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日<阿普爾頓支部>的夜晚,以白野蒼衣迫切的聲音拉開帷幕。


    「……笑、笑美小姐在麽!請立刻聯絡神狩屋先生!!」


    入口的格子玻璃窗的門「嗙!」地被掀開,用許多金屬棒懸掛做成的門鈴發出仿佛要壞掉的聲音。看到蒼衣隨同這陣吵鬧的聲音走進店裏,站在吧台裏麵的四野田笑美瞪圓了眼睛,大聲問道


    「!怎麽了!?」


    「雪乃同學她……!」


    蒼衣杵在了敞開的門前,還有一個人筋疲力盡的貼在他的背上。然後,那個人腦袋重重的搭在肩膀上,氣若遊絲。


    而這個時候,還有大量的血在玄關前麵啪嗒啪嗒,像雨一樣大顆大顆地滴下來。


    是時槻雪乃。蒼衣背著喪失意識的雪乃,氣喘籲籲地跑回了『阿普爾頓』咖啡廳。


    蒼衣的臉色應該也很難看了,可是雪乃更是完全無法與之相比。


    本來雪乃的皮膚就雪白通透,現在臉色就像紙一樣,而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就在於左臂上的割傷,以及像被軋爛一樣的右腳仍在讓雪乃身體中的血液不斷流失。


    深紅的血流過煞白的左手。


    然後右腳因為可怕的出血量和內出血,變色十分嚴重,變成肉被撕裂的皮囊一般的紅黑色。


    血液分別從兩個部位滴落,滲透進路麵、地麵,形成無數的痕跡。


    雪乃身上的哥特蘿莉裝也吸收了大量的血,將她送到這裏來的蒼衣,白襯衫和苔綠色的西褲也已經被血弄得看不出製服的模樣。


    「……有沒有進行止血?」


    不知為何正打算用菜刀割開疑似廣告件信封的笑美將手中的東西擱在了台麵上,麵色緊張地向蒼衣詢問。


    「還、還沒有」


    「那樣的話,可能已經太遲了,讓她躺在那邊,用繩子將受傷的腳和手臂根部綁緊了」


    聽到回答的笑美一改此前悠閑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幹脆地向蒼衣做出指示之後,拿起了吧台裏麵的電話的受話器。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神狩屋先生」


    「我、我明白了……!」


    蒼衣連忙將雪乃背了進去,整個店裏忙成一片。


    在忙碌的店外,遵照蒼衣的指示正在隱藏血跡和店麵的田上颯姬,擔心地從敞開的入口向裏麵窺視。


    …………………………


    2


    幾小時後,接到笑美聯絡的神狩屋飛快趕到的時候,既已入夜的<阿普爾頓支部>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勇路逃亡,雪乃重傷,還有,是勇路造成雪乃負傷的事實。


    這些事情足以給僅有笑美作為<騎士>進行活動的<支部>造成運作癱瘓,而就在這個時候,<喪葬屋>也來到店裏,報告了在齋藤家發現的數具死態異常的屍體的情況。


    「……傷腦筋啊」


    笑美在吧台裏望著桌椅被雜亂無章的移到角落,變得就好像慘劇現場滿地是血的店內,嘟嚷起來。


    地板上鋪上了毯子,讓雪乃躺在了沾滿血跡的毯子上。包括蒼衣在內的<騎士團>相關者,臉上分別帶著疲憊與嚴肅的神色,在亂七八糟的店內麵麵相覷。


    由於為了空出地板而把所有的餐桌及配套椅子挪開了,蒼衣、颯姬、神狩屋都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穿著圍裙的笑美在吧台裏麵,然後另一位曾經似乎在這個<支部>擔任<騎士>的名叫織作健太郎的酒保服男性現在不在店內,因為其他工作獨自在外奔走。


    「……總而言之……勇路隱瞞的實情我知道了。那個發現屍體的齋藤家,是勇路朋友齋藤的家」


    在飄散著疲勞氛圍的店內,笑美就像抱住自己身體一樣叉著手,用交混著歎息的聲音說道。


    笑美所說的,是<喪葬屋>發現三具屍體的那個房子。


    其中一具屍體是現在小鎮上被通報失蹤的新宮律子。不過律子的屍體是在蒼衣等人已經在神社森林中發現胴體缺失狀態的屍體的,所剩的部分。


    為什麽森林裏的那具屍體,剩餘的部分會在齋藤家發現,原因猶未可知。


    蒼衣等人本來就對那戶齋藤家以及裏麵的人一無所知。


    「我認識齋藤家的女兒。她叫小愛,是勇路的青梅竹馬」


    笑美說道。但似乎沒有在齋藤家發現那位關鍵的齋藤愛。


    家中空無一人,在臥室裏發現的屍體為家主齋藤夫婦。換而言之,就是勇路的青梅竹馬,那個叫小愛的少女的父母。


    三口之家中發現了兩具屍體,女兒行蹤不明。


    「————助手可南子小姐通過執照對臉進行過確認,去世的確實是那對夫妻」


    現在應該和<喪葬屋>在一起的健太郎,在暫時從現場回來的時候,對讓他協助搜索房子的事情小題大做地抱怨了一通,而這句話就是他隨同抱怨一起說出來的。聽他這麽說,事情應該就是那麽回事。


