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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嗞噗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田上瑞姬的腹部感覺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腹部被毆打的衝擊,以及伴隨其中的近似火熱的東西。


    「………………」


    瑞姬壓住聲音。


    力量眨眼間從腳下喪失。


    隨後,瑞姬膝蓋彎了下來,抱著撫子跪倒在地,緊接著。


    站在眼前的“那個”一隻手抓起瑞姬的頭,毫不留情地,奮力擰動刺入瑞姬腹部的半開的剪刀,接著用最大的力量拔了出來。


    噗唰!


    隨著這個聲音,鮮紅的血飛灑而出。


    溫熱的液體和柔軟生肉的觸感在腿和膝蓋上蔓延。


    瞬間,在擁有灼熱異物感的東西停留過的腹中,又添上了腸子被扯動大幅改變位置的不悅感覺。然後由於這份不悅感,向之前鬆弛的腹部肌肉用力之後,被撕裂的腹部的傷口的形狀甚至立刻變得清晰可見,可怕的沉痛劇痛貫穿腹部。


    「嗚噗!!」


    被撕開的腹部的肉發出的傷的劇痛,加之被挖開的裏麵的東西發出的好似被擠壓的痛苦。聚集在一起的鐵味頃刻間從喉嚨下麵湧了上來,直接在口中溢出大量的血的味道。


    在不出聲的痛苦中,瑞姬的身體微微痙攣。


    手腳冰冷,渾身脫力無法動彈。唯獨能夠感到肚子上灼熱的疼痛,以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


    痛苦讓眼前發白。


    血氣從頭部完全喪失,周圍的感覺變得遙遠。


    即便如此,瑞姬還是勉強知道自己的頭在被抓著的狀態下,扔到了地上。背部、後腦、裸露出的手腳與冰冷堅硬的觸感發生碰撞,在殘存的微量思維被痛苦完全淹沒的頭腦一隅中,瑞姬思考,想到自己在玄關內的花磚上睡過。


    「………………唔……」


    意識漸漸遠去。身體漸漸發冷。


    啊,要死了啊。瑞姬心想。


    齋藤愛,有沒有好好藏起來呢?


    瑞姬討厭齋藤愛,但對於救了小愛這件並不後悔。如果見死不救,一定會被勇路罵的。


    瑞姬覺得,如果遵守了勇路說過的話,自己就算死也無所謂。


    因為————


    因為,唯獨勇路,是這個世上唯一能夠好好對待瑞姬的人。


    瑞姬曾討厭自己。因為與生俱來的<斷章>,自己連理所當然的事情都無法圓滿完成。


    自己什麽都做不到。


    就連簡單的跑腿,都會因為<斷章>的啃噬而忘掉。


    周圍的大人保護著這樣的自己。


    沒關係的——笑美也笑著說道。原諒你——誰都不會對自己發火。


    於是,瑞姬非常討厭這樣的大人們。就像小孩子討厭被當成小孩子一樣,瑞姬討厭被別人當成“這種東西”。盡管一次都沒有說出口,可她發自內心的討厭這種事。


    就連把事搞砸被人罵這種事,自己都無力完善。


    很正常的事情幾乎全都辦不到,很正常的事情辦不到會被罵——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都辦不到。


    沒有反複強化的記憶會接連忘掉,在瑞姬的記憶裏,全都是自我厭惡。


    對做不到理所當然之事的自己感到厭惡。對這種事被原諒的自己感到厭惡。唯獨自我厭惡反複加強,回味過無數次。瑞姬的記憶和人格被自我厭惡完全掩埋。


    然後所有的大人,都會原諒瑞姬那自我厭惡的起因。


    原諒。


    原諒之後,當做不曾有過。


    雖然這可能是大人的溫柔和寬容,但對瑞姬來說,任何一個大人都看不到瑞姬的本質,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可勇路不一樣。唯獨勇路會在瑞姬沒有完成很正常的事情時,或者失敗的時候,理所當然的向瑞姬吼過去。


    隻有勇路一個人與瑞姬麵對麵,把瑞姬當成正常的人。


    然後,勇路為了實現那個為英雄行為而賭上性命的<騎士>的理想,會理所當然的把瑞姬當成道具來用。


    誰都不會責罵瑞姬,瑞姬經常得到誇獎。


    雖然會得到誇獎,不過得到不會發火的人的誇獎,瑞姬隻覺得空虛,感受不到任何意義。


    不看自己的人的褒獎之言,無法讓自己開心起來。


    勇路會明確地對瑞姬的失敗表現出憤怒,唯獨被不撒謊的勇路誇獎,對瑞姬而言才會在真正意義上感到開心。


    唯獨勇路會認真看待瑞姬。


    可是這樣的勇路自己卻沒有得到大人認真的看待。


    所以瑞姬下定決心。


    為了唯一會認真看待自己的勇路,哪怕搭上性命,也要成為勇路實現夢想的力量。


    為了勇路,成為道具吧。


    為了得到失敗了會罵自己的勇路的誇獎。


    於是,瑞姬冰冷的身體躺在自己的血形成的血泊中,在漸漸遠去的意識中朦朧地思考。


    勇路,會誇獎遵守他說過的話的自己麽?


    還是說,失敗死掉了,會被他罵麽?


    瑞姬對這兩種情況進行想象。


    想象被誇獎的自己,想象被罵的自己。


    於是,不論自己得到的是什麽,都感覺很幸福————


    「……誒嘿嘿」


    瑞姬的眼角浮出淚水,嘴巴微微彎起來,無力的笑了。


    ………………


    ?


