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啊……不會錯的。這是人類的骨頭。”


    神狩屋像是在鑒定古董一樣仔細查看那塊“骨頭”,他扶正眼鏡,靜靜地斷言道。


    一夜過去,第二天蒼衣和雪乃按照約定前往遙火的家接她上學,明明時辰還早,遙火卻已經等在家門口了。她讓兩人看了看放在信封裏的骨頭碎片。


    放學後,蒼衣等人在“神狩屋”集合。


    這是為了調查骨頭的事。由於一大早就看到那種東西,蒼衣心裏始終放不下,這一天的學校生活都過的迷迷糊糊。


    蒼衣、雪乃和神狩屋三個人正位於“神狩屋”內部住宅的書齋裏。


    書齋的布置看上去完全就是明治時代的舞台劇,厚重的書架和桌子上擺滿了分量十足的書本,神狩屋坐在一張古老的皮椅上,他透過台燈的燈光查看著那塊骨頭。


    遙火也來到了神狩屋,但她在店內的桌旁等候,由颯姬陪伴著她。畢竟不能讓她知道關於“泡”的事。蒼衣對遙火解釋說“這裏有一位可以調查這塊骨頭是什麽的人物”,但他知道這隻是對付遙火的權宜之計。


    不過……


    “是人類幼兒的骨頭。下巴骨前端的部分。大概已經被火化過了吧。”


    神狩屋看了一會骨頭,如此斷言。


    “能、能看出來嗎?”


    “嗯,我經手的古董中也有不少骨頭和木乃伊。”


    聽到蒼衣不由自主提出的疑問,神狩屋一邊回答一邊將骨頭放回擺在桌上的信封,交還給雪乃。


    “那些東西可能是人類的骨頭,也可能是用猿猴的骨頭加工而成。我姑且擁有一些鑒別真偽的知識。”


    神狩屋微笑著說。接著,古老的椅子發出咯吱的碾壓聲,他麵向站在狹窄書齋內的蒼衣和雪乃,把雙手擺在膝蓋上,抬頭仰望兩人的臉。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就是班長以前看到的那個嬰兒的骨頭?”


    雪乃一臉不高興地打斷了想要給出結論的神狩屋,接著他的話說道。


    “……沒錯。”


    聽了雪乃的解釋,神狩屋點了點頭。雪乃的表情雖然嚴肅,還帶有一如往常的不愉快,但其中也稍稍包含著對於同班同學的擔憂。隻不過從站在她身旁的蒼衣看來,他無法判斷事實究竟如何。


    “當然也有不是這樣的可能性,隻是我們沒有全盤否定的理由。”


    神狩屋說。這本身就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而蒼衣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呃……但是,如果真有把那塊骨頭送去的母親,噩夢之‘泡’的‘潛有者’不應該是媛澤同學,有可能是那個人才對吧?”


    “嗯,你的意見很有道理。確實如此。”


    聽完蒼衣的說明,神狩屋認同地點了點頭。


    雪乃也隨之回應蒼衣。


    “如果那位母親不是通過‘泡禍’製造出來的亡靈就好。”


    “…………”


    好不容易想到的積極要素被否定,蒼衣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有關“泡禍”的事件,“騎士團”的“騎士”基本都持悲觀主義。在他們之中,雪乃尤其具有否定積極方向的傾向。


    不,應該說是雪乃冷淡的說話方式加強了這種印象。


    蒼衣有些畏縮地露出苦笑。


    雪乃瞪著這樣的蒼衣。


    看到兩人還是老樣子,神狩屋苦笑著轉變了話題。


    “算啦,這件事先不提…………現在我考慮的是她遇到的東西與其產生根源的過去經曆,跟《漢賽爾與葛麗特》有什麽關係。”


    神狩屋的表情嚴肅起來,把手移向放在桌上的繪本。


    那是內附可愛插畫的《漢賽爾與葛麗特》。除此以外,還有幾本跟童話有關,大小不一的書本被擺在桌上。


    雪乃擺出一副像是在說“又來了”一般不耐煩的表情,微微皺起了眉頭。神狩屋剛才說的意思是——通過夢見子的“大木偶劇場的索引”預言的《漢賽爾與葛麗特》進行分析,嚐試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樣的“泡禍”。


    神的噩夢之“泡”會上浮到人類的意識中,與此人原有的恐懼和瘋狂混合在一起。


    全知全能的神所做的噩夢,會與其全知性一同混合於人類潛有的噩夢,而全能性會變成真正的現象,溢出到人類的意識之外,即現實中。


    在噩夢之“泡”過於巨大的情況下,全知的普遍性會稀釋此人原有的噩夢,使其變形為榮格所說的“原型”。這也就是說,它們與人類自古相傳的傳說和童話有直接或象征性的相似之處。


    夢見子的“斷章”預言了這部會成為“原型”的童話。


    反過來說,隻要分析成為“原型”的童話,說不定就可以搞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危險。


    神狩屋準備做出這種預測。


    出現預言的案例本來就很少,也沒有預測成功的前例。不過,神狩屋在聽到“預言”的同時,就開始考慮這件事了。


    而雪乃似乎並不喜歡他對於預測的嚐試。


    雖然她不會刻意阻止,但她還是認為那是沒用的,或者說,是毫無意義的。


    蒼衣瞥到雪乃的表情,便接下了神狩屋的話題。蒼衣對這種嚐試很感興趣。不,比起說是感興趣,不如說他是對通過預測幫到別人的可能性抱有希望。


    蒼衣提問。


    “出現……‘骨頭’了嗎?在漢賽爾與葛麗特裏麵。”


    “出現了呢。被關起來的漢賽爾向調查他是否變胖的魔女伸出了骨頭而不是手指,以此欺騙魔女的場景。”


    神狩屋一邊回答,一邊把書攤開在桌麵上。


    那本書不是繪本,而是巨大的格林童話集。神狩屋把書翻到書簽所夾的那一頁,像是要確認那一頁的故事一般,將視線投向紙上的文字。


    “《漢賽爾與葛麗特》現在已作為繪本廣為流傳,而它也是與出典沒有極端差別的故事之一。”


