接著我用盡全力敲打玄關的門,使勁大叫。因為這樣還是沒有反應,所以我再次按起電鈴。終於有像是山下同學的母親的人回應,我趕緊催促他們去避難。「快逃!大家快點逃!」


    戴鴨舌帽的男生走近講完電話的彩矢姊姊。


    「彩……彩矢同學也請快點離開這裏吧!要是繼續待在這裏,彩矢同學也會被誤會成其中一個犯人的!」


    彩矢姊姊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歎了一口氣。


    「這一點沒有問題。我的妹妹會為我作證……倒是你,我已經說過不可以使用暴力了吧?」


    「可是!如果不做到這個地步,根本什麽辦法也……!」


    他的臉看起來比一周前見麵的時候還要憔悴許多。完全就是一個被逼到絕路的人會有的臉。


    「你為了我做出這種事。我無法對這件事視而不見。我會負起說明的責任。」


    「你不需要負這種責任!這都是我們自作主張才做出來的事!彩矢同學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惜的是,應該沒有任何人會這麽想……你還沒有自覺嗎?你已經對我造成了麻煩。已經無法挽回了。」


    他像是受到衝擊一般,瞪大了雙眼。


    「……我……我對彩矢同學造成了麻煩……怎麽會……!」


    彷佛這是比什麽都無法原諒的事,他的聲音顫抖著。


    「嗚……嗚嗚……!」


    他崩潰大哭。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繼續發出聲音,抽咽著。


    「…………」


    我茫然地在一旁看著這幅景象,心想:


    ──這是怎樣?


    好惡心。有某些地方非常不對勁。這種惡心的感覺就像是看了一出非常糟糕的戲劇。


    而且我本來就知道。


    彩矢姊姊明明隨時都可以阻止他的惡行,卻刻意不製止。如果我沒有叫出聲,她可能會繼續等到火焰燃燒得更猛烈。


    也就是說,彩矢姊姊剛才是在等待他犯下錯誤。


    那是為什麽?


    我看向彩矢姊姊。


    然後,我屏息。


    因為彩矢姊姊在這種狀況下還能保持微笑。啊,如果隻是這樣還算好的。問題是,更大的問題是,看到她這種明顯不合時宜的微笑──


    ──卻讓我覺得非常有魅力。


    我的腳下一陣天搖地動。被火光照耀的這幅光景,明顯地很詭異。偏離了。這已經徹底偏離日常生活了。


    是彩矢姊姊讓這一切偏離正軌的。


    因為這一次的事件,班級裏的對立好像已經消失了。畢竟帶頭互相對立的兩個人都退學了,所以要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


    家裏被燒到半毀的山下同學最後對彩矢姊姊哭著乞求原諒。戴鴨舌帽的男生好像曾在警察趕到自家之前試圖自殺。他服下大量的安眠藥,打算就這麽死去。他所吞下的,是先前彩矢姊姊聲稱是「幫助睡眠的產品」並裝在紙袋裏的東西。


    可是,他既沒有死,也沒有感到痛苦。他不懂自己為何沒有死,正在茫然自失的時候,就被警察以縱火事件的主謀身分帶走了。


    不過,把瓶子裏的東西全部吞下當然也不會死。那是因為瓶子裏裝的不是藥錠型的安眠藥,而是便利商店販售的七十圓汽水糖。


    可是他在彩矢姊姊說明之前,都認為裏麵裝的東西是安眠藥,且深信不疑。這是因為彩矢姊姊在上麵寫上安眠藥並交給了他。光是這樣他就不會懷疑了。


    受騙的他卻擅自解釋成是彩矢姊姊想要阻止他自殺才動手腳,還非常感謝將自己逼到縱火的她。


    ……噢,對了。彩矢姊姊的預言。


    「吞汽水。」


    這一次,姊姊的預言又說中了。


    *


    夢中的蜘蛛吐出絲線結網。這些蜘蛛絲有非常強烈的黏性,任何東西一旦被黏住,就再也分不開了。蜘蛛不慌不忙地慢慢捕食纏在蜘蛛網上的獵物。這隻蜘蛛的牙齒很特別,具有麻醉性的毒素,可以給予被吃的獵物愉悅的感受。獵物會在幻覺之中,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被捕食……啊,仔細一看,正在被吃的是人類。被吃掉的是戴鴨舌帽的男生嗎?還是山下同學?……不,不對。


