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時分。


    年事已久的老屋被仿佛在擠壓空氣般濃密的靜寂包圍了。


    嘎吱。


    碾壓地板的聲音響起。這一天深夜,屋裏的唯一居民——一位老婦人起來上廁所,走出衛生間後,旁邊就立著一個洗麵台。肮髒的洗麵台與沾著鏽跡的水龍頭。上麵還有一麵隨著時光而劣化,幾乎無法映出景象的模糊鏡子。


    肮髒、朦朧、汙濁的鏡子依稀反射出站在台前的老婦人的影子。


    燈泡散發出渾濁而昏黃的燈光,模模糊糊地照在汙穢的鏡子和洗麵台上。


    照明的一點光亮也投射在日本風建築的走廊中。


    以衛生間的入口和門外的洗麵台為終點的走廊裏寂靜無聲,四處充斥著舊電燈泡的昏暗燈光帶來的濃厚陰影與煤炭般漆黑的黑暗。


    靜——


    特有的黑暗和寂靜在古老的木造老屋中擴散。


    但是,對於屋內的獨居老人來說,這隻不過是一如既往,司空見慣的黑暗與寂靜罷了。


    老婦人沒有對這裏的陰暗與寧靜產生絲毫恐懼。


    兒子已經獨立門戶,與丈夫也生離死別五年了。對於老婦人來說,浸沒了這個家的黑暗不會讓她感到恐懼或不安,隻不過是一抹淡淡的寂寞。


    她已度過了大半人生,現在隻是獨自守護著這個古老的家。


    因為起夜而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她平靜寂寞的生活中的一環。


    鏡子和洗麵台變得如此肮髒,也是因為這套房子對於獨居的老人來說有些太過寬敞。


    隨著年齡的增大,老婦人的身體也越來越衰弱,沒法徹底打掃和管理老屋就造成了這副讓人不禁歎息的寂寞場景。


    一如往常的景象和生活。


    今天也是一樣。


    老婦人跟往常一樣洗好了手,握住洗麵台上的水龍頭把手。


    她扭轉造型古老,還有粗糙手感的水龍頭,仿佛有某處的空氣鑽入了水管,一聲高亢的“咻”聲響起。與此同時,水龍頭裏開始湧出水流。


    自來水以扭曲的形狀淌出。


    不規則的水流聲傳入耳中。老婦人把手浸在流下的水中,拿起放在洗麵台旁布滿裂紋的肥皂,開始用掌心揉搓。


    幹燥的肥皂立刻恢複了濕潤,越來越濕的手中泛起了泡沫。她放下肥皂,自然地搓動雙手。於是,肥皂的泡沫一邊在掌心增多,一邊發出濡濕的聲響覆蓋了她的雙手。


    一如往常。


    在電燈泡的昏黃燈光下,肥皂和白色的渾水裹在手上,變成了不斷增加的泡沫。


    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做食品加工的工作,老婦人養成了一絲不苟的洗手習慣。


    她用被泡沫沾滿的手指和手掌擦拭指甲和指縫,有種手皮上還有另一層光滑皮膚的感觸。她細心地擦拭著,讓這種感覺不停擴散。


    一如往常。


    正如她平時會做的事。


    然而……


    “……”


    這一天,老婦人的後背不知為何忽然劃過一道不祥的預感。


    這就像過著平凡生活的她,有時會在一瞬間產生討厭的想象,汗毛倒豎一樣。


    老婦人在洗麵台洗著手,平時從未感到過的淡淡不安從在背後走廊擴散的黑暗,逐漸壓迫向她的後背。


    “…………”


    她不由得停住了正在擦拭的雙手。


    接著,她以生鏽般的緩慢動作緩緩回頭,確認後方被寂靜占據的走廊。


    …………………………


    隻有無聲的黑暗充斥了整個走廊。


    古老的木製走廊被昏黃的燈光與黑暗的顏色覆蓋了,比起白天顯得異常沉鬱的景象在洗手台的附近靜靜展開。


    隻有水龍頭發出了有如口哨般“咻”的聲響。像是被周圍的黑暗吸走了一樣,流水聲細微而無力地響起。那仿佛是被絞殺了的陰鬱聲音。在這令人心情沉悶,隨時會被孤獨感侵襲的景色中,老婦人獨自站在這裏。


    “………………”


    沾滿了肥皂泡沫的手和自己一個人。


    空蕩蕩的走廊空間。寬廣的陰影與濃鬱的黑暗。


    忽然間,她為待在這裏的處境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這和往常不同。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在。哪裏都沒有明顯的異常。即使明白這一點,她的本能還是產生了不協調感,拚命控訴著異常的存在。


    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的空氣似乎有些不對勁。


    是錯覺嗎。她不禁想到。


    還是快點洗完吧。


    “……”


    老婦人繼續洗手。懸在洗麵台上方,被泡沫包圍的雙手再次開始動作,準備一口氣擦掉手上的泡沫。


    滋啦——


    一瞬間,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觸傳遍了整個手掌。


    “…………!?”


    如同薄膜般貼在手上的肥皂水原本十分光滑。但是,她的手掌沒有感覺到想象中的手感,而是一種光滑的皮膜從肌膚上剝落般的異樣感受。


    舉例來說,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泡沫中剝掉粘在手上的薄塑料袋。於是,原本在輕輕撫摸手背,互相揉搓的手掌上頓時沾滿了如同薄膜般剝落的“那個”的感觸。


    她攤開了手掌,看向雙手。


    被泡沫覆蓋的手指和指縫裏粘著像是塑料袋一般的東西。


    那麽,這像是塑料袋的薄膜是從哪來的?