    神狩屋說。


    “倒不如說,為了簡化而刪減了多餘章節的繪本也許更為接近出典,甚至更為原始的‘原型故事’。通稱《格林童話集》,由格林兄弟編纂的《兒童與家庭童話集》實際上被修訂至了七版。在這七次修訂中,《漢賽爾與葛麗特》被加入了幾個沒有關聯的故事片段,整篇故事被改寫長了。最為接近原型故事的初版《漢賽爾與葛麗特》是這樣一個故事。


    在一片茂密的森林旁,居住著貧窮的樵夫一家。樵夫窮困潦倒,與妻子兩人一起養育著漢賽爾和葛麗特這兩個孩子。有一天,他們連麵包都沒的吃了。無能為力的妻子隻好對他說。


    ‘孩子他爸,明天早上把孩子們帶進森林,丟下他們吧。我們已經養不起孩子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隻會所有人一起餓死啊。’


    樵夫雖然反對,但是因為妻子一直囉裏囉嗦地責罵他,樵夫終於同意了這件事。孩子們因為肚子餓沒有睡著,他們聽到了父母所有的對話。


    葛麗特以為他們就要完蛋了,便哭了起來。而漢賽爾這樣說道。


    ‘安靜一點,葛麗特。我會想辦法的。’


    說完這句話,漢賽爾偷偷地溜到外麵,撿了一些在月光照耀下像銀幣一樣閃閃發光的白色小石子,放在了上衣的口袋裏。接著,他又回到了家中。


    到了早上,妻子來到房中,把兩人叫了起來。


    ‘好啦,孩子們起床吧。要出發去森林裏了哦。給你們帶上一個麵包。’


    於是,一家人走進了森林。他們走著走著,漢賽爾停下腳步朝家的方向回了回頭,後來他每走一會,都要停下來回頭望望。樵夫問他。


    ‘漢賽爾,你走走停停看什麽呢?快點走吧。’


    “可是爸爸,有一隻白色的小貓蹲在咱們家的房頂上,我正跟它說再見呢。”


    樵夫的妻子說。


    ‘傻瓜,那個不是小貓。隻是早晨的陽光照在煙囪上。’


    不過,漢賽爾並不是在看小貓,他隻是趁機將白色的小石頭丟在路上。


    來到森林深處之後,樵夫囑咐兄妹倆撿點柴火,燒起了篝火。


    ‘好啦,你們在火堆旁睡覺,等著我們吧。爸爸和媽媽去伐木了哦。’


    漢賽爾和葛麗特在火堆旁等待著。他們一直等到了夜幕降臨,但樵夫和妻子還是沒有回來。葛麗特開始哭泣,但漢賽爾卻說。


    ‘月亮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再稍微等一會。’


    於是,月亮升上天空,小石子借著月光發出了銀幣般的光芒,指出了回家的路。兩人連夜趕路,終於在早上回到了家裏。樵夫看到兩人,打從心底裏感到高興。妻子表麵上很開心,其實內心十分惱火。


    在那之後沒多久,家裏又沒有麵包吃了。漢賽爾和葛麗特聽到了晚上樵夫與妻子的對話。


    ‘明天把孩子們帶到森林更深處,這一次要讓他們沒法再回來。不然的話,我們無論如何都維持不下去了啊。’


    樵夫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但他還是答應了妻子的要求,沒有說一個‘不’字。漢賽爾本打算再撿一次小石頭,但這一次樵夫的妻子把門鎖上了,他沒辦法溜到外麵。漢賽爾安慰葛麗特說。


    ‘沒事的,休息吧。神一定會幫助我們的。’


    第二天早上,兩人拿到比上次還小的麵包,再次被帶進了森林裏。漢賽爾的手在口袋裏捏碎了麵包,每走一會就停下腳步,把麵包的碎屑灑在地上。


    ‘為什麽又走走停停的?走快一點。’


    ‘可是爸爸,我的小鴿子就在房頂上,我正跟它說再見呢。’


    樵夫的妻子說。


    ‘傻瓜,那個不是鴿子。隻是早晨的陽光照在煙囪上。’


    樵夫的妻子把他們一直帶到了森林的最深處。接著,她點起了篝火,囑咐孩子們在這裏等他們回來。白天過去,夜晚降臨。他們沒有前來迎接孩子們。漢賽爾安慰葛麗特說。


    ‘月亮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到時候就能看到我灑下的麵包屑。在那之前,我們還要再等一等。’


    不過,等到月亮升上了天空,他們還是找不到麵包屑。原來是森林裏的鳥兒把麵包屑全部吃掉了。即使如此,漢賽爾還是為了尋找回家的路而邁開了步伐。兩個人就這樣在森林裏迷路了。第二天他們繼續在森林裏找路,但還是沒能走出森林。到了第三天,兩個人在森林裏遇到了一間小屋。


    這間小屋是用麵包做成的。房頂的瓦片是蛋糕,而窗戶是糖果。


    ‘太好了,我們可以吃個飽啦。我從房頂開始吃,你從窗戶開始吃吧。’


    漢賽爾說完,兩人就分別開始吃起房頂和窗戶。就在他們快吃飽時,小屋裏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


    ‘啃啊啃啊,啃啊啃。是誰在吃我的小屋?’


    一位年長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哦哦,好可愛的孩子們。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到小屋裏麵來吧。’


    於是,她牽著兩人的手,把他們帶進了家中。屋內準備著美味的食物。老婆婆又為他們鋪好了床,兩人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天國。


    其實這位老婆婆是把小孩做成料理吃掉的邪惡魔女。麵包屋也是為了引誘小孩而蓋起來的。第二天一大早,老婆婆抓住了還在熟睡中的漢賽爾,把他關在裝有鐵柵欄的家畜窩棚。接著,她搖醒了葛麗特。


    ‘好了,快去打點水來,我要在廚房做好吃的食物。把你的哥哥養肥之後,就可以吃掉他啦。你的哥哥會成為我的美餐!’