    正在被吃的人──是我。


    我在愉悅之中被蜘蛛啃食著。我的手指被吃掉,腳被吃掉,腦袋的一半被吃掉,內髒被吃到血肉模糊,但我卻還是放縱自己享受這份愉悅。


    「……呼……啊……啊……啊!」


    我醒了過來。


    自從縱火事件之後,我作的夢一直是這個樣子。我每天晚上都會因惡夢而呻吟。


    「我一定要問出來……」


    為什麽彩矢姊姊要給我看那幅景象?這個行為到底有什麽意義?


    如果不問她,我就無法逃離這場惡夢。我隱約這麽認為。


    可是,我卻拿不出勇氣。


    「嗚……嗚……」


    我抱頭苦惱。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我的頭陣陣刺痛。如果用手遮住視線,彩矢姊姊的那張臉就會在眼瞼深處擴散開來。


    那個──比什麽都有魅力的徹笑會浮現在眼前。


    雖然我不知道這有什麽意義,但是隻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隻要問出口,我們就不能繼續隻當一對感情和睦的姊妹了。


    這是個炎熱的夜晚。一從開著冷氣的房間走出來,我馬上汗如雨下。自律神經因為劇烈的溫度變化而暫時失控,讓我的呼吸紊亂、兩眼昏花。


    可是,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問她了。


    我鼓起勇氣敲了敲彩矢姊姊的房門。用這麽憂鬱的心情敲著這個房間的門,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


    以前敲著這扇門的時候,我的胸口總是帶著雀躍。


    我一直非常喜歡彩矢姊姊。


    沒有回應。可是我還是走進了房間。


    一踏入房內,好幾種香水和精油的氣味就在鼻腔內擴散。這股香味總是可以讓我感到安心。


    我看向床鋪。彩矢姊姊在陰暗的房間裏背對我側躺著。


    「姊姊。」


    我一喊,她就改變了身體的方向,看著我。姊姊用寶石般的透明雙眼定睛凝視著我。光是這樣,就給我一種自己的一切都被她看透的感覺。


    「過來這邊。」


    彩矢姊姊在被窩裏向我招手。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馬上衝到我最愛的姊姊身邊。


    「麻理亞,你怎麽了?」


    她看到我站著不動,如此問道。


    「那個……那個啊……」


    我握緊拳頭。


    「姊……姊姊到底想要做什麽?」


    「……嗯?你是指為什麽我要讓你看那副慘狀嗎?你的問題是這個意思吧?」


    我點點頭。


    「麻理亞。我平常就跟你說過好幾次了喔。自從我來到這裏,就一直隻為唯一一個目的行動。」


    「那是──」


    彩矢姊姊有個口頭禪。


    她從四歲的時候就開始一直說著,像白日夢一樣不可能實現的理想。


    「我想要讓全世界的人幸福。」


    她說出的話和我心裏想像的一字一句都相同。


    我搖著頭。


    「我完全不懂……姊姊你做的事和讓人幸福根本就是正好相反的……不是嗎?」


    「表麵上是這樣沒錯……可是麻理亞。你不知道在那次事件之後,我的班級變成什麽樣子了吧?」


    「咦?」


    「我的班級曾經處於很異常的狀態。以我為中心引發對立,班上彌漫著各種負麵情感,幾乎所有的同學都過著膽戰心驚的生活。而這股負麵情感也將整個學校都拖下水了。對學校裏的每個人來說,這個問題變得不再與自己無關。變得無法忽視。他們必須要持續思考這個問題……好了,請問為什麽學校會變成這種狀態呢?」