    她看到了。


    目不轉睛地看清楚了。


    剛才在洗手時沾滿泡沫的手掌,幾乎所有部分的皮膚都像燙過的西紅柿一樣剝落下來,暴露出鮮紅的肉塊。


    從剝落暴露的手掌肉塊中,突然一點一點地滲出鮮血。


    “——————嘶……!!”


    她咽下了一口氣。眼睛大大地睜開。


    忽然之間,剝落的皮膚碰到肥皂泡沫的淒楚疼痛帶來了仿佛在燃燒手掌的灼熱感。雙手的肉塊眼看著溢出了赤紅色的鮮血,與泡沫混合在一起,“啪嗒啪嗒”地在洗麵台上滴出紅色的斑點,也從手掌流向手腕,開始滴滴答答地不斷流淌。


    啪嗒。


    被鮮血弄髒的指甲漸漸從手指上剝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法成聲的悲鳴從她的喉嚨中漏出。鮮血如同暴雨一般降臨在洗麵台上,和水管中流出的自來水融合在一起,流進了排水口。


    已經變成鮮紅色的顫抖雙手上,肥皂泡沫與血液像是在發生化學反應,在手的表麵發出“噗滋噗滋”的響聲,泛起了血色的泡沫。紅色的泡沫瞬間增多,流向手腕,伴隨著痙攣般的疼痛淌過手腕的皮膚。手腕的肉簡直就像是被細菌蠶食了一般開始融化,和流下的血泡混合在一起。


    麵前的指甲仿佛漂起般滑脫液化的肉體,掉落下來。


    洗麵台漸漸變紅。對這副異常場景的恐懼與灼燒的疼痛讓她隻得無能為力地張大雙眼,盯著自己不停顫抖的雙手。


    而她的雙手也開始失去手的輪廓,化作血色的泡沫之塊。血和肉繼續冒出泡沫,鮮紅色的微小泡沫之塊在重力的牽引下,一點點地從手掌上滑落,流向手腕的根部。


    燃燒般的疼痛擴散開來。


    如同硫酸般的泡沫。


    灼燒肉塊,冒起血泡,駭人的場景、激痛與觸感。


    覆蓋了震顫指尖的泡沫從手指上崩塌淌下————


    滋啦。


    從溶解的泡沫之中,露出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失去了全部血肉的雪白指骨。


    “——————————!!”


    在


    轉瞬間親眼目睹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場景,老婦人的眼球咕嚕一轉,翻起了白眼。她就此失去意識,軀體癱倒在地麵上。


    …………………………


    ………………


    …………


    2


    這是私立典嶺高中的1-a班教室。


    白野蒼衣的座位靠窗。用今天早上新聞報道的“溫暖陽光”來形容有些過於殘暴,完美地表現了夏日景象的強烈陽光正從窗外射入。


    “……好熱。”


    六月初旬。


    之前時常陰雲密布,與季節不符的涼爽空氣久久不曾退卻。五月後半的天氣此時一掃而空。


    這一天的天空就像是在說“該換衣服了”,並放出弓上緊繃的箭一樣,突然進入了炎熱的夏日,灼燒著城中的景物與空氣。


    快到中午的時候,越來越強烈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灑向位於車站附近的典嶺高中。


    現在是學校第三節課的課間。蒼衣把自己的半個身體暴曬在以銳角直射而入的陽光中。


    雖然開了窗戶,但是外麵幾乎沒什麽風,空氣如同熱浪一般觸碰著肌膚。


    蒼衣把自己暴露在炎熱與陽光之中,而在他作為男人來說線條有些纖細的麵龐上,眯起的眼睛如同困倦的貓一般。他茫然地思考著“幸好今天是換校服的日子”。


    在教室裏談笑,等待下一堂課開始的同學們還在吵吵嚷嚷。他們的服裝不再是一直穿到五月的苔綠色西裝,而是刺有苔綠色係校章的襯衫。


    往年這種時期都會穿上春秋西裝,但是由於無法忍耐今天忽然升高的氣溫,大家都脫掉了背心,或是卷起了袖子。


    蒼衣看向前方,弓著腰坐在座位上書寫什麽的敷島讓把袖子一直卷到了完全露出肩膀的位置。他那孩子氣的行為舉止和高大體格的不協調感讓他顯得格外醒目,不過對於熟悉敷島這個家夥的人來說,這一點也不奇怪,倒不如說正是敷島的風格。


    敷島本人忽然從桌子上抬起了臉。


    “好的,寫完啦!”


    在抬起臉的同時,敷島大喝一聲,然後麵帶著滿麵笑容回頭看向蒼衣,又拿起桌子上的筆記本走到了蒼衣的座位旁。


    “喲~謝謝你,白野。幫大忙了。”


    敷島說著,把手裏的筆記本遞給蒼衣。


    這是蒼衣的筆記本。下節課老師會對學生提問,所以沒有預習的敷島就借走了他的筆記,抄下了預習範圍內的問題答案。


    以蒼衣的性格,他很難拒絕別人的請求。


    “不……沒事。反正我都習慣了。”


    蒼衣一邊接過筆記本,一邊說道。敷島那副黑框眼鏡後麵的雙目眯了起來,他露出格外明朗的笑容俯視著蒼衣。


    “……不過,我隻是想知道你明明在謄寫我的筆記,為什麽臉上會洋溢著成就感呢?”