    「誇誇我吧。我可是被迫在那個有惡心屍體的房子裏找過家裏可能留下的線索呢」


    蒼衣想起了健太郎在作出報告時,滔滔不絕的那番話。


    「……不過我找的不是發現屍體的二樓,隻有一樓的廚房就是了。從西裝口袋裏發現執照的也是可南子小姐呢」


    蒼衣很少碰到像健太郎這樣不太陰沉的<騎士團>相關者,所以給蒼衣留下了稀罕的印象。他的樣子,讓蒼衣想起了同班的敷島。


    在他被告知還有其他事情要做的時候


    「我好不容易才逃離屍體回來的啊!」


    他也是就像慘叫一樣大聲喊起來。


    他似乎非常不喜歡可怕的東西還有危險的東西。這一點也跟敷島很像。


    不提這些了…………於是,齋藤愛行蹤不明。


    然後,在齋藤家發現的屍體,都被毫無意義的切斷了多隻手腳,在胴體內塞滿了石頭。


    儼然就是《小紅帽》裏的狼。


    終於和『小紅帽』連係上了。


    有必要仔細思考這是怎麽回事。這是蒼衣的職責。可是現在線索很少,而且現在麵臨的重大問題不止這件事,所以無法得出推論。


    「……勇路……」


    神狩屋胳膊撐在吧台上,開口說道。


    「他對這次的<泡禍>究竟了解多少,為什麽要藏起來呢……」


    「是呀……」


    沒錯,現在麵臨的最重要的問題就是這個————也就是勇路對這次的事件究竟掌握了多少,隱瞞了多少。更直白的說,他眼下的行為有多危險。就是這一點。


    「和要好的女孩子兩人一起失蹤,這是想要救她麽?如果是這樣,倘若是我有勝算而訴諸的行動,也用不著那麽嘮叨了……」


    神狩屋的話雖然溫柔而含糊,但言外之意也表達了這次的<泡禍>並非尋常。


    「……」


    神狩屋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躺在地上的雪乃的情況。


    無所事事的揉著為了將血讓雪乃含進嘴裏割破的自己手指上的傷痕。


    大概十分鍾前用水果刀劃開十字的指頭,現在傷痕已經不在了。神狩屋的<斷章><黃泉戶契>瞬間堵住了傷口。


    喝下神狩屋的血,雪乃的傷也愈合到了已經不出血的程度。


    可是鞋子脫下纏上繃帶的右腳,仍舊是變色之後的黑色,表麵與輪廓讓人覺得已經腐爛,狀態慘不忍睹。


    雖說能夠堵住傷口,但神狩屋的<黃泉戶契>無疑是<噩夢>的碎片。如果不是一邊觀察情況一邊慎重使用的話,一旦效力過強,不知道是否會造成惡劣影響。


    因此,哪怕心急如焚,也不能對雪乃的傷多加幹涉,隻


    能靜觀其變。


    想必雪乃的疼痛也十分嚴重吧。雪乃在痛苦地喘息卻沒有意識,豆大的汗珠從蒼白的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來,顯然就算恢複了知覺,這樣的狀態也無法落地行走。


    即便如此,這也比蒼衣最開始看到的,那個充血膨脹好似皮囊的狀態要好得多。


    蒼衣一邊思考著這種事請,一邊關心地看著雪乃。看著這一幕的笑美從吧台內側站到了蒼衣的座位旁邊。


    「勇路也真讓人傷腦筋啊。沒想到竟然會對雪乃使用<斷章>……」


    「…………」


    笑美望著和蒼衣在一起的雪乃,困惑的表情中蘊含著說不出的黑暗,如此說道。


    她踴手扶住臉,將手肘支撐在橫在胸下的手腕上,用滿含歉意的語調對蒼衣等人致歉。


    「對不起。勇路做出了絕對不能去做的事情」


    她垂下眼睛,悲傷地說道


    「竟然對無關的人使用<斷章>,我們豈止是<潛有者>,簡直連<異端>都不如」


    「這、太言重了……」


    「我覺得,所有<斷章保持者>都明白這種事,可那孩子不明白。這一定是我這位負責人沒有盡到職責。對不起,險些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不是的……」


    蒼衣對笑美這些話微微扭動眉毛,轉向笑美做出回應。


    「不是的,那件事…………我覺得是無可奈何」


    蒼衣進行調解。


    「那種狀況,會被誤解也在所難免。畢竟也沒時間去解釋……而且雪乃同學威脅得太過火了」


    這是蒼衣率直的感想。


    雖說多少懷著一些對笑美以及勇路的顧慮,但他仍然覺得,在那種情況下發生那種事是迫於無奈。


    蒼衣開始回憶。雪乃會如此遭受勇路的攻擊並身負重傷,其經過是從風乃感覺到<泡禍>上浮的氣息,於是蒼衣等人向目標趕去時開始的。


    ?


    ……在那逢魔之時,發生什麽了呢。


    『————上浮了』


    雪乃一聽到風乃的話便衝了出去,蒼衣和颯姬追趕雪乃,三人以這樣的形式穿出了神社森林,跑向夕暮降臨的住宅區。


    『直走。就在附近』


    「…………」


    雪乃遵循風乃含笑的聲音衝在前頭,蒼衣一邊護著稍慢一步的颯姬一邊追趕。


    於是,無數的鮮紅“蟲”群如同活地毯一般瞬間從奔跑的三人背後追過去,以可怕的速度向柏油路麵及圍牆擴散覆蓋。


    雪乃那身黑與白對比強烈的哥特蘿莉裝,奔馳在隱藏自身存在的颯姬的<食害>所塗成的赤紅之中。


    她的手中握著紅色美工刀。在眼前延伸的,是無人通行的住宅區的道路。


    本來外觀相同的商品住宅櫛比鱗次的非常普通的住宅區,因為杳無人煙而平添了一種超乎尋常的陰森的空虛感。然後在拐過這樣的小鎮裏,這樣的小路上,沒有任何特色的十字路口的時候————蒼衣緩緩的開始感覺小巷的空氣在變質。