    說到這個地步,我也知道接下來的答案了。


    「因為有我的引導。」


    是啊,就是這樣。這次的問題會演變得這麽嚴重,也是因為姊姊意圖這麽做的關係。


    「可是這麽大的問題,卻因為先前的那個事件,一口氣得到了解決。學生們從大問題之中解放,現在則是深刻感覺到生活充實的可貴。」


    彩矢姊姊露出柔和的微笑。


    「因為勇於麵對課題,大家在做人上也有了很大的成長。他們應該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以我為中心而引發的事件,結果可


    以讓許多人得到幸福,也能引導他們走向幸福的未來。」


    我在腦海裏想像。想像教室裏的學生,連老師都將彩矢姊姊圍在中心,臉上浮現不自然笑容的光景。


    ……我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是幸福。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其他的問題存在。


    「可是,姊姊為了這件事,讓那個戴鴨舌帽的男生和山下同學……不對,大概不隻有這些人,姊姊還讓其他幾個人變得不幸了對吧?」


    「比起變得不幸的人,得到幸福的人相對來講比較多。不過,麻理亞指出的問題是正確的。從想要讓全世界的人幸福這個目的來看,製造出犧牲者畢竟不太理想。隻能使用這種方法,是因為我的能力不足。」


    「害人家家失火,把別人變成罪犯這種事,對彩矢姊姊來說是可以接受的犧牲嗎?」


    「如果這麽做可以讓更多人幸福,就算不能容許,我也會選擇這麽做。而且,對我來說,這次的經驗也可以化為往後的糧食。」


    「好奇怪……太奇怪了……!」


    普通人不可能做出這種選擇。彩矢姊姊太欠缺人情了。這種事絕對是不對的。


    「哪裏奇怪了呢?你說明看看吧。如果犧牲十個人就可以讓一百個人幸福,即使我無法接受也會付諸行動。我的意思就隻是這樣而已喔。」


    「可……可是……就是很奇怪啊!」


    明明她確實很奇怪,我對自己的感覺也很有自信,卻說不出任何可以順利反駁她的話。我就隻能像個任性的小孩一樣不斷說著「好奇怪好奇怪」並搖著頭。


    「那個……那個!應該還有其他方法的……呃,雖然我現在沒有辦法馬上想出來,但是如果是頭腦聰明的彩矢姊姊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比如說,難道沒有方法可以好好使用彩矢姊姊聚集起來的信賴和好意之類的正麵感情,讓大家幸福嗎?」


    「這我在小學的時候就試過了。」


    「咦?」


    「結果我發現,如果隻是給予他人希望的東西,就隻能製造出一時的快樂。再加上,這種方法隻能讓極少數的人得到幸福。」


    「……我想像不到啦。」


    「光用說的的確是這樣。沒辦法了。你把我桌子的抽屜打開看看。最上麵那層抽屜。」


    但是我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因為我知道,不管裏麵裝著什麽,肯定都是會破壞我的價值觀的東西。


    看著沒有動作的我,彩矢姊姊站了起來。她點亮水晶吊燈的燈光,將桌子最上層的抽屜打開。


    姊姊從裏麵拿出一本像是筆記本的東西,然後交給我。那是戴鴨舌帽的男生來家裏的時候交給彩矢姊姊的東西。她苦笑著說「雖然這是叫他私闖民宅才偷到手的東西」。我現在已經不會被這點程度的小事嚇到了。