    “嗯?你在說什麽啊,白野?你這家夥真奇怪。”


    敷島帶著沒有多想的表情“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可不是什麽深藏不露。他就是這樣的男人。雖然沒有惡意也不無聊,但是欠缺考慮和體貼之類的重要品質——這就是敷島這個男人的性格。


    “白野。”


    坐在附近座位的佐和野弓彥,忽然叫了一聲蒼衣。


    “……嗯?”


    “白野,那個叫做敷島的男人,可是用體力來用功的男人啊。”


    聽到他的聲音,蒼衣和敷島都回頭看去。體型像是瘦小少年的佐和野以和容貌不符的冷淡眼神與低沉音調說道。


    “敷島本來就有著不知道是怎麽進入這所高中的低等智能,我想恐怕是靠體力彌補了不足吧。對於敷島來說,學習不隻是用腦。他剛剛做的事就跟熱身運動一樣。”


    “原來如此……”


    “啊,咦?我還以為自己被誇獎了,難道是正相反嗎?”


    從小學起就是敷島好友的佐和野給出了沉重的評價,而蒼衣也不由得認同地點了點頭。接著,一臉清爽的佐和野靜靜地向敷島說出了給予致命一擊的話語。


    “當然是在愚弄你。”


    “太過分了……”


    敷島撅起了嘴,像是在發牢騷般嘟囔道。


    但是,抱怨了不到十秒鍾,敷島好像就轉移了興趣。他的表情瞬間轉變,把視線移向有強光射入的窗戶。


    “白野,這裏好熱啊。你沒事吧?”


    “哎……?話題怎麽忽然變成這個了?”


    因為這唐突的話題轉變,蒼衣不禁提出了疑問。


    佐和野麵無表情地聳了聳肩。而敷島擺出理所當然的表情,把手撐在蒼衣的桌子上,將自己剛剛抄下回答的筆記本當成扇子扇起了風。


    “不把窗簾拉上嗎?”


    “不……我覺得沒事。”


    對於敷島的提問,蒼衣答道。


    “如果有人想關掉的話,到時候再拉上就行了。”


    隻要不會顯得不自然,不必親自去做的事他就不會做。對於以不要太過顯眼為信條的蒼衣來說,這是他最基本的觀點。


    蒼衣深愛著“普通”和“平凡”這一類的事。


    不要引人注目,不要太過積極,埋沒在周圍的人之中度過一生。這就是蒼衣最大的期望,而他也總是按照這樣的基準生活。


    可以說是有些過度的平凡理想。


    但是,敷島並不知道蒼衣話中深藏著他的奇異性格,他仰望著窗外寬廣的藍天,有些厭煩地說道。


    “哎呀,話說回來,這天氣還熱得真快。”


    “是啊。”


    “這樣下去,都沒法穿春秋西裝了……”


    敷島遺憾地說道。蒼衣先是敷衍地回答說“也許吧”,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立即抬起臉詢問敷島。


    “……敷島,你對時尚有興趣嗎?”


    “當然有了。”


    敷島一臉認真地回答。


    蒼衣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移向卷到敷島肩頭的襯衫袖子。雖然沒有見過敷島在生活中的打扮,但是從他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看來,無論如何都沒法想象他會在意時尚。


    “……”


    “什、什麽嘛,你那根本不相信的眼神。”


    看到蒼衣不由得皺起眉頭的表情,敷島十分意外。


    然後,他挺起胸膛說。


    “連白野都這麽失禮。我可是很介意時尚的。在女生的製服裏,我最喜歡的不是夏季或冬季製服,而是春秋西裝!”


    蒼衣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帶著半分驚訝,半分能夠理解的心情將視線從敷島身上移開,開始為下一堂課做準備。


    “……”


    “怎、怎麽回事?你們這是什麽反應?”


    蒼衣無視了他,從書包裏取出課本,佐和野則毫無意義地攤開書本,假裝看書。


    被獨自拋下的敷島交替看向兩人,而佐和野保持著看書的姿勢,忽然開口說道。


    “至少……有一句話我可以斷言。這個從高一開始養成的狂熱興趣,足以使敷島讓這個男人的未來充滿悲觀。”


    “什麽!?”


    “太可憐了。對十六歲女高中生的製服,而且還限定為春秋西裝的大叔癖好。敷島身上已經沒有年輕人的品味了吧。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想象到他在黑暗中不斷穿行的未來。”


    “太……太過分啦……!!”


    聽到這句過分的話,蒼衣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


    敷島本人則消沉地垂下肩膀。


    戲弄完好友的佐和野一臉爽朗地把視線刻意地落在課本上。


    這就是構成了蒼衣普通日常的朋友們。


    對於現在的蒼衣來說,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平安度過了學校的“普通生活”。


    ?