    「……聽完東海林的話,有一點能夠確信。這次『小紅帽』的<泡禍>的根源“小紅帽”多半是齋藤愛」


    蒼衣說道。


    在遠屋家前麵,荒涼的玄關前麵。講完那個“肚子被撕開的人偶”的故事講完後,小凜一副既不像在慪氣也不像在害羞的表情,將臉撇向一邊。在她身旁,蒼衣等人已然無計可施的樣子,坐在夕陽下正談著話。


    「……為什麽這麽想?」


    「終究隻是假設……」


    神狩屋提出疑問,蒼衣答道。坐在玄關前的台階上的蒼衣看著地麵,微微有些失落,散發著某種類似無力感的感覺。


    「這是將一切的開端是剛才說的“人偶事件”作為前提的說法」


    蒼衣一邊用手指撓起貼在嘴角的創可貼,一邊說道。


    「首先參照我們耳聞目睹的<泡禍>的印象,我覺得可以將針對身上佩戴紅色東西下手的“紅鬥篷”是恐懼的中心,認為是盯上小紅帽的“狼”本身」


    「嗯」


    「隻是,最受這個恐懼侵害的是“小紅帽”這一點,我有些不能接受。童話中的“小紅帽”從始至終都沒有害怕過“狼”」


    「……嗯,或許是這樣」


    神狩屋頷首,催促蒼衣繼續往下說。


    「然後,最害怕這個“狼”的是誰呢?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是被吃掉過的“奶奶”麽?要鏟除狼的“獵人”麽?這種情況中害怕“狼”……也就是害怕“紅鬥篷”的,不會是獵人。奶奶的話,因為被吃掉過就算害怕也不足為奇,但由於這個“狼”是“化成吃掉對象的東西”,所以無法害怕“狼”的全部。


    而且在被吃掉的時間點上就已經結束了,也不會知道被替代事。我曾認為,可能存在『在肚子裏活著,害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化成自己的狼要吃掉孫女』的恐懼,但這並不符合事實,我很苦惱」


    「…………」


    神狩屋最開始是似乎吃驚佩服各居一半的表情,聽著聽著,漸漸轉為認真的神情。


    「而且肚子裏被塞進石頭的,隻有被害者」


    「嗯」


    「於是到這裏遇到死胡同了,不過聽完剛才東海林說過的話,我想到了」


    神狩


    屋點點頭,蒼衣說道。


    「如果假設那個“人偶事件”就是一切的元凶來考慮的話————『小紅帽』的出場角色,說不定已經基本到場了」


    「!」


    「我假設是這種情況,然後試想了一下。現在有東海林,還有齋藤愛。然後還有遠屋環的人偶……把人偶當成“角色”後我察覺到。剪刀是不是同時出演“獵人”和“狼”的呢?」


    「…………角色表也好,剪刀也好,真是個大膽的假說呢」


    「是……」


    這些話實在出乎意料,神狩屋露出深邃的表情。


    蒼衣接著說道。


    「神狩屋先生說過,剪刀是“死亡”的象征對吧?然後狼也是“死亡”的象征」


    「哈哈,原來如此……」


    「而且嘛,雖然是我的猜想,不過二者都是用咬的……總之就這樣處理,然後我覺得遠屋的人偶是“奶奶”。也就是說,遠屋的人偶被最初拿著剪刀的東海林,也就是被“狼”盯上,然後被殺死了,一無所知被人偶引到山裏麵的房子裏去的齋藤愛就是“小紅帽”。


    然後齋藤愛一無所知的回答了“狼”——東海林的呼喊,對吃奶奶的行為提供了協助。然後落入狼之手的小紅帽,這次扮演“獵人”用剪刀剪開了“奶奶”——人偶的肚子,勉強得救。然後這次的“狼”化成了殺死的對象,在這個時間點上,人偶就是“狼”的象征。化作“角色”,並替換,


    之後“狼”開始獨自行動。被狼盯上而叫住,並回應的話,慘劇就開始了。然後在這個過程中被殺死的人會變成下一隻狼,接著引誘下一個犧牲者。被盯上的條件是……」


    「是“小紅帽”?」


    「對。紅色的緞帶。然後我覺得,被害者的代名詞可能是“小紅帽”而不是“紅鬥篷”」


    聽到蒼衣的說明,神狩屋皺緊眉頭。


    「唔,就像活祭品一樣呢」


    神狩屋撫摸下巴。


    「就像從前被當做活祭品的生物作為貢品要引人注目一樣,很多佩戴了裝飾品。這一點不論是動物還是人都沒有差別。如今會因為宗教的原因將動物作為貢品殺死,祭壇就不用說了,自然是作為一個環節用來裝飾動物的」


    神狩屋說道。


    「如果不顯眼就不至於被害的話,那麽就也和佩羅版的『小紅帽』中的教訓相吻合了」


    「是的」


    蒼衣點頭。


    「隻是,在這個預想吻合的情況,成了一個有些傷腦筋的預想…………可是此後我們也在被勇路追趕的時間點上束手無策了。我們沒有找到勇路的手段啊。至少那個時候我能再稍微振作一些的話,說不定就有辦法了」


    蒼衣不甘心地垂下頭。颯姬一臉擔心,就像在勸阻蒼衣一般,扯了扯他襯衫的衣袖。


    「至少雪乃同學平安無事的話……」


    蒼衣嘟嚷起來。


    但是,就在蒼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我怎麽了?」


    「!」


    蒼衣大吃一驚,抬起臉。伴著開門的聲音,手扶在門上支撐身體,麵色蒼白的哥特蘿莉裝少女,一邊說著一邊站在了那裏。


    破碎的鞋子用繃帶纏著,行裝稍稍有些不整。


    可是美麗少女的方麵反而超越了頹廢感,營造出一種可怕的感覺,就像魔女一樣。


    「雪乃同學……」


    蒼衣呆呆的說道。


    「怎麽」


    『哎呀,隻問候雪乃麽?』


    雪乃不開心的說道。然後幾乎與此同時,一邊發出嗬嗬的笑聲,一邊將下巴搭在雪乃肩上的少女亡靈對蒼衣嫣然一笑。


    『能給你帶路的可是我哦?不是雪乃』


    「……!」


    蒼衣表情抽搐。


    風乃一眼流盼指向雪乃身後,在那裏似乎是雪乃搭乘過的出租車。


    雪乃以無視應對開心的風乃,將冰冷的視線轉向蒼衣的臉。


    「……受傷了?活該」


    「啊、啊哈哈……」


    蒼衣摸了摸嘴角的創可貼,打諢似的小聲笑起來。


    「抱歉,讓你擔心了」


    「……為什麽變成這樣啊。殺了你哦」


    雪乃麵對蒼衣的反應,冰冷地放出話。


    「……無所謂了。不說這個了,姐姐,你騙了我呢」


    『哎呀,騙你什麽了?』


    「這裏不是現場吧?應該沒必要把人都捎上吧」


    『沒騙你啊。這裏曾經是現場。不過已經完結了』


    風乃用喊著笑意的聲音,樂嗬嗬地說道。


    『而且劇情說不定要推向最高潮了哦?觀眾必須得多呢』


    「姐姐……!」


    『好了,雖然之前放任了一陣子,不過差不多也該輪到我們登場了呢,你不覺得麽?』


    於是,風乃高聲說道。


    『可愛的愛麗絲臉上掛彩了呢。作為回禮————就去陵辱,並讓小紅帽的故事接受陵辱吧』


    風乃說道。


    然後露出令人生畏的殘酷笑容,開心地眯細眼睛。


    ?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自己臼齒發出的聲音,在頭骨中響起,傳至耳朵。


    慘劇隔著一扇門,發現在小愛麵前。前不久才死死關上的仿照紙門製造的帶磨砂玻璃的門上,仿佛將巨大的筆摔在上麵一般,撒上了大量的血,慘不忍睹的鮮紅色,就像一根根梳齒一般,向在癱坐在地的小愛視線高度滑落。