    老婆婆大聲命令葛麗特。葛麗特哭了起來,但她必須按照老婆婆的吩咐去做。為了養胖漢賽爾,老婆婆每天都給他烹飪美食,但葛麗特連龍蝦的殼都沒吃過。老婆婆為了確認漢賽爾有沒有長胖,每天都要他伸出手指,但漢賽爾總是伸出一根細小的骨頭。因為他總是不長胖,老婆婆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去打點水來。不管你的哥哥是胖還是瘦,這次我都要殺了他,煮熟吃掉。’


    葛麗特傷心地打來煮漢賽爾用的水,把巨大的鍋子架在火上。老婆婆開口說道。


    ‘葛麗特,我的火爐裏麵烤著麵包,你進去看看麵包烤好了沒有。’


    老婆婆準備等葛麗特鑽進火爐就關上爐門,把葛麗特也烤熟吃掉。但是,神告訴了葛麗特這件事,葛麗特說。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請你為我做一下示範吧。’


    當老婆婆鑽進火爐,葛麗特就用力地關上爐門,並插上了鐵閂。老婆婆在滾燙的火爐中大吵大鬧,發出悲慘的呻吟聲,最後終於被燒死了。


    葛麗特打開關押漢賽爾的窩棚大門,漢賽爾衝了出來。兩人開心地親了親彼此的麵頰。魔女的小屋裏藏有很多珍珠和寶石,兩人把衣服口袋裝得滿滿的。接下來,他們沿路回到了家,樵夫看到兩個孩子十分高興。孩子們離開之後,樵夫沒有度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從此以後,樵夫一家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富足生活。至於那位樵夫的妻子,她早就死了。


    ……這就是初版的《漢賽爾與葛麗特》。而最終敲定的七版加入了他們從魔女的小屋回家的途中,坐在鴨子的背上渡過小河等其他的故事片段。從第四版之後,親生母親就變成了繼母。在格林童話中,親生母親被改寫為繼母的情況很多,據說是因為不符合格林兄弟生長時代的社會道德。


    呃……一不留神就開始閑談了。問題在於發生在那位媛澤遙火同學身上的事和這篇《漢賽爾與葛麗特》有什麽關聯。”


    神狩屋說到這裏,看向蒼衣。


    “你怎麽看?”


    “咦,我嗎?呃…………雖然可能會比較辛苦,但我認為媛澤同學多半就是配角葛麗特吧。”


    蒼衣稍微思考了片刻,回答說。


    直到剛才為止,他都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隻不過因為要素太少,他的想象沒能匯聚為明確的形態。


    “……為什麽這麽認為?”


    “呃,因為拯救被燒死的孩子,不就是葛麗特的職責嗎?”


    聽到神狩屋如同學校老師般溫柔的提問,蒼衣如此回答。


    “所以中暑而死的嬰兒就是漢賽爾,那位母親就是魔女。媛澤同學至今還很介意自己對嬰兒見死不救的事。如果葛麗特拋棄漢賽爾逃跑,說不定就會變成那樣……不過,這隻是我任性的想象而已。”


    隨著蒼衣的講述,他的想象也變得越來越具體。在開口的時候,他隻想到嬰兒的母親是魔女,而車和火爐十分相符這兩點而已。


    “原來如此。白野君的眼光果然敏銳。”


    神狩屋點了點頭。


    “我原本認為熱氣蒸騰的汽車與麵包烤爐有所關聯,但並非完全吻合。比起白野君,我還擁有一些象征學和神秘學的知識,所以會反過來被這些知識束縛。不過,說起漢賽爾與葛麗特,我擔心接下來會有類似於食人的事件發生。”


    “食人?”(注釋:日語原文是外來語ibalism,意為食人,食人的習性。也有同類相食的含義。)


    “正是食人。漢賽爾和葛麗特被魔女吃掉的故事。”


    啊——蒼衣點頭認同。


    確實如此,因為這個事實太過明顯,他反而沒有考慮到。


    這樣的話,媛澤遙火會被吃掉嗎?


    還是說……她是吃人的一方?


    “……好複雜。”


    “沒錯。漢賽爾和葛麗特的童話非常有名,被用於許多寓意深長的創作主題,成為了各種研究和想象的對象。比如漢賽爾為了回家而沿路撒下的‘路標’。從世界範圍來看,這個主題也是支持原型論的重要論據之一。


    譬如在《姥捨山》中,主人公準備遺棄母親時,年老的母親為了不讓主人公在回家的路上迷路,折下小樹枝,沿途丟下‘路標’。在《神道集》中有一篇《二所權現之事》,繼母打算在山裏殺死兩姐妹中的姐姐,而妹妹利用姐姐用小刀削下的木屑追了上去。佩羅的童話《大拇指》中除了有七兄弟,故事前半把孩子丟到森林裏的部分和漢賽爾與葛麗特相同,一開始是扔小石子,後來是把麵包當作回家的路標。而希臘神話中,也有淵源相近的故事主題,即勇者忒修斯在彌諾陶洛斯的迷宮裏利用線團的線脫離迷宮,得以幸存。(注釋:《神道集》是寫於14世紀的日本神話故事集。“權現”是指菩薩為普度眾生而權巧化現各種形相。在日本指菩薩垂跡的化身。)


    還有食人的‘魔女’。魔女經常出現在童話故事中,但漢賽爾與葛麗特中的魔女在故事中沒有實際使用過魔法。她的特征隻有眼神非常不好。由於作品對她的描寫十分蒼白,也有不少研究者分析認為這位魔女其實隻是普通的老婆婆,而漢賽爾和葛麗特可能是入室搶劫的強盜,為了掩飾自己殺死老婆婆的罪行才撒謊說她是魔女。畢竟是在沒有目擊者的情況下,由他們自己做出的宣言。也有人認為控訴社會弱者老婆婆是‘魔女’並將其活活燒死,這暗示著與中世紀魔女狩獵之間的關聯。當時無緣無故被控訴為魔女並予以處刑的被害者中,有很多人都是有些脫離社會的年老女性。也有記錄顯示,她們是在小孩的投訴下被判為魔女並執以火刑。