    放學之後,歸宅部的蒼衣跟往常一樣走向了“神狩屋”。


    從距離蒼衣上學的典嶺高中最近的車站走到商店街,再拐入小巷走個十分鍾。在仿佛被時代的發展所遺忘的古老住宅區裏,像是用昭和時期的照相館改造而來的古董店顯得尤為古老。


    “神狩屋——舊貨·古董·西洋古董”。


    被塗成白色的木製洋館上,掛著寫有莊嚴字跡的招牌。


    從建築物本身就像古董的店鋪入口,可以看到古舊昏暗的店內景象,還有排列擁擠、落滿灰塵的商品架。


    這裏正如外觀所見是家古董店,但它同時也是以“騎士團”之名秘密互助的結社在日本安插了二百多處、被稱作“支部”的活動據點之一。


    簡單地說,就是聯絡場所兼聚集會所。


    更簡單地說,就是照顧誌願者團體的地方。


    正是“支部”這些小團體構成了“騎士團”的大團體,而這家店的主人鹿狩雅孝就是這家“支部”的負責人。蒼衣從屬於以“神狩屋”為中心組成的“支部”,所以每天都會拜訪這裏。


    蒼衣是被稱作“騎士”,負責與“噩夢”作戰的組織成員。


    不到一個月前,蒼衣被卷入了所謂的“泡禍”——由神之噩夢引發的異常事件裏。在“支部”成員的幫助下,他得救了。


    從那以後,蒼衣每天都會在放學以後來到這家“神狩屋”。


    然後,他會以此為據點,跟同伴會合,在周邊地區巡邏到晚上,探查“泡禍”的氣息。


    蒼衣一如往常地打著招呼,走入店內。


    “下午好!”


    在他走入店內之後,外麵炎熱的空氣就像是謊言般變得陰涼起來。如同走入了沒有日光照射的倉庫裏一樣,涼爽的空氣輕輕觸碰著他卷起了袖子的手臂。


    蒼衣從本身看起來就像是古董的陳列架之間穿過,走到小店內部。那裏擺放著櫃台和待客用的圓桌。站在桌旁手持茶壺,看上去像是中學生的女孩帶著滿麵笑容,迎接著走進店內的蒼衣。


    “啊,白野同學,歡迎光臨。”


    名為田上颯姬的少女邊說邊把茶壺放在桌子上。


    在她的短發上別了好幾根發卡。然後,穿著樣式活潑可愛的中褲的颯姬嘴角微微揚起,立刻手忙腳亂地開始為蒼衣準備新茶。


    “你好啊,颯姬。”


    “嗯!”


    蒼衣一邊說一邊放下學校指定的書包,而颯姬向他回以笑容。


    把書包放在地上的蒼衣回過頭來,麵帶沉穩的笑容,向另一個人說道。


    “還有……雪乃同學也是。”


    “……”


    坐在桌前的先到之客瞥了一眼蒼衣,又沉默著看向一邊。


    這位美貌的少女名叫時槻雪乃。她和蒼衣同一年級,但是在市立第一高中上學。


    她有著晶瑩剔透的白色肌膚和第一眼就能吸引別人目光,冰冷而精致的容貌。紮成馬尾辮的黑色長發上綁著用黑色絲帶係成的華麗蝴蝶結。


    而這是名副其實的哥特蘿莉道具。


    她的一高製服,也就是身穿水手服的樣子,醞釀出了一種獨特的氛圍。


    不過,她的製服也不再是一直穿到五月的黑色上衣,而是白底配上長袖的春秋裝。她一臉不愉快地用手撐著臉頰,從左邊的袖子裏伸出的手臂上,能夠看到刻度般的劃痕,纏好的繃帶也有種白晃晃的異樣存在感。


    正如外觀所見,雪乃基本上就是這樣的人。


    很難接近的冰雪美人,手臂上還刻有自殘的痕跡。


    雖然大多數人對她的第一印象都是難以靠近,但是蒼衣的性格就是沒法拋下這種心靈扭曲的女孩不管。所以,即使雪乃給出了普通人會被一擊斃命的反應,蒼衣也隻是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心裏並沒有湧起什麽特別的感情。


    “本來我沒法想象不穿黑色水手服的雪乃同學,現在看來,春秋裝也很適合你呢。”


    蒼衣用客套的口吻說著,坐在了桌旁。


    提起這個話題時,他就產生了既視感。原來是敷島曾在學校裏談起過。看來我也沒資格笑話敷島——蒼衣在心中苦笑。


    在這樣想到的蒼衣麵前,原本就不高興地撐著麵頰、看向一邊的雪乃,愈發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每次蒼衣提起這種日常的話題,雪乃多半都會很不高興,甚至是發火。


    “……那又怎麽樣?”


    “沒什麽。隻是跟你很配而已。”


    雪乃看都沒看他一眼,就以冷冰冰的聲音說道。蒼衣則幹脆地給出了回答。


    雪乃也是“騎士”,是以跟“神之噩夢”戰鬥為生存意義的少女。


    因此,雪乃想要舍棄掉普通的生活,也非常討厭總想靠近“普通”的蒼衣試圖把她拉回日常的舉動。為了跟“噩夢”這個怪物戰鬥,少女必須變成怪物。然而,蒼衣也無法袖手旁觀。他們之間就是這樣的關係。


    “………………”


    兩人的對話就此中斷。颯姬向擺在桌上的茶杯裏注入了紅茶。


    “啊,謝謝你,颯姬。”


    “嗯~今天的茶點很不錯哦。”


    颯姬高興地回應了開口道謝的蒼衣。


    她把連不懂點心的蒼衣都知道的高級西洋點心店出品的巧克力擺在桌上。這裏平時都是去超市裏買點心,畢竟古董店的主人是那個懶散的神狩屋,像這樣的招待的確非常少見。


    “哎,發生了什麽事?”