    瑞姬保護小愛,將小愛推進了房間裏,自己被留在了玄關。


    在被那個少女的血染紅的門那頭,柔軟的肉被切開撕裂搗爛,令人毛雞皮疙瘩的可怕的蹂躪之聲,久久地回響著。


    哢嚓、哢嚓、哢嚓……


    又大又長的剪刀刀刃切開肚子上的肉,發出鈍重的聲音。


    肌肉纖維被剪刀刀鋒的咬合口夾住,彈力被壓垮,如同裂開一般被切斷,發出討厭的聲音。


    每當剪刀刀鋒壓入內髒,就會咕吱咕吱地,響起濕潤的肉的聲音。然後製造這些聲音的剪刀猶如猛犬將肉撕碎一般,不時地將剪刀插進差肉胡亂攪動,每攪一次,飛灑的血液就會灑在花磚和地板上,嘩啦嘩啦仿佛雨聲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


    嘎吱嘎吱嘎吱……


    從沾滿血的磨砂玻璃的血印中間,能看到這種蹂躪行為的題材如同黑暗模糊的影繪一般在蠕動。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癱坐在榻榻米上的小愛,張大的雙眼連眨都沒辦法眨一下,隻是全身瑟瑟發抖,注視著這一幕。


    對麵發生了什麽,已經一目了然。


    可是小愛空白一片的腦中,正頑強抗拒著去理解眼前正在發生的情況。


    死死關住的門在反作用力之下微微打開一點縫隙。


    即便看到了從縫隙中漏出的小小的手無力地撒開,正在相互蹂躪並抽動的情景————依舊正在抗拒理解那裏有什麽,那裏正發生什麽。


    「…………………………!!」


    即便房間中充滿了猛烈的血的味道,自身也被這種氣味所籠罩,亦是如此。


    「…………………………………………!!」


    即便嗅覺捕捉到空氣中濃密到仿佛能夠感受到質量的血的味道,以及更為濃重的腥臭的脂肪和內髒的味道,小愛還是無法決定關於這件事進行思考。


    她沒有思考。她無法思考。


    小愛的思維如同短路一般停止,在她周圍彌漫著恍如時間停止的異樣感覺,唯獨影繪和影繪發出的聲音在摧殘世界一般,久久延


    續。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在令人作嘔的新活、駭人的聲音,以及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味的籠罩下,小愛張大淚眼,一邊瑟瑟發抖,一邊茫然地思考。


    ————果然小環也被那個給替換了……


    她心想。


    顫抖著心想。


    ————被替換了。就像小律,還有爸爸媽媽那樣……!


    充滿絕望的感情黑壓壓地聚滿胸口,將心髒、肺、心靈、胸口下麵的一切,如同毒素一般施以灼燒。


    沒錯,大家,大家。


    大家————都被那個紅鬥篷殺害了。


    噗唰!!


    在哭著僵住的小愛麵前,沾滿鮮血的白“手”從內門的縫隙深入手指,猛地抓住門。


    隨後,血滴從手指手飛灑而出,落在榻榻米上————


    「噫…………!!」


    小愛倒抽一口涼氣。


    從沾滿鮮血的門的另一頭,煞白的臉和上麵開出空洞的眼睛正向小愛窺視。


    2


    半開的玄關門,就像無機物形成的巨大的嘴,將人活活咀嚼過一般,沾滿了血。


    「……唔!!」


    血腥味彌漫四溢。勇路呆呆地停下。


    在眼前,仿佛沉浸在夕暮之下聳立著的公社,與勇路直到昨天為止所認識的建築物比起來,已然麵目全非。


    打個比方,敞開的玄關門就像張開著將人整個吞下咬碎的嘴。


    在裏麵一邊便能辨認的血海之中,散落著被咬碎的人體碎片與內髒,將正在咀嚼中的嘴張開讓裏麵的流出的出狀況原原本本的保留下來,從中外泄的大量的血液與肉片向外麵的混凝土溢出發紅發黑。


    「啊……」


    不論情願與否都一目了然的,糟糕的慘劇。


    「……嗚哇…………啊……」


    勇路張大雙眼,麵部充滿絕望的鬆弛下來,注視著這一幕。


    這一幕,猶如收納自己本要守護的東西的盒子,原原本本的化作凶器將裏麵的東西撕碎了一般。泛藍發黑的夕暮籠罩下,淒慘的黑暗玄關處,消防倉庫的燈發出十分不祥的紅光,灰蒙蒙地投射過來。


    世界,染成了血色。


    恐懼與絕望令他呆若木雞。之前的一切行動,不,之前的所走過的人生本應全都是為了避免這一幕的發生才對。


    絕望進一步侵蝕在疲勞之下仿佛立刻就要倒下的身體。


    膝蓋快要支撐不住。勇路將腳移向前麵,搖搖晃晃地靠近玄關。


    咕咚


    踩到了水溝蓋子,發出聲音。


    最後,腳下有什麽東西動起來。勇路放下視線,從稀稀疏疏並在一起的水泥溝蓋的縫隙間,微小的紅色的“蟲”爬了出來,爬上勇路的鞋子。


    是瑞姬的<食害>。她的<斷章>正在隔離這幢建築物。


    看到蟲子,勇路抬起臉,讓僅存的一點意誌振奮起來。


    「…………!」


    對,自己是<騎士>。


    差點忘掉了。在侵蝕身心讓身心發黑的絕望中,勇路依靠著這僅存的義務感,支撐身體,向前邁進。


    精神在抗拒著意識,發出慘叫,勇路直直地注視著玄關。


    玄關的積血如清洗池一般正滴滴答答向外溢出,人的身體浸泡在這片血泊之中。勇路直直地注視著這些,走近。


    沾滿鮮血無力撒開的,少女纖細的白色手腳。


    還有那張著空洞的雙眼,掉落在血與肝髒顏色的髒器之海中的,瑞姬的臉。


    「……瑞……!」


    勇路差點喊出名字,屏住呼吸。


    此刻,認識到不經意吸入鼻腔的如同蒸汽一般猛烈的血的味道以及血肉的味道屬於自己熟知的少女這一事實,腹中產生胃部翻湧的感覺。


    「唔……!」


    一言不發,倒在地上的少女的頭。肚子被破開,裏麵的東西被全部拉出來,穿著吸飽血的衣服,扔在地上的胴體。


    感情麻痹,凝視這一幕內心,湧不出任何情動。


    唯有自己的心髒發出聲音,肺部收縮正在呼吸的感覺,異常鮮明地在胸口之下搏動著。


    發生什麽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這裏發生了什麽?