    筆記本上寫著「日記」。


    「好了,你讀讀看吧。」


    我心裏隻有不祥的預感。可是我還是依照姊姊所說的,開始閱讀這本日記。


    「我愛上了與我身分不同的人。」


    日記一開始就寫下這一句話。雖然上麵沒有寫出他愛上的人是誰,但是卻可以明顯看出對象就是彩矢姊姊。而且這本日記的內容幾乎都寫滿了關於彩矢姊姊的事。


    他對她一見鍾情。可是他卻下定決心,絕對不可以向她表達自己的心意。但是彩矢姊姊反過來主動對他說「你老是看著我呢」,而他發現這是出於好意的反應,於是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他邀請她一起去約會,沒想到她真的答應,他高興得激動不已。約會非常成功。他心裏已經做好養她一輩子的覺悟。他告白,與她正式開始交往。關於愛的研究。令人感到羞恥的差勁詩詞。


    我讀到這裏,臉色就已經完全發白了。這段盲目的戀情真是令人作嘔。這本日記的主人明明比任何人都花了更多時間注視著彩矢姊姊,卻比誰都更不了解她。簡直就像是替名為彩矢的漂亮人偶添加了角色設定一樣的感覺。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了。


    「麻理亞。」


    彩矢姊姊向我輕聲低語:


    「我能夠讓一個男人幸福。可是,我發現一件事。這種行為,和帶給全世界幸福的行為,是差距最遙遠的。」


    日記裏的描寫愈來愈令人不安。


    明明正在交往,彩矢姊姊的態度卻變得非常冷淡。自己對彩矢姊姊的好意,不知道為什麽都已經被全班同學知道了。在教職員會議引發了大問題。班上的人變得全都不願意理會自己。散播謠言的犯人就是彩矢姊姊本人。


    日記上本來很工整的文字變得愈來愈潦草。他已經無法壓抑憤怒的情感了。


    他重新以結婚為前提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她卻不理不踩。他的這段告白被錄音下來,於是老師向小學生求婚的錄音檔便在班上到處流傳。不管是學生還是家長或同事,每個遇到他的人都對他投以輕蔑的眼神。他受到實質上的辭職勸告。被父母斷絕親子關係。


    然後闖入我們的家。


    這是彩矢姊姊小學六年級的班級導師寫的戀愛日記。日記的結尾用非常粗魯的字跡如此寫道:


    「我要殺了音無彩矢。」


    我感受到日記裏那股超越憤怒的感情,覺得胃酸就快要往上逆流了。本來不太清楚的私闖民宅事件經過描述後彷佛曆曆在目,向我襲卷而來。


    可是,我無法單純責怪這個人的不是。


    因為姊姊曾經做出一個預言:


    「我的班級導師會辭職。」


    也就是說──還是小學生的彩矢姊姊誘惑了成年教師,將對方逼到絕路。


    「……為……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


    「我曾經想要讓他幸福。實際上就像日記上寫的,一開始看起來很幸福吧?可是,他想要將我占為己有。他不希望我為了他人的幸福而努力。如果我繼續照著他的期望去做,就沒有辦法帶給其他人幸福了。這是不能妥協的,這種行為違反了我的目的。可是他產生了我隻會愛他一個人的錯覺。要與他切割也花了我不少工夫。我不得不使用這種強烈排斥他的處理方式。」


    彩矢姊姊輕輕搖頭。


    「就如你所見,這是一次很明顯的失敗。不過,我同時也實際感受到愛與恨的相似性,我發現隻要能利用這種情感,就能夠提高操控的精確度。所以這次我放棄麵對某一個人,而是利用憎恨來掌握他人的弱點。成果是至今為止最好的了……話雖如此,但還是遠遠算不上十全十美。這與我的理想還是有著天壤之別。可是我還是不會放棄走在這條道路上。」


    她因決心而緊抿著雙唇。


    「往後,我也會繼續思考如何讓全世界的人都得到幸福。」


    然後彩矢姊姊露出了微笑。


    ──啊。


    我了解了。在那個時候和現在,為什麽我會覺得這個微笑比任何事物都更美麗且充滿魅力呢?