    “誰知道呢,我也不清楚。”


    颯姬歪起了腦袋。


    蒼衣“哦”了一聲表示認同。緘口不語的雪乃忽然把冷淡的視線移向蒼衣,開口說道。


    “颯姬剛才說過了,店裏來了客人。”


    “哎?是這樣嗎?”


    聽到雪乃的話,颯姬一臉訝異。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颯姬麵帶著介於害羞和苦笑兩者之間的表情說道。颯姬體內持有被稱作“食害”、可以侵蝕記憶的“斷章”。因為這種“斷章”也會在平常侵蝕自己的記憶,所以對於颯姬來說,沒有重複的記憶會被她漸漸忘掉。


    掛在她脖子上的可愛筆記本就是她唯一不會消失的記憶載體。


    “啊啊,是這樣啊……”


    雖然早就習慣了,但蒼衣還是帶著些許複雜的表情點了點頭。


    “……那麽,店長在哪?”


    “還在裏麵打電話。”


    這也是雪乃的回答。


    “是嗎。”


    蒼衣沒有繼續提問,隻是品味著颯姬泡好的紅茶。然後,他無所事事地環視店內,發現這裏似乎確實來過客人,櫃台周圍和地板上都有取出並擺放商品的淩亂痕跡。


    忽然間——他心頭一緊。


    在櫃台裏麵的陰影處放著一個像是用來談判的古老木箱。在它表麵鑲嵌的玻璃下方,能夠看到如同手腳折斷的木乃伊一樣的東西。


    它有一雙交錯放於胸前的手,發黑的頭部,還有凹下的眼窩。


    蒼衣不由得驚叫一聲,差點站了起來,他的椅子發出了“咣當”的聲響。


    “唔哇……!”


    看到這幅場景的雪乃輕輕哼了一聲。颯姬驚訝地看向蒼衣,接著又有些過意不去地笑了起來。


    “那個果然很嚇人呢。”


    “那、那是什麽……?”


    蒼衣從椅子上起身,走近木箱。


    那是鑲嵌著看上去就很古老的玻璃,並且有些發黑的箱子。裏麵鋪著厚厚的白布,一個像是胎兒般縮著身


    體的木乃伊十分怪異地躺在裏麵。


    不管怎麽看,它都有著人類的容貌,萎縮的腦部除了凹陷的眼窩,還能看到幹裂的嘴唇和暴露出來的牙齒。當蒼衣把視線從交叉於胸前、有如枯木的雙手向下移動時,他才發現這個木乃伊並不是人類。


    因為它的下半身是魚的身體。


    人類的上半身。幹燥皮膚緊貼在身上的腰部下方沒有雙腿,而是很明顯地覆蓋著鱗片,前端伸出了一條幹燥的魚尾。


    “………………”


    這個詭異的物體隻是無言地躺在木箱裏。


    蒼衣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透過古舊的玻璃盯著模糊的箱內景象。


    然後,他再次輕聲低喃。


    “這是……什麽?”


    “白野君,那個呢,是‘人魚的木乃伊’。”


    就在這時,神狩屋的聲音忽然回答了蒼衣的疑問。蒼衣慌忙抬起臉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啊……下午好,神狩屋先生。”


    “歡迎光臨。”


    這家“神狩屋”古董店的店主鹿狩雅孝似乎剛從櫃台後麵的門裏走出。明明有重要的客人來訪,他那夾雜著白發的頭發依然亂糟糟,有些時代錯亂的背心裝扮也跟平時一樣皺皺巴巴。


    “這是……人魚嗎?”


    “沒錯。”


    對於提問的蒼衣,神狩屋眯起了眼鏡後方的雙目說道。


    “很古老了。隻不過是手製品。”


    “……”


    蒼衣再次大吃一驚。人的上半身加上魚的下半身的確是人魚,不過隻是看到這個詭異的物體,很難讓人聯想到人魚。


    提起人魚,通常都會給人以美麗的印象。


    但是,麵前的木乃伊用醜惡來形容都不夠。


    蒼衣說道。


    “是手製的啊……”


    “當然。人魚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存在。”


    神狩屋笑著說。


    “這是用猿猴的上半身的魚的下半身拚在一起,以製造噱頭為目的做成的東西。也會用在地獄繪卷之類的說法裏,但是這種古老的技術基本上已經失傳了,所以這也是相當貴重的物品。”


    接著,神狩屋以一如往常的迂腐口吻進行了說明,穿著拖鞋走進了店內。


    颯姬說道。


    “店長~白野同學也嚇了一跳呢。那個東西太嚇人了,還是快點收起來吧。”


    “嗯?啊啊,果然是這樣嗎?”


    神狩屋哈哈大笑。


    “畢竟連雪乃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都一臉驚愕呢。”


    蒼衣不由得“哎?”了一聲,看向雪乃。在他的注視下,雪乃撐著臉頰轉向一邊,表情變得十分陰沉。


    “是嗎?”


    “……”


    雪乃沒有回答。


    “又不是什麽值得害羞的事。”


    “…………囉嗦。再不閉嘴就殺了你。”


    蒼衣閉上了嘴。神狩屋微笑著觀望著對話的兩人,卻忽然改變表情,轉移了話題。


    “對了,我想問問你們兩個這個星期六,也就是明天的安排。”


    “……”


    聽到神狩屋這麽說,這一天一直看向旁邊的雪乃第一次把視線移向了神狩屋。他會這麽說通常都是跟“騎士團”有關的事情。蒼衣也收斂表情,提出了疑問。


    “……有什麽事嗎?”