    不對,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到現在為止一直都在發生著什麽?


    即使死掉還勉強留下<斷章>,將這裏隔離開的瑞姬,在勇路看不到的時候被“什麽”殘殺蹂躪。堅守<騎士>的職責曝屍於此的瑞姬,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感情死去的呢?


    「………………」


    她想要保護小愛麽?


    還是想要逃跑?


    打開這裏的是瑞姬麽?


    在勇路眼前,半開的內門被整整一層血弄髒。然後從房門口微微露出的榻榻米上,是粘糊糊的血腳印,起不到任何防衛作用的第二扇門,已然寂寞地開著口。


    被什麽東西入侵過的痕跡清晰留下的門


    昏暗之中,張開黑洞洞的嘴,隻能認定裏麵連續發生過慘劇的不祥情景。


    裏麵彌漫著黑暗的寂靜。


    在門前,勇路凝視著猶如黑靄在玄關後麵展開的薄薄黑暗,呆呆的站著。


    眼前的黑暗以及如出一轍的黑暗絕望,在胸口彌漫開。


    可是,此時——


    「唔……」


    人在動的微弱氣息,還有熟悉的軟弱聲音,微微的從內部的黑暗中,傳入勇路的耳朵。


    是小愛的聲音。


    絕望為之一變,轉為驚訝。


    「齋藤!?」


    勇路大叫,急忙跨過積血的玄關,奮力踏入籠罩在昏暗中的公社。


    噗沙


    打濕的鞋底踩在化作血池的榻榻米上發出聲音。


    就這樣,站在黑暗房間中的勇路,用痙攣的聲音呼喊名字。


    「齋藤……!」


    在寬敞的房間中彌漫著的,是血腥的黑暗。然後是地板上升騰出類似鐵的臭味的水池中央蹲著的,睡衣上沾滿血的嬌小背影。


    是小愛的背影。


    吞噬她背影的漆黑房間中,彌漫著空虛的死寂。


    然後————


    滋嚓


    濕潤的,聲音。


    打個比方吧,猶如將鮮肉撕開的細小聲音,微弱,但確實地觸動生理性的厭惡。在黑暗中,就是這樣的聲音觸犯了勇路的耳朵。


    滋嚓……滋嚓……


    聲音,淡然地延續下去。


    站在屋內的勇路眼睛漸漸適應了屋內的黑暗,當他認清這個聲音的真麵目是小愛正將兜在睡衣下擺中帶進來的石頭塞進躺在眼前的屍體裏所發出來的那一刻,勇路下意識的當場大叫起來。


    「齋藤……!你在幹什麽……!」


    接近慘叫的叫喊中,包含著鮮明的恐懼,以及對於自己正感受到此前對小愛這一存在一次都未曾感到過的“恐懼”的,強烈困惑。


    ?


    「……雖然還不能下結論……但我想作為這次<泡禍>中心的<潛有者>就是“小紅帽”——齋藤愛」


    蒼衣說道。


    「可是,如果預想無誤,那麽那個“小紅帽”恐懼的本質就不是對“狼”的恐懼。正如剛才所說,小紅帽並不怕狼」


    「姆……」


    神狩屋皺緊眉頭。在風乃為司機做向導的出租車裏,蒼衣抓著正前方的副駕駛座,正壓低聲音與坐在上麵的神狩屋進行對話。


    在後排座位中,蒼衣坐在最左側,從蒼衣那頭開始塞進了三名少女。塞了滿滿一車沒有


    統一感的客人,車內充滿了異樣的東西,不過小凜擔負起與司機聊天的人物,她的機敏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司機的懷疑。


    在這樣的環境中,蒼衣和神狩屋進行著對話。


    小環家中的確存在狀況,但由於狀況已經結束,暫時擱置下來。蒼衣繼續展開立定的預想。


    在蒼衣身旁,順應發展坐上車的雪乃一臉不滿地縮起身體,叉著手。雪乃翹著穿著纏有繃帶的鞋子的腳,閉著眉頭深鎖的眼睛,緊緊地抿著嘴,默默地聽著對話。


    蒼衣講道


    「我嚐試拋棄了誰最害怕吃人怪物這個前提」


    他壓低聲音。


    「因為……『紅鬥篷』的傳聞和失蹤者接連出現,之後思考被害者的情況後,誰都可能成為“狼”的被害者,而所有被害者有可能當做狼,肚子裏被塞進石頭。“狼”製造的被害者會作為下一個“狼”,被取代。既然如此我就覺得,應該思考的或許不是誰被塞進石頭,而是為什麽必須塞上石頭」


    「……原來如此」


    神狩屋後腦耷拉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聽著這番話。


    「小紅帽,為什麽必須在狼的肚子裏塞上石頭呢」


    蒼衣說道。


    「為了殺死狼來報仇麽?我感覺不是。既然是殺死狼,在切開肚子的時間點上就基本完成了。就算是天真地繼續施虐行為,讓狼維持肚子敞開的狀態放任不管的話,狼所受的苦要遠比那麽做更加殘酷。


    然後,剛才通過東海林的話之後,我在嚐試想象齋藤個性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這麽做的理由可能並沒有那麽複雜,隻是更加孩子氣更加單純的,倒退的理由」


    「嗯……?」


    神狩屋露出苦惱的表情。


    「……那麽白野,“小紅帽”怕什麽?」


    神狩屋問道。


    「我覺得小紅帽害怕的大概……可能是自己犯下的罪過被人知道」


    蒼衣回答。


    「……罪過」


    「就是指自己對奶奶、對狼、對媽媽所做的事被人發現。轉變視角之後就能夠注意到,小紅帽的行動非常魯莽,而且為了掩蓋自己的魯莽,能夠麵不改色的撒些小慌。


    媽媽交代不可以到處亂跑,她就輕易地答應了,對花產生興趣就欺騙自己是為了奶奶。然後到了奶奶家,沒有說起自己亂跑的事情。童話中沒有寫小紅帽往狼肚子裏塞石頭的理由————但我對這種情況是這樣想的。小紅帽害怕自己從狼肚子裏鑽出來的事情被狼發現,所以用石頭取代自己塞了進去」