    「…………………………」


    回過神來,由於奔跑之外的別的什麽東西在壓迫心髒,心跳非常快。


    呼吸漸漸變得沉重。就好像從冰箱裏流出的異質空氣從蒼衣等人正在前往的道路那頭緩緩地混入充斥小巷的氣氛以及籠罩街道的空氣,一邊令溫度下降一邊變質。


    拂過奔跑著的自己的臉頰的空氣,讓蒼衣產生了這樣的“錯覺”,或者說是“事實”。


    至少蒼衣通過感受著空氣的裸露皮膚那種仿佛立刻要冒出雞皮疙瘩的感覺體會到,自己顯然正朝著本能回避的某種東西接近。


    蒼衣知道這種感覺。


    這是淡淡的,<噩夢>的感覺。


    籠罩在這種氣氛之下的景色中,雪乃猶如衝向仇敵的複仇者,奔跑著。


    不對,不是比喻,身為字麵意思的“複仇者”,雪乃衝過小巷拐過拐角,不久,她的頭發與衣服隨風飛舞,擺開架勢一般停在了房子與房子之間的縫隙所形成的黑暗巷道之前。


    蒼衣也立刻追了上去,颯姬也跟著站在了旁邊。


    也許是規劃不足的產物,與三處房屋外的圍牆後門鄰接的,是一條感覺完全不具備使用功能的狹窄黑暗的死胡同。在那裏,有一個東西張開了仿佛沉沒在黑暗之中的黑洞洞的嘴。


    然後


    「……嗚!」


    蒼衣吸入了從小巷中彌散而出的,強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不由發出呻吟。


    如同浴室騰起的水蒸氣一樣,能夠感受到濕度與質量的強烈血腥味滿滿地充斥這個死胡同,猛烈地向蒼衣等人所在的道路上溢出。


    腥臭濕潤的鐵鏽味從小巷流出,刺激鼻腔,從口腔直入胸口。


    此處路燈的光線無法照到,相反與外界隔絕的黑暗十分濃重,仿佛沉入墨汁一般。在這樣的漆黑小巷中,站著一個影子一樣的人。


    那是一個好像小個子少女的,背對著的人影。


    雪乃站在原地瞪視著那個東西,颯姬用袖口捂住嘴。如此的黑暗與人影擺在麵前,在強烈的緊張感所營造出的沉默之中,蒼衣張開了幹巴巴的嘴。


    「……你、你是誰……?」


    「……………………………………」


    沒有回答。


    但取而代之,黑暗中的人影屈下身體一般,粘稠地動了起來。


    無言的緊張彌漫開來。可是呆呆的站在這一幕之前,眼睛漸漸開始適應黑暗。


    覆蓋小巷的黑暗仿佛被稀釋一般,漸漸的附著上色彩,然後位於中心的那個東西的輪廓漸漸露出細節的時候————沒過多久掌握那個東西的全貌的蒼衣等人,完全屏住了呼吸,啞口無言,當場凍住了。


    「!!」


    紅黑色的液體,噴射似的從黑暗中向蒼衣他們腳下流去。


    小巷化成血海。然後因為黑暗的關係,看上去就像煤焦油一樣一麵漆黑的積水之中,猶如從黑暗中浮出水麵一般,煞白的裸露手腳以被支離破碎地切斷的狀態隨意地滾落在地。


    少女的影子,就蹲在這一幕情景之中。


    可是露出的“那個”雖然是少女的姿態,但並非少女。


    那是用少女的胴體做出來的某種東西,蹲在少女滾落在地的支離破碎的屍體中間,手裏拿著少女頭顱的樣子。“那個”東西穿著少女的衣服,手腳弄成了少女的樣子,仿佛要接吻一般將頭顱靠近麵部,但那決不可能是“少女”。


    白色的不合理的頭部,正注視著血淋淋的頭。


    不對。


    正確的說,就像撿起小貓一般將頭舉起的“那個”,隻能用『沒有頭發的粘土塊』來形容,近似頭部。硬是要形容“那個”的樣子,就是腦袋吸附在胴體上麵。


    滋嚕


    不合理的白色頭部上充當臉的那一部分就像溶化的奶酪一樣,融解並滴落幾柱流體。


    然後溶化之後的流體前端像觸手一樣伸向並纏住少女沾滿鮮血眼睛空洞地張開的腦袋。纏上去的幾隻觸手如舌頭般舔舐、吸附腦袋,就像阿米巴原蟲在攝取食物一般,粘滑而毛骨悚然地蠕動著。


    滋嚕、滋嚕、滋嚕……


    這就是在淩辱幼小的頭顱。


    「………………!!」


    蒼衣無言以對。可是事情還沒有結束。


    忽然,溶解了的頭部就像將貼在表層的橡膠剝落一般,頃刻間與吸附的少女腦袋分開。然後在下一刻,少女的胴體上頂著的頭部在蒼衣等人麵前,眼看著開始可怕的變形。


    噗咕


    突然,煞白的頭發生劇烈地隆起、扭曲。


    然後以此為開端,不定型的頭部開始加速反複變形,不合理的粘土捏成的物體如今就像內部封入了沸騰的水一樣噗咕噗咕,開始劇烈地搏動。


    「——————————————!!」


    如果有嘴一定會放聲慘叫吧,在看上去如此苦悶的劇烈變形的過程中,“那個”抱在手中的少女的頭咕咚一下掉了下去。看著頭顱滾落在化成血海的柏油路麵上,直至前不久還吸附著那顆頭的“那個”,一時間就像被投了毒的軟體動物一般,不斷地進行劇烈的變形,不久後在某個點上跨越了分界線,整體找到了共同的方向,開始變形。