    “呃,其實呢,剛才我接到了其他‘支部’發來的支援請求。”


    神狩屋說道。就憑這一句話,雪乃就差不多明白了。於是,她立刻給出了回答。


    “隻要去就行了吧?”


    “嗯,拜托了。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神狩屋點了點頭。


    接著——


    “那麽……問題在於白野君這邊。星期六可能會外宿,你也能一起去嗎?”


    神狩屋提問。


    好突然的話題,蒼衣不禁想到。但是,神狩屋像是非常理解他的心情,立刻補充了一句話。


    “當然,我不會勉強你的。”


    “哈啊。”


    “如果不行的話,就拜托你看店了。其實,像這種借走‘騎士’的情況經常發生。雖然‘支部’各地都有,但是也有很多連一位‘騎士’都沒有的‘支部’。”


    “是這樣嗎?”


    這讓蒼衣有些意外。和“騎士團”相遇不久的蒼衣隻知道“神狩屋支部”,但是屬於這個“支部”的成員,幾乎都是“騎士”。


    “很奇怪吧,‘騎士’也會分布不均呢。”


    神狩屋說道。


    “還有一件事我好像沒有跟白野君提起過,其實我們的‘支部’還有一位‘騎士’。那個人大概在三個月前出差了,至今還沒回來。”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嗯,這件事先不提……怎麽樣?同行的事。如果實在太過困難,那也沒關係。”


    對於神狩屋不抱太大期望的提問,蒼衣立刻一臉認真地給出回答。


    “沒問題。”


    “啊……是嗎?”


    聽到他幹脆的回答,神狩屋反而擔心起來,他帶著有些困惑的表情再次詢問蒼衣。


    “真的沒問題?”


    “嗯。最近我跟家裏人說自己開始參加社團活動了,所以隨便編點理由就行。”


    “那樣也好……”


    “而且,如果我說要去朋友家過夜,我的父母反而會很高興。因為他們一直擔心我的生活太過乏味。雖說忽然這樣,他們也會大吃一驚吧。”


    蒼衣說出了他的分析。實際上,蒼衣這個人的確很沒勁。升入初中之後,他就沒有參加過社團。


    其實蒼衣的興趣就在於避免跟他人過多的接觸並且保持平凡這一點上,除了跟人交談時能派上用場的話題,他對別的事情沒有興趣。所以,蒼衣沒有特別的愛好。如果別人問起,他就會回答是拚圖。


    就因為做什麽事都興趣缺缺,自從他提起“我開始參加社團活動了”,每天都到“騎士團”露麵,回家也開始變晚以後,他的父母也非常高興。因此,蒼衣確信即使自己忽然提出“明天要在外麵住宿”的要求,他們也不會強硬地反對。


    “所以說,沒問題的。”


    蒼衣說道。


    “是嗎?那就務必拜托你了……”


    神狩屋回答。聽到他們對話的雪乃露出有些厭煩的表情,移開了不愉快的視線,看向房間的某個角落。


    但是,她也沒有表示抗議。


    蒼衣和雪乃已經在同一個團隊裏活動了一個多月。事到如今,她也無法堅決反對了吧。


    露出苦笑的蒼衣同時也感到了些許安心。


    跟包括雪乃在內的成員一起外宿旅行,讓他稍稍有些期待。但是,這個事實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既然事情確定下來了,那就明天一早出發吧…………白野君,我們要去縣外的地方,社團活動還能成為你跟父母提出的理由嗎?”


    “應該差不多吧。”


    聽了神狩屋的總結發言,蒼衣立刻給出了回答。


    “……呃,作為參考我想聽一下,你會跟父母說自己參加了什麽社團的活動?”


    “鄉村曆史研究會。”


    “這也太土氣了吧……”


    3


    “……蒼衣,那就小心一點哦。到了那邊不跟媽媽電話聯係真的沒關係嗎?”


    “嗯。沒事啦。我又不是小學生了……”


    蒼衣在玄關前跟母親說完話,就走出了家門。


    這是第二天的早上。正如蒼衣的預料,他的父母沒有表示明確的反對,而是普通


    地把他送出家門。


    蒼衣跟平時一樣走向車站,坐上電車,來到距離學校最近的車站。


    然後,他走近商店街裏的小巷,來到碰頭的地點“神狩屋”。此時的店裏有種緊張而慌亂的微妙氛圍。


    “……嗯……?”


    稍微感受到這種氛圍的蒼衣一瞬間浮現起訝異的表情,但他還是跟往常一樣走進了店內。穿過滿是灰塵的古董架的間隙,他來到了櫃台旁邊。那裏隻有身穿製服的雪乃獨自坐在圓桌旁。


    把胳膊撐在桌子上的雪乃露出了比平時更為不愉快的表情。


    而且,蒼衣一眼就看出來了,這種比較罕見的氛圍正是來自於雪乃內心的焦躁。


    “呃……早上好,雪乃同學。”


    對於蒼衣戰戰兢兢的招呼聲,雪乃隻是沉默著回以冰冷的視線。


    “……”


    接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今天明明是休息日,雪乃和蒼衣卻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樣,兩人都穿著跟平時沒有區別的學校製服。


    唯一的不同之處隻有擺在雪乃身旁,樣式十分別致的旅行包,還有蒼衣提著運動包,而不是學生書包這一點。兩人之間流動著應該說些什麽的氛圍,但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雪乃立刻把視線從蒼衣身上移開了。


    當然,隻是從表麵看來,雪乃的態度一如往常。


    但是,沉默的人不隻是雪乃。而且,蒼衣和雪乃的沉默都與平時有所不同。


    一切都是因為漂浮在現場的緊張氛圍。


    以神狩屋為首的其他人都不在,在場的隻有蒼衣和雪乃。在兩人之間擴散的沉默帶來的寂靜中,店內的起居室方向隱隱傳來了神狩屋正在打電話的慌亂聲音。


    那不是普通的電話,而像是發生了什麽緊急事態。


    蒼衣提問。


    “發生了什麽事嗎?”