    那是因為──


    ──彩矢姊姊儼然就是一位聖人。


    說不定有人會認為我是錯的。她不僅製造出犧牲者,這麽做也不一定會伴隨著結果。而且還偏離了人道觀念。


    可是彩矢姊姊的行為裏完全沒有帶著欲望。


    她舍棄了個人私利,持續為全世界的幸福著想。


    她的這種姿態,純粹得很美麗。


    啊……心裏有這種感受的我,難道也瘋了嗎?


    「姊姊的想法我已經漸漸了解了……也許吧。可是,彩矢姊姊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還沒有說明為什麽要讓麻理亞看見我的行動呢。不過,我是不是以前就預言過了呢?」


    預言。


    「你會變成我──不,應該說你必須變成我。」


    我思考其中的意義,顫抖著。


    彩矢姊姊用指尖溫柔地觸碰我的嘴唇。


    「麻理亞要和我一樣,為了全世界的幸福而活。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學習我的做法。」


    我?我和姊姊做一樣的事?舍棄私欲,舍棄感情,為了讓全世界的人得到幸福而活?


    「那……那種事,我辦不到啦。」


    我並非像彩矢姊姊一樣的超人。我隻是個因為無法融入學校生活,連國中、國小都沒有辦法正常上學的懦弱人類。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你無法違抗這個命運。」


    「為……為什麽!這種事隻要有姊姊來做就夠了吧?不要把我也拖下水啦!」


    聽到我強烈的否定,彩矢姊姊歎了一口氣。


    「……雖然我一直到最後都很猶豫要不要說,看來還是無法避免這個話題呢。」


    「什……什麽……」


    彩矢姊姊說了:


    「『有你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真是太好了。是你將我和道重先生連結在一起的。你是我的天使。』」


    這是媽媽的口頭禪。我就是受到這些話支撐才能夠生活到現在。


    「那……那又怎麽樣……?為什麽現在要提到這些話……?」


    「這些話聽起來充滿了愛。聽起來就和我的親生母親對我說的『要是沒有生下你就好了』這句話正好相反。可是真的是正好相反的嗎?畢竟,隻要換個角度解釋,就會變成這個意思……」


    「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用處了。」


    那些話是我的根基,我的一切都建立在那個基礎上。


    所以,不可能隻因為一句話就潰堤。


    「────啊。」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嗚……啊啊啊啊啊…………」


    撐不下去了。


    就隻因為她的一句話,將我支撐到現在的前提就崩潰了。


    它在我的體內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坍塌。就像推倒積木一樣簡單。它分崩瓦解,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啊……既然它會這麽脆弱,就表示我在每天的生活中一定都有切身感覺到。我一定有注意到父母根本不關心我。我一定有注意到那些充滿了愛的話語裏麵,還包含了這種言外之意。


    「──嗚……嗚。」


    我們沒有受到虐待,生活上也沒有任何不方便。對雙親也提不出可以算是不滿的不滿。可是即使如此,我們終究還是道重先生和媽媽之間的多餘產物。


    唯有這份感覺是確實存在的。


    沒錯──


    我們,是不被需要的。


    彩矢姊姊疼愛地抱著哭泣的我的頭。


    「麻理亞很特別。」


    她擁抱的力道一如往常地溫柔。


    「你是還沒有裝進任何東西的純潔盒子。你充滿了可能性。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能夠實現『願望』的神明,那麽祂肯定不會選擇我,而是出現在你麵前。你就是擁有那麽珍貴的純粹。」


    可是,她補充說道:


    「不過那也可以說是一種虛無。」


    「我……我到底該怎麽辦……」


    「麻理亞和我都是空虛的,所以我們會持續追尋生存的意義。這麽做的話,就能夠填滿我們內心的空白。我們來為自己的誕生賦予重大的意義吧。所以,我們要讓全世界的人幸福。如果我們能夠成功,那麽任何人都會需要我們。」


    她在我耳邊誘惑般低語:


    「我們的誕生是有價值的。」


    可是──


    「……說不定……我們可以找到其他的目的……」


    我還沒有做好奉獻一切的覺悟。我不可能用彩矢姊姊的那種方式生活。


    「……噯,麻理亞。就算是才剛遇到的人,我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隨心所欲地操縱對方,沒錯吧?」


    「是沒錯……」


    「麻理亞,你和我已經認識幾年了呢?我們已經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幾年?這樣你還敢說自己沒有受到我的影響嗎?」


    「……啊。」


    「……沒錯,麻理亞。你已經受到我的操弄了。你已經被操弄成會追求幸福的人了。就算你想要抗拒,最後還是會下定決心。」


    彩矢姊姊說:


    「音無麻理亞會變成音無彩矢。」


    就在她斷言的瞬間。


    我看見了。透明的蜘蛛絲。曾經好幾次在惡夢中看見的,那一片不放過我的蜘蛛網。


    我已經被那些絲線纏住了。無法逃離。就像那本日記的老師、戴鴨舌帽的男生,還有其他所有跟彩矢姊姊有關的人們都無法逃離遭到捕食的命運一樣,我也將遭到捕食。


    彩矢姊姊微笑。


    「好了,開始吧。我們並不恨任何人。但我們卻確實受到無形的衝動侵襲。我們有個應該稱之為空虛的敵人。就讓它見識看看吧。」


    很有魅力地──


    她微笑得比什麽都更有魅力,如此放話:


    「讓它見識我們的複仇。」


    *


    三個家人的葬禮舉行在雨中。


    我穿著製服,手上捧著彩矢姊姊的遺照佇立著,不與任何人交談。


    我看見映照在鏡中的自己,看起來就像是蟬脫掉的空殼一樣。彷佛輕輕一碰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毀掉。


    「麻理亞,我會在十四歲時踏上旅程。」


    為什麽姊姊要選擇赴死?明明如果死了,就沒辦法讓全世界的人幸福了。


    可是這個結果是她所預言的,所以她一定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計劃了。


    也就是說,彩矢姊姊從一開始就打算要將事情托付給我。她想要讓我接手完成使全世界的人幸福的目的。為了這件事,她才會讓我目擊他人縱火,還讓我看那本日記。


    然後,她應該是做出了繼承的準備已經完成的判斷。


    彩矢姊姊在自己的十四歲生日操縱前任班導的憎恨情感,使事件發生,讓他殺了自己。


    複仇。


    彩矢姊姊曾說過要複仇。


    彩矢姊姊應該很恨家人吧。她應該很恨害得自己內心空虛的家人。然後,雖然她一直瞞著我,但這場最像是複仇的複仇,也是彩矢姊姊的夙願。她一直籌備著這次的殺人計畫。


    而她的複仇對象裏麵,肯定也包含我在內。但她沒有殺了我,而是將我扔進心靈牢獄之中。


    證據就是,我已經無路可逃。


    親戚們都嚷嚷著「誰要收養那個受詛咒的前任情婦的小孩啊,我們絕對不要」或是「總之快點給我錢給我房子給我土地」之類的事。他們在我不知情的地方進行骨肉相爭的結果就是誰也不願意收留我,但卻奪走了包括房子和土地在內的所有財產。


    我隻拿到了父母的保險理賠金。如果省著點用,這些金額大概可以讓我生活到成年為止。親戚們似乎是認為這麽做就可以拋棄責任了。


    我怎麽可能相信那些人之中存在著我的棲身之所?如果要待在他們身邊,我寧可永遠被絲線纏在沒有主人的蜘蛛網上,直到衰弱而死。


    一回過神來,我的眼前已經空無一物。感覺就像是被關在狹小的房間裏一樣──不對,感覺就像是被丟到一個到處都沒有牆壁且無限寬敞的空間。在這個沒有顏色的世界,不管走了多久風景都不會改變,根本無法到達任何地方。


    可是隻有一個例外能夠當作標記。


    那就是隻留下了輪廓的,彩矢姊姊的透明殘渣。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可去的我,很樂意飛身撲向那裏。