    「!!」


    就像昆蟲變態的快鏡頭影像。


    如同羽化一般,長出大量的頭發。


    如同貼上膜一般,生出了眼皮。


    鼻子凸了起來。


    嘴唇分開來。


    如同溶解、雕琢,形成臉頰,造出下巴。


    然後曾像粘土塊一樣的頭部在轉瞬之間變得與滾落在腳下的少女腦袋一模一樣————隻能用擬態一次來形容,完全了駭人的變形。


    「…………………………!!」


    於是,一位“少女”坐在了那裏。


    此刻看到的情景,如果沒有分崩離析撒落在地的那具一模一樣的屍體,對眼前這個完美的少女,一定不會產生絲毫的懷疑。


    這是一位癱坐在血海中,垂著頭,臉被頭發遮住的少女。


    少女仍舊垂著頭,將手伸向腳邊,用慢吞吞的動作開始從麵龐如出一轍的少女頭頭顱之上取下了紮頭發的帶有球形裝飾的發繩。


    「……異、<異形>……?」


    蒼衣嘟嚷起來。


    聽到蒼衣的聲音,風乃的亡靈猶如從背後探出身子一般顯現身影,說道


    『……沒錯呢。是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異形>啊』


    她的側臉隱約泛出笑容。


    『就是從人類“變質”而成,正確符合定義的<異形>哦。還是說,那隻是得到血肉受體的,純粹的<噩夢>呢?……不管怎樣,那都是<異形>,所以要毫不留情的殺掉哦。盡管化成了人形呢』


    然後風乃嘲弄似的嗬嗬地笑起來。


    『你要怎麽做呢,雪乃?』


    「…………無所謂。我會殺了它」


    風乃從蒼衣的肩膀探出身去,對雪乃說道。


    對此,雪乃粗暴地給出回答之後,皮鞋向小巷中的“少女”踏出了一步。


    但就在此刻


    「……!!」


    陰影中的“少女”怯生生的抬起臉。


    近乎融入影子,卻還是隱約看到的“少女”的舉動,完全不是怪物的樣子,完全就是膽小少女的原貌,所以此刻萌生一絲顧慮的不僅僅隻有屏住呼吸的蒼衣,就連雪乃也在內心也產生出一瞬間的困惑。


    “那個”隻是形態一樣而絕非少女。蒼衣等人親眼目睹,明白這件事。


    但即便如此,少女怯弱的表情和感覺太過完美,令人產生的疑慮,甚至達到了令人懷疑自己的記憶與判斷的地步。


    而這縷疑惑,創造出了空隙。


    刹那間,在雪乃的腳步停下來的那一刻,那個“少女”從黑暗中竄了出來,如同撲向雪乃一般逃到外麵的道路上。


    「啊……!」


    「!庫……!」


    轉過頭去,“少女”的背影已然消失在了拐角之外。


    雪乃連忙開始從後麵追趕。在此刻,雪乃已經恢複了如同被敵意夯實的冷靜,擺出完美的獵人式表情,衝了出去。


    她的氣概,甚至將風乃的竊笑聲完全掩蓋。


    然後蒼衣也急忙追了上去,雪乃追上了“少女”,在那個地方碰巧遭遇到了勇路——————然後就演變成了現在這個情況。


    ?