    「……!?」


    果然積石是轉嫁小紅帽所犯下的罪過。


    這就是蒼衣的結論。


    隻不過,壘起石頭並不是轉嫁給了給狼,隻是純粹用來代替逃脫的自己而已。然後,小紅帽掩蓋了自己逃出來的事情也就表示,同時吃掉小紅帽的狼所犯下的罪過本身也被掩蓋,變成不曾發生過。


    打個比方,就像通過堆起石頭,將證據沉入水中。


    「……唔,經你這麽一說,小紅帽的同類故事中的少女,也是為了隱藏自己逃出的事而將繩子綁在樹上」


    「是啊」


    蒼衣點頭。


    「所以我覺得這次的事件中,並不是被害者被塞了石頭」


    可是說到這裏,蒼衣的表情忽然陰沉下來,停頓了一下。


    「……但令人傷腦筋的是,在這個預想中,從狀況上看十分可怕的“塞石頭”這個行為,不是恐懼的對象」


    「……嗯?」


    神狩屋麵對蒼衣樣子的變化,詫異地說道。


    「此話怎講?」


    「呃,這個嘛……」


    蒼衣不知該不該說,短暫地支吾起來。


    「這次的『小紅帽』的本質是“搪塞”。要是這種可能性要是落空的話我也很開心……可萬一破開肚子塞進石頭的行為完全是基於“轉嫁”或“搪塞”的話,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了」


    蒼衣有些遮遮掩掩。


    見蒼衣這樣,身旁的雪乃突然插嘴。


    「……什麽啊,快說啊」


    「啊……嗯」


    蒼衣死心,點點頭。


    「呃,也就是說……如果這次<泡禍>根源的恐懼,就是如剛才說過的“過錯被發現”的話……」


    然後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麽以前塞進石頭的屍體就不是因為<泡禍>的而產生的屍體————而是“小紅帽”,也就是齋藤愛為了防止這次事件被發現而對屍體做的處理也說不定」


    「!!」


    蒼衣立定的設想,是最糟糕的情況。


    神狩屋聽到設想的內容感覺倒抽一口涼氣,接著幾秒鍾的沉默之後,用幹巴巴的聲音說道


    「白野……倘若是這樣……」


    「是的」


    蒼衣點點頭。


    「倘若是這樣————齋藤愛就已經完全瘋了」


    盡管和之前一樣一直壓低聲音,可是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總之,這樣下去的話,勇路可能會有危險」


    「…………」


    雪乃雖然對此雖然發絲的發梢都沒有動一下,但她維持叉手的姿勢,張開尖銳的眼睛注視前方。


    在三個人的沉默中,蒼衣最後以這樣一句話,進行收尾。


    「“針之路”的話……多半阻止不了狼」


    ………………


    ?


    ………………


    爸爸、媽媽、律子、還有小環。


    全都被那個“紅鬥篷”殺掉了。


    這是那個“人偶”的詛咒。小愛其實知道“紅鬥篷”的真身。


    就是埋在神社裏的,小環的人偶。


    她看到了。上小學時的小愛大概在兩年前的某一天,看到了。


    從在小凜的逼迫下執行殘殺的那一天開始,小愛就被罪惡感所折磨,在那之後好幾次偷偷跑去埋人偶的地方進行參拜。雖說不是自己要那麽做的,但偷走朋友重要的人偶,用剪刀將人偶剪開的罪惡感,在小愛的心中作為極端孩子氣的禁忌,成為折磨心靈的原因。


    將那個埋葬的,也是小愛。


    她在神社建築物的屋簷下,把它埋藏了起來。


    隻是小愛為了不被小凜發現,在上麵偷偷的壘了石頭。


    小愛心想,至少要為她立個墓。然後小愛有時做噩夢或者遇到不好的事情,每當對小環以及人偶的愧疚再次重現,她就會悄悄去那裏進行參拜,祈求原諒。


    對於沒有那麽積極參與過壞事的小愛來說,那件事甚至成為了後來所有不幸的歸結之所,化作堅硬的刺留在了小愛心中。


    以此為契機,小凜成為了名為共犯的暴君,開始帶著強烈的積極性讓小愛受到邪惡的殃及,小愛哀歎自己的不幸,害怕所做的壞事被人知道,而這些事情也被小愛將原因歸結於形成原體驗的殺害人偶事件,讓這種傾向越來越強。


    小愛,年複一年的持續這個這個“參拜”。


    隻是,這件事的成型十分唐突。一天,小愛又來到人偶的墓前道歉。那時在小愛眼前,從墓所在的神社的屋簷下麵,就好像人偶一樣笨拙地模仿成人的形狀的煞白肉塊滋溜滋溜地爬了出來。


    那個白色的“肉人”消失在了神社森林中。


    留下的洞裏麵,隻剩下被切下來的人偶的頭和手腳。


    小愛連忙又挖又找,但沒有找到胴體。然後小愛明白了。那個煞白的毛骨悚然的“人形”——————肯定就是那個“人偶”化成的,如此確信。


    小愛在挖開的“墓”前蹲下來,一邊顫抖一邊心想。


    小愛那時


    聽小凜的話所犯下的過錯


    小學生的小愛犯下的,此前一直藏在心裏的那個錯,竟然以那種形式爬了出來。


    那個“人偶”一定是為了有朝一日告發小愛所犯下的罪過才變成那個樣子,出現在小愛麵前的吧。


    “那個”就是在這片林的,這個小鎮的某處。


    然後小愛之後一直害怕著“那個”,惶惶不可終日。


    隻是,小愛所害怕的並不是那個異常現象。小愛發自心底感到害怕的不是“人形”本身,不是超脫現實不可思議的現象,而僅僅隻是害怕以此為誘因自己的過錯被人知道。


    對於懦弱而喜歡空想的小愛來說,最可怕的事情是不論理由被人斥責。


    害怕被小環斥責,害怕被大人斥責。小愛害怕“人偶”總有一天會出現在自己麵前,惶惶度日,然而歲月平淡無奇的流逝而去。


    即便如此,小愛還是沒有一天忘記這件事,也沒有下定決心,依舊持續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小愛小學畢業成為了初中生,可她還是藏著這個秘密一直在害怕。一次,她聽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們說出傳聞的時候,她想到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很受衝擊。