    “今天的目的地似乎已經發現了犧牲者。”


    對於蒼衣直截了當的提問,雪乃也給出了冷淡的回答。


    “現在正在跟對方討論此事。”


    “……!”


    蒼衣終於理解了現狀。


    與此同時,蒼衣體內本來懷有的一絲遊玩心態也徹底消失了。


    昨天還隻是前去支援的“支部”成員感到了“泡禍”的氣息,請求他們前去調查。


    結果,現在的狀況好像一下子變得危險起來了。緊張的氛圍也油然而生。事到如今,蒼衣才意識到,這次他們的出行並不是單純的遊山玩水,而是趕赴具有生命危險的戰場。


    不,他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事情可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是自己太天真了。蒼衣用正在進行自我批評的壓抑聲音再次向雪乃提問。


    “……什麽情況?”


    “誰知道呢?我還沒問。”


    雪乃回答道。接著,她總算鬆開了撐在臉頰上的手,在這一天第一次直視著蒼衣。


    “而且我也沒什麽太大的興趣。不管發生了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雪乃的話語中包含著淡淡的克製。


    “單純的二選一。大家都已做好了覺悟。無論是被殺的一方,還是殺人的一方。”


    “雪乃同學……”


    蒼衣有些困擾。


    這種時候的雪乃說話總是很強硬。她憎恨著“神之噩夢”,同時體內還存在著“斷章”,對於總是身陷毫不留情的殘忍廝殺之中的雪乃來說,把敵人和自己的死當成等價物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


    “我也做好了覺悟。正是因為我比誰都熱衷於跟‘噩夢’作戰,才會成為擁有‘雪之女王’名號的‘騎士’。”


    在這個瞬間,雪乃的話突然被一個帶有隱隱笑意的聲音打斷了。


    《————是啊。‘噩夢’正等著我們呢。好期待。》


    “!”


    聽到那個仿佛在撫摸背部的聲音時,蒼衣的皮膚上豎起了雞皮疙瘩。


    同時,寒冷的氛圍似乎讓周圍的亮度也有所下降。在雪乃的座位旁邊,一位身穿哥特蘿莉服,如同影子般透明的少女身影像是在舞蹈一般,出現在蒼衣的麵前。


    把手肘和頭部搭在桌子上,橫躺在虛空中的的美貌少女和雪乃十分相似。


    驚訝的蒼衣不由得向後一縮,而亡靈少女隻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副跟雪乃相像的麵孔上浮現起與雪乃徹底不同,帶有十足惡意的笑容。


    《反正我們一直都在和“噩夢”廝殺。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


    少女邊說邊嗤嗤發笑。


    《發自心底憎恨自己的對手和到死為止都不斷給予的疼痛,這些都是無上無情無常的快樂呢。》


    “…………”


    聽到少女所說的話,雪乃麵帶著痛苦的表情沉默不語。


    時槻風乃總是在說像是在嘲笑別人般破滅的話語。


    她是雪乃親姐姐的亡靈,作為雪乃“斷章”的一部分憑依在雪乃身上,曾經帶來了“泡禍”,使得家人慘死,又在家中放火燒死了自己。


    《在破滅之中燃燒的人類姿態,實在是太美好了。》


    風乃如同唱歌般說道。


    《這個世界是在燃燒的疼痛中緩緩崩塌的樓閣。住在裏麵的人類也隻不過是在風中搖擺的枯草。》


    “……”


    《生命就是火焰。火焰就是疼痛。》


    “……囉嗦。”


    《沒有覺察到自己應盡的職責,就像那些沒有自尊的傀儡一樣,在煙霧繚繞中被疼痛燃燒幾十年,然後再變成灰燼,這樣一點也不美好吧?》


    “囉嗦,姐姐你閉嘴。”


    聽到雪乃有些焦急的回答,風乃不知為何,愉快地聳了聳肩。


    風乃長長的黑發和雪乃紮起來的頭發一樣,也係著一個黑色蕾絲的蝴蝶結,隻是正在晃動的它給人帶來的印象完全不同。風乃是隻有雪乃和蒼衣可以看見的亡靈。雖然從風乃的人格來說,她是蒼衣無法置之不管的類型,但是她的存在本身讓蒼衣有些難以應對。


    “能不能別那樣做了呢……既然雪乃同學都那麽說了。”


    聽到蒼衣刻意壓低的抗議聲,風乃愉快地看向蒼衣。


    風乃總會呢喃一些讓雪乃走向破滅的話。對於想把雪乃拉回普通生活的蒼衣來說,風乃的存在實在令人擔心。


    《有些突然的打招呼呢。》


    風乃微笑的嘴型有些扭曲,眼睛也眯了起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嗬嗬,不過,偏偏是‘愛麗絲’的請求。那我就老實一點吧。隻要是可愛的孩子提出的請求,不管是什麽都讓人很高興呢。》


    蒼衣本來是下定決心才發出的抗議,但是卻被風乃戲弄了。不過,她的回答姑且可以解釋為要聽自己的話,所以蒼衣開口道謝。


    “……謝謝。”


    《不客氣。》


    風乃以發自心底感到愉快的聲音回應。


    雖然隻是普通的客套話,但是蒼衣從裏麵感覺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邪惡感,這讓他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痙攣。


    雪乃說道。


    “沒事了吧?”