    「……我覺得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也實屬無奈」


    然後蒼衣如此說道。


    蒼衣向笑美解釋,勇路的反抗,雪乃的負傷,造成這些的原因在於誤解與失和,不能歸咎於某一個人身上。


    既然不完全是勇路的過錯,更遑論是笑美的責任了。


    這是一次意外。蒼衣說完這些,講明錯不在個人,進行調解,然而實際上,他還是要在心中責備唯一的一個人。


    至少,要責備一下自己。


    盡可能不要讓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其實這是蒼衣應盡的職責。


    蒼衣能做的事情並不多,每次心想這次必須多做點什麽,但每次看到的結果都無法接受。


    蒼衣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雪乃時的情景。


    這次和勇路的遭遇,就和那個時候正好相似。蒼衣曾經就是這樣與身為<騎士>的雪乃對峙過,他覺得,沒有人不會產生一絲一毫的恐懼。


    任誰都會覺得危險吧。


    然後雪乃也無心去解開那個“誤解”。


    而且按她尋常的作風,反而是積極地招惹對方討厭。正因為是為了同怪物戰鬥而以怪物為目標的雪乃,才會極為刻意避諱與正常生活的人產生聯係的人際關係。


    蒼衣想到,如果自己能夠婉轉地成為緩衝材料就好了。


    可是蒼衣毫無作為。蒼衣懷著這樣的感情,凝視著躺在鋪在地上的薄毯子之上,輕輕呼吸,表情猶如遭到夢魘一般,仍舊不省人事的雪乃。


    睡著的雪乃麵色蒼白,額頭上冒著汗。


    蒼衣凝視著雪乃的樣子,而這時,雪乃突然輕輕地呻吟起來,從微微張開的嘴唇間,零落出虛弱的語言。


    「…………………………爸爸…………媽媽……」


    「!」


    聽到的這一刻,蒼衣呼吸不由為之一窒。


    從雪乃輕輕闔上的眼睛一角,滑下一線淚水。


    蒼衣感覺自己聽到了不可以聽到的東西,看到不可以看到的東西。不,正確來說,是聽到並看到了身為當事人的雪乃不希望被人聽到被人看到的東西。蒼衣對此確信。


    「雪乃同學……」


    複雜的感情湧上蒼衣的心頭,在臉上化作複雜的表情。


    此刻,哥特蘿莉風的一位少女在蒼衣身旁出現了,如同影子一般突然坐在了吧台上,嗬嗬地竊笑起來。


    『……哎呀,你不知道麽?』


    風乃的亡靈嫣然地微笑起來,對蒼衣輕聲細語。


    『這孩子用<斷章>殺死了人類模樣的東西,當晚基本上都是這個樣子哦』


    「……!!」


    頭一次獲知的事實,令蒼衣啞口無言。


    一切<斷章>都是心靈創傷的重現。雪乃<斷章>的原型,父母在麵前慘遭殺害並被燃燒的記憶在她心中紮下的惡根,比蒼衣想象中的還要深。事到如今,蒼衣才察覺到這件事。


    然後,還有同那個進行過擬態的“少女”遭遇的時候,風乃所說過的話也是。


    ————所以要毫不留情的殺掉哦。盡管化成了人形呢。


    曾今被<泡禍>吞噬,殺死並放火燒掉雪乃父母的罪魁禍首——風乃的亡靈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仍在繼續侵蝕雪乃的心靈。


    蒼衣背後頓時冒出冷汗。蒼衣在內心,被觸之可及的存在所孕育出的強烈邪惡所震懾住。


    可是在這個店裏,沒有任何人能察覺到她的存在,聽到她說的話。


    沒有任何人能夠認識到。外表與雪乃一模一樣,然而卻與雪乃截然不同,亡靈渾身散發出強烈的少女式的頹廢,搖擺起與雪乃相同的黑色蕾絲緞帶,隻為了蒼衣一人,用清冽的聲音嗬嗬竊笑。


    忽然,笑美開口了。


    「————勇路,他想錯了」


    輕輕地呢喃了一句。


    「……咦?」


    「那孩子不明白呢。雪乃的稱號,是雪乃被認識她的大家所愛的結果」


    笑美在吧台裏,哀傷地注視著睡著的雪乃,對不由抬起臉的蒼衣講了起來


    「那孩子一心認為,<雪之女王>隻是畏懼與強大的代名詞」


    「……」


    「所以,那孩子即便把雪乃當成了目標也不會成為雪乃,脫離了被雪乃桎梏的道路,甚至到達了萌生對抗意識的地步」


    笑美靜靜地,哀傷的說道。


    「對不起。我會找到勇路,好好教訓他的」


    「不,這個……」


    「責任也在我」


    笑美向否定的蒼衣微微一笑。


    然後說


    「……實在不好意思,神狩屋先生,<泡禍>那邊能夠交給你麽?」


    「咦?<泡禍>方麵?」


    「為了不讓勇路繼續惹出麻煩,我要去找他」


    「這樣啊……四野田小姐這麽說的話我們自當提供支援,不過……」


    神狩屋隨便撓了撓睡亂的頭發,對笑美提出的分工作出回應。


    「我認為這件事盡量不能再拖下去了,而且我們這邊,雪乃也暫時無法行動。如果這樣也沒問題的話,隻要在我們能力範圍之內,自當義不容辭」


    「是的,沒關係」


    笑美頷首。


    「我覺得,反正勇路應該掌握著線索,神狩屋先生請專心照顧雪乃。我把勇路帶回來之後,立刻就會忙起來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不過,如果在此之前感覺有什麽可能會成為線索,也不會有危險的話,還請麻煩調查一下」