    那個傳聞就是“紅鬥篷會殺頭戴紅色裝飾物的人”。


    小愛忘也忘不掉,頭上係著紅緞帶的人偶被抓走殘殺的事情仍曆曆在目。而傳聞與這件事完全重合。


    小愛心想。複仇開始了。


    那個“人偶”肯定要讓人嚐到和它一樣的苦頭,同時肯定也是在暗中警告小愛等人。


    小愛很苦惱。日複一日的苦惱甚至弄垮了她的身體,讓她束手無策。


    然後小愛決定,至少要再到神社去謝罪一次。可是她害怕進入神社,在她一天天煩惱的時候,有一次律子願意陪她一起去,於是小愛總算睽違已久地踏入了神社。


    就這樣————律子喪命了。


    小愛逃了出去,鑽進了被窩。雖然從勇路開始大家都擔心地集中過來,可小愛還是無法將原因完全說出來。


    隱藏的事情越堆越多,促成了擔驚受怕的日子。


    然後就在這樣的日子裏,最終演變成了今天,演變成了現在的情況。


    「————阿、阿勇……」


    聽到勇路的叫聲,小愛在鋪開血池的黑暗中,目瞪口呆的轉過頭去。


    將進到房間裏的冒牌小環,就如同冒牌父親冒牌母親冒牌律子來到家裏時一樣,用藏在身上的剪刀捅死,用睡衣從外麵兜來石頭,按照小凜的說法從傷口不厭其煩地塞進去的小愛,向勇路轉過身去。


    「齋藤……你……」


    「不、不是的,阿勇。不是這樣的……」


    聽到勇路染上恐懼之色的語言,身體心靈全都精疲力竭的小愛說道。


    被看到了,慘了,必須掩飾過去……可就算拚命想說什麽,腦袋也無法運轉,找不到語言,隻能讓眼睛四處空轉。


    「等……等一下」


    無奈,小愛說完後,目光落向了眼前的“屍體”。


    而且,從跌坐的狀態隻能刺向那裏。


    於是小愛將手放在“化成小環的東西”的肚子上打開的紅黑色傷口上,發出撕裂的聲音,努力將發富有彈性的肚子的肉撐開。


    接著,她抓起兜在睡衣肚子中的石頭,又將一塊石頭塞了進去。


    小愛一邊感受著肉反壓抵抗的柔軟觸感傳到手上,一邊將石頭塞進肚子裏,堅實地頂到塞進裏麵的石頭後,直接斜向錯位納入後麵。


    伸進傷口中的手因為血和脂肪粘糊糊的,感覺很惡心。


    那些東西用肥皂也洗不掉。小愛在對爸爸、媽媽、律子、的冒牌貨做相同事情的時候,也弄得夠嗆。


    「我、我馬上就弄完,等等我。弄完之後……我、我會……解釋的」


    總之,現在要先做這件事。


    不能好好遵照小凜所說的把石頭塞滿的話,還會起死回生,小愛隱瞞下來的,用剪刀剪過它的罪過,就會受到被人發現的威脅。


    必須趕快。可是勇路會好好聽小愛的解釋麽?


    怎麽辦。不想被罵。小愛幾乎要哭出來,就像吃不下小學的配給食物中討厭的東西,留到午休快結束還是要被迫吃下一樣的心情,在勇路麵前,繼續往“屍體”裏塞石頭。


    「…………」


    黑暗的房間裏,小愛一聲不吭。


    從沉默的小愛背後,傳來勇路嘶啞的聲音。


    「你……你……這……」


    「不、不是的……」


    小愛回答。


    可是勇路的問題還沒完,又繼續問道


    「這血……」


    「不是……不是的……」


    小愛回答。


    「這衣服……」


    「不是……不是的……」


    回答。


    「這手……」


    「不是……不是的……」


    小愛將不成答案的答案。


    「這石頭……」


    「不是……不是的……」


    回答出來。


    「這屍體」


    「不是……不是的……」


    回答。


    然後勇路問到這裏,停了下來。


    他的視線投向了小愛身旁。


    在那裏,是————


    「那……那個……這把剪刀,究竟是怎麽回事!?」


    轉瞬間。


    「————哇啊!!」


    轉瞬之間,小愛一聲狂叫————將刺殺過小環等人的剪刀抓住揮舞起來,奮力朝勇路的肚子刺了過去。


    3


    『那頭冒著紅燈的倉庫……就是那兒』


    風乃在耳邊細語。


    「啊,司機先生,到這裏就可以了,請停車」


    蒼衣遵照風乃所說,確認消防倉庫的紅燈和百葉窗,立刻這樣說道,讓司機停車。


    蒼衣領頭,後排座位的四個人一個接一個下車。可是在小凜準備下車的時候,蒼衣輕輕用手製止住。


    「……?」


    「受了你很多照顧,非常感謝。東海林,就用這輛出租車送你回家吧」


    蒼衣對詫異的小凜說道。


    接下來不能帶她過去。可是蒼衣也料到了,蒼衣此言一出,小凜的表情立刻難看起來。


    「!不要。我是為了知道真相才回答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照你的話提供協助的哦」


    「嗯,好像騙了你一樣,對不起」


    蒼衣懷著歉意說道。


    「謝謝你。可是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付完車錢的神狩屋察覺到了情況,遞出錢。蒼衣說完,接過了遞過來的千元鈔票,直接讓小凜握住,


    「……司機先生,這孩子就麻煩了」


    「喂!我也要去!」


    小凜連忙想要壓下蒼衣的手。


    而蒼衣用力按住了小凜的肩膀。


    「對不起」


    他露出愧疚的微笑。


    「……那就有勞了,颯姬」


    「啊,是」


    颯姬回答的同時,在小凜背後,吞噬記憶的紅“蟲”轉瞬間從座位、門、墊子的縫隙間爬出來,頃刻間躁動著開始覆蓋整個出租車內。


    ………………


    ?


    ……!!