    冰冷的提問。


    “那就消失吧。”


    《好無情。》


    風乃聳了聳肩。不過,跟她的話語完全相反,她的聲音和表情都充滿了嘲弄人的愉快。


    《聽好了。我可是有個令人激動的通知哦。》


    “……什麽啊。”


    《不去看看“大木偶劇場的索引”嗎?》


    在這個瞬間,雪乃像是彈簧般踢翻了椅子,


    在咣當的聲響中迅速地站了起來。


    “……!?”


    在驚訝的蒼衣麵前翻身站起,雪乃立刻趕向店內。蒼衣也慌忙站了起來,追在雪乃的身後。他把鞋子放在門口,迅速地跑向裏麵。


    剛剛在走廊裏打完電話的神狩屋麵帶著驚訝的表情避開了跑過去的雪乃。


    接著,他向跟在雪乃身後跑過身旁的蒼衣說。


    “發……發生了什麽?”


    蒼衣在一瞬間停住了腳步,試圖解釋,但他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恢複了急不可耐的表情,最後還是沒有解釋,而是說了短短的一句話,就繼續追在前方的雪乃後麵。


    “我去看一下夢見子!”


    “哎?”


    蒼衣沒有等待神狩屋的回應。


    風乃說的“大木偶劇場的索引”所指的地方隻有一處。


    在鋪著紅色薄地毯的木質走廊深處。


    雪乃推開了那扇門,而跟在她後麵的蒼衣也停住腳步。就在這時——


    咯吱。


    聽到這碾壓的聲響,這裏的空氣忽然給人以開始凍結的錯覺。


    “…………………………!”


    “…………………………!”


    在這個瞬間,蒼衣、雪乃,還有周圍的空氣都靜止了。


    令人顫抖的寒冷氛圍。而這是從雪乃打開的房門內漏出,並且不斷擴散的恐怖碎片的氣息。


    充溢四周,甚至觸碰著皮膚,異常到了極點的空氣。


    這就跟進一步純化風乃身上的那種氣息,讓它變得更加濃密,將這世上的一切恐怖與瘋狂結晶化,從而形成的透明而異常的空氣。


    在打開的房門前,仿佛隻有蒼衣和雪乃被凍結在這股空氣中。


    麵前是一間“書庫”。除了房門,就隻有四四方方的牆壁和書架。在這容納了數百冊繪本與童話的小小“書庫”中,地麵鋪了一層地毯,而地毯上雜亂地擺放著從書架裏抽出來的書本。


    在房間的正中央,還有一位裙擺蓬鬆、坐在地上的少女。


    她穿著洋娃娃般輕飄飄的服裝,抱著如同出現在《愛麗絲漫遊奇境記》裏的兔子玩偶。年幼少女的麵孔就像人偶般精致,她抬起了缺乏表情的臉,仰望這邊。


    夏木夢見子。曾經在遭遇“泡禍”的時候心靈崩壞,從此以後,體內便寄宿著“斷章”的少女。


    在她體內是可以預言任何因果的“斷章”,它被取名為“大木偶劇場的索引”,也象征著她經曆過的噩夢。


    麵無表情的少女坐在地上,隻是無言地看著他們。


    不過,在她如同玻璃球般睜大的眼眸中,滿滿地充斥著在她壞掉的心裏,唯一殘存的感情——“恐懼”。


    蒼衣和雪乃如同凍結般回望過去的視線,被房內的地麵吸引了。


    在蒼衣等人和夢見子之間的地麵上,剛好擺放著一本像是專門取出來的厚重童話書。


    於是——


    滋溜。


    有如芋蟲般潔白的手指忽然從其中一頁爬了出來。


    頂著書頁、從書中爬出的五根女性手指,以和蛆蟲極為相似的駭人動作,從內側緩緩地蠕動著,抓住了書的封麵。


    在屏住呼吸俯視的蒼衣等人麵前,從書中爬出的手指開始緩緩地舉起那本書。隨著書不斷被書中的手舉起,封麵變成了垂直狀態。就在這本書“嘭咚”一聲打開的時刻,潔白的手也如同幻覺般煙消雲散了。


    “…………………………”


    接下來,殘留在這裏的隻有令人討厭的沉默。


    就在這時,神狩屋也一言不發地站在了蒼衣等人身後。


    神狩屋輕輕地推開蒼衣他們,走入“書庫”,來到像是人偶般一動不動的夢見子身邊,抱起了她。麵無表情的夢見子用她的小手緊緊地、緊緊地抓住了神狩屋的肩膀。


    沒有人說話。


    因為沒有必要。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雪乃隻是麵帶著嚴肅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掉在地板上的“那個”。


    蒼衣也站在雪乃的身旁。掉落在地的童話書已經紋絲不動,隻有畫著柔和插畫和寫有標題的章節扉頁靜靜地展現在他們的麵前。


    《人魚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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