    說完,笑美露出那個脫離俗世的眼神,微笑起來。


    可是理所當然,她的微笑唯獨這個時候漂浮著一抹陰雲。


    蒼衣不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看著笑美。


    無人能夠目視的亡靈讓漆黑的長裙搖擺起來,開心地看著蒼衣和眾人。


    「……」


    然後正巧就在此時,沉默一瞬間降臨的時刻。


    清澈的門鈴聲響了起來,身穿酒保服的健太郎掄著僵硬的肩膀回到了店內。


    「哎……真夠嗆。笑美小姐,<喪葬屋>先生的工作結束了!」


    健太郎一進門就吵吵嚷嚷地說道。


    「我看守四分五裂的屍體的工作也結束了!總算結束了!」


    他的聲音充滿感情。他指的是蒼衣等人不得不棄之不顧的,那具小巷裏的少女屍體。健太郎之前則被派往了現場,直到處理工作結束之前一直負責隱藏現場的工作。


    「一天之中竟然要好幾次挖掘出自己的心靈創傷,真是睽違已久的經曆啊。糟透了」


    健太郎露出發自內心感到厭惡的表情,抱怨起來。


    然後他像仁王一樣的姿勢站在門口,手叉著腰說道


    「因為是笑美小姐所托我才幹的,再讓我幹這種事一概免談!」


    「辛苦了,織作」


    笑美露出微笑。


    然後飛快地說道


    「那麽,我接下來正好準備出門去找勇路。織作先生能為我立刻準備麽?」


    「咦」


    健太郎的表情,僵住了。


    3


    「……接下來,怎麽辦呢」


    在笑美以及被帶上的健太郎離開之後。


    店門上掛起了“closed”的招牌,上麵簡單的貼上了“臨時歇業”的紙。在入夜的『阿普爾頓』店內,神狩屋不像呻吟也不像歎息的呼出一口氣,隨之吐出了這樣的話。


    正在加速推進的事態,幾乎沒有頭緒的情況。


    然後在這個時候,笑美頭在形同<支部>成員發生內亂的狀態下首度離開,隻剩下本來隻是外部人士的蒼衣等人,無所建樹地被留了下去。


    拜其所賜,到了這個時候才被突然喊過來的神狩屋,唉聲歎氣。


    雖然痛快地接下來看家的任務,但心中仍舊是無盡的不安。即便如此,也沒有能做的事。


    颯姬有時擔心地看著雪乃,有時對吧台裏麵漂亮的咖啡壺感到好奇,坐立不安。蒼衣也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嚴肅的問題擺在麵前卻無從施展,這的確讓人靜不下來。


    然後現在,蒼衣之所以能夠如此鎮定,也是出於相同的原因。


    這樣的狀況對蒼衣來說,絕不是毫無作為的狀態。


    「……颯姬」


    蒼衣對颯姬叫了一聲。


    「咦……啊……在!」


    「那個,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這種狀態大概會拖很久。在這種情況下一直對颯姬置之不理,感覺挺可憐的,所以蒼衣想先且向颯姬托付一些事情。


    「能幫幫忙,給雪乃同學擦擦汗麽?」


    「啊……對、對呀。我明白了!」


    經蒼衣這麽一說,颯姬如魚得水一般,動作和表情恢複了生機。


    颯姬回答,同時從吧台的椅子上跳了下去。她果然想做些什麽。


    颯姬從椅子上下去之後,可是不知道該用什麽去擦汗,一時間一臉困惑地杵在原地。但不久後,她恍然大悟一般發現了自己擱在已經堆向店角落裏的椅子上的背包,似乎開始在裏麵尋找手帕。


    「……」


    蒼衣守望到這裏


    「……呃……神狩屋先生,現在有空麽?」


    轉移視線,切入正題。


    胳膊搭在吧台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雪乃和颯姬的神狩屋被蒼衣叫到,抬起臉。


    「……嗯?怎麽了?」


    「發生了很多事,所以我想再更加深入地思考一下『小紅帽』……」


    現在對於蒼衣來說,並非無事可做。通過思考了解<泡禍>,這與蒼衣的職責密切相關。蒼衣沒有因為勇路的事被叫出去,騰出了時間,現在這種情況是一次好機會,幾乎可謂是僥幸。


    「啊……是這樣啊」


    神狩屋也點點頭。


    「被塞滿石頭的屍體,化作殺害之人的怪物…………雖然隻是片段性質的東西,但看到了『小紅帽』。盡管當前無法清楚地獲知受害人的背景情況,所以隻有表麵部分就是了」


    「嗯」


    蒼衣點頭。


    喪葬屋發現的,三具被塞滿石頭的屍體。


    然後蒼衣看到過的,眨眼間化作少女的粘土一般的怪物。


    可是蒼衣在現場目擊到的,還有之後獲悉的事情,不止這些。在那個化作血海的小巷中,少女的屍體隻有手腳還有腦袋,沒有胴體,而且更讓人在意的,是那裏掉落一把巨大裁衣剪。


    於是在那個小巷裏所看到的遺留下來的東西總共就是這樣。


    那個分不清是粘土還是麵團的怪物在那個死胡同裏用剪刀殺害了少女,還用剪刀將她的手腳以及腦袋肢解下來,帶走胴體,從屍體之上奪走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化身少女。


    「那個怪物……是“狼”吧」


    蒼衣說道。


    「嗯,這種可能性很高呢」


    神狩屋表示同意,一邊說一邊轉向蒼衣,維持著一隻手搭在吧台上的姿勢,十指在馬甲胸口處交扣。


    「基本上在《小紅帽》型的故事中,狼擔當的是“殺而偽裝之人”的位置。盡管不明白的部分有很多,至少還是會自然而然想到那個是充當“狼”的“東西”。這一點應該錯不了吧。


    ……然後,這樣思考之後無法弄明白的就是,肚子裏被塞滿石頭的本應該是“狼”才對,可是失蹤少女新宮律子以那個狀態被發現了。然後齋藤夫婦也是。這


    是什麽意思呢?她們與“狼”有著怎樣的關係,為什麽會落得那種下場呢?不過……這方麵我們不論怎麽思考得到的也不過是想象,還是將馳尾帶回來才是有效解決問題的正途吧」


    神狩屋說到這裏,開始麵露難色。


    「不過,我擔心的是……」


    「齋藤家的孩子是<潛有者>,然後勇路包庇她的可能性麽?」


    蒼衣立刻領會了神狩屋的意思,給出回答。


    神狩屋仍舊一副為難的表情,對蒼衣點點頭。


    「是的。白野還真是敏銳呢」


    「哪裏……」


    「嗯,雖然當著笑美小姐的麵不想說,但如果是這種情況,足以產生無法說服他也無法將他帶回來的可能。說實話吧,我不認為四野田小姐能夠說服馳尾。雖然對別人<支部>的事情過多的評頭論足不合規矩,但就我所聽到部分能夠推測,她們的關係非常僵。別看四野田小姐那樣,其實她這個人也非常固執,事到如今不會對馳尾妥協」