    咚


    相比疼痛,更像感受到的是衝擊,以及腹中仿佛有異物感的不快。


    「…………你……」


    在這轉瞬之後,隨著唰地一下肚子被擠壓的感覺,一切轉化為沉重的疼痛,勇路不假思索地握住了用剪刀刺進


    自己肚子的小愛的手,當場癱坐下去。


    「……唔…………!」


    肚子上被利器深深刺入的感覺,從腹部擴散出恐怖的惡寒。


    勇路的身體,除了被剪刀刺中的腹部之外,力量從全身抽離,雖然向勉強按住剪刀和小愛手的胳膊中拚命注入力量,但雙手還是哆嗦個沒完,手指如同麻痹一般喪失感覺。


    冷汗噴湧而出。


    「啊……」


    用剪刀捅了勇路,雙手緊握住剪刀的小愛,在勇路麵前擺出一張哭泣的臉。


    小愛就和平時如出一轍,甚至讓勇路對之前所目睹的東西以及此刻所置身的狀況感到難以置信。


    勇路總算完全明白了,充滿絕望的感情席卷全身。


    小愛沒發瘋。


    她一直都是瘋的。


    在家時也好。在學校時也好。


    懦弱而沉默的時候也好。臥床的時候也好。


    笨笨的把事情搞砸的時候也好。哭鼻子的時候也好。


    對勇路說的話表現得畏畏縮縮,被勇路拉著手奔跑,被勇路拋下,心懷不安的時候也好————小愛已經尋常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藏也不藏,任誰都不會察覺,完全瘋透了。


    「哦……」


    勇路發出混著苦悶,近似呻吟的聲音。


    「你……你……」


    看到勇路這個樣子,小愛瞬間肩頭一彈,哭著說道


    「對……對對對對不起……阿勇……」


    「………………」


    小愛在發抖。她的回答,加深了勇路的絕望感。


    這種事,怎麽可能察覺得到。自己毫不懷疑想要保護的人,竟然從一開始就是瘋的,怎麽可能察覺得到。


    勇路了解小愛很多。


    懦弱的青梅竹馬的,思維、行動、性格,了解很多。


    比方說剛才問小愛這麽做的理由她也無法完全回答上來這一點,勇路不用問也知道。他對小愛的理解就是到了這個程度。隻是,唯獨理解的東西是瘋的這一點,他不曾知曉。


    恐怕從很早以前開始,她就漸漸地瘋掉了。


    迄今為止勇路等人誰都沒有察覺到,小環被怪物替換了————從她家荒廢的樣子看,至少是兩年以前了。


    渾然不覺間,從許久以前,<泡禍>就在勇路身邊密集的發展。


    那種怪物完全擬態成人類以及人類的生活方式,在任何人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下,殺死附近人並進行替換,一直盤踞在這個“小鎮”。


    「咕………………!!」


    勇路咬牙抵抗絕望感。


    失敗了麽?因為我的錯麽?


    瑞姬的死,小環和律子的死,全都是我的錯麽?


    勇路現在可以說,就是自己的錯。既然是身為<騎士>的自己的不覺所招致的災難,那自己就必須搭上性命殺死不可,這不言自明。


    將小愛。


    將眼前正哭鼻子的,懦弱的青梅竹馬。


    將大概投影成了曾經近在咫尺卻無力拯救,隻能眼睜睜看著死掉的嬰兒床中的妹妹的這名少女。


    殺死。


    隻是想到這裏,勇路就臉色發白。


    觸及到位於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禁忌,勇路眼前發冷,變暗。


    身體使不上力氣。可是這樣下去,他不久將在束手無策之中喪失意識,然後一事無成地喪命吧。


    無法為因自己而死的瑞姬報仇。


    以距離對瑞姬講述的<騎士>的理想,最遙遠的形式。


    忽然,勇路想起了拉扯自己襯衫下擺的瑞姬的手的小巧。


    「瑞……姬……」


    勇路愕然了。他的胸口開了個巨大的洞。以前理所當然,毋寧覺得很煩的這些瑣碎行為的,直至此時此刻都不曾察覺到的小巧與重量,讓勇路的內心快要被黑色的感情壓壞。


    感情猛烈到了想吐的地步。


    爆炸般的悲傷和憤怒以及自我厭惡竄遍全身,感覺正在喪失的手中恢複了不快的感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嘶吼,向顫抖的右手灌注所有力量,從衣領扯下安全別針。


    殺掉。將小愛和自己統統殺掉,一切都不容留下。勇路奮力地將手中的安全別針舉過頭頂,將對小愛、對自己、對這個地方存在一切所懷的憎恨吼叫出來,刺向自己的胳膊——————


    「<掠奪自由之人————>!!」


    咻


    入口處,將剪刀指向這邊的笑美出現在了。


    「————啊」


    嗙嘰!!


    …………………………


    ……………………………………………………


    ?


    …………


    汩


    小愛口中吐出血,從被削斷一半的纖細的脖子流出大量的血,無力地跪倒在了勇路的腿上。


    「………………唔……欸……?」


    勇路發出用尖叫、呻吟、疑問,任何詞匯都難以形容的聲音,呆呆的向下看著那個,呆住了。


    「…………」


    笑美一語不發地注視著這一幕。


    接著————


    「……真希望再早點見到你啊,“最初的小紅帽”」


    白野蒼衣一邊猶如歎息般低聲說著,一邊隨同雪乃和神狩屋,麵色沉痛地踏入了化為血海的集會所。


    「馳尾,撿回了一條命呢」


    神狩屋一邊走近勇路一邊說道。


    「如果剛才在那邊沒有說服四野田小姐,四野田小姐一定會在錯誤的方向繼續固執己見,可能會將你殺掉。你要感謝白野」


    「開什麽玩笑……!」


    勇路撥開走近他準備查看他傷勢的神狩屋的手,瞪了過去。


    「…………你們這幫家夥……把齋藤給……」


    「這孩子,早就被“狼”給替代了」


    蒼衣對這樣的勇路說道。


    「事情發生在無人相救的森林中的房子裏。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誰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


    「…………!」


    在勇路充滿憎恨的視線那邊,站在房間中央的蒼衣就像尋找托詞一般,微微垂下眼睛。


    「你是“聽不進狼說話的小紅帽”」


    即便如此,蒼衣依舊繼續說下去。


    「所以一會以這種形式與“狼”對峙是必然的」


    「咕……!」


    「你沒能在中途阻止狼,也是必然。因為你所擁有的武器是“針之路”,不論如何也阻止不了狼來到家裏。


    所以,雖然有笑美小姐和我這樣的“獵人”在…………但不會聽狼說話的小紅帽,自然也聽不進獵人的話。因為“角色”的行動也是<泡禍>的一個環節,或許你不需要安慰,但不是你的錯」


    「…………閉……嘴……」


    「這是我的預想,“裝成小紅帽到來的狼”————也就是“人偶”,至少在兩年前應該就來到遠屋環的家。在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拉開帷幕。你阻止了那件事麽?」