    進一步舉例的話,還有‘糖果屋’這個主題。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糖果屋這種說法非常夢幻。但是,原作中對小屋的描寫是麵包屋。提起麵包屋,就會想到新約聖經中耶穌的誕生地伯利恒。伯利恒這個詞本身就有麵包屋的含義,在耶穌誕生之後,因為當時的希臘王畏懼‘新王會誕生於伯利恒’的預言,掀起了一場虐殺,所有年齡未滿兩歲的男嬰均被殺害。”


    “……”


    在麵包屋殺死幼兒。確實是與之酷似的主題。


    蒼衣開口說。


    “我記得在基督教的說法中,麵包好像是耶穌的肉?”


    “沒錯。葡萄酒是耶穌的血,麵包則是耶穌的身體。這象征著最後的晚餐,即膜拜聖體的儀式。”


    神狩屋回答。


    “也有不少人把它理解為食人的象征。順帶一提,聖體的麵包象征著‘永恒的生命之糧’。為了感謝這種象征,人們才在麵包的表皮刻上十字。”


    “啊……那個原來是這種意思啊。”


    “除此以外,還有麵包是指人類本身的情況。從收割小麥到烤製麵包這個過程被比作辛勞的人生。直到最後,人們會成為神聖的麵包。也就是升入天國。這就是基督教徒的一生。”


    人類是麵包。所有的辛勞都是為了升入天國。這樣解釋的神狩屋麵帶微妙的表情抓了抓摻有少白頭的頭發。關於這種對人類一生的解釋,他似乎想到了什麽。


    “這也就是說……”


    聽到這裏,蒼衣若有所思地開口。


    “漢賽爾與葛麗特……是一個處處包含著食人象征的故事。”


    “也可以這樣解釋。”


    神狩屋苦笑著說,他的表情像是一位聽到學生的標準答案而眯起眼睛表示讚許的老師。


    “反過來說,不隻是麵包,被用作路標的另一種物品‘石頭’也是人類的象征。在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傳說中,人類是由石頭做成的。


    這樣看來,從象征意義上來講,石頭和麵包可能是相同的。啊啊,話說回來,聖經上也有惡魔唆使耶穌說‘若想顯現奇跡,便把石頭變成麵包’的章節。所以,把石頭和麵包合在一起符號化,就成為了‘惡魔的誘惑’這種象征。石頭和麵包的確是非常近似的象征。”


    蒼衣說。


    “可是,石頭是不能吃的啊。”


    雖然他的原意不是開玩笑,但神狩屋還是笑了。


    “哈哈,確實如此。”


    看到神狩屋發笑,蒼衣不由得緊張起來。


    “啊……抱歉……”


    “不不,我並不是嘲笑你的觀點。”


    神狩屋搖了搖手,繼續說道。


    “‘不能吃’這一點可能意外地重要呢。尤其是從魔女的角度來看。自古以來,圓形的小石子就被信奉為對付妖術的護身符。據說在地板上或庭院裏擺上圓形的小石子具有防止魔女侵入家中的效果。”


    “啊……是這樣……”


    “沒錯。漢賽爾和葛麗特的家周圍有很多小石子。說不定那些石頭就是護身符。因此,魔女才無法吃掉他們。如果說麵包和石頭都是人類,比起麵包,還是做石頭比較好一些。”


    說到這裏,神狩屋停頓片刻。


    “所以說……媛澤同學如果是‘石頭’就好了。”


    “是啊。”


    蒼衣點了點頭。


    接著,蒼衣看了一眼站在書齋一角的雪乃。


    在他看向雪乃的瞬間,兩人四目相對。令人意外的是,雪乃正在認真傾聽他們的談話。一瞬間,蒼衣和雪乃雙方麵帶驚訝的表情麵麵相覷————但接下來的瞬間,雪乃露骨地皺起了眉頭,慌忙將視線從蒼衣和神狩屋身上移開。


    2


    雪乃和蒼衣回到了充滿塵埃與古董味道的“神狩屋”店內,在收銀台旁邊待客用的桌子旁等待的遙火以及陪伴她的颯姬,兩人同時回過頭來。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蒼衣有些抱歉地說。雪乃隻是沉默著瞥了一眼自己的同班同學,沒有說出一個字。


    “……”


    雪乃並不認為談話時間過長是蒼衣的責任。


    她單純隻是想不到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麽好,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多說了。


    雪乃本來就無法輕而易舉地說出社交辭令。她也想不到該怎麽說。比起不了解她的人,在同班同學這種稍微熟悉一點的人眼中看來,她的冷淡反而變得尤其明顯。


    “我們談話的時間長了一點。”


    “不,沒事的哦?這家店很有趣呢。”


    像蒼衣和遙火這樣的交談,對雪乃來說就很困難。


    這完全就是屬於其他世界的技巧。不過,以前的自己本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到這些。


    “田上同學也在陪我聊天。……對吧?”


    “是的。聊得很開心哦!”


    “她還給我展示了店裏很多有趣的東西。……隻不過她忘了那些東西是從哪個架子上取下來的,就全都放在那邊啦。”


    “……啊哈哈,不小心忘了。對不起。之後我會跟店長解釋的。”


    放眼望去,木製的收銀台上方滿滿地堆放古董八音盒之類的物品。颯姬縮了一下身體,臉上浮現起害羞的笑容。


    對話的兩人從年齡的差距上來說可以算是姐妹,隻不過看上去像是同齡的朋友。


    因為遙火嬌小的身材和娃娃臉。


    “…………嗯,也好。”


    雪乃和蒼衣一起坐在待客用的椅子上,她開口說道。


    “比起這些,可以繼續我們的話題嗎?”