    「是啊……」


    蒼衣能夠切實的想象出來。


    「這樣的話,雖然我們就這樣什麽也不做也可能坐等問題解決,但在一切都渾然不知的狀態下,事情也很有可能必須由我們來設法解決」


    神狩屋歎了口氣。


    蒼衣說道。


    「塞進肚子裏的石頭,有沒有象征上的解釋?」


    「石頭麽?」


    狼。紅鬥篷。被塞入的石頭。聽到針對這些線索中還沒有進行考察的東西所提出的問題,神狩屋托著下巴思考起來。


    「……唔,怎麽說呢。因為石頭在大多數情況就是象征人類本身的,所以直接采用作替代品的意義要說最為自然也沒錯呢」


    神狩屋回答。


    「小紅帽和祖母從狼肚子裏鑽了出來,然而為了不讓狼察覺到這件事,所用的替代品就是石頭呢。石頭在故事裏所起到的正是這個作用,而日本的民間故事中也有很多遭到妖怪襲擊時用地藏菩薩石像成為替身的故事。或者說,將狼肚子塞滿的是大量的石頭,這裏與其將論點定為石頭,不如將其理解為“積石”或許更好」


    「積石麽?」


    「對。正如字麵意思,是將石塊堆積起來。堆積石頭的行為自古以來就具有咒術層麵上的意義,時至今日,全世界範圍內也有過去的積石以及積石的習慣留存下來。積石有時表示界線,有時充當路標,有時作為墳墓,有時作為紀念碑。舉個例子吧……日本最出名的積石,就是『賽之河原』的積石了吧?


    賽之河原在日本獨特的佛教概念中指,比雙親早亡的子女不下地獄,而是來到三途川河岸接受壘起石塔之刑罰。孩子一邊思念手足一邊壘起石塔,可是地獄的鬼怪在石塔即將完成之前來了,將石塔弄垮,孩子又要從頭壘起,以償還令雙親悲痛的罪業。


    然後根據故事內容,這項懲罰直到得到地藏菩薩拯救之前持續了九千年。不過聽說在人界由雙親代壘的石塔不會垮掉,在以前,失子的父母會在河原壘積石。積石從父母的視角來看就是“鎮魂”,從孩子的視角來看就是“贖罪”的意思。如果把概念強加上去的話,『小紅帽』的故事裏或許也能使用這種解釋。比方說『小紅帽沒有聽從媽媽的囑托到處亂跑。為了償還這份罪業,通過積石轉嫁給狼』的情況」


    蒼衣聽到這些說明和解釋斟酌一般呢喃之後,問道


    「……償還……轉嫁?」


    「嗯,和『賽之河原』相互組合感覺稍稍有點太過了,不過積石確實也有轉嫁的意思」


    神狩屋點頭。


    「自古以來,將自己的罪惡與汙穢轉移給石頭,然後通過將石頭扔掉藉此進行淨化的信仰形式是普遍存在的。即便現在也有在登山之路或者巡禮之路旁星星點點地累起名叫做『石塚()』的積石的習慣,現在那些隻是單純的路標,但據說,曾經那些是帶著巡禮者將自己的汙穢一點點拋棄的含義,在路上累起來的。換句話說,就是含義為“轉嫁汙穢”的積石。話雖如此,積石在現在最普遍的含義還是“鎮魂”吧。


    普通的積石自古以來就被當做墓碑使用。有些地方存在參拜者在普通的墓石前麵壘起石頭來鎮魂的習慣,現在也會在靈場之類的地方壘起積石。在歐洲,有人慘死或是進行過殺戮的地方會似乎壘起名為『門賽』的積石。那是對發生過悲慘事件的現場所做的記號,同時也是為了慰藉慘劇中犧牲者的靈魂」


    「啊,那麽……」


    聽到這裏,蒼衣突然想到,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


    「……那麽,狼的情況是活葬的麽」


    「噗!」


    神狩屋突然笑噴出來。


    被笑話的蒼衣連忙抬起臉。


    「……咦?我、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麽?」


    「哈哈哈,沒有沒有,我覺得你的思維很獨特哦」


    蒼衣幾乎感到困惑,神狩屋似乎覺得更好笑似的對他說道。然而就算被評價為獨特,蒼衣還是越來越無法接受。蒼衣覺得一般就好,腳踏實地才是真理。


    「呃、這個……」


    「哈哈……啊,抱歉抱歉。因為這種思維實在太突發奇想了」


    對於這話裏有什麽意圖,蒼衣完全一頭霧水。


    可是神狩屋正開懷地笑著。隻見陪在雪乃身旁的颯姬正瞠目結舌看著蒼衣他們。


    蒼衣心想,大概隻是自己戳中了神狩屋獨特的笑點了。


    蒼衣讓自己接受,調整好心態後改變話題。


    「呃,那麽……『剪刀』是怎麽回事?」


    神狩屋一時間嗬嗬直笑,不久後歎了一大口氣。


    「……哎……哎呀,抱歉抱歉。問過這些之後,我還以為白野會不會有什麽見解呢」


    「沒、沒有,這樣就可以了……」


    「啊,嗯。於是,你問『剪刀』麽?」


    「是」


    蒼衣感覺稍稍有點冒冷汗,點點頭。


    「在『小紅帽』中也登場過,而且……那是凶器,所以我很在意」


    在那個小巷中,是剪刀殺死,並將少女肢解的。蒼衣等人發現的另一具屍體——新宮律子手腳的斷麵也是像被野獸咬過一樣殘破不堪。<喪葬屋>得出的結論為,那具屍體似乎也同樣是被剪刀解體的。