    ──彩矢姊姊。


    我無意中在雨裏找到一隻滿身是泥的大蜘蛛。我沒來由地將蜘蛛撿起來。就像彩矢姊姊曾經做的那樣,我讓蜘蛛站在我的手心上,接著握起拳頭。


    我打開拳頭。


    大蜘蛛仍然站在我的手心上。我沒能用力握緊拳頭。沒有被捏死的蜘蛛離開了我的手。它就這麽用泥巴弄髒了我的手,然後消失無蹤。


    這個時候,我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我接下來,即將成為音無彩矢。


    失了魂的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待在傾盆大雨之中。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也不知道在葬禮之後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


    這裏是完全陌生的土地。濕透的製服裙子下有水滴一顆一顆滴落。


    暴雨衝刷我的感情,奪走我的溫度,削去我的輪廓,淡薄我的血液,讓我逐漸溶解至地麵。


    我到底在雨中走了多久?如果換算成時間,恐怕沒有多長。可是,沒有目的地的步行卻狠狠地消磨著我的靈魂。


    繼續這段步行──


    靈魂消耗殆盡的時候──


    ──我身在光芒之中。


    我隻能這麽形容。這裏不存在天與地,我變成了與生俱來的模樣。我感覺到自己就這麽在光芒中擴散,然後逐漸消失。這個空間不允許我個人的「存在」。所有的事物都擁有同等的價值,同時也都是沒有價值的。


    不過,我可以感覺到微弱的空氣流動。隻要我一動,空氣也會稍微流動。可是我看不出這件事有任何意義。所以我應該會直接消失在這個世界。


    啊,可是。


    可是我不能不去做。


    我不能不「讓全世界的人幸福」。


    應該已經變成空殼的我隻剩下這個方向。空氣的流向瞬間確定,向我這裏聚集起來。


    光。


    光。


    充滿了光。


    我不知何時離開了光的世界。在陌生的森林中,我一邊聆聽著貓頭鷹和昆蟲的叫聲,一邊起身。


    可是我接下來就什麽也做不到了。我呆立著,動也不能動。我的心中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成為動力。


    我定住不動,過了足以讓天色出現變化的時間之後,我無意間伸手到口袋裏,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個經過包裝的小袋子。我打開袋子,裏麵裝著我打算在生日時送給彩矢姊姊的小瓶精油。


    我打開瓶蓋。


    瓶口飄散出淡淡的薄荷香味。


    足夠讓我覺得沾滿泥巴的製服「很惡心」的感情回到了我的心中。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手裏已經拿著「盒子」。


    那是個透明又美麗的立方體盒子。但這個盒子就像是用單薄的玻璃製成,看起來非常脆弱。


    我直覺地了解到。


    這是可以實現我的「願望」的東西。我已經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了。


    想都不用想,我的「願望」隻有一個。


    我將這個「盒子」取名為「幸福」。


    但它卻是「不完美」的。


    **


    ──咚咚!


    我被像是敲擊牆壁的聲音吵醒。


    「……嗯。」


    我搓揉著眼睛。雖然感覺自己似乎作了一個令人懷念的夢,卻在清醒的瞬間就忘了。


    房間裏飄散著薄荷的香味。


    這股香味能讓我早就到達極限的身體和心靈振作起來。


    「好了,走吧。」


    我起身,再次開始尋求「盒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得到。可是,即使我遺忘了過去,也一定要「讓全世界的人幸福」。


    這就是我唯一的存在意義。


    光是站起來走了幾步,我的腳就左搖右晃。我已經持續走了好久好久,久到這雙瘦弱的腳已經撐不下去。我曾經花一輩子的時間反覆過著無所作為的日子。可是我無法停止,也沒有必要停止。


    我隻為了他人而活,也不會讓任何人阻止這種生存方式。


    ──咚咚!


    啊……話說回來,敲打牆壁的聲音還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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