    “……”


    雪乃打斷了她們的閑談,遞出手裏的信封。看到已經褶皺的白色信封,遙火的表情緊張起來。接著,她以有些不安的聲音詢問雪乃。


    “……情況如何?”


    “毫無疑問是人類的骨頭。”


    “…………是、是這樣啊……”


    “似乎是幼兒的骨頭。一般情況下,現在應當向警察舉報。不過,這一次我們該怎麽辦呢?”


    聽到雪乃的回答,遙火用手捂住了嘴,她垂下了臉龐。


    雪乃說。


    “假如那位母親真的在附近遊蕩,舉報並將其逮捕,‘車內的幽靈’也不會消失。而且要是告訴了警察,附近的巡邏也會加強,如果我們被懷疑為可疑人物加以詢問的話就麻煩了。”


    “……嗯。”


    “如果情況有變,我們說不定還會在晚上前去除靈。當然,這一類的判斷都取決於當事人班長你。”


    雪乃這樣說著,但她的內心也很困惑。


    如果那位母親隻是偶然在同一時期出現的話,交給警察是最好的方式。“泡禍”時常被稱為共時性的偶然。不過,一旦那位母親是“潛有者”或“泡禍”本身,警察就隻會礙手礙腳而已,犧牲者也會毫無意義地增多。


    “………………”


    在雪乃等人的注視下,遙火麵帶嚴肅的表情思考了一會。


    在讓人感覺無比漫長的沉默過後,遙火總算張開了口。


    “警察…………我想盡量避開。”


    這個結論對雪乃他們來說正好,但同時她也覺得有些意外。憑介至今為止在學校裏對班長模模糊糊的印象,雪乃看不出她會是比起現實優先考慮幽靈,甚至討厭警察的類型。


    “……班長如果覺得可以,那就好。”


    雪乃說。


    “比起跟蹤狂優先選擇幽靈,你對此沒有疑問?也不會後悔?”


    “要、要是這樣說的話,我還是有點為難……”


    聽到雪乃懷有疑問的質疑,遙火有些膽怯起來。即使如此,她很快就幹脆地回答。


    “不過,我認為等我們弄清楚那個人真的是那個嬰兒的母親之後,再通知警察也不晚。讓警察知道事情會鬧得很大,對我來說這是最想避免的事態……”


    “……是嗎。”


    “我不想讓家人擔心。”


    遙火低著頭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指擺在胸前繞著圈。


    “要是警察到我家聯係了家人,一切就完蛋了。這大概是我的理想吧。不想讓媽媽和爸爸擔心我。不想再次看到他們那時的表情。精神創傷。我……這是我的精神創傷……”


    這應該是真心話吧。啊哈哈……遙火露出了笑容。雖然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她的笑容有些無力。至於雪乃、蒼衣和颯姬,在場的他們沒有一個人發笑。


    對於遙火來說,她最為恐懼的東西恐怕隻有一件事,就是“那個”。


    支配她一切行動的根源——“傷痕”。就像雪乃他們一樣。


    笑不出來。而且,雪乃很不舒服。


    置身於噩夢之“泡”這種異常的事物之中,還總是關注著日常生活——雪乃對這類人會感到無比煩躁。如果他們不舍棄這樣的做法,就無法和“噩夢”戰鬥。


    遙火果然和蒼衣很像。


    雪乃的眉頭自然而然地皺了起來。即使如此,她還是開口說道。


    “……我明白了。我們會盡可能自己解決。”


    “嗯……謝謝。”


    “那位母親也可能是亡靈出現的原因。不過,一旦情況危急,你要立即聯係警察。”


    “……”


    遙火依然低著頭。


    “如果注意力都集中在亡靈上,對人類本身造成了危害就本末倒置了。我們必須從兩種可能性之中保護你。”


    “……”


    “要是我們確認了那位母親,也會叫來警察的。不管怎麽說,如果有人做出寄送人類之骨這種事,就不得不被逮捕。”


    “也是啊……嗯,我懂了。就這麽辦吧。”


    你真的明白了嗎?雪乃本想質問,但還是勉強自己相信了她。如果遙火不想讓父母傷心,應該不會故意拒絕回避危險的行為吧。


    更何況,如果那位母親跟“泡禍”有關,隻要殺了她就行了。


    母親不是實際存在的人物,而是由“泡禍”製造出來的怪物——雪乃本人認為這樣的可能很高。


    如果那位母親是實際存在的,那麽她已經發狂的可能性也很高。


    瘋狂的“潛有者”一旦成為“異端”,就隻能被殺死。這樣一切就得以收場。不如說這是雪乃所期望的部分。


    沒有絲毫猶豫和罪惡感,隻是按照需求殺死對方。倘若想要解決所有問題,隻是做到這一步還不能放鬆。但是在她與遙火對話的過程中,她明白了那位母親確實擁有足以成為“潛有者”的扭曲心靈,而遙火自身也十分扭曲。


    就在此時,雪乃忽然察覺到一件事,停止了她的思考。


    猶豫?


    罪惡感?


    發現自己在考慮這種事的雪乃表情微微扭曲,但她的內心卻激烈地否定了這種思考。


    “………………”


    自己在想些什麽啊?殺死任何人不都是一回事嗎。


    因為需要所以殺人。因為無法救活,就為了拯救而殺人。


    她應該早就明白這種事了。這應當是對任何人都無需區別的日常工作,也是她所期望的與“泡禍”之間的戰鬥。


    自己是在害怕不得不殺死遙火的情況嗎?


    人稱“雪之女王”的時槻雪乃會害怕?這怎麽可能。她們隻不過是點頭之交,根本沒有半點關係。殺死和被殺也隻不過是永無止境的戰鬥對象。


    沒有什麽人是她不能殺的。


    畢竟雪乃已經為了這一點舍棄了日常。


    ————“如果雪乃不想殺那個人的話,請告訴我。”


    昨天蒼衣說的話突然在腦海中複蘇。


    “……!”