    傷口很慘。


    總之這樣一來,剪刀就成了這一連串事件的凶器。


    本應撕開狼肚子的剪刀,指向了受害者。


    這件事讓人不能不去在意,於是蒼衣問了出來。


    「『剪刀』啊……在象征意義上,其實是為不祥之物帶來“死亡”」


    神狩屋說道。


    「什麽?」


    「是神話。希臘神話中有名叫摩伊賴的司掌命運的三位女神對吧」


    神狩屋對吃驚的蒼衣進行說明。


    「摩伊賴是負責編織命運絲線的三女神。首先第一位女神克洛托紡出命運的絲線,然後拉刻西斯讓絲線集合起來。生命就被這樣決定了誕生與長度。然後最後的阿特羅波斯用剪刀剪斷絲線。也就是死亡。


    因此剪刀是死亡女神阿特羅波斯持有的東西,是象征。也就是說,剪刀代表“死亡”————“死亡”中在命運的作用中“不可避免的死亡”,也是有關『人的性命由神支配』這一點本質的象征。在『小紅帽』中,狼之死的誘因也是剪刀,所以這種情況下當做這種象征也許沒錯。然後按照這個思路,『狼和七隻小山羊』中登場的山羊媽媽就是拿著剪刀的媽媽,因此也就成為了阿特羅波斯本身,所以與其說這很有意思,倒不如說有些古怪」


    說完,神狩屋露出苦笑。可是蒼衣聽完這些之後,產生了


    其他聯想。


    「話說回來,使用剪刀的山羊媽媽,也用了線呢」


    「……白野真是提供了一個有意思的思路呢」


    神狩屋收緊了笑著的嘴。


    「也就是說,身為命運女神的山羊媽媽將使用剪刀切斷的生命,用線暫時性的連接起來麽。坦白說,這種思路太反常了,但也與情況吻合,很有意思呢」


    「這樣啊……我隻是想到了而已……」


    「嗯,對所有事物都去尋求象征的話,確實太勉強了」


    「是」


    「如果隻是童話裏的象征也就算了,不過在<泡禍>中,那些終歸是由個人的回憶與臆想橫加幹涉的……」


    「……」


    這一點,蒼衣也是分清楚。


    然後,現在蒼衣曾任對這個關鍵的“個人”一無所知,這是最棘手的問題。


    有道是看布花要看經紗和緯紗,然而緯紗完全缺失了。


    蒼衣要讓自己作為<騎士>派上用場,需要從<噩夢>原型的童話解釋本身出發,對人的了解是不可或缺的。蒼衣的<斷章><夢醒的愛麗絲>如果沒有這些,就隻不過是在自己內心已然完結的一段痛苦記憶罷了。


    蒼衣痛徹地感受到這一點。


    一陣淺淺的沉默彌漫開。此時,神狩屋擺出好像在沉思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麵色不改,忽然開口。


    「…………話說回來,對於現在的話題,我也有兩個與白野不一樣的聯想」


    神狩屋簡單的說道。


    「是什麽?」


    「我想起了『賽之河原』。白野,你知道馳尾的<斷章>名字的由來麽?」


    「呃……是<刀山劍樹>對吧?」


    「這與賽之河原一樣,是與日本佛教獨特的地獄景觀相關聯的詞。芥川龍之介的《杜子春》中也有一段關於劍山的描述,他的<斷章>名字其實就是我從那裏作為由來給他起的,名字與實際情況意思吻合,指對墮入地獄的亡者賜予懲罰而令其翻越的,地獄中的刀山。


    然後,白野也能從這個詞生僻的特性中看出來,刀山劍樹這種說法有些專業。你覺得,日本人要形容地獄圖景,用得更多的是什麽呢?」


    「……」


    蒼衣答不上來。神狩屋隔了一會兒,給出回答。


    「答案是————“針山”」


    蒼衣腦內立刻展開聯想。


    「……扣針之路與針之路?」


    「嗯,能想到這個吧」


    神狩屋重重的點點頭。


    「由此,我還通過『剪刀』回憶起了另一件事。四野田小姐的<斷章>的由來是關於剪刀的心靈創傷」


    「!!」


    「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不過我聽說過這件事。另外就是她的<斷章>所起名字。因為和剪刀沒什麽關係,所以完全想不起來」


    「請、請等一下!」


    蒼衣大吃一驚。


    「試想一下就會明白了……笑美是夢見子……」


    「嗯,我給忘了」


    神狩屋也眉頭深鎖,露出為難的表情。


    這是經過近一星期的空白期被淡忘,而且還在近乎情報不足的情況下開動頭腦,卻沒有重視的事實。


    試想一下就會明白,前些天來訪神狩屋之時,夏木夢見子的<大木偶劇場的索引>給出了預言,而笑美正是接受預言的人。


    換而言之,她極有可能在這個小紅帽的<泡禍>中分得了“角色”。


    至少能夠確定,她將被卷入其中。她是<泡禍>現場的<支部>負責人,所以認為她會被卷入十分正常,也就沒有能夠認識到這件事的重大。


    「……四野田小姐的<斷章>名,我以前告訴過你麽?」


    神狩屋對不由臉色發青的蒼衣問道。


    「沒、沒有」


    蒼衣搖搖頭。神狩屋點頭。


    「這樣啊。她的<斷章>啊」


    然後神狩屋停頓了一下,說道


    「<聖女斷頭台(guillotine)>。她的<斷章>冠以斷頭台的綽號,一段時期比雪乃更出名,是如假包換的武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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