    「閉嘴……!」


    勇路大叫。可是剛一喊完,立刻「咕!」地發出呻吟,按住被剪刀捅過的腹部,揚著臉向前屈身,指甲住在榻榻米上。


    「…………!」


    「……不要勉強。讓神狩屋先生幫你治療就好了」


    蒼衣將認為該說的話全部傳達完,最後這樣說道


    「我們先走了」


    「等等…………上哪兒去……!」


    「大概,這個小鎮還有很多“裝成人類的狼


    ”」


    然後蒼衣背過身去。


    「所以,我們必須善後。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了」


    「…………!」


    在強烈的血腥味中,蒼衣背對著勇路,向外走去。


    「……等……等……」


    「…………」


    蒼衣聽到了背後勇路的聲音,可是他不再回頭。


    然後眼神冰冷的雪乃,還有麵容哀傷的笑美,雖然關心勇路,但分別轉過身去,跟著蒼衣離開了房間。


    『……<愛麗絲>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呢』


    隻聞嗬嗬的聲音,一個黑色蕾絲緞帶加上黑色頭發的身影從側旁偷看蒼衣。


    『說出來不就好了。是我的話,對大部分的<異端>隻要一眼到就能認出來,從一開始就提供協助的話,至少岡知沙都和田上瑞姬就不用死了呢』


    「………………」


    聽到殘忍的提議,蒼衣的表情扭曲起來。


    『唔嗬嗬……真可愛』


    看到蒼衣的表情,風乃就好像達成了目的一般,眯細眼睛。


    蒼衣懷著沉悶的心情走出內門,下到房門口。


    來到沾滿血的玄關後,隻見颯姬正俯視著瑞姬的遺體,呆呆的,孤零零的站在那裏。蒼衣看到她的樣子不由停下腳步,盡管不知該說什麽,但還是向她搭話。


    「颯姬……」


    「啊……」


    颯姬轉過身去。她的眼中浮出的淚水,臉頰被淚水打濕。


    「颯姬,要不要緊?」


    「啊,對不起……我沒事」


    颯姬回答後,連忙用兩手的袖子使勁地擦了擦臉。


    「接下來還有工作對吧?我沒事的」


    「不,也用不著……」


    蒼衣實在忍不住關懷起來。


    「用不著勉強自己。況且,你受了這麽大的打擊……」


    可是颯姬聽到蒼衣的話,帶著哭壞的臉抬頭對蒼衣笑了起來。


    「颯、颯姬?」


    「我沒關係的」


    颯姬一邊擦拭眼睛,一邊哭笑著對困惑的蒼衣說道。


    「沒事的。雖然很受打擊……雖然很悲傷……我還是不知道,該不該為妹妹的死感到悲傷……明明不知道卻感到悲傷,很可笑呢…………我肯定不想用這麽怪的方式去悲傷的,所以沒關係。出發吧」


    少女因為不普通的出生,被扭曲的『普通』不斷束縛著。


    對這樣的她,永無休止愛著普通的蒼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樣啊」


    蒼衣勉強能夠做到的,隻有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對她微笑。


    可是這種令人窒息的感慨,被雪乃的冷徹直接無視掉。


    「你接下來要怎麽做?」


    迅速穿過蒼衣身旁來到外麵的雪乃,對蒼衣說道。


    手持美工刀的雪乃以及手持尖刀的笑美,兩人接下來將扮演『獵人』。


    風乃將找出潛伏在這個小鎮化作人類的<異形>,一個不剩的殺掉。


    「白野同學,你能做什麽?」


    雪乃詰問的語氣更勝平時。


    「讓<噩夢>醒來的<夢醒的愛麗絲>呢」


    她似乎心情不好。話裏含著揶揄。蒼衣歎了口氣,垂下肩幫。


    「……不,很遺憾,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蒼衣回答。


    「我就算破壞這個<噩夢>,大概,不,無疑無法讓被害者再回來。雖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化成人類的<泡禍>消失之後,我覺得會留下為數相當可怕的失蹤者。如果演變成這種情況,無法完全掌握的部分倘若收拾不幹淨的話,將會引發大騷動。必須逐一找出來分開清理,不然這個<噩夢>是不會消失的。就算<泡禍>沒有了,<噩夢>對現實造成的傷也不會消失」


    『……沒錯』


    呼應蒼衣所說的話,坐在沾滿血的玄關處的風乃笑起來。


    「這個小鎮將在漫長的事件中,與大量的<噩夢>一同度過」


    『就像將卵產在蝴蝶幼蟲體內的寄生蜂一樣呢』


    「所以破壞<噩夢>之後————洞開得太大,大家會有所察覺,然後壞掉」


    『對,就像我們一樣。將總有一天會將自己的身體蠶食殆盡的<噩夢>之卵寄宿在靈魂中,前方隻有殘酷結局的,絕望的孵化器』


    風乃唱起來。


    『沒錯,聰明的<愛麗絲>。噩夢呢,醒來也不會消失的』


    「…………」


    『這就是你的極限哦,<愛麗絲>』


    風乃眯起眼睛。她的笑,異常殘酷,甚為悲憫。


    「抱歉,雪乃同學。交給你了」


    「……什、什麽啊」


    聽到蒼衣老實的話,雪乃露出混雜著不滿、困惑與害羞的表情。


    「用不著你說,這是當然的。而且本來這就是我的分內之事」


    「嗯……有勞了」


    蒼衣傷腦筋地笑起來。


    雪乃哼地別向一旁。不過這麽做的雪乃,看著小鎮的遠方,突然用老實的語調說道


    「……那麽,既然把事情交給我了,我能順帶提個要求麽?」


    「啊……什麽?」


    「白野同學,你回去吧。已經沒你能做的事了」


    「咦……?」


    這次又輪到蒼衣困惑了。


    風乃細語道


    『公主是說,她不想讓人看到哦』


    「咦?」


    風乃對沒有聽懂而呆住的蒼衣嫣然地微微一笑,說道


    『也就是說呢————與如此大量的<泡禍>密切地混進了人的生活中,就算稍微傷及無辜也無所謂,隻能進行屠殺,把小鎮燒掉哦。如果你要做同樣的事,願意被雪乃看到麽?』


    「………………!!」


    蒼衣啞口無言,在他視線的前方,雪乃將美工刀拿在手中,抹滅感情,散發出嚴肅的感覺凝視著遠方,然後站在她身旁的笑美,以至今為止不斷履行“職責”無疑疲憊不堪的眼睛看了眼蒼衣,尋找托詞一般淺淺地微笑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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