    雪乃無意識地咬緊了牙關,發出“咯吱”的碾壓聲。


    她覺得自己被侮辱了。被蒼衣,也被自己的內心。這份猶豫————隻是在否定雪乃至今為止加諸於自己身上的一切。


    “……雪乃同學?”


    聽到蒼衣呼喊自己的名字,雪乃抬起了臉。


    “什麽事?”


    “沒事……就是感覺你的表情有點可怕。”


    “囉嗦。殺了你啊。”


    雪乃瞪了一眼蒼衣,用冰冷徹骨的聲音讓他閉嘴。


    不過,蒼衣這樣做讓她注意到外界的環境,心情也稍微平靜一點了。於是,她放棄思考沒有意義的事。沒錯,遙火對雪乃來說,還是可以拯救的被害者。


    遙火不是不得不打倒的對象。


    自己的思維太跳躍了。現在還沒必要這樣考慮。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呢……?一切的一切————都要等事態萬一發展到那一步時,再做出行動。


    多餘的思考隻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


    通過預言的童話預測“泡禍”,這件事在雪乃看來也是一樣。


    雪乃煩悶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將積蓄在胸口的滾燙的感情殘渣吐了出來。接著,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對遙火說。


    “……總之,班長今後要小心一點。”


    雪乃說。


    “我們還沒有見過‘嬰兒的亡靈’。如果它出現在我所在的地方,那麽還有對應的措施,但我們可以共處的時間並不多。”


    “啊……嗯,我明白。”


    遙火表情微妙地點了點頭。


    “我們會為了盡早解決這個問題而努力的。”


    “嗯。”


    “但是說到底,保護你的人還是你自己。請不要接近危險的東西。……話雖如此,如果我說不要接近汽車之類的話,你就不能上


    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以為她在開玩笑,遙火撲哧一笑。不過,雪乃沒有這種意圖,所以她有些惱火地吊起一根眉毛。


    “……算了。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裏吧。”


    雪乃說完,結束了話題。


    她原本打算就此起立,卻忽然想起自己手中的物品,便再次向遙火提問。


    “啊,對了。班長,這個要怎麽辦?”


    “咦?”


    那是她忘在手中的,裝有那個嬰兒“骨頭”的信封。


    “呃、呃……”


    “要不然我們幫你處理掉?”


    “……………………”


    聽到雪乃的提問,遙火抬起了臉,不知為什麽露出一幅困惑的表情,一直盯著自己麵前的信封。


    3


    結束了在“神狩屋”裏的談話之後,太陽已經開始下山。


    媛澤遙火在雪乃和蒼衣的陪伴下走上回家的路,她手中的書包裏裝著封有那塊“骨頭”的信封。


    “……這樣好嗎?”


    “唔……嗯。”


    也難怪為了送遙火回家而走在一旁的雪乃會確認她的情況。這時連遙火自己都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把那種東西留下來。


    隻是在雪乃問她“要不要處理掉?”的時候,遙火毫無理由地產生了抗拒感。


    這種感覺太過強烈,以至於像是在主張那是自己的“骨頭”一樣。


    於是,遙火要求用自己的手供奉它。總之,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那塊“骨頭”通過其他的人的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不覺地被處理掉。


    這時她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不過,在他們踱步片刻之後,她漸漸地明白了。


    遙火認為“骨頭”的主人——那個嬰兒實在太可憐了。這塊骨頭如果真的屬於那個因為中暑而亡的嬰兒,那麽因為被母親放置不管而死的他變成骨頭之後,也是為了騷擾而被送到了遙火家,這讓遙火不禁產生了一種他再次被母親拋棄的印象。


    她把這塊小小的骨頭當成了那個被拋棄的可憐幼兒。


    所以遙火才會覺得,如果連自己都拋棄這孩子,那他就太可憐了。


    這孩子是被遺棄在遙火手中的嬰兒。


    至少要用自己的手來供奉他。


    三個人走在開始變暗的住宅區裏,遙火把自己總算想通的理由告訴了雪乃。


    “……老好人也要有個限度。”


    雪乃的回答隻有一句話。遙火無法反駁。


    而蒼衣指責了雪乃的說話方式。


    “雪乃同學,說話的時候還是溫和一些吧……”


    “囉嗦。”


    蒼衣謹慎卻認真地向雪乃提出諫言,但雪乃毫不領情。


    聽到他們的對話,遙火忘記了自己的立場,不由得偷笑起來。


    “……你們的關係真好呢。”


    “是、是嗎?”


    “哪有!?”


    聽到遙火的話,蒼衣和雪乃同時給出相反的回答。對於他們的反應,遙火隻好露出微笑。明顯對雪乃懷有好感的蒼衣與對他不抱希望的雪乃。無法和正常人溝通的雪乃與能夠正常交流的蒼衣。他們之間的平衡雖然很差,但看上去仿佛是一對歡喜冤家。


    遙火為雪乃有這樣的朋友而安心。


    “……你要笑到什麽時候啊,班長。”


    “嗬。抱、抱歉啦。”


    遙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也沒有消失。


    雪乃一臉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重新看向前方。平時班裏的同學不管對她說什麽做什麽,雪乃都麵無表情。對於遙火來說,雪乃能做出這樣的反應本身就是讓人無法忍住笑意的事。


    “那個,白野同學。”


    遙火對蒼衣說。


    “咦?你說我嗎?”


    “時槻同學就拜托你了。”


    “咦?”


    蒼衣露出驚訝的表情。在他身旁的雪乃不高興地皺起眉頭表示無視。


    三個人就這樣走著走著,遙火的家依稀出現在前方。遙火繼續走到家門前,又往回跑了幾小步,向蒼衣和雪乃揮手。


    “謝謝。多虧了你們,今天我才能不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就回到家。”


    遙火說著,在家門前向兩人低下了頭。


    蒼衣慌忙擺手。


    “啊,不……不必介意。”


    “不用道謝了。比起這個,你家的郵箱裏有沒有再次出現奇怪的東西啊?”


    聽到雪乃的話,遙火慌忙打開郵箱。


    郵箱裏麵空空蕩蕩的,於是遙火鬆了口氣。有他們兩個在果然讓人放心。遙火向兩人點了點頭。


    “沒事,裏麵什麽都沒有。”


    “……是嗎。”


    雪乃點了點頭。


    “嗯,謝謝。那就明天見了。”


    遙火揮了揮手。而雪乃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蒼衣說。


    “再見,媛澤同學……多加小心。”


    “嗯。”


    遙火眯起眼睛,再次點頭回禮。


    “你們兩位回家的路上也要小心哦。”


    遙火再次說了一聲再見,就與兩人在家門前分別了。在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陰暗的街頭之前,遙火一直站在門口守望著他們的背影。


    “………………”


    在目送他們離開的時候,比起不安,遙火的心裏更多的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兩人的影子漸漸消失,空氣的溫度也變得越來越低。遙火大口呼吸著夜晚來臨前的空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當兩人的身影終於消失不見,遙火胸口的溫暖也開始抽離————她突然意識到夜晚即將降臨。遙火握著書包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她一邊俯視著玄關燈投射在地麵的影子,一邊轉身走向玄關。


    就在這時。


    “……小遙。你現在有空嗎?”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遙火嚇了一跳。


    已經握住門把手的遙火回過頭來,隻見一位身穿的水手服與遙火相同,有著一頭波浪短發的少女正站在門前。


    “咦?麻智……?”


    站在前方的少女是遙火的同班同學橫川麻智。麻智是她從小學起就在同一個學校的好朋友,高中她們也同樣被一高錄取,有幸成為了同班同學。麻智的家就在附近,她也是遙火在現在的班級中關係最好的朋友。


    “怎麽了,麻智?”


    “小遙……你沒事吧?”


    麻智依然保持著剛從學校回來提著書包的狀態,她直勾勾地盯著遙火說。


    看到她不尋常的樣子,遙火十分困惑。


    “沒……沒事,是什麽意思?”


    “你說呢……當然是時槻同學了。小遙,她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


    “咦……?”


    遙火驚訝地盯著麻智的臉。她還以為麻智是在開玩笑。但是,麻智認真的表情像是在說她絕對不是跟她鬧著玩的。


    “你、你在說什麽呢?”


    “因為……小遙你最近的樣子很奇怪耶?”


    麵對困惑的遙火,麻智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追根刨地地說。


    “我認為你雖然沒有隱藏什麽,但是肯定正在因為什麽事而煩惱。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還有就是你突然和那位時槻同學一起上學放學,我會覺得奇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啊……呃,那是因為……”


    遙火很為難。她無法解釋說她與雪乃商量了關於幽靈的事情。而麻智看到遙火的反應,誤解似乎變得更深了。


    “那是跟我都不能講的事嗎?”


    “嗯,麻智不用擔心哦。跟時槻同學也沒有關係。”


    “撒謊。”


    “我沒有撒謊……”


    麻智一步也不肯退讓。這樣連遙火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麻智是個十分固執,喜歡為朋友操心的女孩。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們兩人可以算是誌同道合。但是另一方麵,麻智敢愛敢恨,個性十分衝動,甚至曾經在教室裏暴扁甩掉自己朋友的男生。她過激的行動一直讓人十分困擾。


    而且,年齡原本就小的遙火個子不高。從很久以前開始,麻智對於她來說就像一個姐姐。


    初中時她們不在同一個班級,到了高中好不容易成為同班同學,麻智尤其熱心於幫助擔任班長的遙火。


    她太愛操心了。特別是對遙火。


    遙火明白麻智的心意,但是她為如何向麻智解釋而苦惱不已。


    “真的沒事……”


    話雖如此,不擅長臨時撒謊的遙火隻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很顯然她的話沒法蒙混過關。麻智沒有相信遙火。她的表情越來越懷疑了。


    麻智說。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直接去問時槻同學本人吧。”


    “等、等一下!?”


    麻智忽然轉身跑向剛才雪乃他們離開的方向,遙火慌忙追在她的身後跑向大門,書包卻撞上柵欄掉在了地上。在一片混亂之中,遙火眼睜睜地看著麻智的身影拐過了路口,就此消失不見。


    “怎……怎麽辦。”


    遙火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心想真的不是那樣的啊。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即使阻止了麻智,她也想不到該怎麽說服她。


    如果她老實說出來的話,麻智會接受嗎?


    但是,她已經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沒辦法了。看來隻能今天晚上給麻智打電話解釋清楚。


    麻智也知道那個“嬰兒”的事件。隻能希望她盡可能地接受這件事了。


    總之,她必須先攔住麻智。


    不過,即使現在給麻智的手機打電話,麻智恐怕也不會接。


    遙火無計可施,隻好慌慌張張地衝向掉在地上的書包,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接著,為了讓雪乃暫且躲開麻智,遙火在通訊錄中找到了雪乃的手機號,第一次對這個號碼按下了通話鍵。


    4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直接去問時槻同學本人吧。”


    這個結論對於橫川麻智來說是一個太過顯而易見的結局。


    “等、等一下!?”


    她轉過身跑了起來。背後傳來製止她的喊聲。


    麻智沒有聽從遙火,她在住宅區的暮色中不停奔跑。通過帆布鞋的鞋底,可以感受到“咚咚”作響的堅硬柏油路。裝滿課本的書包也沉甸甸地陷進了胳膊和肩膀。


    像是要甩去這種感受一般,麻智跑向時槻雪乃離開的方向。


    麻智的腳步聲在住宅密布的小路上高聲響起。


    她隻知道大致方向。他們多半要去車站吧。


    麻智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遙火和雪乃與另一位不認識的男生走在一起,於是就一直跟在他們後麵觀察情況。


    因為她覺得很奇怪。


    好幾天前,麻智就注意到遙火的行為和表情,她似乎在為什麽事擔心。不,倒不如說她臉上露出的表情就是恐懼。


    其他人也許並不明白,但是跟遙火來往已久的麻智非常清楚。


    而且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遙火開始和時槻雪乃一起上學。


    偏偏是那個時槻。


    班裏最討厭的人。她們兩個在一起簡直不可思議。


    那是一個讓麻智根本不會考慮“她們是不是成為朋友了”的人。倘若時槻向遙火這類擔任班裏職務的同學以外的人主動搭話,這種微不足道的舉動就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就是這樣的存在。那個時槻雪乃。


    不好的傳聞也多如牛毛。


    比如她在與不良少年交往。又比如她在做援交。


    也有愚蠢的傳聞說她有靈感。或者是有神經病。


    之前她的父母和姐姐因為火災而死的傳聞很快就流傳開來,但也有人煞有介事地傳出雪乃就是犯人,隻是因為證據不足沒有被逮捕的流言。


    麻智本人當然也對她沒有好感。


    對於麻智來說,這種人跟遙火出現在一起根本就是禁忌。


    麻智把朋友看得比什麽都重要,這已經得到了大家的公認。她會保護遙火遠離壞人。既然要保護遙火————那就隻能質問對方本人了。


    “……我絕對不會原諒她。”


    對於已經血湧上頭的麻智來說,完全不存在弄錯事實的可能性。


    絕對不會原諒讓我的朋友流淚的家夥。在麻智的頭腦中,隻有這麽一種想法。而且,遙火還是她從小學起就當作妹妹的摯友。遙火既溫柔又公正,責任感很強還有些不通世故,是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拚命保護的好友。


    那孩子到底被怎麽樣了?麻智衝動地思考著。


    麻智對遙火的表情有印象。小學時,遙火因為目擊了放置車中死亡的嬰兒事件,有很長一段時間表情都十分驚恐,她現在的樣子跟那時很像。


    那段時間,麻智也擔心她到夜不能寐。就麻智所知,那是對於遙火來說最糟的事件,既然現在的遙火臉上出現了跟那時相同的表情,那麽無論有什麽理由,麻智都不會原諒讓她變成這樣的人。


    夕陽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漸漸褪去,黃色的燈光籠罩著整個住宅區。


    溫度迅速下降的空氣之中,麻智依然保持著胸口燃燒的衝動追趕雪乃。


    道路兩側位於黯淡陰影中的住宅和昏暗的玄關燈光不停掠過。當十字路口依稀出現在前方,麻智因為奔跑而一直落在地麵的視線終於看到了從十字路口右方接近的“影子”————她越跑越近的腳步忽然變得遲鈍起來,變成連走帶跑的步伐,最終一步一步地————突然停在了十字路口前方。


    “…………………………”


    為什麽要停下腳步,麻智沒有自覺,也完全沒有搞明白。


    隻是當她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了十字路口前方,胸口中強烈的感情像是已經退潮,又像是烈火燃盡一般變得寒冷徹骨。


    厚厚的陰雲下方夕陽緩緩墜落,狹窄的小巷中有一個人。


    麻智注視著自己在街燈的照射下投射在腳邊的黑影,茫然地佇立在此處。


    “………………”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腦海中沒有浮現出讓自己的腳或身體動起來的想法。


    麻智隻是站在原地吸氣呼氣,感受到此時與肌膚和腳麵接觸的空氣無比寒冷而凝滯的事實。


    一片寂靜。


    聲音從這個十字路口徹底消失。


    在麻智視野所及的範圍內,沒有任何東西在動,十字路口的世界像是死掉一般停滯,隻有寂靜在不斷擴散。


    如同深夜到來般的寂靜。


    隻有黑暗與光明降臨此處。


    在那之中,麻智僅僅俯視著一樣“東西”。


    那是從狹窄十字路口右方的小巷投射在柏油路麵上,有著人類形狀的長長的“影子”。


    咣。


    小巷那邊響起堅硬的微小碰撞音,“影子”向前邁出了一步。


    “…………………………!”


    “某個人”正從右邊的小巷靠近。在這個時刻,麻智的全身都領悟到了現場的異常。


    周圍的空氣和逼近的氣息明顯很不尋常。在如同深夜墓地般的空氣中,她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那股正在逼近的氣息已經不是正常的存在,強烈而瘋狂


    的存在感從右方的小巷飄了過來。


    強烈到即使沒有看到實體,也能用各個感官感受到的瘋狂的“氣息”。


    隻有那道“影子”被小巷裏的街燈不斷拉長,一直延伸到自己的麵前。


    影子的形狀顯示出那是一位長發的女性。但是,從影子的本體傳來的由空氣浸透皮膚的氣息,很明顯地釋放出一種強烈而危險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異常性,讓她明白那是不可以扯上關係的存在。


    咣。


    “那個”隨著聲音向前邁了一步。


    “………………!”


    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身體在瑟瑟發抖。


    牙齒被咬得“咯吱”作響。雙腳無法用力,身體也沒法移動。


    咣。


    “那個”又走近了一步。


    影子變得更大了,氣息也強烈到了刺痛皮膚的程度。


    即使想喊,也無法出聲。如同痙攣般無法動彈的喉嚨深處,隻是漏出“咻咻”的吐氣聲。


    咣。


    “影子”已經延長到自己腳下。


    “影子”的腳動了一下,發出堅硬的腳步聲。


    咣。


    “那個”接近到了可以看清影子的腳。而“影子”的腳的前方正是產生那個“影子”的本體。


    咣。


    氣息的主人已經來到了右方小巷的圍牆附近。


    還差一點就能看到對方的樣子了。不要看。不想看。她的本能如此呐喊著,如果看到一切就遲了。


    不想看。不可以看。


    不可以讓那種瘋狂的東西映入眼中。


    不要看。


    咣。


    不要看。別過來。


    咣。


    不要看。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咣。


    穿著粉紅色高跟鞋的腳浮現於圍牆的陰影中,接著,一顆垂著長發的腦袋從小巷中出現。在看到那對充血且圓睜的赤紅雙眼時——麻智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她在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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